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你的意思是说进屋以后的事情全忘记了?”太阳渐渐斜行,我觉得脖子有些酸痛,听刘佳明讲了这么久,他却告诉我最关键的部分他都忘记了。

“是的,当我清醒过来,只发现自己和朱洗、崔光筱、董琦躺在那屋子外,复研开、解小敏都不见了。”刘佳明痛苦的抱着头,他的样子并不像是在撒谎或是刻意隐瞒什么。

“我是第一个清醒的,我慢慢的从地上爬起来,眼睛非常模糊,四周依然一片漆黑,我看到章远背对着我站在大门前。我喊了他一声,他却没有回答,我挣扎着走过去,却觉得章远有些奇怪。”

“哦?”

“他本来又高又胖,但是那身体却轻盈的在那里摆动,我的心仿佛被风掠过似的冰凉,一边跑过去,一边高喊着他的名字,我看到章远的身体慢慢转过来,就像音乐盒里的小人儿上满发条后机械的转动似的。”

“月亮再次出来了,月光像泼在黑色画纸上的白色油漆,一下子把整个地面刷的雪白,我看清楚了章远的脸。”

满是赘肉的下巴高高抬起,灰黑绳深深的勒在他粗胖的脖子里,旁边的皮肉被深深的蜷起,形成两条相隔开的肉条,血管已经变成酱紫色了。朝外鼓了出来,一根根的。他的嘴巴半张着,?糊糊的从里面探出一截舌头。歪斜在嘴边,由于身体的重量,绳子已经勒到了耳朵到后脑,几乎没有黑眼珠只有眼白的圆形浑浊脆裂的眼球也凸了出来。他的脸就如同被人用手使劲压住了一样,仿佛随时都会爆开,碎肉即将飞撒出去。我一个人无法将他从绳子上解下来,于是高喊着朱洗和崔光筱的名字,他们很快就苏醒过来,短暂的惊呆后他们帮我将朱远章放下来。章远的身体本来就是柔软的,那是因为他的厚厚的住房,但是那时他的身体却硬的像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冻肉。董琦也很快的醒过来,但是看到章远的脸又晕了过去,我们几个像傻子一样围坐在章远身边不知道该干些什么,甚至连一个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出来,章远的舌头泛着白沫耷拉在嘴边,我看着十分难受也很恶心,因此将舌头有塞回他的嘴巴。

“这时候,我看了看从口袋里跌落在地上的手机,惊呆了。”刘佳明双手从头上放下,垂落在膝盖两边。

“为什么?”

“那上面的时间清晰的显示,我们离进屋只过了五分多钟,如果算上救下章远的时间,等于说我们进去到现在只是一瞬间而已,如果不是章远被吊在门上,解小敏失踪,我根本感觉不到发生过的任何事情。

“后来我们发现章远居然还有呼吸,于是轮流拖着他赶回农场,叫醒睡得半死的农场医务所医生。医生被我们吓了一跳,他只治过头疼脑热的小病,而那时候章远基本和死人没什么区别了,他只好劝我们赶紧送到县医院,并且叫了辆平时用来拉货的卡车送我们。”

“医生后来告诉我们,章远起码被吊了十几分钟,可居然没有死,这让他们非常不解。章远再也没醒过来,一直那样昏迷着。后来学校追查此事,给我们记了大过,章远的父母也来吵过闹过,最后达成协议,学校和我们陪了一大笔钱给章远家,事情不了了之。”

“有钱就是好啊,什么也摆的平。”我带着嘲讽的语气说道,他没有反驳,只是叹了口气。

“我们并没想到会成这样,那以后朱洗就像变了个人,不,应该说我们的生活都被改变了。”

“那失踪的解小敏呢?”我问道。

“找不到,她似乎也没有家人,据说她是在孤儿院长大的,来读书也是靠勤工俭学,她失踪以后也没有人来问过,渐渐被遗忘了。”刘家明说道。

“那复研开呢?王业兴呢?”

“别说了,复研开也不见了,我们后来去找他,可是旁边的人都说他离开了诊所,也不知道去了哪里。王业兴则被气的半死。这件事被传得很广,大家都说天狗又出来吃人了,也有人说那房子是鬼屋,总之王业兴受到农场居民的排挤,大家都说他没有管好我们,弄出这么那大事情,而且也惹怒了天狗,于是他只好将家迁走,到县里去了。”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逃到这里?”

“因为我想回来,即使死我也要死的明白,我一定要知道我们在那屋子里发生了什么,而且我也要找到解小敏,至少我必须知道她的生死。”刘佳明终于站了起来。

“对了,你有没有她的照片,或许我可以帮上忙。”我也只是随口一问,不了刘佳明真的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

“这是她的照片。”刘佳明说道。

我接过照片,照片里的女孩相貌清秀俊雅,扎着辫子,皮肤白暂,虽然这样的女孩在城市里随处可见,可是我看见这张照片却忍不住惊讶的和不了嘴。

这个女孩就是我和苏洛在朱洗他们学校里遇见的那个大胆的女孩小M。

小M,就是小敏,我绝对不会认错,一模一样的笑容和发型,甚至包括刘海。

过目不忘,是我为数不多赖以生存的几个优点之一。

事情变得复杂起来了,失踪数月的小敏居然在学校里被我们遇见了,而且还特意告诉我们关于刘佳明和董琦的事情,仿佛是故意指引着我和苏洛一般。

如果可以再次找到她,似乎问题可以迎刃而解。

但是从何找起?

当我从朱洗遗留的,不,应该是朱洗的母亲遗留的画中找到“六根岛”三个字时还以为找到了走出迷宫的线头,其实那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

刘佳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泛着一股子铁青色。我没有告诉他我和苏洛曾经见过解小敏,因为他会变得更激动了。

“你必须先去治疗,否则会和其他三个人一样,即使你的意志力再坚强,我怕你也会发疯。”我劝他。

“我没办法形容我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总之我只要在呼吸,就能闻见各种各样的气味,花的芬芳,水果的香气,钢铁的青涩,刺鼻的药味,还有腐败肉质的臭味,甚至混杂着过期饭菜和湿透的用过的卫生纸的腥臭。总之,这些气味每天每时每刻每秒都在朝我的鼻孔里钻,只有闻着我爸爸给我的特制的高纯度香水才能稍微掩盖一下那些该死的味道,但也只是一会而已。”刘佳明说话带着很重的鼻音,他痛苦的表情让我仿佛感同身受,似乎自己的鼻子前也能嗅到丝丝怪异的带着死者气息的腐败味道。

我决定先带刘佳明回去休息,他的精神状态太不稳定,随时都会产生过激行为。

“那个什么博士居住的屋子怎样了?”路上我问他。

刘佳明摇摇头,这答案让我不解。

“那房子我们后来去找过,不知怎的再也记不得如何去的了,问起别人,都说不知道,我想恐怕即便知道也没有人愿意带我们去哪个不祥的地方。”

看来我想去那房子的想法要落空了。

离着房子老远,刘佳明就皱着眉头说一股鱼腥味,果然,苏洛在屋子外面张着嘴巴流着口水,看着那男人手脚麻利的做着新鲜的鱼粥。

“既然来了一起吃碗粥,我刚捞上来的鱼,鲜活的很。”男人热情的说。

“好的,”我转过头对刘佳明说,“你也多少吃一点吧。”

刘佳明点点头,可是刚喝了几口他就放下碗跑到旁边大吐起来。这让那个男人很生气。

“你这人不吃也别糟蹋,搞得和怀孕的婆娘一样,吃东西还挑剔。”

我猜想刘佳明一定是又闻到什么气味了。

不得不承认,苏洛在满足食欲时头脑显得特别精神,他几乎将中年男人熬的一锅鱼粥喝了个精光,这才打着饱嗝坐到我面前。

我尽可能简短的把刘佳明几个月前在这里发生的事情复述给他听,但还是花了我不少时间。

“你太?嗦了,简单的说就是朱洗希望找到自己十年前失踪母亲的下落,带着五名同伴来到父母原来下放劳作的农场,结果却走进了那个什么前苏联博士的家,然后那个叫章远的同伴重度昏迷,而解小敏则失踪了对么?”他得意的带着嘲弄的语气讽刺着我的语言表达能力,但我没有告诉他学校里的那个小M就是解小敏。

