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已提及古代世界的宗教和谐,彼此相异甚或敌对的民族,可以接受相互之间的信仰方式,至少也会表示尊重。只有一个民族拒绝与全人类交往,那就是犹太人。许多世代以来,犹太人在亚述和波斯王朝的统治下呻吟,被视为最下贱的奴隶。从亚历山大继承人的阴影中走出来后,他们在东方以惊人的速度繁殖,接着向西方发展,很快引起其他民族的好奇和惊愕。他们维持特殊的仪式和怀揣着对其他民族敌视的态度,非常固执地表现出一个奇异群体的形象,有时甚至不惜公开承认,毫不掩饰地对非我种族的人类抱着难以调解的憎恶。无论是安条克的暴力、希律王的计谋,还是邻近各民族所做的榜样,都无法说服犹太人将希腊的神话和摩西的教义结合起来。

罗马人根据宗教宽容的原则,对所厌恶的迷信还是给予保护,胸怀宽阔的奥古斯都不惜纡尊降贵,下令在耶路撒冷的神殿为国运昌隆献祭。须知亚伯拉罕最低贱的后代,是所有人憎恶的对象,他们本应向朱庇特神殿礼拜;征服者的温和态度,不足以压制臣民带有妒意的偏见,看到异教徒的标记传入罗马行省,不免感到十分惊恐和愤怒。卡利古拉要将自己的雕像供入耶路撒冷神庙,遭到这个民族的反对,他们对偶像崇拜渎神行为的恐惧更甚死亡,卡利古拉因而没有达成目的。犹太人对摩西律法坚信不移的程度,不亚于对外来宗教的憎恶。宗教狂热和虔诚的涓涓细流,如被逼入一条狭窄的通道,也会猛力奔涌而出,有时甚至可以激起一股翻腾巨浪。

对古代世界来说,这种毫不通融的顽固态度,是如此可厌甚或可笑,由于上帝有意揭示特选子民的神秘历史,而具有了更可怕的性质。但生活在第二神庙管辖下的犹太人,对摩西宗教表现出全心全意的信奉,与他们先祖决不轻信的态度相比,令人感到吃惊。当耶和华在西奈山的雷鸣闪电中传授律法的时候,当海潮的升降和行星的运行为方便以色列人而暂停的时候,当信奉或拒绝主而受到尘世的奖赏或惩罚的时候,犹太人却始终对亲眼可见的“神王”的权威进行反抗。耶和华的圣所供奉各民族的偶像,在模仿阿拉伯人的帐篷里和腓尼基人的城市中进行的各种荒诞仪式,等到上天对这个不知感恩的民族撤回保护,他们的信仰才获得加强和净化。那些与摩西和约书亚同时代的人,目睹无比惊人的神迹却毫不在意,等受到各种灾难的压力,才对这些奇迹深信不疑,终使得后代的犹太人免于沾染偶像崇拜的习气。从此,这个民族违反一般人类思想的准则,对亲身经历的实际见证视若无睹,完全屈从远古时代祖先的传统。

犹太教适合保守的自我防卫,从来无意于征服世界,有史以来新入教者的人数,可能从未超过叛教者。神的应许最初仅给予单一家族,那特殊的割礼仪式只限在单一家族中进行。当亚伯拉罕的后代繁衍得多如海中砂粒时,亲口把律法和仪式的体系传授给他们的神祇,宣称自己才是以色列全民族的神,以一种特有的关怀和爱护,把受他厚爱的人和其余的人类分离开来。对迦南土地的征服,伴随许多奇妙的情况和血腥的杀戮,使获得胜利的犹太人和所有邻人处于无法和解的敌对状态。犹太人奉命铲除偶像崇拜最甚的部落,为了贯彻神意,不因人性的软弱而迟疑不为。他们禁止与外族通婚或结盟,不得接纳外族参加礼拜仪式。有的禁令永久有效,有的则要延续到第三代、第七代,甚至第十代。在摩西律法的条文之中,从来没有律定对非犹太人宣讲摩西教义的义务,犹太人也无意自愿承担起这一责任。

