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机会。最后的机会。最后的机会。

这几个字与她太阳穴感到的跳动同步地重复着。本来无意识的重复,却如同不断的撞击,渐渐地撞开了恐惧和惊慌的一片混沌,竟终于产生了某种意义。

是吗?真的是这样吗?果真是最后的吗?

凯丽再次爬到大门跟前,躺在地上,把鼻子尽可能挨近大门与地面之间那道窄缝。她静静地躺着,在极度的宁静中模拟着真正死亡的状态。她尽可能缓慢地、均匀地、安静地呼吸,以节省这车库里和她肺里的每一个氧气泡……吝惜着每一次呼吸,让身体只能一点点、一点点地得到呼吸,就如同一个躺在火炉似的大沙漠上、就要焦渴地死去的人,仅仅还剩下几滴水,便每次只能让自己舔上一点点。

水泥地面很凉,但她感觉不到。她只从嘴里感觉到了逼进死亡的滋味,还感觉到两边太阳穴剧烈地搏动。最后的机会。最后的机会。

是吗?

她在心里检视着这间车库里每一个物质细节,要开列一份清单。她要在已经是模糊不清的视觉最终变成充满了浮游的、翻滚的、无意义的物体的一片混乱之前,要在她的头最终会像一只大鼓擂响起来之前,要在待会儿就要开始的呕吐让她如此痛苦、以至于这种痛苦会把求生的愿望也赶走之前,要在她向无意识屈服、终于在无意识中喘完最后几口气而死去之前……在这一切发生之前,她还要做这件可怕的开列清单的会计工作。

车库。三面墙——无装饰,坚实稳固。只有那洞上的筛子,那通风蓖子,她够不着的。第四面墙——大门。没有工具。拿自己身体往上撞也没有用。她会屈服的,她柔软的罗衣,轻飘飘的体重,很不发达的肌肉。她会屈服的,而那大门不会。

还有什么?

她自己。不。她只有手、手指头和指甲。跟砖头、混凝土和坚硬的木头相对抗,这些能有什么用呢?

要是管家没有把那篮子从车里拿出去就好了。篮子里有刀叉,那是工具呀。不过他拿走了,把篮子拿出了汽车。

——把篮子拿出了汽车!

汽车!

汽车!

这辆汽车!

凯丽死死抓住这个念头,在心里反复思量,寻找着突破口。她从各个角度试探、考察和检验着。

这辆汽车——工具——是工具——可以当工具用。而且还不是像螺丝刀那样小不点儿的工具。是一头大公羊。它能撞墙,就像古代攻城用的撞墙车!

她忽地坐起身来,不再顾虑是否会耗费体力,或是否会使呼吸变得急促。她疯狂地盯着汽车和汽车跟自己身体之间这一段空地——大约有四英尺吧,不太宽,但也许足够了。还有汽车后保险杠,那可是实实在在的一截钢铁……不过还得发动车子。那意味着要排出更多的废气,更多的一氧化碳,从而缩短生命存留的时间。

她脑袋里面的擂鼓声更响了。她眯起眼睛,努力想把车子的后保险杠看清楚。眼睛要失明了。真是这样吗?

唉,要死了!嘿,不要啊。再想想。机会。你最后的,最后的机会。

抓住它呀!

她无力地翻过身来,用两手和两膝勉强支撑着,爬过显得那样漫长的四英尺而到了车子跟前。再绕着车子爬到前面。好啦。起来吧。起来到车里。起来到车里去呀。

她使劲咬着下嘴唇。感觉到疼了,遥远而模糊的疼痛感。尝到自己的血了。爬起来呀……鲜血从嘴唇上滴下来,落到她的衣服上。起来……

那大鼓敲得多响啊。她想干什么来着?汽车——公羊——发动汽车。

哦,对啦。车钥匙。车钥匙呢?车钥匙。她刚才熄过火了。钥匙放哪儿去了?

