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东方的故事中读到一个牧羊人的寓言,他的意愿达成,却反而身受其害:他向上天祈祷获得水源,恒河转向流到他的土地上,羊群和木屋都被洪水冲走。所以就希腊皇帝阿历克塞·科穆尼努斯而言,十字军东征会带来好运,同样会让他感到忧虑。本书已提过他的大名,他的女儿安娜记载他的行为,与拉丁作者的看法大相径庭。他的使臣在普拉森提亚的宗教会议中,请求给予适度的援军,这可能是指1万士兵,但现在有这么多势力强大的首领和宗教狂热的民族,他们的到达让他感到大为惊怖。皇帝既充满希望,又感到恐惧,既满怀勇气,又内心怯懦,心中忐忑不安。在他那自以为聪明实则不当的策略下,我无法相信,也无法辨别他是否在背后策划了恶意的阴谋活动,以夺去法兰西英雄的生命和荣誉。

隐士彼得的乌合之众是一群野蛮的禽兽,缺乏人性和理智,对于他们遭到歼灭的命运,阿历克塞不可能加以挽救或表示哀悼。希腊皇帝对戈弗雷的部队和他的战友不会轻视,但是一定会产生怀疑和猜忌之心。他们的动机或许纯洁而又虔敬,但是由于他清楚博希蒙德的野心,加上对山北高卢的首领认识不深,他同样要提高警觉增强戒备。法兰西人的勇气不仅盲目而且鲁莽,可能会为希腊的奢华和财富所引诱,认为自己有无可抗拒的实力而得意忘形,君士坦丁堡的景象使他们不再记得耶路撒冷。经过长途行军和痛苦禁欲以后,戈弗雷的部队在色雷斯平原扎营,听到他们的弟兄韦尔芒德瓦伯爵被希腊人下狱,大家不禁怒火中烧。极为勉强的公爵被迫同意他们的要求,可以自由采取报复和抢劫的行动。阿历克塞用顺从和恭敬的态度安抚他们的不满,答应供应营地的需要。他们拒绝在冬季渡过博斯普鲁斯海峡,就将这座狭窄内海岸边的庄园和宫殿充作进驻的营舍。

但是无可救药的猜忌仍然使得两个民族心存芥蒂,相互藐视对方是奴隶或蛮族。无知的人不能认清状况就会产生疑惧,每天都会被激起愤怒的情绪。偏见使人盲目,欲念使人耳聋。阿历克塞受到指控,说他把拉丁人安置在一个危险的地点,那里四面为水所围困,企图将他们饿死或是发起攻击将他们杀害。戈弗雷吹起号角冲破包围网,部队遍布平原开始袭扰郊区,君士坦丁堡的城门戒备森严,防壁上布满弓箭手。经过一场难分胜负的冲突之后,双方愿意听从和平与宗教的呼吁。对于西部的异乡人,皇帝的礼物和承诺逐渐能够缓和他们凶狠的脾气。皇帝是基督徒的武士,再度燃起他们的宗教热诚要完成神圣的事业,何况他提出保证,要用部队和金钱来大力支持。等到春天来临,戈弗雷受到游说,要在亚洲占领位置良好、物资丰富的营地,等到他们渡过博斯普鲁斯海峡,希腊船只马上被对岸召回。同样的方式对后续的首领一再重复运用,这些首领受到前面同伴的影响不得不照样为之,主力的离开使留下的部队变得势单力薄。阿历克塞一直加强警戒,防止同一时刻有两支大军在君士坦丁堡的城下会合。等到开始庆祝五旬节的盛典时,没有一个拉丁朝圣者留在欧洲海岸。

这支威胁欧洲的军队可以用来解救亚洲,在博斯普鲁斯海峡和赫勒斯滂海峡的邻近海岸击退土耳其人。从尼斯到安条克的丰饶行省成为罗马皇帝新的产业,古老和永恒的主权要求仍旧包括叙利亚和埃及王国在内。阿历克塞保持热切的情绪,抱着雄心万丈的气概想要亲自率领新的盟友,推翻东方这些藩王的宝座。但理性与性情使他打消念头,不要让尊贵的君王涉险,不能轻易信任不知底细和无法无天的蛮族。只要想尽办法得到法兰西诸侯的效忠誓言,他的谨慎或自尊就能感到满足。他同时还要获得他们庄严的承诺,他们就像罗马帝国谦卑和忠诚的部将,要恢复或维持亚洲的征服行动。十字军的首领有独立自主的精神,提到这种来自外国和自甘堕落的奴性就会火冒三丈,希腊人运用礼物和奉承双管齐下的技巧,使得这些诸侯只能陆续屈服。最早改信基督教的人员成为口若悬河和卓有成效的传教士,也使得他们的同伴备感羞辱。韦尔芒德瓦的休在被囚禁时受到礼遇,能够安抚他的自尊心,对于法兰西国王的兄弟来说,休的归顺得到认同而且极具分量。布永的戈弗雷内心抱持着理念,任何人性的考量都不得有损上帝的荣耀和十字军东征的成功。他用坚决的态度抗拒博希蒙德和雷蒙的诱惑,他们极力劝说要攻击和占领君士坦丁堡。阿历克塞尊敬他所具备的德行,理所当然地称他为帝国的捍卫者,为了使戈弗雷的效忠显得更加高贵,收他为养子,并且举行收养的仪式。

