粕川阳一托着腮帮子翻着一份文件。

隔桌对面的位置,坐着频频抚摸稀疏头发的中年男子。他丝毫没有胆怯的模样,但他腰部的绳索却紧紧握在制服警察手中。

强盗、强奸致伤——

“检察官先生,救救我吧——是警察逼我说的……我什么也没做啊。”

这种人的下一句台词不用想也猜得到——是那女人勾引我,把我带进她家里。女人让我看脱衣秀,她欲火难耐骑到我身上,拼命在我身上磨蹭。接着,心满意足的女人说:“拿去用吧!”递出了她的皮夹——

“是那女人自己要……”

粕川心想:看吧,翻着文件不打算听他解释。老实说间理会这种满嘴胡说的男子。正值十二月,到了下周,不论地检署或法院都会为的年假,意图提早结束所有业务。粕川真希望尽早解决手中的嫌疑犯,至少得办手续。

“她真的好激烈呢!猛力摆动腰肢,然后……”

男子得意地喋喋不休,押送他来的年轻警察听他的故入迷,显得羞怯狼狈。

粕川跳过诉状或妇产科诊断书,不停翻着文件,终于找的资料。

——有了,有了。

粕川抬起他瘦弱又神经质的脸,打断男子的话。

“我问你,如果雅江被龌龊的中年男子强奸,你会怎么想?”

男子吓得抽了一口气。

资料上写道:雅江今年十二岁,男子的大女儿。

“别、别闹了!”

男子大喊。不知为何,这种人有女儿的机率极高。

只要祭出女儿的名字,这个侦讯也就等同于结束,剩下的只需要花煮泡面的时间就够了。

“我、我、我只是……”

而大体说来,这种人又特别爱哭。

“你要好好认罪、赎罪。如果不认罪,刑责会更重,雅江也会更难过。”

粕川自嘲自己竟说出如此老套的台词,但还是用心地、富有感情地一字一句说出口。老掉牙的台词却也是对付这种人最有效的方法。

“啊啊,呜呜……”

“好好说吧——别再哭了。”

“自杀好了,全家自杀好了!我竟然做出这种事……”

粕川无奈地看着泪流满面的男子,但因“自杀”想起一件事。他和警察沟吕木约好一起殉职。

——忘了跟他说一件事。

粕川向男子说给他一分钟时间反省,拿起话筒。

“刑事课,你好。”

“你好,我是地检的粕川,沟吕木先生在吗?”

“您好!嗯——队长现在在六角堂……不,我现在就去叫他。”

“喔,不用了。帮我留话给沟兄。”

“是的,请说!”

“用刑诉法二二五条比较好,或许能帮上他——就这样跟他说吧。”

“啊?刑诉法吗?”

“没错,刑事诉讼法。”

“啊啊,是的……您说的是二二……”

“二二五条。”

“是的……不过,这是什么呢?”

“还敢问!”粕川不悦地说:“你,职阶是什么?”

“我是部长。”

“如果是巡查部长,这个法条应该出现在升迁考试中吧?”

“啊,这……”

“请你记好——刑诉法二二五条就是‘藉他由停止追诉期’。”

同一时间,警署四楼会议室为了第二次全体调查大会而显得慌乱匆忙。

署长后闲摇摆他庞大身躯进会议室。外头寒风凛凛,但他每次爬上四楼总会冒汗。手帕按着额头,后闲环顾整个会议室。

“沟吕木呢?”

“还在六角堂。”大友回答。

后闲也曾听过有关沟吕木的“六角堂”传说。

“差不多该出来了吧。”

“他一定会准时回来。”

“嗯,我想也是。”说着,后闲将手帕塞进口袋里,这时,臭脸的寺尾冲出来。他不理会后闲,立刻跑向大友的办公桌。

“队长呢?”

“在六角堂。”

寺尾不满地杠上正在检查资料的大友。

“喂!大友!听说现在会议中只进行龙见的侦讯,这是真的吗?”

“是啊。”

“为什么?”

“因为他又开口了。”

大友的视线不离资料,语气也十分公式化。

寺尾又不悦地说:

“那我这边也要继续进行。”

“那不好吧。”

“因为喜多不说话吗?”

“不是这样。”大友总算抬起头。“寺尾,冷静一点吧。你到底怎么了?”

“我才要问你怎么可以那么冷静?追诉时效可不是十五年后呢!”

“喜多的侦讯已经从清晨持续到现在了。现在不让他用晚餐,之后一定会闹出问题。”

“这我知道!”寺尾加强语气说,“就算有多少个律师来,都由我处理。不会麻烦任何人。”

“寺尾——”

“吃饭时间最容易攻破。这是侦讯的常识吧!”

“你今天不太寻常喔。”

如果是早期也就罢了,当今这种方法已经行不通。如果抓到窃盗,只要在他眼前秀出排骨便当,就能够以一餐换取一件罪行的自白。过去曾有过所谓“便当供词”的侦讯方法。但如今会因侦讯时间,或是是否提供休息时间、便当等,立即闹出嫌疑犯的人权问题。况且寺尾在喜多的传唤上已经做了危险动作。

“寺尾——你今天早上已经粗暴强压喜多。如果往后他控诉这件事,你就有苦头吃了。”

“外行人别插嘴!”

“什么……”

被说成外行人,大友也沉不住气了。他们俩职阶同等,且又同属沟吕木班的主任刑警。

但寺尾还是继续放炮。

“我不是说不让他吃饭,我只是希望这个时间也继续监视他。我要的就这么简单!”

“这就会闹出问题。万一律师出面,你要怎么解释?”

“你是律师事务所的人吗?”

“别离题了!”

两人直瞪对方,爆出烟硝味。在旁边的后闲则不知所措。

对话提及律师,这也是后闲的职务范畴,然而由于他对刑警的自卑感作祟,所以丝毫不敢插嘴。他决定装作没听到,一心祈求沟吕木赶快回来。

大友的惊讶大过于怒气,他没想到寺尾竟如此固执难缠。

寺尾依旧对大友骂声不断。他已经失去自制力。喜多意外的缄默破坏了寺尾的冷静。侦讯是一种数学,必须遵循方程式解题。寺尾被这样的信念所害,如果对方是预期缄默的人也就罢了,但在没有预设之下形成这种局面,使他被非逻辑性的焦躁漩涡所吞噬。更触怒他的是,辖区的德丸如鱼得水般操弄龙见,一一获得直达要害的供词。他从未曾承受过如此大的屈辱,这么说来,其实寺尾是个相当脆弱的男子。

“时间到啰。”

沟吕木随着声音现身了。反骨的气息已经荡然无存。他已经回复到接受一切声音和态度的办案组织指挥官的表情。

“队长——”寺尾挡了沟吕木的路,“我能不能够继续侦讯?”

“嗯?”

“现在刻不容缓。”

寺尾意图坚定,不肯退步的模样。反之沟吕木则显得一派轻松,好比刚洗了舒服的澡。

“在会议中发挥你的智慧吧。”

“啊?……”

“你的工作只有侦讯吗?在会议中绞尽脑汁,提供你的意见吧。”

“可是……”

“寺尾——”沟吕木微笑,“我想的跟样。案件必须一个人独自完成,只靠自己一人的能力……如果这样想法的刑警齐聚,你不觉得这也是另一种战场吗?”

沟吕木留下禅学问答般的话,走向最里座位。

“队长——”

寺尾似乎还有话要说,但闭上嘴狠狠瞪友后,走向自己的位置。其他办案人员和内勤人员也纷纷回到会议室。

——会议也是战场。

寺尾带着格外紧张的神情拉了拉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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