这个不友好的民族在面对接纳新市民的问题上,不是基于罗马人公正的宽大政策,而是出于希腊人自私的虚荣心理。亚伯拉罕的后代感到沾沾自喜,因为只有他们才是与神签订契约的继承人,他们担心世上的异族轻易分享他们的遗产,降低其所具有的价值。在与其余种族增加接触、扩大知识范围后,也未能纠正他们与生俱来的偏见。以色列的神如果获得一个新信徒,就应感谢多神教的开阔天性,而不是传教士的积极行动。摩西的宗教似乎仅为一个特定区域和一个独特民族而创立。如果严格按照律法的规定,每个子民必须一年三次亲自前往圣殿朝拜主耶和华,根本不可能离开狭窄的应许之地向外发展,这一障碍由于耶路撒冷神殿被毁灭而消除,但是犹太教的绝大部分内容也随之绝灭。异教徒长久以来对空无一物的圣所感到惊异,更无法理解一个没有神庙和祭坛、没有祭司和牺牲的宗教,能以什么作为崇拜的对象,又用什么作为奉献的工具。可是即使在犹太人处境十分凄惨时,他们仍然念念不忘独自享有高傲的特权,非但不寻求外来奥援,还尽量避免与外族人交往。他们具有不可动摇的毅力,尽力执行律法的要求,譬如在特殊节日,只食用特殊规定的肉类,还有无关紧要但却十分烦琐的生活细节,这些都引起了其他民族的厌恶和反感。同时,犹太人坚决反对其他民族不同的习惯和生活方式。仅仅就痛苦而危险的割礼一项,就足以将一个志愿皈依者拒于犹太教会堂大门之外。

在这种状况下,基督教用摩西律法的力量武装自己,但接着又从这种桎梏中解脱出来,在全球各地茁壮成长。他们建立的新体系和古代的旧体系一样,始终着眼于培养专一教义的宗教真理和崇拜同一上帝的宗教热情。在有关最高神灵本质和意旨的问题上,他们向人们宣告,无论处于何种环境,都要增强对这一神秘教义的崇敬。他们承认摩西和先知都具有神的权威,这是基督教最稳固的基础。自世界之始,连续不断的预言向世人昭告了弥赛亚即将来临,信徒必须为那天的到来做好准备。这位救世主按照犹太人的看法,表现出国王和征服者的形象,并非仅是一位先知,更是一位殉道者和上帝的儿子。通过他的牺牲为世人赎罪,此后神庙中不完美的祭品全部取消。现在一种纯洁的、适用于一切气候、地区和人类的精神崇拜,取代了徒具形式和虚有其表的礼拜仪式。在入教礼中使用净水代替人血,获得神恩的对象不像过去,仅限于亚伯拉罕的后裔,而是普遍应许给自由人和奴隶、希腊人和野蛮人、犹太人和非犹太人。但一切能够使一个皈依者由地下升到天上,能增强他的虔诚和保证他的幸福,甚或能够满足在虔诚的表面幌子下,秘密潜入人心的骄傲特权,仍然仅为基督教会的成员所专有。但是,所有的人在此时都被容许和邀请,获得这一光荣的称号,这不仅作为一种恩惠提供给世人,而且是一种强加于人的义务。因而,在亲戚朋友中传播他所得到的无法估量的幸福,告诫他们千万不要拒绝接受,因为那将冒犯仁慈全能之神的意旨,会被视为罪恶受到严厉惩罚。所以,公开宣扬教义成为新入教者最神圣的责任。

无论如何,基督教会从犹太会堂的束缚中解放出来,是经过了一段相当长时间的困难工作。加入基督教的犹太人,把耶稣看成古代神谕预言的弥赛亚,尊他为德行和宗教两方面的先知和导师。但他们非常固执,死守祖先的各种仪式,试图强加于数目日益增多的非犹太人信徒身上。他们以为摩西的律法起源于神,根据永恒完美的伟大创作者所提出的论证,必定有其可信之处。他们非常肯定地表示:首先,在永恒的时间中始终不变的神,若打算取消那些有助于在众人之中区分出选民的神圣仪式,那他在取消时也必定会和当时宣告时一样明确与庄严;再者,那就不必一再声明,肯定摩西的宗教具有永久性,而是应该把它说成只是适用于弥赛亚来临之前的权宜之计,尔后救世主会教导人类更完美的信仰和宗教;最后,弥赛亚以及在人世上和他交往的门徒,不仅不应该做出榜样,遵守烦琐的摩西律法,同时应公开向世人宣布废除陈旧无用的仪式,这样一来,基督教就不致和犹太会堂许多教派暧昧地混在一起。这样的议论似乎被用来作为对“摩西律法”失去存在意义的辩护之词,但是饱学的圣职人员却不辞辛劳,对《旧约全书》中含糊的语句和使徒意义不明的行为,用文字和语言做出大量解释。我们在这里应该逐步揭示福音教义的整个体系,以十分慎重和委婉的态度,做出与犹太教的意向和成见都难以兼容的裁决。