凯丽头昏眼花地低头看看自己的左手,又用右手摸索着去找左手。两只手仿佛在挤满了阴暗幻影的温暖的大海中游动着。钥匙。在这儿,在她左手上。她一直摸着呢。

她把身子靠在了方向盘上,拿着钥匙在黑暗中去探寻那点火器钥匙孔,划过来,擦过去,上下左右地滑动着,钥匙进到孔里去,进到孔里去呀……她故意朝嘴唇上还流着血的伤口再咬下去。这回疼得明显了。更疼了。咬。再咬。她疼得大叫一声。一瞬间她能看清楚了。

插进去了——拧过去——拧过去吧。

慢慢地,慢慢地——好啦——钥匙转过去了。

现在,踩油门儿——右脚——抬起来——拖过去——踩上去。

哦,脚不会动了。见鬼……凯丽移过双手,抬起右脚往前送去,直到鞋底挨在了油门踏板上。

向前。踩下去。

起动器紧促的轰鸣声稍稍唤醒了她。她强忍住腹中的一阵痉挛。脑子里被发动机的轰鸣声充满了。快一点儿。

趁着还不算太迟……

左脚——离合器踏板——右脚——给油儿——手——握住档把儿。

挂档——挂档!——开始吧!

敞篷车向后冲去——砰!——向前——向后——砰!——

撞得还不够厉害——熄火了——再打着——再厉害点儿——再厉害点儿。

“噢,头真疼啊!”砰!向前——撞!向前——再撞!熄火……起动——向前——撞!

有点效果了。最后那一次,听见了咔吧吧的碎裂的声响。——别回头看——继续干下去——压住肚子——抬起头来——右脚,左脚,一脚抬,一脚踩——撞啊!现在挂一档,向前——停——换倒档——右脚和左脚,一脚踩一脚抬——撞!

快了——唔——快了。要想到快了,就这样想,一直这样想。

也许再有一次。也许马上——向前——换档——撞!

当敞篷车冲开了两扇库门的一刹那,她的两脚一动不动,像是粘在了两个踏板上;她的身子依旧趴在方向盘上,仍然在与幻影憧憧、愈渐黑暗的深渊相抗争,与她体内的病痛、脑中的轰鸣相抗争……

车子冲进了黑暗的夜色,从轰然倒下、已经碎裂的大门上轧过;她的身子压得方向盘偏转了,于是车子斜着闯进了车库旁边一片年月久远的山毛桦林地……轰地一个碰撞,一团混乱,随后,便静了下来。

凯丽也很安静。尽管车子剧烈地撞到树上,把她抛出了驾驶座、扔到了阴凉的草地土,尽管无意识如海水般涌来、一下子就把她整个吞没了,而她却仍在呼吸着这个世界洁净而甜美的气息——皱着眉头深深地吸着,她流着血的嘴唇、她的喉咙、她的被弄脏了的鼻孔,都贪婪地……吸着、吞咽着、品味着那赐福的空气。

博开车进庄园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他先在仆人宿舍旁边停下来。他安插的那个密探,那个眼睛像铁钉头似的大块头女人,正在后门口来回踱着。

“还好吗?”

“很好。”那女人瞟了他一眼,“你超过了约定的时间,鲁梅尔先生。我都着急了。”

“今天有什么事吗?”

“肖恩小姐和戴小姐一大清早儿就出去野餐了,就她们两个人,开肖恩小姐那辆敞篷车走的。食物都是我亲手递给厨师的,不会有什么问题,鲁梅尔先生。”

“自己开车跑到乡下去啦?”博皱皱眉头,“科尔小姐怎么样?德卡洛斯呢?”

“科尔小姐一天都没离开过庄园。她在草坪上招待了一帮报纸记者,他们天还没黑就散了。她自己吃了晚餐,然后就上楼回她房间去了。刚吃完晚饭的时候,她还往城里给你打过电话。”

“我知道,我知道。德卡洛斯呢?”

“下午德卡洛斯先生在游泳池为古森斯夫妇和一帮蹭喝免费酒的家伙们举办了一个水上派对。他喝苦艾酒喝多了,四点半的时候就被人搀着回他房间去了。”

“姑娘们野餐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不到一小时以前吧。戴小姐一回来就去睡觉了。肖恩小姐把车开回车库去了,是管家告诉我的。我想她已经回她房间了吧。”

博把车开到大房子跟前。他上了楼,去敲凯丽房间的门。没有动静。再敲一遍,听一听,还是没有动静。他试一下门,门没锁。他便推开门,走了进去,打开灯,四下一看。

人不在。

他刚要朝那另一间闺房门走过去,那门却开了,维奥莱特·戴站在了门口,她穿着紫红色缎睡袍,两络金色的发束垂在背后,眼睛眯缝着,她刚从黑暗中走出来,还不适应光亮。

她左手握着一把短筒手枪,枪口指着博的胸膛。

“哦,是你呀,”维说道,却并没把枪口放低,“你以为你在干吗,偷偷溜进凯丽的卧室吗?”

