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穿着破旧黑衣的老太婆出现在唐镇。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是个瞎眼老太婆,两个眼窝是两口空洞的枯井。她左手挽着个竹篮,竹篮上遮着块蓝粗布;右手拄着拐杖。瞎眼老太婆是不速之客,唐镇人都没有见过她。她下了唐溪桥,走进唐镇时,人们都用怪异的目光注视她。瞎眼老太婆走得缓慢,旁若无人,她走到哪里,人们都避让她,仿佛她是瘟神降临。

瞎眼老太婆的出现,细雨濛濛的唐镇平添了几分诡秘气氛。

她没有打伞,也没有带斗笠,雨水打湿了头发和衣裳还有沟壑纵横的老脸。

瞎眼老太婆走到剃头店门口时,游缺佬好心拿了塑料雨衣出来给她,说:“披上雨衣吧,这样会淋病的。”

瞎眼老太婆低沉地说:“拿开,谁要你的雨衣。”

游缺佬讨了个没趣,也没说什么,回剃头店里去给顾客继续理发。顾客说:“这老太婆真不知好歹。”

游缺佬说:“算了,算了,不要计较。”

瞎眼老太婆走到游武强家的那片废墟前,喃喃地说着什么。

叶湛和宋淼走了过去,他们都穿着雨衣。

瞎眼老太婆听到脚步声,警觉地闭上了嘴。

叶湛说:“老奶奶,你从哪里来?”

瞎眼老太婆转过脸,面对她,阴沉地说:“少管闲事,我从哪里来,和你没有一点关系。”

说完,她缓缓地离开。

叶湛呆在那里。

瞎眼老太婆走出一段路后,宋淼说:“这真是个奇怪的老太婆。叶湛,你认识她?”

叶湛摇了摇头,说:“不认识,从来没见过。”

宋淼说:“她来这里干什么?”

叶湛说:“不晓得,不过,我想她一定和游武强有关系。”

宋淼说:“何以见得?”

叶湛说:“凭我的感觉。”

宋淼说:“那她一定知道游武强的去向。”

叶湛说:“有可能。”

宋淼说:“我们跟着她?”

叶湛说:“跟!”

他们朝瞎眼老太婆的方向走过去。怕被她发现,他们和她保持着距离。瞎眼老太婆竟然走到了镇政府的大门边,一屁股坐在湿漉漉的水泥地上,竹篮放在面前,伸手取下了盖在竹篮上的蓝粗布,擦了擦雪白的头发和松树皮般的老脸。宋淼和叶湛躲在离她最近的一棵大桉树后面。宋淼说:“你看她竹篮里装的是什么东西?”叶湛说:“我看清楚了,啊,是穿山甲。”宋淼说:“原来这就是穿山甲,我第一次看到过这东西。”叶湛说:“小时候,经常可以见到,山里人捉到穿山甲,就会拿到唐镇来卖,他们自己舍不得吃。现在少了,因为这是保护动物,没有人敢拿出来公开卖,那些捉到穿山甲的人,偷偷的卖到饭店里。”宋淼说:“那这老太婆怎么敢把穿山甲摆在镇政府门口,不是找死吗。”叶湛说:“是呀,好奇怪。”

他们看到一个人走到了老太婆面前。

他们都知道,此人就是唐镇保安队队长张洪飞。

叶湛说:“不好了。”

宋淼也替瞎眼老太婆捏着一把汗。

张洪飞用脚尖踢了踢竹篮,凶巴巴地说:“你吃了豹子胆,竟然跑到镇政府门口来卖穿山甲。”

瞎眼老太婆不慌不忙地说:“你是谁?你管得好宽,我这是在卖穿山甲吗?”

张洪飞说:“说出我的名字吓死你!”

瞎眼老太婆说:“我都是黄土埋到脖子上的人了,什么人没有见过,还能怕谁?”

张洪飞说:“死老太婆,你是哪个村的,难道没听说过我张洪飞的大名。”

瞎眼老太婆说:“没听说过,无名小辈。”

张洪飞十分恼怒:“死老太婆,你晓得你犯了什么法吗,凭你竹篮里的穿山甲,老子就可以让你蹬大牢,你这把老骨头就丢在大牢里,永远也出不来了。”

瞎眼老太婆说:“随你便。”

张洪飞像是把重拳打在棉花上,对方毫无感觉,使得他很没劲。他只好提起竹篮,说:“看你老得屁都放不出来了,就不送你去蹬大牢了,但是,穿山甲是要没收的。”说完,他就提着竹篮,飞快地走进镇政府大院。

瞎眼老太婆缓缓地站起来,抬头朝阴霾的天空怪笑了几声,然后,朝镇西头走去。

宋淼说:“便宜了那混蛋。”

叶湛说:“是呀,欺负一个瞎眼老人算什么。可是,可是我总觉得不对劲。”

宋淼说:“哪里不对劲?”

