那以后过了大约四个月。这一年已入了十一月份。

星野花江和八田英吉每个月都见面三、四次。他有自用车,所以他们常常利用汽车旅馆,不过他们去过的旅馆绝不再去。

两人的行动非常慎重。他们一开始就严格规定绝对不能让别人知道他们间的关系,因此星野花江从不打电话给八田英吉,不论他的住家也好,或者城东洋裁店也好,都如此。万一有了紧急的事,例如本来约好见面,因故不能赴约,便由她打电话到城东洋裁。白天里,他有事找她时,由他用化名打到日东公司。

用化名连络,是星野花江提议的。

“我用滨井这个姓氏,你呢?冈部吧。”

滨井静枝也就是她在银行里开户头的化名。冈部则是她想到每月汇款到那个户头的会员冈部昭三,为他取的。

不过晚间星野花江独自在公寓,八田英吉可以自由打过去。她却没有这个自由。

他们的恋爱是夏间的那个傍晚,在弹子房相识以后马上开始的。打从起始的时候,星野花江就在不知不觉间,采取了主导的态度。那也不是意识上的,不过也带着若干冲动的成分。

这也难怪,在她眼里,八田英吉毫无气魄,优柔寡断,缺乏实行力和独立心,根本就是个不像男人的男人。她觉得非有她来照顾他,他便不会有独立的能力。

不过在肉体方面,她靠他第一次体会到欢悦。她行年三十有一才绽开了青春之花,浸没于陶醉与恍惚之境当中。上班到公司,总是满心的欢乐,使她常常不得不努力地去抑止外露。

她终于也参加了恋爱族当中,人生观也有了若干修正。过去,她对人家的恋爱抱着修女般的禁欲式批判眼光,和他有了关系以后,忽然有了宽容的心。她爱八田英吉,那种心情有一部分是姊姊对弟弟的感情。

她有了爱情,心平气和多了,但在经济观念方面倒完全一仍其旧。

她知道八田英吉原来是日东公司的一名下下游业者,是和他谈起恋爱来不久之后。当她从八田英吉口里听到这事实时,着实吃了一惊。八田也从她听到是日东公司的董事长秘书时,装出了大吃一惊的样子,还表示:人世间看似广阔,实则狭窄得很。

八田英吉在星野花江身上,不论容貌也好,个性也好,都看不出任何美,他唯一的目标是她那笔储蓄。

“三个月后一定要还给我好吗?利息算你最优惠的,月息五分好了。”

爱情是爱情,金钱是金钱,这就是她的想法。或者也可以说,有关金钱方面的信念,渗入了恋爱里头。爱人向她诉苦由于上游的平和服饰太刻薄,受到头寸方面莫大的苦楚,她对此表示了同情,但却绝不会因此就无息把钱借给他,更不会允许无期偿还。在这一点,她不会像一般的三十岁女人那样,沉溺于男人而不能自拔。

说起来,这也是因为她对他凡事有采取主导地位的态度所致。就是:“这人还像个少不更事的孩童,非妥善给予照顾不可”的心情。因此,一开口姿势总是摆得老高。

另一方面,八田英吉对她这种心情,早已掌握住了。他于是乐得在她面前装出像个弟弟的样子,撒娇而任性。

他起初照她所说的,借了钱就每月付五分利,且到期必还。他深谙她的脾气,一心讨好她,以便赢得她的信任。

然而,她赚外快的赛马预测的组织渐趋不振,对他却很是不利。因为她的收入锐减,存款便也无法成长了。

八田英吉真想提提她的“兼差”,但还是打住了。他想还是再看看情形吧。因为那是她的秘密,万一被她问起怎么会知道她的秘密,那时可能被她察觉到他和米村董事长之间的关系了。

一天,八田英吉叫手下的人给米村董事长通了个电话,说“宫城”希望能在外头见见面。他之所以叫手下的人代打电话,乃因担心被她认出声音的缘故。

“请问董事长,假情报的事,最近情形怎么样?”