“好吧,那你有什么看法?”我已经开始习惯于征求苏洛的意见了。

“能有什么看法?如果按当地的传说,只有在中秋月圆的夜里才能见到天狗吃人,恐怕我们是找不到那间怪屋子的,但我实在不觉得这世界上有什么所谓的天狗妖怪之类的,任何事情的发生都不会是无中生有的,每一件所谓不可思议的事情的背后都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存在着,躲在阴暗处的那些家伙们就像辛勤种植果园的农夫,播种浇水施肥挥汗如雨,忍受着蚊虫叮咬,不惧高温酷热,照顾那些稚嫩柔弱的植苗,其实都是在等待着收割果实的那一天啊!”苏洛叼着牙签,半眯着眼睛,不知道是在对我还是在对别人说着。

收割吗?的确,这件事情的背后一定会有一个受益者,即便是动物,所做的一切也是为了最基本的生活欲求。

但是最关键的那个复研开医生却不见了,我嘱咐苏洛照顾刘佳明,然后去县城寻访,发现自从那六个人出事后那个复医生再也没有露过面。

看来他是最值得怀疑的了,但是这么做对他又能有什么好处呢?

而且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去找他,或许这辈子也不会出现了。

回到农场,刘佳明的状态越来越差了。

“即便是屏住呼吸,我也能闻到各种各样的气味,该死,我真的要发疯了。”刘佳明用一个衣服夹子夹住自己的鼻子,那模样非常可笑,不过我看着他那张痛苦的脸是在笑不出来。

“我们似乎忘记了一个人啊。”苏洛在一旁喝着茶慢条斯理的说。

“你是说刘裕啊?他的确说过要来这儿,不过却一直没有露面呢。”

的确,刘裕应该比我们先到这里,可是寻遍整个农场也没有一个人看过他,我也早就打电话联系了当地的各处招待所,他们都没有在最近接待过有类似刘裕相貌的中年男子。

“不不,刘裕绝对不会是解决事情的关键,否则他不会对儿子的失踪如此惊慌,只能说他可能隐瞒某些不可告人的事情。至于那个关键人物,是那个安德烈彼得罗夫博士,既然知道他的姓名和职业,虽然年代久远,应该可以查得到。”苏洛的话很有道理。

我曾经劝过刘佳明赶快回家,他的母亲几乎要急得发疯了,但他犹豫了一会儿便拒绝了,他表示一定要和我们一起去找到自己怪病的真相,当然也要找到朱洗三人发疯的真相。

“我撑不了多久,说不定很快就会步朱洗他们的后尘了。”刘佳明痛苦的闭上眼睛。

“别气馁,我们会很快找到事情的真相,你必须在这里好好待着,我会打电话给你母亲,让她来接你。”我再三嘱咐刘佳明要好好休息,不过看他现在虚弱的样子即便想干些什么也不可能了。

我打了电话给刘佳明的母亲,她十分高兴,几乎激动的话都说不利索了,挂断电话后我和苏洛安顿好刘佳明,开始着手寻找博士。

既然是一名外国人,想必找起来并不需要费太大的功夫。然而,事实证明我们错了。我们走访了当地的民政部门、出入境管理机关,甚至附近的大小医院,寻遍和博士有关的人,但没有任何答案。所有的部门给我们的答复都是一样的。

查无此人。

我打电话询问朱远山,他也说没有印象,毕竟他来到农场时博士已经失踪十年了。

我忽然产生一个念头,该不会这个所谓的博士根本就是复砚开编出来的吧,或许压根不存在这个个人。

苏洛见我找的辛苦,却没有半点要帮忙的意思,只是在一旁面带讥笑。

“既然这里找不到,或许我们应该扩大些范围。”苏洛摸着下巴思索着。

“难道你要我去俄罗斯找他么?”我哭笑不得。

“不用,一把锋利的刀子总会在许多地方留下划痕,你认为是寻找刀子容易还是寻找划痕容易?”苏洛意味深长的望着我。

“即使是处在地球两个极端的人,通过社会,至多也是一百多人的关系承接就可以互相认识的哦,甲认识乙,而乙认识丙,甲在理论上也可以认识丙,这种连锁下去,按照地球的全部人口,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链其实最多也就一百二十多人,这要得益于科技的发展和网络的产生吧,而且这个数字只会越来越小。”苏洛得意的继续说道,这家伙只要一谈起那些似是而非的理论来就仿佛变了一个人,很难将他与那个如孩子般贪嘴的苏洛联系起来。

“我们通常将熟悉的人这个概念定义到最低是我至少见过或者和他通过话,也就是所谓的联系,而联系实际上也是人在社会上的存在感被认知的纽带,好比一个在母体里的婴儿,关系如同脐带一般让人牢牢地依附在世界上,而这些都是通过我们的感

官去获取信息来认知的,人也是,东西也是。如果一个人可以获得的信息足够庞大,而他又可以储存下来,他能认识更多的人,而每多认识一个人,这种关系会呈几何指数地增长,这就是社会的可怕之处。”苏洛的话让我有一种恐惧感,原来我们,特别是国人最自以为得意的关系,裙带、朋友好比是人在社会里不断融合的产物,如果这个世界是一个人体,而我们是细胞的话,不断融合的结果是什么?妄图超越母体的存在吗?或许是癌变不断繁衍增值的细胞?如果癌细胞有思想能思维的话,它是否明白,不间断的繁衍掠夺母体的资源会导致本体的死亡,而自己也无法独活吗?实际上人类已是如此了。

我几乎被他绕了进去。

“可是你还是没有告诉到底应该如何去寻找博士啊,如果真的有这个人的话。”说真的,我还是倾向于复研开说了谎话,根本不存在安德烈彼得罗夫博士这个人。

“你还没有听懂我的话啊。不是说了么,沿着脚印可以找到野兽,循着划痕可以看到刀具。如果我们认识足够多的人,像电影里说的,耳目众多,自然就找得到了。”说老实话,我觉得他似乎在愚弄我,因为我仍然没明白他想做什么。

“你该不是想说登报或者媒体这类的招数吧。”我问道。

“想要去寻找一个你从未见过、从来没有和他有过联系的人,就好比让高速行驶在两条永远不相交的平行线上的两辆汽车发生联系,你必须先了解他,尝试这走入他的世界,你那种所谓的去胡乱询问是没有用处的。先不说年代太久,资料的损坏,而且如果人家刻意隐瞒,就毫无意义可言了。”

“那照你说,该如何去找?”我好奇的问道。

“俄罗斯人好酒,而且是烈酒,没有伏特加就如同中国人不吃米饭一样难以生活,高纯度烈酒很难自己酿造,这一带的人即便喝酒也是自酿的米酒,白酒度数也远远低于俄罗斯男人的要求,只有二锅头才符合他们的喜好。另外他们一般不像我们喜欢喝绿茶,大多数只喝红茶,同样,这里附近也有上好的绿茶园,但是红茶却不多,而且我观察到,离这里最近的酒与红茶的贩卖地只有一家,我早就去问过,那是一家老店,民国以前从山东逃难至此,他做的白酒劲道大,耗粮少,很符合俄罗斯人的习惯。后来他在这里定居下来,这里方圆几十里所有喜欢喝二锅头和红茶的人都只能在他这里交易。当然,这只是一个方面而已,不排除博士不喜欢喝酒,或者他的妻子不喜欢喝红茶,只不过比你到处碰壁要好得多吧。”苏洛说。

这家伙,原来早就有答案了啊,刚才是为了戏耍我而故意说那么多么?