耶路撒冷教会的历史,非常生动地证明了这种谨慎措施的必要,也证明犹太教对各教派的思想产生深刻影响。最早一批耶路撒冷主教有15名,全都是受过割礼的犹太人,领导的会众能够把摩西律法和基督教义结合起来。这个教会在基督死后仅仅40天就建立起来,许多年里一直在使徒直接监督下活动。教会的原始传统,被看作正统基督教的标志,那是很自然的事,远方的教会经常受到“母会”的求助,慷慨捐资以解救耶路撒冷教会的急难。

但是,当许许多多富有的教会团体在帝国的各大城市,如安条克、亚历山大里亚、以弗所、科林斯和罗马建立起来以后,各基督教殖民地对耶路撒冷原有的敬重,便在不知不觉中减弱。曾为教会奠定基础的犹太入教者,或后来所说的拿撒勒人,很快就发现自己已陷入日益增加的会众包围之中。数量庞大的信徒都是从各种多神教教派来到基督旗帜之下,至于那些经使徒同意,摆脱摩西宗教仪式沉重负担的非犹太人,最后却又拒绝让更为拘谨的同教弟兄分享当初苦苦争取的宽容。犹太人的神庙、城市和公共会堂遭到毁灭,拿撒勒人十分伤心,虽然双方的信仰不同,但出于习惯还是和那些不敬神的同胞始终保持亲密关系。这些同胞遭受不幸的原因,异教徒认为是由于最高神灵的鄙弃,基督徒却更恰当地说,是神对不信的人所施的震怒。

拿撒勒人离开耶路撒冷的废墟,来到约旦河东岸一个叫作佩拉的小镇,古老的教会在寂寞凄凉之中,度过60多年的时光,仍能享受经常朝拜圣城的欢乐,从天性和宗教上教导他们对既爱且敬的神庙,抱着有一天能重建的希望。

在哈德良统治期间,犹太人不顾死活的宗教狂热,终于给自己带来极大灾难。罗马人为屡次叛乱的行为所激怒,不惜以极为严峻和残酷的态度行使胜利者的权利。皇帝在锡安山上修建被称为埃利亚·卡皮托利纳的新城,给予殖民地特权,公开宣称任何犹太人如果胆敢走近该城,便将受到极为严厉的惩罚。并且他在那里配置了一队罗马步兵以加强对命令的执行。拿撒勒人现在只有一条路,可以避开普遍适用的禁令。现世利益的影响让真理的力量得以增强,他们选出马可作为主教。他是一个非犹太人的高级教士,很可能出生于意大利或某个拉丁行省。在马可的劝导之下,这个教区绝大多数人民放弃了一个多世纪以来一直奉行的摩西律法,通过自愿牺牲旧日的习惯和传统,才获得自由进入哈德良殖民地的权利,这样一来犹太人就和正统基督教会非常牢固地结合起来。

当锡安山重新恢复耶路撒冷教会的名声和荣誉时,创立异端邪说和制造分裂的罪名,加在剩余一小部分拒绝追随拉丁主教的不知名的拿撒勒人身上。他们仍然保存佩拉旧日的居留地,逐渐向大马士革附近一带的村庄扩展,在叙利亚一处现在名叫阿勒颇,当时被称为贝罗依的城市中,建立起势力并不庞大的教会。要是用拿撒勒人来称呼那些信仰基督的犹太人,被认为未免过于尊贵,因此他们很快因为心智低劣和处境贫困,获得伊比奥尼教派这个轻蔑的名称。

