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去镰仓造访田崎老师府上的时间是下午。

难得有机会去镰仓不顺便逛逛未免可惜,老师家就在极乐寺附近,前一站是长谷。天城小姐说,在长谷的光则寺可以看到野生松鼠。听她这么说我真想去瞧瞧。我把这件事告诉姊姊,结果她严厉命令我,有没有松鼠不重要,总之一定要去若宫大路买松饼回来。我还挺忙的。

在横须贺线的电车上,我一边看笔记,一边思考那两个朋友。

芥川龙之介死于昭和二年七月二十四日凌晨。据说他会说过死的那天一定要让老天下大雨,结果那天果然下雨了。

当天出门去水户、宇都宫演讲的菊池,在讲台上接获芥川的死讯,立刻赶回东京。

葬礼于二十七日,在谷中的斋场举行。正如久保田万太郎咏的句子“芥川龙之介佛大暑乎”,河童忌的时节,大地被炎热笼罩。这天,据说也热得人浑身发软。

菊池代表所有友人朗读吊辞。

我把吊辞的翻拍照片贴在笔记上。虽然菊池自称字丑,但他的字其实颇有个性。

芥川龙之介君啊

对于你选择的自决吾等无话可说不过吾等见你遗容祥和面泛微光甚感安心吾友啊请安祥长眠吧!嫂夫人贤慧定会好好抚养遗儿吾等也将尽微薄之力以告慰你在天之灵唯一哀恸的是你走后吾等身边冷清萧条又该如何排遣

友人代表

菊池宽

据说菊池是一边号泣,一边念完吊辞。

芥川死后,菊池的好友之中有位直木三十五,是个特立独行的人。永井龙男的《菊池宽》中提及他“自《文艺春秋》创刊以来便与菊池宽交好”,可见应该正好是接替芥川出现的朋友。然而,那位直木也在昭和九年离世;菊池再次痛失挚友。

翌年,他创立了芥川奖和直木奖。

前述的《菊池宽》中,引用了菊池刊载于《文艺春秋》的下面这段话。

“为了纪念直木,我打算以本社的名义制定直木文学奖,奖励创作大众文艺的新进作家。同时也制定芥川奖,奖励创作纯文学的新进作家。此举,除了以文学奖纪念亡友,更重要的是想藉亡友之名,令痛失芥川与直木的本杂志略添活力。”

除了他还有谁说得出这种话?当然,此举并不表示他思虑浅薄。令人深深感到,菊池宽这个人果真厉害。

菊池为震灾仓皇,为弱者掬泪,对社会问题表露关心。当别的作家有难时,他感到作家协会的必要,率先登高一呼。菊池这个真心实意的人,不管做什么都很惹眼。他是文艺家协会的首任会长,艺术院成立后也被指名加入会员。

这个最讨厌谎言的人,却在战时成为华丽的存在,站上传播界的顶点,只能说是一个悲剧吧。

菊池一直反对书论统制。不,是厌恶。应该说是出自生理本能,无法容许吧。而中日战争爆发时,他竟在《文艺春秋》上,公开宣书这场战争“将是东洋文化与和平的一大障碍。”“就算日本以武力进逼,恐怕也绝不可能彻底令那泱泱大国及四亿人民屈服。”连我都知道此举有多么严重。

即便是这样的他,也无法不随着时代的浪潮前进。在那个国家、那个时代中,即便是比钢铁更坚硬的正义,有时在时空变迁下也会随之改变。既然讨厌谎言,就得立足真实。菊池被迫处于不得不让内在真实与时代正义发生冲突的立场。并且,被时代给背叛了。

战后,菊池遭到美国占领军的放逐,不得不离开《文艺春秋》。永井龙男引述了据说来自池岛信平转述来自菊池的激愤之言:“居然放逐我这种自由主义者,简直荒唐。”

的确荒唐。

菊池在翌年昭和二十三年,庆祝肠胃病康复的晚上,仿佛连“庆祝康复”这句话都背叛了他,竟然发作狭心症,短短十分钟便宣告不治。

菊池在那一刻,可会看到冉冉紫云?

想到这里,他似乎也是不同形式下的另一个“六之宫公主”。

不,早在昭和十几年,菊池风华正茂的时代,就有过这么一篇令人印象深刻的文章描述他。当时文艺春秋社址位于面町区内幸町的大阪大楼二楼。广津和郎在那附近的路上,看到菊池踽踽独行。

据说当时他神情漠落。

广津在《同时代的作家们》中,如此写道:“热爱胜利不管做什么都坚持一定要胜利到底的他,为何会在大阪大楼附近的路上,带着那种仿佛被虚无主义侵蚀般,索然无味的表情踽踽独行?想到这里,我不禁对菊池宽这号人物开始产生浓厚兴趣。”

菊池虽然没能一路战胜到底,但他的确描绘出一个天才的人生轨迹。

他的遗书,很早之前便已备妥。

庸才如我浪得文名,一生无甚大过地度过。我很庆幸。

临死之际,谨向知交好友及多年来的读者致上最深谢意。

唯愿国运昌隆。

吉月吉日

菊池宽

葬礼于昭和二十三年三月十二日,在春雨蒙蒙的音羽护国寺举行。这天,万太郎是否有诗咏之,我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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