对八田英吉的问话,米村董事长竟蹙起了眉头。

“哎哎,提起假情报,真叫人伤透脑筋。我都给弄得满头雾水了。”

米村董事长请了几个朋友提供假情报,来扰乱女秘书的偷听,固然是好点子,但渐渐地混乱起来了,哪个才是真的,哪个又是假的,往往不能分辨。董事长说明了这种情形,禁不住地苦笑起来。

“这倒使人觉得意外。董事长,既然有这样的情形,我看,也许可以免了。反正就是星野小姐偷听了,告诉别人,也不算多么了不起。如果董事长因此而苦恼、分神,那就得不偿失了。而且我猜想,那些提供假情报的人,恐怕也有点烦了。”

董事长听罢点点头,表示同意。

“那就干脆停了。光为了一名女秘书,董事长那么烦恼,对公司来说,是莫大的损失啊。”

和米村董事长交谈时,八田英吉不再是星野花江跟前的可怜虫,摇身一变成了干练可靠的人物。

他向来就希望能够从下下游升级成为下游。可是过去有堀内的平和服饰介在中间,实在不好意思提出来。他心中的这番强烈的愿望,促使他极力讨好米村董事长。

老是当一名下下游业者,永远不能出人头地。对堀内也只有忍气吞声,任凭宰割。如果能在日东公司下当一个下游业者,虽然需要大把资金来扩充设备,但是不管资金或原料方面,日东方面一定会给他照顾的。而且升了一级,面子上风光多了。

当然,这一点不可能马上就实现。董事长这边也不能不买堀内的帐。不过至少米村董事长是可以帮他稍稍压抑一下堀内的。八田英吉对这一点颇有信心。

为了这一点,他必须妥善保持和星野花江间的秘密。万一和董事长女秘书之间的暧昧给揭露出来,一切期待都会落空了。

万一让太太也知道了,麻烦就更大。

与她的关系,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危险的。不过八田英吉倒不以为这件事会败露。只要不败露,危险便也不会发生。然后呢——好聚好散吧。

他想:在那以前,能借多少算多少。事实上,这些日子以来从她那儿借来的钱,使他资金方面的周转灵活多了,也轻松多了。他食髓知味。为了从她那儿借到更多的钱,必须防止她的收入减少。他建议米村董事长停止假情报的手法,目的之一就是让她的兼差能恢复以前的活络。

在这个年份里,八田英吉从星野花江借到的款子,超过了六百万圆。

借款之所以突然膨胀,乃因十二月份他一口气借了二百五十万圆的缘故。到了年末,平和服饰都只付了旧欠的一半,要求将余款延到开春后付。堀内的藉口是母公司日东方面滞付了,加上银行和信用金库银根也紧,未能贷到如数的款子。八田英吉向星野花江说:堀内老板几乎要向他双手合十,大叹苦经,请求延后。

八田英吉说的堀内的样子,正好也是他对她恳求的样子。他说这二百五十万圆是发给十名从业员的薪水和两个月份的年终奖金。他可怜兮兮地说:没有这笔钱,他就过不了年,员工们也会离弃他,公司势必垮台。

其实,他发给从业员的年终奖金还不到一个月薪金,二百五十万圆中的一半以上,除了应付公司的开支外,都成了他的零用钱。

年底,他向她挪借的款子累计达六百一十六万圆,是加上五分利息,换言之,他利钱都还不起了。

每次碰面,八田英吉都要告诉她经营如何困难,并说一旦景气好转一定还清,请求她宽延。他还会在汽车旅馆的房间里向她弯腰屈身,哀求为了渡过目前困境,希望她能再借他一笔。他的说词是这样的:当前只要有这笔钱,很快地就可以进入顺境,清偿的日子也马上到。

这种说法的另一层意义也就是说:如果她不肯借这一笔,那过去的所有债务便也可能永远还不了。说起来,这已经是对债主的一种胁迫手段了。

在星野花江这边,看到爱人下了床,在地板上跪下来磕头,她便禁不住地想到他是不能没有她的。她对他不仅同情,根本就是怜悯了。

她问明了下次还钱的日期,还重复地要求他一定履行。在爱情的场合里谈这一类借贷问题,委实是煞风景的事,可是她倒一点也不觉得矛盾。

这位大情人因为她不但展延了旧债的偿还期,还答应另外再借一笔给他,所以高兴得跳起来。感谢与高兴交织在一起,使他粗暴地抱住她。他这种心情虽然不一定感染了她,但她着实觉得答应了他是对的。