在耶路撒冷教会重新恢复数年以后,那些衷心承认耶稣为救世主,但仍继续奉行摩西律法的人,是否也有得救的希望,这个疑问已经成为引起争论的议题。殉道者查士丁由于天性仁厚,对这个问题做出了肯定的回答。虽然他讲这话时十分犹豫,但仍然决定为信仰不完整的基督徒着想:只是自己实行摩西仪式,而不对其进行普遍推广的话,仍可得救。然而,当有人追问查士丁,教会保持何种态度时,他承认在正统基督徒中,很多人不但把犹太弟兄排除在得救的希望之外,而且在一般的朋友来往、互相宴请和社交生活中,也拒绝与他们接触。凭着常理也可以想到,更为激烈的意见会压倒较为温和的看法,因此在摩西的信徒与基督的信徒之间,始终存在一条使两派分离的鸿沟。不幸的伊比奥尼派被犹太教视为叛教者加以拒绝,而基督教又认为他们是异端分子而加以排斥,这样使得他们非采取更为明确的立场不可。因而,虽然迟至公元4世纪时,还可以找到这教派逐渐消亡的一些残迹,但实际上它已不知不觉中消融在基督教会或犹太会堂之中。

当正统基督教会对摩西的律法保持一种既不过分尊敬也不无故加以藐视的中立态度时,许多异端派别却趋向严禁和放纵的两个极端。伊比奥尼派以犹太教普遍接受的真理为依据,断言它永远不可被废除。但是诺斯替教派却根据思想偏颇的立场,同样轻率推断这些“真理”并非“神慧”的产物。有些反对摩西和先知权威性的说法,极容易被一些抱有怀疑思想的人所接受。然而这些意见的产生,是源于人们对遥远古代宗教的无知,无法对神的安排做出正确判断。

诺斯替教派的宗教主张十分虚妄,他们在听到这些反对意见后如获至宝,毫无顾

忌加以大肆宣扬。由于异端派别大多数都反对追求感官乐趣,对于早期主教的广纳妻妾、大卫的风流韵事和所罗门的后宫三千,都一概加以责难。提到迦南土地的征服,纯朴的土著居民遭到绝灭,更不知道如何用合乎人性和正义的观念来加以解释。他们想到犹太人历史的每一页,都为一连串暗杀、处决、屠戮的血腥事件所玷污,只得承认巴勒斯坦的野蛮人对偶像崇拜的仇敌的“怜悯之心”,完全不亚于对他们的朋友和同胞。

撇开解释律法的不同派别,说到律法本身,诺斯替教派断言一个仅仅以血腥牺牲和烦琐仪式为内容,赏罚的性质纯粹取决于肉体世界的宗教,绝不可能激发起向善之心,也不会使人尽力克制情欲的冲动。对于摩西的上帝创造人类和人类走向堕落的教义,诺斯替教派用亵渎的态度加以嘲讽。对于神在六天劳动之后便要休息一天,一直到亚当的肋骨、伊甸园、生命和知识之树、会说话的蛇、禁果,以及第一代祖先犯下轻微过失因而对全人类进行惩罚的种种说法,他们听听都感到不耐烦。诺斯替教派亵渎以色列的神,说他易于冲动和犯错,对人喜怒无常,睚眦必报,用卑劣的嫉妒心看待人们对他迷信的礼拜,使自己有所偏私的恩泽施于一个民族,局限于短促尘世的一生,因此看不出他在什么地方具有明智全能宇宙之父的特征。他们承认,犹太人的宗教不像非犹太人的偶像崇拜,带来那么多的罪恶行为,但是基督教的基本信念在于,他们将基督降临人世视为神性光辉的首次显露,基督的降世是为了把人类从种种错误中拯救出来,并向人类昭示一个富含真理和完善的新体制。最博学的神父不惜降低身份,贸然接受诺斯替教徒的诡辩。诺斯替教徒承认他们的说法在字面上与任何一条信念和原则都难以兼容,但是他们认为隐藏在训诲寓言的宽广帷幕后面,便绝对安全,不怕受到任何攻击,因而公然把训诲寓言向摩西教势力微弱的教区散播。

过去有人颇为明智地指出(虽说不一定真实可靠),那就是在图拉真和哈德良当政的时代,大约是基督去世100年之后,教会像处女一般纯真,从未受到分裂和异端的破坏。因而大可以放言高论,那个时期救世主的信徒,不论在信仰的理念还是实践方面,都享有比以后各个时代更大的自由。等到圣餐问题的争论变得没有回旋的空间,优势教派所发挥的精神影响越来越严酷时,它的许多最有名望的拥护者被要求弃绝个人成见,结果这些人反被激怒而更加坚持自己的观点,力图探求优势教派错误原则的结论,公开树起反对教会统一的叛旗。