“她在哪儿?”

“凯丽?她不在吗?”一层阴影从维的脸上掠过,她迅速四下看了看,“可我还以为——”

“把你那小枪儿放下,别伤着谁!”——维的胳膊放下了。

“那么她在哪儿?”

“我上来了,她开车到车库去了。”

“什么时候?”

“大约一个小时以前吧。我刚迷迷糊糊要睡着呢,你就——”

博已经转身跑了。

他朝车库开去。到了车库跟前,他看见两束静止不动的车前灯的灯光。他便跳下车子,朝凯丽的敞篷车跑过去。

那车子背靠在一棵高大的山毛榉上,车里却没人。

博疑惑地顺着敞篷车的两道平行的灯光朝前走去。他看见了那第二间车库被撞倒的大门。他跑过去,仔细地检查着。那倒在地上的大门上面并没有门锁。他又站起来,闻了闻。一股汽车尾气的味道。不过他没听见有发动机的声音,而且其他五间车库都关着门,四下里寂静无声。

他又飞快地朝敞篷车跑回来:“凯丽!凯丽·肖恩!”

没有回答,他开始绕着车子察看。他用手电筒照着仔细检查汽车后部;看起来撞得很厉害,保险杠撞得坑坑洼洼、七歪八斜的。又往前走了两步,他看见了静静躺在草地上的凯丽。

他听见后面有人飞跑过来的声音:“凯丽!她——她——死了吗?”维奥莱特·戴气喘吁吁地站在那儿,她在睡衣外面披了一件松鼠皮短大衣,头发乱蓬蓬,害怕地大睁着眼睛。

“没有。呼吸很急促。心脏还在跳。凯丽!”博抓住那柔弱的身体摇晃着。

“可是——可是什么——”

“好像她刚才被关在车库里了,不得不拼命跑出来。凯丽!”他用左手托着她的头,右手拍打着她没有血色的脸颊,“凯丽!醒醒。我是——”

她眼皮颤动着睁开了,两眼呆滞无神,眉头紧整,嘴向夜晚的空气张开着。

“我——头晕,”她呻吟着说道,“谁呀——我看——不——清楚——”

“我是……埃勒里·奎因,”博说,维扑到凯丽身旁,叫道:“我是维,宝贝儿!发生了什么?这次又是怎么回事儿啊?”

“车库——一氧化碳——”凯丽又昏了过去。

“一氧化碳!”博叫道,“去多弄点儿浓咖啡来!”

维跑开了。

博把凯丽的身子翻过去朝着草地,骑在她身上。她的嘴和鼻子吸着空气。他的一双大手握住她两边肋部,而身子压着她,一上一下缓缓起伏着。

她刚刚再次苏醒过来,维就跑回来了;玛戈·科尔和庄园里一半的人也都跟着维来了。维端着一大罐热气腾腾的咖啡和一只玻璃杯子。

“维说——”玛戈叫着,她的衣服还没完全穿好,“维说凯丽——氧化什么中毒——”

博看也不看她一眼。他抓过罐子,倒了一杯咖啡,扶凯丽坐起身子,要她把咖啡喝下去。她发出轻微的叫喊,摇着头。他的几个手指从后面用力捏她的脖子,强迫她喝了,两行泪水顺着她脏污的面颊淌了下来。

她喝下了满满一杯,他又强迫着她再喝一杯。她脸上开始透出了血色。

“喝吧。呼吸——深一点。喝吧。”

她喝了一口又一口,旁边的人都默不作声地看着。

“好啦,”博说,“我们能做的就这些了。谁能去找个医生来?”

“我认识一个医生,先生,”那管家说道,“塔里城的墨菲医生。”

“医生来之前我们要做的就是把她放到床上去。凯丽!”