八田英吉和星野花江的幽会,避开了星期四、五、六三天,这是因为她必须利用这三天的夜里,打电话给她的会员们,传达赛马情报。

她的这项兼差,由于米村董事长放弃了假情报,因而恢复了以前的命中率。否则星野花江的储蓄便为了贷给八田英吉而一路减少,这么一来她的讨债方式便也不得不采取严格的方式。

他们选星期日、一、二、三中的一天来见面,而其中的星期日又因为八田英吉这边不方便,也被剔除。有家室的可怜男子,星期日晚上想外出,委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不管是星期一、二、三的哪一天,八田英吉都开着自用车,到约好的街角去接星野花江,然后前往汽车旅馆。

由于必须避免曾经到过的旅馆,他们东、西、北三个方向都跑,行动距离也渐渐拉远。

某日傍晚,天色暗了,八田英吉把车子开往首都高速公路。这条路是和通往山梨县的中央高速公路连接的。半路上,过了永福交流道不久,八田把车子驶向路肩的临时停车场上。

“抛锚了?”

前座的星野花江问。

“没有。”八田英吉摇摇头说:“累了。在这儿休息一下吧。”

“怎么会呢?才走了半个小时啊。”

“白天跑了好多地方。疲劳的时候开车,最容易出事了。”

“嗯。”

“希望能够躺下来小睡一下。”

八田英吉在黑暗里按了一下靠背的调整钮。

“呀。”

靠背忽然往后倒下去,使星野花江吃了一惊,挣扎着想起身。

“不要起来。”

八田英吉按住她的肩头。

“不行。那么多车子在跑。”

她知道了爱人想干什么,露出了害怕的眼光。

“放心。大家都在忙着开车,没有人会停下来看我们的。看,车灯也不会照过来。高速公路上也不会有人在走路。”

八田英吉仰躺着说,多么好玩似的摇晃了一下头又说:

“一路上,临时停车场都有车子,车窗也看不到人影。都是双双对对,在享受着他们的爱情呢。”

两人并排躺着,眼前的右边车窗,不住地有光线扫过去。

八田英吉撑起上半身,把星野花江拥过来,用舌尖来舔她的颈子、耳朵。她的身子微颤着,把伸到她胸口的手拂开。

“我怕。”

“怕什么?”

“那么多的车,又这么近。人家会看见的。”

“不会。你看,没有一辆车慢下来。”

“可是……”

“别担心吧。”

“万一被看到了,怎么办?”

“不会有人停下车来看的。人家都以为停在临时停车场的,不是抛了锚便是休息。这就叫盲点了。怪不得每个车位都有车。”

“我相信他们是在聊天。”

“你真纯情。夜里看看公园就知道了。板凳上没有一对是聊天的。接吻了,或者男的把女的抱在腿上,末了是双方都忍不住了,干起那种事来。何况这儿是没有人看得见的车上。在高速公路的临时停车场停车熄灯的,都是在做爱,就是没有人知道。”

“什么做爱,讨厌。”

“我是不会啦。不过车子在旁边一辆一辆地跑过去,好刺激呢。”

“你真的什么也不做?”

星野花江这么说着,可是嗓音里却含着一份期盼的亢奋。

八田英吉肆意地让左臂弯里的她的头部转过来侧过去,舔舔她的脖颈,把她的耳朵含在嘴里,然后拂开肩上的衣服,一口咬住肩头。

她猛地抽搐了一下,接着她好像忍不住似地缩住了双腿。当他把舌头伸进她的嘴里时,她的口腔发烫着,把他的舌尖卷进去了。

她把眼睛闭上,呼吸急促,不过面孔仍然埋在他的胸口上。他的右手掀起了她的裙子,手指头勾住她的内裤,她却未抗议。

从窗边掠过去的车子,在前面亮着红色尾灯,像是提灯游行的队伍。

一旦体会到刺激,以及它所带来的亢奋,叫人难以忘怀。这一次之后,八田还常常在高速公路的临时停车场上停下车,把靠背倒下去,和星野花江做爱。

有时正开向汽车旅馆,到了

半路便变卦了,比起旅馆里的密室,路边的公众性更富奇异的刺激。起初不情愿的她渐渐地也习惯于那种不正常的感情,再也不觉得异样了。不过八田英吉倒深谙这中间的微妙,仍然常常利用汽车旅馆。