在被称为基督徒的人群之中,诺斯替教派一向被认定最为和蔼、博学和富有。像这样显示学识优越的名号,可能是信徒以此自豪而定名,也可能是嫉妒的对手出于戏弄加在他们头上。这个教派毫无例外属于非犹太民族,主要创始人似乎全都是叙利亚人和埃及人,温和的气候使人的身心倾向于懒散和虔诚的沉思。诺斯替教派把许多东方哲学,甚至琐罗亚斯德理念崇高而晦涩难解的教义,如物质的永恒性、存在的两大原则以及不可知世界奥妙的神职体系等,和对基督的信仰混杂在一起。

基督徒一旦投身到那个广大的深渊,就完全为混乱的想象所支配,由于宗教的歧路本来就错综复杂,无穷无尽,竟在不知不觉中分成50多个小派别,其中最著名的有巴西里德派、瓦伦提尼安派、马西昂派以及更后来的摩尼教派。每个教派都把自己的主教、会众、神学家和殉道者拿出来夸耀。这些异端教派不理正统教会采用的《四福音书》,自行撰写历史事迹,按照各自的教义需要,编排基督和十二使徒的言行。诺斯替各教派很快在各方面获得巨大的成功,会众遍及整个亚细亚和埃及,也在罗马传播开来,有段时期甚至深入西部各行省,绝大部分兴起于公元1世纪,盛行于公元3世纪,等到公元四五世纪,由于更为时髦的争论的流行,再加上教会当局统治权力的高涨,在各方受到压制和打击。尽管这个教派常常扰乱内部的宁静,玷辱宗教的声誉,但实际上不仅无碍而且有助于基督教的发展。有些非犹太教的信徒,虽然对摩西律法怀有强烈的反感和偏见,但依然有许多基督教教派可供选择。有的教派不要求入教者未经教化的头脑先建立神启的信念,他们的信仰是在加入以后,不知不觉中逐渐强化和扩张。教会之所以能征服许多最顽固的敌手,在这个方面得益不浅。

但是,正统基督教、伊比奥尼派和诺斯替教派之间,不管在有关摩西律法的神性和责任问题上存在多大的分歧意见,却同样抱着宗教狂热的排他性。教徒在憎恶偶像崇拜方面,不断受到激励,而这种反偶像崇拜的严酷风格,却正是使犹太人有别于古代世界其他民族的标志。有位哲学家把多神教体系看成是人类欺骗和谬误相结合的产物,总在外表虔诚的面具之下,隐藏着鄙视的微笑。他根本不必担心这种内在的嘲弄和外表的顺从,将会使自己遭到神明的痛恨,这种仇视他既看不见也无法理解。但是,原始基督教徒眼中的异教,却显得更为可厌和可怕。

在整个教会和许多异端教派中,普遍存在一种意识——魔鬼是偶像崇拜的创造者和保护人,也是异教徒崇拜的对象。这些反叛的精灵虽然失去天使的地位,已经投入地狱的深渊,但仍然可以在世间到处游荡,折磨有罪人的肉体,迷惑他们的心灵。魔鬼很快就发现人心倾向宗教信仰,便极力加以破坏,运用手段消除人类对造物主的崇拜,篡夺神至高无上的地位和荣誉。只要邪恶计谋得到成功,魔鬼的虚荣和报复之心便得到满足,并得到了他唯一还想要获得的安慰:希望人类各民族卷入罪恶和苦难之中。教徒依据设想不惜公开声明,魔鬼分工扮演了多神教中一些最主要的角色:一个拥有朱庇特的名号和权力,另一个装扮成埃斯库拉庇乌斯的形体,第三个变成维纳斯,第四个也许是阿波罗。他们凭借长时间的经验和来去如风的专长,完全能够以熟练的技巧和庄严的姿态,扮演所担任的角色。他们潜伏在神庙中,创立各种节日和祭礼,编造神话和发表神谕,常常还可以表演一些奇迹。基督徒在邪恶思想的影响下,很容易对一些超自然的现象做出自己的解释,他们受其摆布,甚至渴望接受异教徒神话中最荒唐的故事。就一个基督徒而言,这类信念伴随着恐怖的后果。即使对某一个民族的宗教表达极微末的敬意,也被看作是向魔鬼的直接崇拜,以及对上帝尊严的冒犯。