小店在农场的西边,虽说是小店,但其实只是店面小,进去里面很宽阔,别有洞天。左边陈列着各种各样的酒,从啤酒到度数最高的白酒,仔细找还能找到一两瓶说不上牌子的红酒,右侧摆放着各种杂货,像肥皂牙膏毛巾电池之类的,还有香烟,总之你所需要的日常生活用品基本都能在这里找到。

小店后面是一个宽敞的庭院,南方有很多这样的杂货小店,前门作为铺面,后院则为休息饮食所用,铺家一体,买卖方便,也容易管理。小院子中间是农村常见的抽地下水的小型手动水磊,旁边则是一口需三人才能环抱的青边黄纹水缸,水缸颇为陈旧,必是有些年头了,水缸右侧面是后屋大门,门敞开着,只是垂下一张竹帘,帘上写着一个漆黑的草体大字————静

店主四十来岁,姓王,名建军。身体健硕,果然并不完全像当地人,即便过了近一百年,北方人骨子里的豪放与爽快依然在不经意间显现出来。他并不急于介绍他的货品,见我们进店只是略微点了点头,让我们随意挑选,仿佛他很自信,我们一定会买他的货物。

他大概比我高上半个头,脸庞宽阔富态,但又不失棱角;上身穿着一件粗布衬衣,只扣着两个扣子,露出一大片卷着胸毛的肌肉;脸上却一片和气,如弥勒佛似的,颇为有趣。这里虽是暖冬,却也不至于穿着夏装,店主说自己浑身燥热,一年四季都是如此打扮,倒让我和苏洛有些不好意思,年纪比他小上那么多,反倒十分怕冷。

“你们不必觉得奇怪,还有比我更不畏寒的人咧。”店主看出我们的窘状,朗声笑道。

“请问,1960年左右这家的店主还在么?”我想店主问道,估计我的问题让他有些诧异,可能没想到我是寻人不是买物。

“他是我父亲。对了,你们找我父亲有什么事啊?”他忽然问道,对这个问题,我们早已经想好了托词。

“我们是一家报社的记者,希望在这里采访一些老人,回忆一下农场的过去,好做一个下放知青的专题节目。”苏洛胡扯道。

“这好事,要说当年的事情,没几个能比我爹知道的更清楚的了,问他老人家准没错。”店主爽朗的笑了起来,接着走进里屋,冲着后院大喊一句:“爹,有人找!”他嗓门极大,我感觉狭小店铺内的货架仿佛都震了震。

紧接着,我看到门帘掀起,一个白色球状物体探了出来,看来阳光过强,过一会儿才看清楚是老者的头颅,满头银发,头颅中间突起,如同盖了霜的松针树。这老者身材高大,肩宽体阔,疾步如风,一点也不想古稀之年,周身竞只穿了一件贴身红色背心,胸前几个白色大字已经褪色,但依然可以看清楚写着“前湖农场支队”,下身一条宽松青色绸裤,着黑色圆头布鞋,走过来的时候背直腰挺,行路带风,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之相。

再走进一瞧,真是面露精光,双颊发红,嘴唇润泽,额头饱满光亮,真的是半点老态都没有,而且身体挂着汗珠,正朝外呼呼的散着热气,看来是在屋内锻炼吧。

“叫我出来什么事?”老人奇怪的看了看我们,又问儿子。

“我们是报社记者,希望采访您一下,询问些当年农场的一些奇人异事。”我弯腰恭敬的递上名片————各种各样职业的名片我都随身带着,不过是一张纸,但是社会就是如此,即便谁都知道这张纸是世界上最微不足道的东西,是最可以造假的东西,但是它依然有着自己忠实的信徒,即便你心存怀疑,却也要忍不住相信。

“进屋聊吧。”老人挥了挥手,店主立即递给他一条白色毛巾,他接过来擦了擦脸,捏在手里,往里屋走去,我和苏洛也连忙跟了过去。

穿过后院,老人掀起帘子,屋里光线虽然比前面黯淡许多,却也不至于阴干湿冷,反倒恰到好处,屋子冬暖夏凉,走进来就发觉里面家具没有一件是上了油气染了色,都是竹制的,看在眼里就觉得清爽。

“喝茶。”在我们观察屋子格局的时候,老人已经手脚麻利地泡好了三碗茶,我虽不懂茶,但茶香四溢,坐在微凉的竹凳上,真有些竹林品茶、隐世成仙的逍遥洒脱。

“那我们开门见山的说吧。我想问您一下,1958年到1960年您是在这里买山东二锅头和红茶么?”我品了一口茶,润了润喉咙,向老人问道。

“是的,当年我酿的白酒无杂味,口感纯,喝完口不干,加上劲道大,很多人都喜欢。红茶我也买过,只是买的人不多,所以货也少,你问这个做什么?”老人一手端着茶杯,一手平放在膝盖上。

“是这样的,我想问下是否有外国人经常在您这里买酒和红茶。”

“当然,本地人不太喝红茶,我的红茶都是专门为老毛子准备的,还有二锅头,他们酒量大,又好酒,一个人要的分量比别人一家人还多,一来二去倒也熟识不少。”老人自豪的说。

“那您认不认识安德烈彼得罗夫博士?”我趁热问道,老人哽了一下,接着使劲将嘴里的茶咽下喉咙,发出咕噜的一声。

“你问他做什么?”老人没有回答,反问我们。

“作为一名前苏联医学家,他来这里自然是不小的新闻啊。”我的话也没有说错。

“是的,报社正在开展一个寻找知名人士的专栏,所以希望弄点资料。”苏洛也附和着说。

“他的确经常在我这里买白酒和红茶,不过我和他也不过是买卖关系,他不太爱说话,每次要的酒都很多,而且出手阔绰,经常剩余的零钱都不要的,这样的客人我印象自然很深。”

“那您知道他在这里待了多久?住在哪里吗?”

“不知道,只是1960年后就没看到他了,挺可惜的。”老人颇为惋惜地说,看来在他这里只是确定有安德烈彼得罗夫这个人存在而已。

“那我们先出去了。对了,不知道您是否知道他在这一点还有别的朋友吗?”我决定离开小店,不过临走前依然抱着一线希望。

“嗯,让我想想。”老人凝神垂首。

“不好意思,可能年纪大了,记不起来这么多。”他不好意思的笑笑,我颇为失望,不过还是和苏洛向店主和他父亲告辞。

当我们就要踏出店门时,店主却喊住了我们,我回头一看,他手里拿着用土黄色油纸裹着的东西,手里还拿着一盒火柴。

“这里不像大城市,而且最近在检修电路,两位如果要长住,不如买些蜡烛和火柴吧,免得夜路难走。”真不愧是商人,即便赚着你的钱也让人心头一暖。

“不必了,我们拿着蜡烛也不好走啊。”苏罗想拒绝。

我瞪了他一眼,我知道苏罗对于拿钱买其他不能进口的东西都觉得是浪费。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今天是圣烛节,晚上点着蜡烛,圣母会保佑你们的。本来想多送你们些,不过干刚买出了一大批,我们自己还要留一点晚上用。”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厚实饱满的脸庞在夕阳的余晖下散发着友善的味道。我见盛情难却,准备买下火柴和蜡烛。

“那好,我们就买下了。”我从他手里接过了蜡烛,掏钱递给他,谁知他双手将钱推开,憨厚的笑了起来。

“不不,就一根蜡烛而已,送给你们吧,愿主保佑你。”他转身过去,回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看不出还真是个热情的家伙。看来他也是虔诚的教徒。”苏洛嘀咕道,我将蜡烛和火柴放进宽大的上衣口袋,接着和苏洛往农场走去。

回去的路上我对继续追查博士的下落非常担忧,但苏洛却满不在乎。

“别失望,起码我们还是有所收获的。”苏罗笑嘻嘻的看着我。

“既然店主证明了博士的确来过这里,那刘佳明所说的那个房子看来是存在的。根据他描述的房子的建造布局,我觉得安德烈彼得罗夫或者他妻子应该是个虔诚的东正教教徒。”

“哦?何以见得?”我不由来了兴趣。

“东正教传入俄罗斯后,拜占庭教堂的建筑艺术对俄罗斯正教会产生了极大的影响,圣索菲亚大教堂成了俄罗斯正教教堂的楷模。但在教堂内部的陈设方面,俄罗斯东正教具有独特的风格。其典型的布置是:在祭坛处布置有许多圣画像,上绘东正教崇仰的圣人、圣徒等。一般人谁会再远隔千山万水的异国他乡将自己的房子建得如同教堂一样啊?在中国信奉东正教的人不多,虽然他在元代就开始传入中国,但大部分都集中在东北一带与俄罗斯交界处,不过既然博士来到了这里,而且据说诞生了一个新生儿,那就必须做一件非常神圣而必需的事情。”出乎我的意料,眼前这个家伙对宗教居然也有一定的了解。