她的头沉重地靠在他的肩。

“凯丽,把你胳膊搂住我脖子。搂住我。来呀。”

“什么?”凯丽道。她抬起眼睛,眼神依然痛苦而呆滞。

“没关系。”他把她抱了起来,不一会儿,她默默地伸出胳膊搂住了他的脖子。

凯丽带着对一场恶梦混乱的回忆睁开了眼睛。车库——气味——抗争——汽车——撞击——好多人,还有……他……搂着他,呕吐,从雾中穿过……感到了安宁。

然后场景切换到了她

的房间,就像电影似的。窗子都被推开,开得很大,维帮她脱掉衣服,把她弄上床……那时她恶心,想吐……然后他对她说:别去想,别去想,闭上眼睛吧,深呼吸,尽量安静地休息,睡吧……然后,一个陌生人给她注射了什么,一下刺痛——那空气,清新甜美的空气——

睡了……

凯丽睁开眼睛,早上暖暖的阳光里,她看见博的脸庞,近在咫尺。

她把他搂过来,呜咽着。

“好啦。现在没事了,凯丽,”博不住地轻声说道,“你没事。现在没什么可怕的了。”

“太恐怖了,”凯丽吸泣着说,“在车库——有人把我锁在里面——我出不来——发动了隔壁车库的汽车——臭气从那个通风口进来了——我恶心,头晕眼花——我的工具都给偷走了,我的左轮枪——我出不来……”

博紧紧抱住了她。头天晚上他找到凯丽的时候,被撞开的车库大门上的锁已经不见了;隔壁车库里汽车的发动机也已经熄火了。想杀死凯丽的人又偷偷回去过,取下了门上的锁,关掉了那辆客货两用车的引擎,然后溜了。要不是凯丽想办法从车库里逃了出来,要是她就像一只捕鼠器里的老鼠死在那里,那么这件事看上去就像是一次通常的发生在车库里的事故:她自己汽车的发动机转动着,她昏过去了,并且窒息而死。医生们都会这么说。不会有任何犯罪的证据——就如同在马道上发生的那次“事故”。

凯丽暖热的泪水沾湿了他的脸颊:“我还以为——你、跟她好呢。抱歉。我真是疯了。我知道你不会的。哦,我爱你。这是真的。我太不幸了。我不能离开这儿,让——她得到你。我爱你!”

“我知道,小可怜儿。我也爱你……”

“亲爱的。”她两手捧住他的脸颊,把他推开一点,望着他,显得不相信似地笑了笑,随即便紧紧抱住了他,“噢,你是真的!”

塔里城那位医生走进来,说到:“请原谅,可以请你——”

博摇摇晃晃地走出了房间。

玛戈让他在门外等了十五分钟。当她的女佣人终于允许他进去,他看见玛戈正躺在躺椅上,两条手臂摆成优雅的姿态,身上看似随意地披着一袭颇具演艺风格的晨衣,头发梳理得丝丝到位,死人一般苍白的脸颊也精心施了脂粉。

“天气真好啊,”她对他微笑着,接着又朝那女佣厉声说道:“Betise!Vat''en!”女佣灰溜溜赶紧逃开了。房门刚一关上,玛戈便从躺椅上起身,朝他走了过来。

他伸出两臂拥抱她,她却用两手推住了他的身子:“跟我坐一会儿吧。你让我等了这么久。”

“脱不开身哪。”

“哦。因为凯丽?大概是这样。”她轻声说道,并把他推开了一点。

“没错儿,是这样!”

“那么,那亲爱的小东西怎么样啦?我猜想你一定是陪着她熬了一宿吧?”

“我不得不做个姿态,难道我不是在演戏吗?总得有人去做呀。”博故意装出生气的、甚至有点粗暴的语调,并且小心试探着将她的身子再次拉近。

“你——昨天晚上是你发现她的,不是吗?”玛戈嘟嚷着。

“那是你的幸运,美人儿。”

“你什么意思?”她那埃及人的眼睛大睁着,装出天真无邪的小姑娘似的眼神望着他。

“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可我不知道。听到她这一次冒险经历的时候,我还觉得很吃惊呢。马和车库都给她带来霉运,不是吗?今天早上她没事儿了吧?”玛戈坐到了躺椅上,并在上面拍拍,对他发出邀请。

“那也不能归功于你呀。”博笑着,在她旁边手脚四伸地坐下来。她朝他倚过来,长长的手臂支住下巴,大大的眼睛朝他望着,“你不觉得那样做有点太露骨了吗,宝贝儿?”

“露骨?”她毫无表情地说。

“我指的就是你这次的花招儿啊。”他带着心里发笑的语气说道。

“这次的——”她显出窘态,皱了皱鼻子,随之便笑了起来,“你认为我把凯丽锁在了车库里,想杀死她?是我?”

“我就是这个意思。”

她马上敛起笑容:“我可不喜欢这样!”