由于存在着这种见解,因此一个基督徒力求保持自己的纯洁,不为偶像崇拜所玷污,便成了他的首要职责,也会带来很多磨难。每个民族的宗教不仅仅是规定的信条,在学校中教诲和在庙宇中宣讲,多神教的无数神祇和祭祀仪式,都和各种情况下的工作、娱乐紧密地交织在一起。要想完完全全避开相互之间的联系,同时又不放弃人类的一切交往,以及自己的一切社会职务和娱乐,似乎是不可能的事。有关战争与和平的重大决策,事先或事后都要举行庄严的祭礼,政府官员、元老院议员和军人都必须前往主持或参加。公众的游行活动是异教徒祭典的重要组成部分,充满欢欣的场面。皇帝和人民为庆祝某一神明的特殊节日而举行的各种竞技比赛,被视为诸神会接受的最好祭品。基督徒出于对上帝的敬畏,避开可厌的竞技场和戏院,发现自己在一切欢乐宴会上都会落入可怕的异教陷阱之中。每个欢宴场合都有朋友在召唤慈悲的神明,纷纷酹酒敬神相互祝福。当一个新娘假装挣扎不肯出门,被迫在盛大的婚礼中跨过新居的门槛;或一支凄惨的送丧队伍,缓缓向火化堆行进时,基督徒在这种十分有趣的场合,却只好被迫离开他最心爱的亲人,绝不愿沾染邪教仪式带来的罪过。任何与偶像的制造和装饰有关系的技术或行业,都属于罪恶的偶像崇拜活动,这可是一个严厉的判决,社会上从事自由业或手工业的绝大部分人员,都会因失去工作而陷入永恒的苦难之中。如果我们放眼看看那众多的古代遗迹,我们将会觉察到,除了直接表现神明的伟大和用来进行礼拜的圣器外,希腊人凭着优良的技术,制作出来用以奉献神明的优美形象和动人故事,全是异教徒的房屋、衣服和家具上最华美的装饰,甚至音乐和绘画艺术以及辩才和诗歌的技巧,也莫不是出于同一个不洁的来源。在基督教神职人员的描述下,阿波罗和缪斯是地狱精灵的喉舌,荷马和维吉尔则是最出色的奴仆,通过天才的创意,生动有力的美丽神话注定只能用以歌颂魔鬼的光荣事迹。甚至在希腊和罗马的普通语言中,同样充斥许多大家熟悉的亵渎用语,一个粗心的基督徒可能不小心脱口说出,有时听到也只有无可奈何。

这种到处埋伏着的危险诱惑,随时准备向不曾提防的信徒发动袭击,在庄严的节日里更会加强攻势。一整年之中,各种节庆组合配置得如此巧妙,使得迷信活动不仅充满娱乐,而且常常还带有善行的表象。罗马的宗教仪式常常在最神圣的节目中出现,像是庆祝新年的活动,为公众和私人的生活祝福,尽情在神明前面悼念死者和怀念生者,确定不可侵犯的财产界限,在大地春回时求神保佑五谷丰登,表示对罗马城的奠基和共和国的建立这两个重大日子永矢弗谖,以及在农神节的纵情狂欢中恢复原始人类的平等地位,这些都可以算在内。基督徒对此种极为平常的场合,也会表现出犹豫和矜持的态度,从而可以想见他们对渎神的宗教仪式是何等深恶痛绝。在普通的欢庆节日里,古人按照习俗在大门上装饰灯笼和桂枝,头上戴着花环,这种无伤大雅的风俗一直被当作民间传统宽容对待。然而,从基督徒的立场来看,大门是在家神的保护之下,桂枝是崇拜月桂女神的圣物,花环虽然常常戴在头上作为喜庆和哀悼的象征,最早却使用于迷信活动的仪式之中。基督徒在这类问题上被劝说顺从本国风俗,遵守行政长官命令,但他们仍然会战战兢兢始终忧心如焚,唯恐受到良知谴责,受到教会非难,受到上帝惩罚。

这就是为了维护福音教义的纯洁,丝毫不受偶像崇拜风气的污染所必不可少的常备不懈的警惕之心。依据旧有传统公开或私下进行的迷信仪式,因原有宗教的拥护者受到教育和习惯的影响,一直仍在漫不经心地奉行。每当他们那么做时,他们便给基督徒提供了一个可以公开表示激烈反对的机会。基督徒正是通过这类经常发生的抗议活动,不断加强自己对信仰的坚贞。随着宗教狂热的增加,他们也便能够运用更强大的力量进行反对魔鬼帝国的神圣战争,最后必然取得更大的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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