“你是说新生儿的洗礼?”我恍然大悟。

“是的,洗礼对东正教徒来说十分神圣而且重要。洗礼一般由主教主持或在其指导下由司祭进行,受洗者的身体要完全进入水里,这点与天主教不同,天主教只需受洗者头部入水就可以了,而东正教要求被洗礼者全身都浸入水中,象征着洗净自身的罪恶,接受主的祝福。可是这一带当时应该没有拥有主教地位的人,我们只需要查查当年这附近有没有东正教的神职人员在,我相信他应该会知道更多关于博士和他家人的事情。”苏洛的推论很有道理,我立即同他去了当地宗教事务局。

事务局在县城很偏僻的角落里,我们费了很大劲才找到。一扇普通的防盗门敞开着,右边墙上挂着写着宗教事务局字样的单位招牌,进去后才发现小的可以,只有几个房间,最里面的还是档案室。

不过小也有小的好处,很快我们便查到当年的确有一家小教堂,而且作为教堂唯一的正牌神职人员,那名修士还住在那里。

这真是一个好的开始,我们拿了修士的家庭住址直奔而去。

这名修士辅祭人员叫杨伯来,1960年教堂被拆除,他也挨了批斗,当时他三十一岁,现在已经将近七十多岁了。

他无妻无子,孤独一人,东正教反对天主教所有神职人员都要独身的说法,他们分为住在家和出家两个体系,不过杨伯来既然是修士,自然是出家体系了,不娶妻生子倒也说明他的笃诚。

现在鼓励宗教发展,他又开始布教,在筹集了几十年

的资金后,于四年前在不远处开设了一家小教堂。我和苏洛徒步二十分钟后,经路人指点找到了那所教堂。

虽然教堂很小,却相当别致精雅,看得出教堂的建造者非常认真。

整栋建筑物只有两层,走上低矮的台阶后正对着的是圆拱形大门,门的上半部分是半圆形的白色门窗,下面是铁灰色的门扇,门的两边各有两个对称的半圆形柱子,二层楼是一个小型的开放阁楼,类似阳台,不过是正方形的,挂着一口黑色的钟,上面依旧是白色圆形屋顶,最上方则是十字架。教堂很漂亮,色彩分明又敞亮,还有一些壁画和装饰品,四处是圆的建筑图形,显得滑润大方,非常典雅。

我们叩响大门,没多久,一位身着长袍的老人走了出来。

与刚才的店主不同,他十分苍老,头顶的头发已经掉光,只是在两侧的耳朵上面还有一些枯萎苍白的须发,样子颇像《电锯惊魂》里的老头,额头布满了深深浅浅的皱纹,脸型狭长而富有棱角,眼角混浊,眉骨高耸,眼窝凹陷。他白得吓人,像京剧里上了妆的丑角,又如同白色油漆当头浇过一般,嘴角紧闭向下,鼻头高耸,下巴微微上翘。他的相貌并不像真正的南方人,倒有几分俄罗斯人的样子。

“请问是杨伯来修士么?”我礼貌的问道。

“是我。请问两位有什么事情?”他的声音倒是非常清晰,只是非常低沉,犹如重病之中的人的呻吟。

“我们想问您一些事情,请您务必不要拒绝。”苏洛踏前一步,用脚抵挡在了门前。

“我什么都不知道!”修士惊恐的睁大双眼,与刚才的淡定平静判若两人,他匆忙将身型退回门内,想顺手带上门,可是怎么使劲也无法合上。原来苏洛的叫已经卡在门缝间了。

杨伯来低头看了看,摇着头说:“请放过我吧,我什么都不知道。”

“您不必担心,我们没有恶意,其实是朱远山先生托我们来的,希望能问你几个问题。”我如实相告,杨伯来狐疑的看了看我,又没办法关门,只好让我和苏洛随他进来。

他的态度很合作,我与苏洛便走进了小教堂。修士见我们的确没有任何拥堵狭窄之感一道屏风把外堂与内堂与教堂中殿隔开,我们正对面有大型的十字架和圣主像,教堂内还有圣母像、基督复活图、圣塞拉夫衣图及圣尼古拉画像等艺术作品。

两边的玻璃上有漂亮的彩绘,走下几个台阶,是大概最多容纳二十个人的座椅,但是想必来的人很少,座椅非常新。在十字架下面和座椅旁边两侧过道下摆放了很多白色蜡烛,杨伯来手里也拿着一根蜡烛。

这么多根蜡烛同时燃烧,将教堂里照射的非常明亮。整个教堂里弥漫着一股清香,像是薄荷的味道,却又没有那么浓烈。

“今天是圣烛节,虽然你们不是教徒,也拿一根吧,主会保佑你的。”修士拿来两根蜡烛,我们没有拒绝。

教堂里很安静,安静到几乎可以听到蜡烛芯燃烧发出的微小的噼啪声。

“其实我们今天来是想向修士您询问一个人。”我轻声说道,在这庄严肃穆的教堂里,人会不自觉的严肃认真起来,连苏洛也不再随意嬉笑。

“请说。”

“请问您四十多年前是否为一名当地的前苏联医学家的(女)儿进行过洗礼?”

“让我想想。”修士缓慢的转过身,将蜡烛放在烛台上,然后慢步走到座椅前。

“他叫安德烈彼得罗夫,一名医学博士。”我补充道。

修士默然不语,他的脸庞拂过一丝难以言表的忧伤,他的眼睛开始缩小,嘴唇也变得更加干燥,原本平静清晰的言语因为下巴无法自制的抖动而变得模糊不清。他的腿开始颤抖,腰弯曲的更加厉害,仿佛像一根鱼刺似的,卡在地面与座椅扶手之间。看到修士这样,我和苏洛慌忙过去从两边搀扶着他,修士的手心湿润而冰凉,全是冷汗。等他稍微平复下来,修士摇了摇手,示意我们没事。

这是我清晰的看到他的左手手腕处有一块不规则的手表大小的六边形伤疤,这种伤疤非常奇怪,绝不是烧伤或刀伤,像是什么东西爆炸而形成的。我面前的这位孱弱的古稀老人,肯定不是一出生就是东正教,不过他的过去我无意打探,别人既然不说,自然有他的道理。

“他是魔鬼。”费了好大的劲,我就听到这么一句。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修士您是不是很了解博士和他的家人?我们有很重要的事情,一定要找到他们的下落。”苏洛向前走去,我则拉住了他,修士的情绪有些激动,我怕逼的过紧会让他的身体和精神负荷不了。

“我和安德烈是多年的好朋友,而且还曾经一起为传教而工作过,他虽然和军方关系密切,不过我们在一起很少提及别的事情,只会谈一些私事和宗教问题,而且我还为他刚出生的女儿做过洗礼。”修士仿佛自言自语的说着,教堂里回荡着断断续续的苍老声音,将我和苏洛带回到四十多年前的记忆着海里。

“他的小女儿米利亚出生一个月后,我受邀为她进行洗礼,但是安德烈坚持要我去他家进行洗礼仪式。这种事情倒也不少,我愿意是他女儿体弱,不敢外出怕遭受风寒,于是我独自去了他家。”

“那天我出奇的繁忙,因为要在这一带负责传教的工作,直到傍晚才结束手头的工作。当我快到他家时,已经是黑夜了,那天是满月,月亮很圆,有月光照着山路我倒是走起来也方便很多。”

“你知道,复活节是春分后第一个月圆之后的第一个星期日,恰巧那天即是满月又是周日。

“安德烈的屋子是他自己设计并参与建造的,就在农场北面的山林里,远离人群,那条小路很不好走,完全要靠步行,当时建房子花了很长时间,有好几年,偌大的建筑物在山上,如果有雾的天气,从下往上看去仿佛一个围绕在云海里的小岛一般,非常漂亮。当时他还参考了一些教堂的特点,这让我非常高兴。