“我也不喜欢。所以我才要给你一个小小的善意的忠告。”

“亲爱的,”她柔婉地说道,“这可是个很危险的话题哟。要不是我这么喜欢你的话,我会以诽谤罪控告你的。”

“如果我心里不是在为你着想,我还不会在这儿浪费我的时间呢。”

“心!你知道什么叫心吗?你是个笨蛋,是块石头!”

他冲她咧嘴一笑:“是啊。就像煤一样,又硬又黑又凉。你没把它点燃之前就是这样。”

“你是块煤渣!”

“你就来试试啊。”

她一下子站起来,走到窗前,朝外面的花园望去。

“过来吧。”博懒洋洋地唤道。

她不情愿似地转过身。随后,她便又走了回来,重新坐下,他握住了她的手。

“你不相信我,对吗?”

“这话怎么讲?”

他伸出两臂围抱住她:“你心里难道就不清楚你在我这儿是绝对安全的吗,宝贝儿?”

“安全?”

“你就没想到咱们俩可以联起手来、共同成事吗?只是——你多少有点愚蠢!”

“多么动听的恭维呀!”

“说你愚蠢,是因为你的冒险行为太傻啦。你放纵自己深深陷入了感情当中而不能自拔。这也就是女人的犯罪之所以那么容易侦破的道理所在。你看,一方面,你认为我爱凯丽·肖恩。”

“不是这样吗?”她露出强健而雪白的牙齿。

“那个骨瘦如柴的小东西?既然我对你这种类型着迷,我还会跟她怎么样吗?”

“对我这种‘类型’而已,是吗?”她变得顽皮起来。

“就是对你,见鬼!你明明知道的,只是你太他妈的多疑。你觉得我对你的着迷是装出来的吗?”他把她拽进怀里,抱住了她,“是吗?”语罢,他便去吻她。

她闭上眼睛,渐渐顺遂地与他吻在一起。不过,那只是高涨的情欲一时的漫溢而已。

“等等。等等,”她一面喘息地说,一面推开他,“你说你不爱她。我怎么知道呢?瞧你看她的时候那种眼神。而且昨天晚上你还——”

“我告诉你吧,她对我没有任何意义!”博带着怒气喝道,“不过我比你聪明一点儿,宝贝儿。我是在作戏。你也应该作戏,这要比你像那样自投罗网聪明得多。”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你想要她那份儿钱,不是吗?”博语气粗鲁地说道。

“那么好吧。你用的是什么办法去达到这个目的的呢?你是想结果她的性命。这太危险了,你这傻瓜!要靠计谋。你可以更安全地得到一切你想要的东西。”她未置一辞,却将他向下搂过来,并把嘴凑到了他的耳边。

“你能得到,也能得到我。”博大声说道。

她又对他耳语了一阵。

“不过咱俩得平分,明白吗?”

她吻了他,从他的耳根一直吻到嘴唇。

博离开她之后,去冲了个澡,光是洗嘴,就足足用了三分钟。

那天一大早儿,博就离开了庄园,到下午才回来。

凯丽正坐在露台上等候着。是在等他。他看出是在等他。因为,她远远地一见到他就直起身来,而且,眼中露出欢快的神色——既欢快,同时又显得忧虑和担心,仿佛到现在她还无法确定所发生的事情是梦是真。

他弯下身来吻了她。

那本书从她膝头滑落到地上:“这么说是真的呀!”她跳了起来,热烈地吻着他,“咱们找个地方去吧!”

“维呢?”博不紧不慢地问。

“她跟城里那个美发师有个预约,这会儿她在城里呢。亲爱的,你真的爱我吗?”

他把她搂得更紧了。

“我只想知道这个嘛。”她高兴地颤抖着,“其他事情我一概不关心。”

“咱们散散步吧。”博说。

他们溜达着走进了空气清新的林子,他的手臂揽扶着她。

这个下午仿佛笼罩着某种非现实的气氛。从树林的枝叶间滤过的阳光泛着红色的调子,于是,他们恍如正漫步注尘世之外的某处幻境之中。

“其实呢,”凯丽说,“我并不是那么有把握,认定了将来就那么充满幸福、一片光明。不见得。还有那么多事情我并不了解。比如对于你,亲爱的。还有对于未来。但是我打定主意不去想将来的事情……”

博在一截饱经风雨的树桩上坐下来,凯丽则席地而坐,并将脸颊靠在了博的膝侧。

“怎么啦,亲爱的?你那样子——真滑稽。”