星野花江是经常被八田英吉带着跑,即使沉溺在身体的欢悦里,理智却从未受过影响。她不会想到要独占八田英吉,也从不希望将来能和他一起过日子。因此,她绝口不提要他和太太离婚。

只是在金钱的贷借方面,她还是一丝不苟,爱情是爱情,钱是钱,面对这位爱人,她还是把两者分得一清二楚。

这倒使八田英吉觉得不太对劲。他还不致于企图用爱欲来迷醉她,藉此来骗取她所有的钱,但却希望她能在贷借方面对他宽大些。他应该和别人不同才是。也因此,他试着使他所给予她的性爱的愉悦,能够更深刻化。

不错,在每次事毕之后,她也会在陶醉里脱口说些爱的话语,可是一旦陶醉醒了以后,马上便又恢复对待别人的那种冷淡。

“对啦,这个月,你准备还多少给我?”

她会这样地提出来。

八田英吉有时只有笑着,故意答非所问。他不会用强压手段,逼她不再提这样的话。有时,他会在她面前跪坐,双手撑在床上低声下气地恳求。

“这个月特别困难。我确实拚命想凑一凑的,可是该进来的款子都泡汤了,连一百块钱也凑不起来。你知道,平和服饰给的支票都是两个月三个月,我还有什么办法呢?明明知道拿去调,一点点利润便都给吃掉了,可是不去又不行。我每天都在为头寸跑。所以有你来给我融通,对我帮助实在太大了。求求你,这次一定要宽限宽限。我真不希望为了这事,使我们之间的爱情产生裂痕。好吗?爱人,你可不能丢下我不管啊。”

如果说,八田英吉想躲开星野花江对他的讨债,那就只有打动她的母爱了。她就只有这一点,可供他利用。

为此,他装得像个乞怜的年轻人,向她撒娇。当然,在车子里他倒是没办法跪下来的。

这样的手法,效果倒确实不坏。她的眼里总会露出怜悯与同情。

“真没办法。那就下个月吧。下个月一定要还。你看下月份能凑多少给我?”

为了她的宽厚,他不得不装出感激涕零的样子。他以为这样必定可以使她更深信没有了她,他马上就可能垮台。

下个月,说不定八田英吉又向星野花江重演同样的戏。他的解释和恳求,不是在汽车旅馆的房间,便是在车子里靠背上,因为只有在这种爱情的场合上才能相见。

这也正是八田英吉刻意安排的。只因两人的事必须绝对守密,所以他一直都主张不能在吃茶店、街角等地方碰面。这么一来就只有把外界的视线完全遮住的密室了。那便是汽车旅馆的房间,或者自用车。

八田英吉每次还钱,都只有应还数额的二十分之一或者三十分之一。然后,紧接着又请她借他应还数额的五倍或十倍的款子。

“目前正在骨节眼上,这个关卡熬过去了,前面马上会开朗的。你在日东公司的秘书室里头,当然不会明白外界的状况,像我们这些小型纤维业者,最近倒了不少。报纸上也写过,上月份倒掉的一般中小企业数目,创了历年来月间倒闭数的记录。你看,我还算是不错的,因为我咬紧牙根苦撑着,不过目前,我能看到前景了。这么说,是有点幸灾乐祸,不过同业倒得多,对存活下来的便也较为有利。这也是使我一定要挺下去的原因。为了目前的难关,我需要三百万。否则的话,也许我也会倒闭了。所以我想特别请你救救我,三百万里头,你只要帮我两百万,其余我自己会想办法的。求求你,一定要拉我这一把。”

他把戏演得逼真极了。

星野花江不由地想,万一八田英吉的城东洋裁倒了,那过去积下来的六百七十二万圆债款,岂不是全部泡汤了吗?

