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好衣服,离早餐还有三十分钟时间。我决定出门瞧瞧。阳光已相当明亮。孩子们在草地上玩民宿提供的槌球。

坐在旁边的长椅,我漫无目的地眺望。昨晚的鼾声,照理说应该令我有点睡眠不足,但是影响似乎不大。夏日清晨的空气,非常清新。

大约国小一、二年级的小哥哥带着妹妹,两兄妹正在打轻巧的白色塑胶球。妹妹一直吵着“该我玩了”,但是穿短裤的哥哥打五次才肯让出球杆一次。小哥哥的球技意外得糟糕,反倒是五岁左右的妹妹击球漂亮。

“那篇《无名作家日记》,内容到底有几成是真实的?”

仿佛记忆忽然苏醒,小正如此问道。我想起昨夜,在吾友手边翻开的“小说”。

“是啊,那篇小说里的芥川是个大反派耶。”

“若是真的,不免让人感到‘写得这么露骨,真的没关系吗?’”

这点我也有同感。不过,菊池有《半自叙传》这本著名的自传。我拥有平凡社出版的《日本人的自传》这套系列作。如果根据那个,我说明:“菊池会经就读一高又去念京都帝大是真的。事实上,他主动替朋友扛下窃盗的罪名,被高校退学。很戏剧化吧。所以后来他才会跑去京都。”

“可是按照《无名作家日记》的描写,他好像是对芥川他们的才华感到压力太大才逃出来的。”

“其实并不然。”

“撇开那个不谈,书中看似影射芥川的男人,被描写得太过分了吧。一边冷笑着说什么‘我们都会渐渐获得文坛肯定。但,其中有一个人恐怕会被淘汰喔。’一边瞄着主角。书中说他向来透过蔑视别人来取得‘优越感’,藉此‘培养自己的自信,是个很恶质的男人。’真是太糟糕了。”

“的确。”

“弄到最后,那人说要让主角的小说刊在《新思潮》上,却把人家寄来的稿子当笑话。而且,那居然是他打从一开始就计划好的‘陷阱’。”

“菊池的确被退过稿。但是,据说是久米正雄写信告诉他‘这样实在无法刊登。’而菊池也立刻寄了别的稿子去。芥川当然没有写过那种嘲弄的信给他。先不说别的,在《无名作家日记》中主角一直无法加入《新思潮》,但是实际上菊池从一开始就是杂志成员。”

“噢。”

“换言之,这是反过来利用‘私小说’形式的创作。赤裸裸地描写出被核心分子淘汰的焦躁与孤独感。那是普世具同的‘真实’。但是,为了描述这点,他大剌剌地利用了菊池这个真实人物和芥川这个真实人物加以变形。如果把文章当成‘事实’信以为真——”

“就是上了他的当的笨蛋了。”

“我可没有这么说。”

“你分明很想说。”

“应该说,他刻意写得让人信以为真,其中自有真假一线间的趣味和真实感吧。听说当时编辑收到稿子也吓了一跳。还问他‘刊登这篇稿子不会冒犯芥川先生吗?’,甚至好像也问过芥川本人。”

“那么,菊池怎么说?”

“他说这是‘杞人忧天’。”

“天又不会塌下来是吧。”

“是的。在学期间还没那么明显,但成为作家后,菊池和芥川来往得非常密切。两人会互相造访,也一起去旅行。啊,最重要的是,只要举这个例子来说就好:芥川甚至把长子的名字,根据菊池宽的宽取名为比吕志。”

白色塑胶球大幅滚出轨道,滚到我们的脚边。小正捡起来,还给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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