“既然是受他所托,即是非常辛苦,我也在那天来到了他家,因为那天是复活节,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安德烈和他的妻子叶卡捷琳娜已经在门口热情的欢迎我,他们做好了一桌美味佳肴,还有很多又大又圆的甜面包和复活节甜奶渣糕,等着让我祝圣。为了新生命的到来,叶卡捷琳娜没有做任何肉食,算是为孩子祈福。

“我因为着急想见到那可爱的小女孩,所以为食物进行祝福祈祷后就跟着安德烈上楼了。

“但是当安德烈将他的小女儿抱到我面前的时候,我惊讶得连手中的圣经都失手掉到地板上。”

修士的声音依旧有些惊恐,即便过了这么长时间,他似乎仍然无法忘记那情形。我耐心的等他说下去。

“安德烈央求我为她洗礼,可是我看到这个刚出生一个月的孩子实际上已经死了,她没有呼吸,全身发青,眼睛紧闭,薄而翘起的嘴唇泛着黑紫色,一切都显示孩子可能因病而死去不短的时间里。

“我原以为安德烈是因为无法接受女儿的早夭而精神混乱,所以才叫我来为孩子洗礼,于是我开导他,但是安德烈却固执的要我马上进行洗礼仪式,并一再强调那孩子没事。”

“我伸手探了探他女儿的鼻息,分明已经停止,皮肤也冰凉了。为了不让好友过于激动,我只能答应他的要求,为孩子进行洗礼。

“洗礼需要的物品安德烈早就准备好了,他右手轻轻抱着女儿的头颅,将赤身裸体的孩子进入脸盆的水中,而我则闭上眼睛,一边低声咏颂着圣经,一边将手放在孩子的额头、脸和眼睛上。

“但是当我将手放到孩子眼睛上时,却感觉到了异样。

“原本死去多时的女孩居然睁开了眼,我也下意识地睁眼望去。

“当然我一直到现在都在后悔看到那双眼睛。

“那是一双散发着淡蓝光辉,仿佛在跳动着的蓝宝石一般的眼睛,然而我丝毫不觉得漂亮,反而觉得十分不详,不,准确地说是妖异。以为随着那光芒的跳动,我的心脏也跟着同样的一个节奏在跳动着。”

“安德烈的女儿米利亚就这样在复活节的当晚居然真的像主一般奇迹般的复活了。”

“安德烈脸上的兴奋溢于言表,那表情并不像是对女儿的起死复生的激动,反倒更像是他平日里有了重大学术发现的样子,他将女儿交给卡捷琳娜抱进房间,自己则陪着我到楼下喝酒。”

“当我下楼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我看见那个小女孩趴在卡捷琳娜的肩膀上,在她走进房间关上门的一刹那,我隐约看到了小女孩的额头多了些黑色柔软的头发。而且睁着蓝色的双眼对我笑了一下。”

“我当时真的以为我眼花了,因为刚才为她洗礼的时候,米利亚分明是没有头发的。”

“但我一点都不认为那是神迹的表现,我忽然注意到,从我进门来就没有看到安德烈六岁的儿子亚历山大。那原本是一个可爱的小男孩,一头金发,只不过他很少笑,走路也歪歪斜斜,一笑起来嘴角就会流口水,安德烈告诉我过他儿子有病,但是却不肯说是什么病。”

“当我向他问起亚历山大的时候,安德烈没有回答,倒是他妻子敷衍说孩子早早睡觉了。屋子里的气氛越来越怪,但是外面下起了大雨,我无法回家,只能在他家寄宿一夜。”

“晚餐吃得很沉闷,安德烈只是一个劲的向我解释他最近的发现,并一再说自己来到这里的幸运,他说当时以有很多人群样本的借口(?)来中国骗过了很多人的眼睛,其实他找到了多年以来渴求的东西,并且说什么掌握了这个,即便是神也拿他没办法。我对安德烈的话很恼火,你知道,作为一名神职人员,是无法容忍他这样去亵渎神灵的,可是我看在他喝了很多酒而女儿又复活的份上,也就不同他计较,只是随便应付了几句便离开了餐桌,去二楼房间看书。饭厅里只剩下安德烈一人在高声谈笑,过了一会儿,我听到楼下的声音渐渐小了起来,我拉看门从门缝朝外看去,我看到卡捷琳娜将丈夫搀扶到沙发上后一个人收拾起餐具来。

“望着呼呼大睡的安德烈,我始终无法忘记他女儿米利亚的那双蓝宝石般的双眼,我敢肯定那眼睛有着慑人心魄的能力,这种不安的预感困扰了我整整一夜,一直到天边开始出现微微的光亮,我确定安德烈的酒也早该醒了,趁着他清醒想好好和他谈一谈。”

“我打开房门正想下楼,却意外的看见安德烈的背影,我没有喊他,因为他正站在昨天晚上叶卡捷琳娜(前两页名字一直打错了...)把女儿抱进去的那个房间。安德烈悄无声息地打开了房间的木门,小心的走进去。”

“我承认自己被人类共有的好奇心所驱使,也朝着我对面的房间走去,不知道是否是他过于紧张,他并没有将门完全带上,我得以透过门未关上的缝隙朝里望去,但是能看到的有限。”

“你们根本无法猜到我看见了甚么,他简直就是一个魔鬼!”修士激动得原本苍白的脸变成了赤红色,剧烈的咳嗽了几声。

“您说的是安德烈博士?”我问他,很好奇他到底望见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我看见安德烈走到一张小巧的装饰得很漂亮的木床前,他俯下身子,低声念着‘米利亚,亲爱的,我是你爸爸’。我以为他要亲吻熟睡的女儿,可是却看到他伸出了双手,朝下用力卡住了什么。”

“我简直不敢相信他的所作所为,但是安德烈把身体伸直,我还是清晰的看到他的双手竟然掐着一个女孩的脖子。”

“可是那似乎不是米利亚,因为他个女孩已经有三四岁大小了,漂亮的黑色卷发披散在穿着白色睡裙的裸露肩膀上,她的小脸涨得通红,马上就要喘不过气来,但是依旧闭着眼睛,而嘴角却带着一丝微笑。”

“而安德烈仿佛着了魔一般继续用力掐着,仿佛手里不是一个生命,只是一个破烂的布娃娃而已。”

“破烂的布娃娃?”我忍不住低声说道。

“怎么了?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苏洛注意到了我的惊讶。

“不,让修士继续说下去。”我不愿意想起那段听了崔光筱MP3里怪异的歌曲而产生的令人作呕的幻觉。

“我再也忍不住了,想要冲进去,但是那一刻我惧怕了,我并非是害怕发疯的安德烈将我杀死,而是袄那女孩的眼睛缓缓的睁开了,还是那怪异的淡蓝色,像多瑙河的水一般清澈,她的眼球歇着动了一下,似乎发现了我的存在。”

“接着,她眼中的光芒渐渐散去,成了死灰一般,手脚也松弛下来。安德烈似乎怕女孩还没死,继续用力掐了几下,接着将已经浑身柔软的孩子放在床上,他擦了擦由于用力额头流出来的汗。

“‘这下好了,可以继续。用刀太麻烦了,用绳子容易肋断气管,而且产生的长形淤血痕迹也很难看吧,对不对,米利亚?’”

“我听到安德烈居然称躺在床上早已经断气的那个女孩米莉亚,他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再和那女孩说话?”