星野花江给八田英吉融通的款子,终于到了极限。

她预计工作到四十岁,便辞掉日东公司的工作,在郊区盖所公寓。还有八年。她必须在这八年间积够所需的资金。

她早就不再想结婚的事。自从进了日东公司以后,开始的三、四年间里,同事和后进的从业员们一个个结婚,使她深感寂寞、焦躁。然而,如今她完全静下心来了。

她和人家不同,日常都是独自待在董事长秘书室里,因此她可以把自己锁在孤独里,不喜交际,甚至也变得有些排外了。她很明白公司里的同事们怎样看待她,大家都知道她把钱借给同事们赚利息,每到发薪日便出现在借主的工作地点附近,还有人背地说她是高利贷。

然而,为了盖一所公寓,她不能在意人家怎样说她。老来需要有个安定的日子,这才是首要之务。她打算抱养一个女孩,将来招一个赘婿,老来便有个依靠了。

因此,除了公寓的建筑资金之外,也还需要一笔丰厚的存款。只要有钱,养女夫妇便会照顾她。即使是亲生的儿子夫妇,如果没有财产又没有钱,他们不会好好奉养亲人。有些老人在儿子们之间转来转去,被当做累赘,这样的例子太多太多了。老了以后,只要有一笔钱握在手里,一切都可以放心。

目前的她,增加存款是最重要的,减少一百圆都必须避免。她俭省,还赚利息,无非都是为了这个目标。预测赛马的会员组织,也都是为此。

有个时期,因为预测不中使会员减少,幸好后来又开始中了,会员便也恢复了原来的数目。为什么那段期间老是不中呢?她百思不得其解。说不定中与不中也不免有波动吧。

如果没有来自这组织的收入,她根本无法借给八田英吉高额的款子。即使借了,也不可能宽限返还的期间。

然而,当她知道了借款累积到接近七百万大关时,禁不住地错愕了。她发现到八田英吉正在抢夺她老来后的生活依靠。她对他的母性爱,终于到了消失的时候。而她对他的爱,也同时要消失了。

八田英吉何时对星野花江萌生杀机,已经无法确定。

举凡杀意都有原因与动机。原因是构成杀意的要素,而动机则是实行它的直接诱因、冲动。

拿八田英吉来说,成为行凶的原因有好几种。

基本上,是因为他受到星野花江的紧迫催讨。不过如果仅是这些,还不致于使他行凶。他可以运用种种手法,逃避催讨。即使因此打起官司,时间会拖得很长。

只因在贷借关系上又加上男女间爱情关系,所以问题便复杂了,而且也因而发展成憎恶的感情。

“原来,你的目的只是想把我的钱通通骗走。”

在一家汽车旅馆的密室里,星野花江向八田英吉这么说。

“你一开始就是有计划的。从开始接近我的时候起,就是这样。跟踪到小岩的弹子房,把弹子送给我,全都是预先设计的。”

她的推测一点也没错。只是她没有想到,连他拿着体育报纸给她看,也是在他的计划之中。

“你真是个狡猾的人。装得那么柔弱,说了那么多的藉口,到头来全都是为了倒我的债。而且还和我干这种事,来做为掩饰。”

她说着看看零乱的床单。也不晓得怎么个缘故,就在她下定决心要催逼他还钱,攻讦他的狡猾作为之际,仍未拒绝已经成了惰性的情爱。但是,她倒也没有因此就减缓了攻势。

“为了骗我的钱,你连我的人也玩弄了。你这个人,根本就只有贪财欲和兽欲。”

提到玩弄啦、兽欲啦,八田英吉倒有话要说了。这种话,岂不是容貌好一点的女人才配说的吗?没有人看得上眼的丑八怪,得先照照镜子才是啊。

“如果你不还钱,那我只有向董事长说出一切了。那时候,董事长就会命令平和服饰的堀内先生,不再把工作交给你。我相信米村董事长听到下下游的人玩弄了母公司的女职员,还骗走了所有的钱,他会大发雷霆的。”

星野花江还不放松,继续尖起嘴巴说:

“还不只这些呢。我也会向你的太太告一状,说她的先生把我当玩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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