叶湛说:“我还没有想好,想好了告诉你。对了,我们还跟吗?”

宋淼说:“跟!”

他们继续跟在瞎眼老太婆后面。

瞎眼老太婆好不容易走出了唐镇,踏上了唐溪桥。唐溪桥以前是小木桥,前两年大家集资建了钢筋水泥的大桥,大卡车也可以通过。因为下雨,上游冲下来山洪,河水浑黄,水位也上涨。瞎眼老太婆站在桥上,缓慢地转过身,面对唐镇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她说话的声音冰冷,宋淼浑身冒出了鸡皮疙瘩。叶湛小声说:“我有点害怕。”宋淼说:“有我在,你不用怕。”叶湛说:“其实我胆子蛮大的。”

瞎眼老太婆要去的地方好像是五公岭。

五公岭从前是乱坟岗,杀人场,因为鬼气太重,不长树木,只长野草。20世纪80年代末,汀州城里有个叫吴八哥的退休干部,突发奇想,要到乡下去开果园,他到各个乡镇看了好多地方,最后选中了五公岭这个地方,承包下了这片荒山。开荒前,吴八哥想在唐镇雇些劳工,唐镇人都不愿意干,问他们为什么,他们也不说。吴八哥无奈,只好到别的乡村雇了些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那些乱坟平了,种上了蜜柚、柑桔等果树。果树种下去后,要三年才能开花结果,还没有等到果实丰收,却出了问题。他当时雇来开荒的那些人,一个个都得了莫名其妙的重病,死的死,残的残。消息传到吴八哥的耳里,他不敢相信这个事实,不认为他们遭殃和开荒种果树有关,他住在果园里,也没有发现什么邪性的东西,反而觉得这里宁静,空气好,是个养生之地,身体越来越好了。果树种下去第三年春天,五公岭上的所有果树开出了花,面对鸟语花香的世界,吴八哥喜不自胜,还四处邀请朋友和以前的同僚前来赏花喝酒。就在果实收成前一个月的某个清晨,果园里的一个工人早起到果园里除草,发现吴八哥倒在果园深处。他走近前一看,吴八哥早就断了气,身体已经冰冷僵硬。没有人知道吴八哥的死因。吴八哥死后没几天,果园里的工人全部跑光了。五公岭变得更加的神秘和恐怖。果子成熟后,都没有人去摘,那些天的夜晚,黑漆漆的五公岭传来一阵阵吵闹声,吵闹声令人胆寒。没过多久,那些挂着饱满果实的果树一棵棵枯萎……来年的春天,五公岭又回到了荒凉的境地,野草丛生,阴气逼人。

瞎眼老太婆似乎无所顾忌。

因为今天是庆祝丰收的“尝新禾”节,田野里没有劳作的人,虽然说这个节日过于沉闷,人们还是在家休息,并且弄些好吃的东西犒劳辛苦了一季的自己。瞎眼老太婆穿过那片寂寥田野时,许多毒蛇和虫豸纷纷逃窜,发出各种恐惧的怪叫。

瞎眼老太婆对那些毒蛇和虫豸不屑一顾。

那情景让叶湛觉得不可思议。

宋淼却充满了好奇。

叶湛说:“我们还是回去吧。”

宋淼说:“为什么?”

叶湛说:“我不想去五公岭。”

宋淼说:“那你回去吧,我自己跟着她去。”

叶湛想,如果宋淼知道关于五公岭的种种传说,他也会胆寒,他这是典型的无知者无畏。如果让他一个人去,要是出了什么事情,那是令人难过的事情,叶湛心里对这个瘦弱的异乡青年产生了同情。叶湛迟疑了会,说:“我还是跟你去吧。”

宋淼笑了笑,说:“谢谢。”

叶湛说:“我们必须在天黑之前赶唐镇。”

宋淼说:“好。”

瞎眼老太婆终于走到了五公岭,她来到某个低洼处,站在杂草丛中,喃喃地说着什么。一阵风吹过来,杂草瑟瑟作响,瞎眼老太婆头上的稀疏白发,枯草般飘飞。宋淼和叶湛躲在不远处的草丛里,注视着神秘的瞎眼老太婆。

宋淼觉得此地有些眼熟,突然想到了梦境,梦境中,一个女人站在那里,微笑着朝他招手。现实和梦境相互印证,宋淼觉得不可思议,尽管现实中,那地方站立的是个老太婆,尽管老太婆的脸上没有微笑,也没有朝他招手。

过了会,老太婆用手指指着他们说:“你们回去吧,不要老跟着我了,我们无冤无仇,井水不犯河水。”

他们十分惊骇。

瞎眼老太婆说完,干笑了一声,往西方飞快而去。

她竟然像一阵风,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叶湛和宋淼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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