“可是你们要知道,昨天我为她做洗礼的时候她还是刚刚出生一个月大小啊。我生怕博士发现连我也一起杀掉,刚要转过头,却看到眼前有个金色头发的小男孩,他四肢着地趴在地板上,抬起头看着我。”

“那是博士的儿子亚历山大,他似乎有些想对我微笑,但是却只有一边的嘴唇在抽动,那笑容就好像是有只无形的手揪着他一边脸颊做出来的。”

“我再也无法忍受了,马上走下楼梯打开大门朝外跑去,身后似乎传来了安德烈的呼声。我发疯了般的跑下山,回到教堂,那以后我一直都在做噩梦,梦见安德烈,梦见那双蓝色的眼睛。后来安德烈也没有再来找过我。”修饰仿佛又回到四十年前那段痛苦的回忆里,他紧紧咬着下嘴唇,微微闭着眼,鼻翼有节奏的抽动着,大口大口的深呼吸。

“后来据说买年中秋月圆都会发生失踪和昏迷的事件,您觉得会是博士干的吗?”我继续问道。

“我不知道,那以后我没有再见过他,后来听说他被遣返回国,也有人说他又偷偷讨回来,那房子也没人敢住。”杨伯来修士叹着气,从刚才的惊恐中恢复过来。

“那打扰您了,如果还有别的线索希望您能联系我们,这是我的电话。”我将早就抄好的号码递给修士,他双手接过去,点了点头。

“请问,你们二位究竟是为什么么要找安德烈和他的家人?”修士将我们送出门,临走前问道。

“为了救人,请原谅我只能说这么多。”我欠身回答道。

“主会保佑你们的,阿门。”修士赞许的笑了笑,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

“对了,您还记得如何找到博士的家吗?”苏洛问的也正是我最想知道的。修士的脸色变了,但很快又平静下来。

“我原本并不愿再想起那个地方,不过我能看出你们的真诚,嘴能制造谎言,而眼睛能识破谎言,我这把年纪了,恐怕很快就会被主召唤而去,我希望在我离去前能多做一些事情帮助别人。如果你们不介意,我可以带你们去安德烈的家,当然,我必须先完成弥撒,可以麻烦你们多等上一会儿吗?大概半个小时之后,我们在教堂外间。”修士微笑着看着我们,我知道像他这样虔诚的焦土把祷告看得比吃饭还重要,而说到吃饭,我看了看旁边的某人,对他来说,生命存在的价值明显在于食物。

“我不明白,为什么其他人找不到博士的房子?”我好奇地问修士。

“等我们一起到达山上的路口,你就会明白了。”修士没有多说,和我们告别后关上了大门。

我们转身准备往回走,这时我接到了刘佳明母亲的电话,她说已经将儿子接走了,并再三感谢我帮他找回了儿子。可是从通话中我得知,刘裕又失踪了。这女人不停的向我抱怨父子两轮流玩失踪,实在让她难以承受。

挂上电话,我看到苏洛的眼睛在发亮,凝神看着前方。

“哦?看来你想到了什么?”我问他。

“不是,只是肚子饿了,前面有一个小吃店。”他微笑着伸出手,指了指前面,果然是一个铺面不大的粥店,我无奈的叹口气,拉着他走进去。

这一带的粥铺很多,也非常好吃,热粥口感好也利于消化。

“你真的决定去安德烈博士的房子看看吗?”苏洛端起碗就喝掉一大口,而我则拿起汤勺慢慢的吹着烫嘴的热粥。

“你的嘴巴好像套了钢管,不,食道和胃也是啊。”我挖苦他到。

“喂,我在问你话呢。”

“不知道,如果贸然去的话无疑是在给自己找麻烦,我不过是个被雇佣的侦探,没必要赌上自己的性命来做这种事,既然有了线索,让朱元山自己派人来调查就是了。”我终于吃下了第一口粥,但这不值得庆贺,因为对面的家伙已经快把第二碗喝个底朝天了。

“难道你不想找到自己失踪多年的前任搭档吗?就算你不想,那个叫苏阳的女孩也给想找回自己的哥哥吧。”苏洛虽然埋头喝粥,说出的话却让我不得好好思量。

“我说过了,我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险。”又喝下一口,比刚才凉了许多,但是却食之无味,苏阳的脸忽然在我眼前晃悠起来。

“真是个薄情寡性的人啊,论公,你接下了这个案子就该调查到底;论私,你也该弄清楚朋友的下落啊。如果在世界上,这也怕,那也担心,满脑子只有自己和金钱,活着又为了什么,像你这种家伙,如果自己没有好处,就从来不曾为他人做过什么吧?”这家伙,居然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我放下汤勺,正视着他。

“无论你如何激我也好,我是不会去那房子的。你说得对,我的确从来不曾为别人无偿做过任何事,因为那样太愚蠢了。再说,我也不会和一个满脑子只有事物的家伙讨论人生和世界观。”

苏洛也放下了碗,当然,那碗已经空荡荡了,坐在一旁送粥的年轻伙计好奇的看着我们,他很清闲,这个时间粥铺的客人很少。

“人的一生总要去做一些傻事,被别人叫傻瓜,总比以后的岁月了后悔要好得多吧。”他不再笑嘻嘻了,而是摆正姿势,一脸严肃。

“我不管你去不去,我一定会去,因为对我这种没有过去也看不到未来的家伙而言,所有遇见的人和事都是我人生的重要的组成部分,即便是去了那房子再也无法出来,抑或是像朱洗它们一样发疯我也还是会去的。”他的眼神异常坚定,让我无法逃避。

当我正在去与不去之间徘徊的时候,忽然又有电话来了,这是个陌生的号码,我犹豫了一会儿,接通了电话。

“你是孟梵吗?”一个从未听过的声音,僵硬冰冷,透着某些职业特有的威严感,这让我很不舒服。

“是的,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我是刑警大队,金教授是你的朋友吧?”

“嗯,我们是同学,怎么了?”我忽然从来者的语调中听出不详。

“他自杀了,而且还企图杀死自己的妻子和三岁的儿子,临死前他留下一条没有发出去的短信,信息上只写着‘蛇’这个字,我想问一下您知道关于他的一些近况吗?还有蛇是什么意思呢?”他的提问看上去很普通,其实是想从我嘴里套话把,如果心里有鬼自然会有反应,实际上既然是没有发出去的短信,如果知道是发给我的,就不会只是打个电话询问了,当然他们是把金的手机里的电话号码一个一个打过去问,实际上看似繁杂琐碎枯燥的方法却是唯一最有效率的,真正的警察破案很像给计算机排除故障,一样一样的试过去,将一个个可能因素排除,最后一个当然是正确的。

我当然回答不知道,实际上我也的确不知道,警察在例行公事的回话后结束了通话,并要求我二十四小时开着手机保持联系,当然我知道,他多半是不会再打过来了。

“不知道我可否问一下,他是怎么死的?”我忽然产生了职业的好奇,甚至我自己都对我的冷酷和无动于衷感到悲哀,我的好友殒命,而我则关注他是如何死的。

“这个,说起来很复杂,当然,也不算是什么机密,听说您是位名侦探,虽然十年未曾工作,不过或许也对这事感兴趣吧?”这位警官语带讥讽。

“我只是履行作为一个朋友的义务而已。”我笑道。

“那好吧。随然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多,可以说有些怪异,实际上在昨天晚上他企图勒死他的妻子和三岁的儿子,但是被他妻子发现了,于是抱着儿子连夜逃了出来,他认为自己的丈夫发了疯。可是当她第二天带人回到家中,却看到她丈夫瘫倒在卧室门外,似乎在极力阻止什么东西进来,因为他们费了好大功夫才撞开卧室的木门,金先生用身体和卧室里他可以搬得动的所有东西挡在那里,而手里则攥着一个手机,里面就是未发出的短信。他的身上没有任何可见伤痕,也没有一般的中毒反应,现在验尸报告还没有出来,恐怕暂时无法定性。”警官带着职业感的低沉平稳的话仿佛一支画笔,在我脑海里画出一幅模糊却又有时候清晰的画面。

就仿佛把脸脸紧紧贴在一块玻璃上朝外望去,玻璃时而被嘴和鼻子呼出的水蒸气弄的模糊,时而又变得清晰起来。

我看到金在黑暗之中惊恐的将自己的身体牢牢地抵在门后,他在恐惧,恐惧即将踏入卧室的东西,可那是徒劳,于是在绝望和万般无奈之下,临死前他想将自己所了解的真相发到我手机上,可是时间紧迫加上双手颤抖,他只来得及打出一个‘蛇’字。

而我完全不知这是何意,哪怕我搜肠刮肚,记忆里却从来没有和金谈论过蛇。

警官发现我这边陷入了沉默,喂了一句,将我从不真实的幻觉中拖了出来。我告诉他实在不知道金的近况,只是前几天见过一面叙叙旧而已。我没有告诉他关于那古怪歌曲的事情,而那件事情本身参与的人也并不多,只有金的少数几个同事。