博把一根树枝猛地扔了出去:“凯丽,咱们必须面对现实。你的处境很危险。”

“劳驾,咱们别谈这个吧。”

“必须得谈。你正处在危险之中,咱们必须对此有所行动。”

她沉默着。

“你舅舅给了我钱,要我找到他的继承人。我找到了你,玛戈也来了,那时候我本来就应该撒手不管了。没想到结果我却给你带来这么一大堆麻烦。”他显出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

“我真高兴你没撒手不管。”她在他膝上贴得更紧。

“我没有走是因为——哦,因为我有理由相信你舅舅卡德摩斯是被谋杀的。至今我也相信这一点。”

她苍白的面容,在橙红的天光照映之下,显出阴森可怖的紫罗兰色。

她结结巴巴地说:“可是我不——我不明白。”

“我也不明白。”他拉她起来,让她坐到自己腿上。他出神地凝望着天空,“不管怎么样,我一直留在这儿转来转去的,就是想弄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还要找出这件事的幕后策划者。”

“玛戈,”凯丽嘀咕着,“是玛戈!她想杀死我,埃勒里。不过她怎么可能——舅舅是在海上——”

“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无论如何,小可怜儿,现在你总该知道为什么我要对你表姐玛戈花那么多心思了。”

“亲爱的,为什么你一直没告诉我呢?”凯丽从他腿上跳了起来,“咱们不能揭穿她吗?”

“没有证据呀。她非常聪明。她把所有的痕迹都掩盖得太好了。而且,要是咱们现在就逼她摊牌,她会穷凶极恶地拼命的。”博稍稍停顿了一下,继而又轻声说道,“不管咱们多么小心谨慎,像这类的小‘事故’迟早有一回会得手的。”

“那么警察——”

“他们只会对你一笑了之,你除了怀疑之外又不能向他们提供任何东西。而如果让那只母猫感觉事已败露,你的处境就会比现在还要危险了。”

“你想让我做什么,埃勒里?”凯丽直截地问。

“结婚。”

凯丽先是沉默了片刻。而当她开口说话的时候,她的嗓音显得有些飘忽不稳:“谁会娶我呢,就算我够傻,愿意为了他而舍弃每周的两千五百美元?”

“我会。”博咕哝着说。

“亲爱的!”她扑进他的怀抱,“要是你不说这句话,我非死了不可!”

“没办法,你得跟那些钱说再见啦,凯丽。”他柔声说道。

“我才不在乎呢!”

“小家伙儿。”他抚弄着她的头发,“本来在好莱坞的时候我就该向你求婚,可那会儿我还不可能想清楚——因为在当时那种情况下,这样做就意味着会剥夺了那笔钱给你带来的一切。而现在就不同了。现在的抉择,不再是在钱和我之间做出……而是在钱和——”他把她拉得更近一些。

“那些钱对我没什么意义,”凯丽叫道,“我唯一担心的是维。可怜的维又不得不回到——”

“你总是惦记着她,”博笑着说,“那么你也该为自己想想啊!你一结婚,玛戈就自然得到了你那份遗产收益。这样,她也就不必非要杀掉你,你就安全了。”

“不过,埃勒里,”她还是感到很不安,“她喜欢你,我知道,她非常喜欢你。如果你娶了我,她不会——我的意思是,一个女人处在那种情况下,她可能会做出十分可怕的举动来的。”

“玛戈不会有什么麻烦的。”博毫不犹豫地说道。

“不过——”

“凯丽,你是信得过我,还是信不过?”

她声音颤抖地笑了起来:“当然信得过——只要你能现在就娶我,就在今天!”

她想到,一旦他们俩结了婚,她就拥有了他,而别的任何女人则不能了。她能付出的爱是如此丰富,远比像玛戈那样的女人能付出的

多得多。

“这是个建议吗?”

“我说得再清楚不过了,对吗?唔,不过我想也许我太疯狂了,亲爱的。你今天怎么可能娶我呢?咱们连结婚证书还没有呢。”

“我没对你说过把所有事情都交给我来办吗?”博又笑了起来,“上个星期我就去康涅狄格州办好了结婚证书。”

“埃勒里!这简直不可能!”

凯丽一路跑回了大房子,博稍慢地跟在后面。当凯丽跑着、而不再看着他的时候,他的脸上也不再有笑容。在愈渐浓重的血红色的光线之中,他的脸色也变得苍白可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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