皇帝接受可恶的博希蒙德作为忠实和长久的盟友。要是皇帝提醒他记起过去的敌对行为,原因也只是为了称赞他表现出的所向无敌的骁勇气概,以及在都拉斯和拉里萨两次会战的光荣事迹。款待吉斯卡尔的儿子并为他安排住处,都使用皇家的排场。有一天博希蒙德经过宫殿的走廊,有一扇门没有关好,室内有成堆的黄金和白银、丝绸和宝石以及精美昂贵的家具摆饰,杂乱无章地放在那里,从地面堆到屋顶。这名野心勃勃的守财奴叫道:“只要拥有这样的财富,还有什么是征服不了的?!”一名希腊随员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回答道:“这些都是你的。”博希蒙德犹豫了一会儿,抱着纡尊降贵的神情接受了这份贵重的礼物。诺曼人受到奉承保证要给他一个独立的公国,但是他竟敢要求担任皇家内卫统领或主将的职位,阿历克塞用规避的方式加以拒绝。

两位罗伯特分别是英格兰征服者的儿子和三位皇后的亲戚,他们轮流觐见,在拜占庭宝座前躬身屈从。沙尔特斯的斯蒂芬有一封私人信函,证实他对皇帝的钦佩之情,他称赞皇帝是最杰出和慷慨的大人物。皇帝使他相信他已经是宠臣,答应让他最年幼的儿子在这里接受教育和照顾。圣吉勒斯和图卢兹的雷蒙伯爵在他的南部行省,表现出对法兰西国王据有的至高无上的统治权隐约认同和默许的态度,这位外国君王的民族和语言与雷蒙都不是同源同种。雷蒙率领10万人的部队,公开宣称他只是基督的士兵和仆人,希腊人应该对联盟和友谊的平等条约感到满足。固执的抗拒态度使得他的顺从更有价值和分量,要是根据安娜公主的说法,他在蛮族之中所发出的光芒如同天国群星里的太阳。皇帝厌恶法兰西人的吵闹和无礼,怀疑博希蒙德别有用心,把这些话告知他所信任的雷蒙。这位年迈的政治家能够辨别是非,了解即使皇帝的友情虚假不实,他对萨拉森人的敌意仍旧一如往昔。坦克雷德的侠义精神最后才被降服,发挥英勇的骑士精神,没有人认为这是不当的行为。他藐视希腊国君的黄金和笼络,当着皇帝的面攻击无礼的大公。他穿着普通士兵的衣服跑到亚洲,最后还是带着无奈的神色,为了大局着想,只能屈服于博希蒙德的权威。

基于最冠冕堂皇的理由,没有阿历克塞的许可和支援的船只,不可能渡过海洋和完成誓言。但是他们暗中抱着希望,只要能够踏上亚洲大陆,就用刀剑擦去羞辱,解除诺言应尽的义务,何况从拜占庭这方面来说,也可能没有如实履行承诺的责任。他们的效忠典礼像是在表达感激,希腊民族长久以来认为傲慢是权力的替代品。皇帝高坐在宝座上面,沉默不语而且视之巍然,拉丁诸侯崇拜他的庄严和伟大,听从礼仪的安排亲吻皇帝的脚或膝盖。描写十字军的作者提到这有伤国格的举动,都感到非常羞辱而且无法否认。

私相授受或公开赐予的利益压下了公爵和伯爵不满的怨言,但是一位法兰西贵族(他可能就是巴黎的罗伯特男爵)竟敢登上宝座,坐在阿历克塞的身旁。鲍德温不愿事态扩大,明智地加以斥责,他愤怒地用野蛮的腔调大声叫喊:“谁这么毫无教养,自己坐在座位上,让这么多英勇的军人站在他的四周?”皇帝仍旧不动声色,掩藏心中的愤怒,询问通事这位贵族说话的含意,虽然他从姿态和表情这种身体语言可以猜想一二。阿历克塞在朝圣者离开之前,一直想要知道这位大无畏男爵的姓名和状况。罗伯特说道:

我是法兰西人,在自己的国家是血统纯正和历史悠久的贵族。有一座教堂在我的领地附近,据我所知,在那里的人都想用一对一的决斗来证明自己的勇敢。他们向上帝和圣徒祈祷,希望能有一个敌人出现。我经常去那座教堂,没有发现一个敌手敢接受我的挑战。

阿历克塞在让这位挑战者告退之前,对他从事土耳其人的战事提出一些谨慎的劝告。在他的时代和国家,这类活泼生动的例子还不断在历史上出现,让人感到趣味盎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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