挂断电话,我的脸色有些萎靡,拿着手里的汤勺,无聊地在粥里搅动起来,苏洛抬了抬眉毛,奇怪的望着我。

“谁打来的?”我看见苏洛又叫了一碗粥,真怀疑这家伙的胃到底有多大,一旁的店老板喜笑颜开。

“金,他死了。”我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情绪,有些失落,却算不上悲伤,或许我有点冷酷,可谁又不是呢,即便是在一个城市里我也很少和他联络,这个世界就是如此,大多数朋友都在你想起需要他们帮助的时候才是朋友,没有用的日子他们就是过路人,甚至可以说一时半会儿,连他们的名字也记不起来,其实就算我死了,也不会有几个人难过吧。

但是我还是感觉心里有一种东西在缓慢流逝,又像是被人用无形的手拉动着,金可能算是我一个比较熟悉的路人吧。

但是问题是,如果他临死的遗言真的打算发给我的话,这意味着什么呢?我心底又升起了一个不安的想法。

“你是说那个为你研究崔光筱Mp3里歌曲的科学家?”苏洛的反应没有我想象中那么惊讶。

“你和金都听过那段古怪的歌曲了吧,所以你担心自己也会不他的后尘?”苏洛仿佛看穿了我的内心,歪着头眯起眼睛望着我的脸。

“不要忘记你也听过了。”我没好气的回击道。

“是啊,所以该怎么办呢?”这家伙仿佛全然不把这种危险的信号放在眼里。

“可是我有些不解,既然是我们是在金之前听到的,为什么他会比我们先出事,另外‘蛇’是什么意思?”

“你真的认为那是什么所谓的夺命预言吗?像贞子的诅咒一样,听完后就开始计时,七天就死?又或是电视台的节目,每天准时播放啊?金自己也说了,这种东西依照每个人的体质不同,所产生的效果也不同。怎么说呢,就像癌症,有的人几个月就会死,有的人则会拖上几年甚至几十年,当然还有个别走运的家伙不治而愈。”苏洛的话让我哭笑不得。

“那你说如果我们也合金一样的话,还剩下多少时间?”

“说不好,或许是下一秒,或许是明天。”他撅起嘴巴,做冥思状。

“那好吧,既然这样,现在就去安德烈的房子吧。如果不做反抗就这样死去,也太不值得了。”我站起身,做出了决定。

“到头来你还是为了自己啊,自私自立的家伙。”苏洛嘀咕道。

“粥钱自己付吧。”我转过身朝店外走去。

“你这混蛋老板,哪里有老板和员工吃饭叫员工付钱的道理!再说你明知道我没有钱”苏洛在身后大吼起来。

“先生,请付清粥钱。”我回过头,正好看到服务员走到苏洛面前友好地伸出手。

“见鬼,没看到前面那个家伙么,他都快走出去了,赶紧拦住他,他才是要付钱的,你看我像那种会带钱在身上的人吗?”苏洛跳起来将身上的口袋都掏给服务生看,后者则是一副看到泼皮无赖的厌恶之相。

“喂喂,你这小子,那副表情是什么意思?欠揍么?”苏洛生气的看着年轻的服务生。那年轻小伙子面无表情地转过头望了望老板,店主非常合作而熟练地低头拨电话。

“是派出所么?我们这里有一个流氓吃白食。”

“等等,等等,我不过是开玩笑罢了,像我这么斯文的人怎么可能是吃白食的地痞流氓?”苏洛假装友好地拍了拍服务生的肩膀。

我不得不走回去,让店主停止报警,而且拉开苏洛这个只知道给我惹麻烦的家伙,付清钱后我还得跟老板和服务生低头赔笑。

服务生斜着眼睛鄙夷地看了看苏洛,收拾好餐具后走了。

“你少给我惹麻烦了。时间不多,今天就去吧。”我数了数已经瘦身过度的钱包。

“你还真是怕死,恐怕要不是得知金的死

讯,你也不会这么上进了。”苏洛嘲笑我。

“不,你只说对了一半,我不是完全怕死,只是怕死了就拿不到朱远山的佣金了。”

“果然对你孟梵来说钱比生命还重要啊。”这句发自苏洛肺腑的赞扬依旧带着讽刺的味道,我无心于这小子争辩,天色逐渐黯淡下去,时间也差不多了,我想我们有必要去提醒一下修士。

我和苏洛走到教堂前,但是修士并没有如刚才约定好的站在门外等我们。我心中掠过一丝不安。我们快步走上台阶,教堂的大门虚掩着,我朝里面喊了两声,回应我的只有回声。

我朝苏洛示意,两个人小心地沿着墙壁走过去,教堂里空无一人,修士并不在里面,这教堂很狭小,几乎没有一个可以躲藏一个成年人的地方,这让我们很意外。难道修士骗了我们?亦或是他知道些什么,将我们打发走以后自己却开溜了?

“你看那边。”苏洛指向正前方十字架的右边,那里有个一人多高的黑色小门,看来是通向二楼钟楼的。

“已经五点了,修士是不是出去买什么东西忘记时间了啊?”苏洛看了看手表皱着眉头说。

教堂的圆拱顶上忽然传来阵阵嗡鸣,声音沉闷,仔细听虽然的确是钟声,却让人觉得非常奇怪。

“原来踏上楼敲钟去了。走吧,我们去接修士下来,免得他站在高处受寒。”苏洛兴冲冲的朝通道走去,而我则跟在后面。

踏上螺旋式的木质楼梯,我们来到二楼,但迎接我们的并不是微笑的修士。

我看到修士的脖子像一段被人折断的甘蔗一般歪斜在一侧,他的眼睛朝鼓着,如同正在鸣叫的青蛙一样,他的脖子被牛皮绳紧紧勒着,吊在钟楼上的横梁上,刚才我们听到的声音就是是二楼的冷风将他的尸体吹撞在钟上发出来的。

钟塔很小,大概只有几平方米,仅仅够几个成年人勉强站立而已,由于平日都是瘦弱的修士一个人上来敲钟,到没觉得小,但是谁想要躲藏在这里的话,修士一定会看见,并且会大声喊叫。钟楼并不是一个规矩的房间,只是一个开放的阳台,修士如果发现有异常情况,那么人除非从二楼跳下,否则是无法逃离的。

而我们刚才去的粥铺,我和苏洛的座位正对着教堂大门,虽然在吃东西接电话聊天,但是我们的眼睛从来没有离开教堂的大门,也就是说刚才没有其他人进入教堂。

前提是如果教堂是空的话。

“当然是空的了,你也说了,那个教堂很小,我们进去一眼就可以看到每一个地方,根本不可能藏人。”苏洛想将修士放下来。

“别碰他,现在所有人都看是我们进出教堂两次,再在尸体上留下指纹,恐怕说也说不清楚了。”我阻止了苏洛,心里在想到底要不要报警。

“难道你眼看着一个老人就这样吊在这里,像一块抹布一样随风飘动吗?”苏洛固执的望着我。

“在不放下了,恐怕他脆弱的颈骨就会支撑不住了,说不定头会断掉。”苏洛见我没有反应,又接着说道,然后自顾自地将修士解下来。

我站在狭小的钟楼阳台,朝楼下望去,大约有三米多高,站在这里对下面一览无遗,也可以清楚的看到我们刚才喝粥的地方。

“凶手一定知道修士每天下午五点会上来敲钟的习惯,混在来教堂做祷告的人里,然后趁机爬上钟楼,耐心的等修士上来。可是他能藏在哪里?这里已经很狭小了,还多了这么大一口钟。”苏洛不解的说。

“你说对了,就是因为多了口钟。”我走过去,将手探入钟的内部,“这口钟倒扣过来,绝对可以藏得下像我们这样身材的人,她只药等道修饰上来准备击钟的时候,忽然从里面跳出来,惊讶的修士来不及反应就被捂住了嘴,接着被活活勒死。”我蹲在修士旁边,指着他的嘴唇。

“这里还有比较模糊的手印,虽然刚死不久,血液循环还未完全停止,但是三米多高初春的冷风仍然让淡淡的手印留了下来,加上修士年老体弱,血液流通不畅,面色惨白,所以现在还能看到。”

“真的啊,仔细看的确有手印。”苏洛说道。

“可是他是如何离开的呢?”苏洛问,的确,我们一直看着教堂,凶手自然无法从正面堂而皇之地走出教堂门。

“我们两个的确一直看着教堂门,但这是个立体的建筑,我们的视野最多只有二百七十度而已,你看。”我走到钟楼的背面,果然在围栏上找到了一根系地非常牢固的牛皮绳扣。

“这不是普通用作编织和装饰用的,制作的时候选用上好的纯牛皮,重复进行打水晒干,柔韧性极好,而且轻便易于携带,凶手一定是事先绑好牛皮绳,将修士吊死后,拉着系好的绳子从另外一边爬下教堂的钟楼。”

“原来是这样,可是谁会来杀修士呢,一个行将入土的老人,还是位神职人员,应该没什么仇家吧。”苏洛叹了口气。

“答案恐怕只有一个,不让修士带我们去找安德烈博士的家吧。”我望着躺在地上的修士尸体,心想这下恐怕无法找到修士所说的那个奇怪的房子了。

“你看啊,为什么修士的左手无名指被咬出血了?”苏洛有了新发现,他指着修士的手说。我凑过去一看,果然,修士的左手无名指指根被咬出一个渗血的牙印,看来似乎是修士自己咬的。

“他是不是想在临死之前告诉我们什么,比如凶手的名字或者特征之类的,比如凶手是一个没无名指的家伙。”苏洛猜道。

我则不这么认为,作为一名修士,而且体弱多病,随时准备迎接死亡的人不会执着于生死之间仇怨,他更想要说的应该是责任,是他无法带着我们去安德烈家的遗憾。

“无名指是用来戴戒指的,那个牙印应该是戒指的意思,婚礼在东正教的七件圣礼之中排第五位,也就是说修士想提醒我们得失注意数字五吗?”我慢慢猜测着修士临死前脑海拂过的想法说道。

“快去找教堂里和五有关的东西或地方!”我似乎想到了,但又不完全肯定,因为所谓的思路往往有好几种,都会导致同一个想法,好比并联的电路,虽然线路连接大相径庭,但是却通往一个主线,但现在我们时间不多,只能试一下了。

万幸的是教堂很小,和“五”有关的东西也不多,我和苏洛马上锁定到教堂为数不多的座椅上。

从左向右的第五个座位,我们在上面翻了好久,果然,在座椅下面,粘着一个泛黄的白色信封,上面没有任何署名或是文字。我打开信封,里面有两样东西:

一个似乎是战斗勋章,勋章上是一个圆形的列宁像,外饰金质麦穗环,顶端有一面红旗,红旗上刻有列宁的名字,勋章左边是一颗红星,底部有锤子和镰刀的标志。

另外一个是一张折叠的非常整齐的白纸,打开后似乎是一张地图,地图上非常详细的表明了地理位置,而地图的终点画的是一栋房子。

“这不会就是去安德烈博士家的地图吧?”苏洛兴奋的喊道。

“难道修士早就预感到自己会死,事先画好了地图?”我将图收好,勋章也拿起来放进口袋。

“对了,这个勋章是什么?”苏洛问到。

“这是列宁勋章,为前苏联的最高奖赏,是1930年前苏联中央执行委员会主席团发布命令设立的。根据勋章颁发条例,此勋章可授予在社会主义建设和国防建设中建立特殊功勋的个人、集体、机关、社会团体和部队。列宁勋章章体为金质。其上的列宁头像,早期的为银质,后来改为金质,1936后又改为白金。章上有俄文列宁的字样,这枚勋章是白金的,所以应该是1936年以后颁发的。”

“那这枚勋章应该很贵重吧,难道是修士自己买来的?”苏洛把勋章那在手里把玩起来。

“不,列宁勋章本来就很少,流落到民间的更是稀有,最少也在1500美元左右,实际上是有钱也无法买到。你觉得修士像那么有钱的人吗?我觉得这个八成是他自己获得的。”

“你觉得一个神职人员怎样才能得到前苏联的最高荣誉勋章呢?该不会是在卫国战争中祷告吧?而且他也不是前苏联人啊。”

“你说的不是没可能哦。”我将勋章包好收了起来。

教堂大门外隐约传来一阵嘈杂声,我所担心的事情还是来了。我向来讨厌被人诬陷,虽然在我的工作里发生这种事不算少,我实在讨厌去为别人承担责任,因为我最懒得去向人解释。

“先离开这里再说。”我和苏洛急忙朝教堂大门走去,可是打开门却看到一群人带着怒色围着教堂。他们大都是本地居民,有的手里还拿着棍子,菜刀之类的,离我最近的阿婆手里拎着个高压锅,许是太重了,过一会儿就换一下手。锅子还是湿的,估计正打算淘米做饭吧,也难为她了。

看来我们在这里的确待的时间太长了。

“抓住他们,就是他们想进教堂抢劫!”一个高大的年轻人忽然用菜刀指着我大吼道,围观的人群开始朝我们逼近。

“我只是来找修士问些事情,希望你们不要误会。”我伸出手希望可惜尽量解释,虽然我知道大多数时候解释没什么作用,而且脆如饼、薄如纸。要别人相信的前提是你比他们强大,起码是实力均等的情况下,而在现在的状况下,你的解释意味着恐惧和逃避。

果然,刚才的年轻人一只手插着腰,一只手拿着菜刀对我们说:“放屁!修士已经被吊死在二楼的阳台了!”这话像水入油锅,人群开始骚动起来。

“把他们抓起来!”

“修士多好的人啊,他们也杀。”

“是啊,刚才他们俩个在我粥铺里还想吃霸王粥。”粥铺老板和伙计也跑来凑热闹了,两人手里还个攥着一把长长的勺子。

“呵呵,你说修士已经死了?”我走到那个年轻人面前。

“对!”

“你亲眼所见?”

“那倒不是。”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开始有些心虚。

“我们两个刚从楼上下来,你站在下面想必最多也只能看到那口钟,凭什么判断修士死了,还说是勒死的?难道你也上过那钟楼?”我逼问过去,年轻人持刀的手放了下来,周围的人也不再鼓噪,都安静下来。

他的额头开始流汗,眼球也转悠个不停。

我觉得好笑,也不想难为他,以他这种胆量,恐怕杀鸡还成,杀人就算了。

“我知道不是你干的,但如果你不说出是谁指示你陷害我们,恐怕你脱不了谋杀嫌疑的干系。”

“是一个穿得很富贵的男人,他留着分头,戴着副眼镜,,下巴很宽,没胡子,看上去不像本地人。他拿了点钱给我,让我带人把教堂围起来,还说是你们勒死了修士。”年轻男人低着头说,他怕众人不信,还掏出几张百元大钞,示意众人他没说谎。

“那人去哪儿了?”

“不知道,大概十几分钟前的事吧,好像是朝农场那里去了。对了,他身上好香,弄的我鼻子都痒痒的。我还纳闷哪里有男人喷香水的,不过那味道真的蛮好闻得,很舒服。”他继续解释道,我觉得他所说的男人似曾相识。

虽然未能完全洗清嫌疑,不过我们还是离开了教堂。按照修士的地图,先要回到农场才行。我和苏洛幸运的搭上了最后一班赶回农场的班车。

“我觉得那个人就是刘裕。”苏洛肯定的说。

“他的确有很大嫌疑,说是来找儿子,但是来了这里却音讯全无。不过在找到他们之前,还没有定论。我们得快点,最好天黑之前赶到安德烈博士的房子所在的那座山。”我打开地图,窗外的光线已经开始暗淡起来,初春的白天非常短暂。

我们乘坐的汽车保持着稳定的车速在平坦的公路上向前行驶,窗外的天色开始变得阴沉灰暗起来,一块巨大狭长的乌云在上空诡异的飘荡着,时而缓慢的张开时而收缩,像一只黑色虫子,在天空上慢慢蠕动,朝我们相同的目的地爬去,隐约透露出一种不祥之感。

按照地图的指示,我们在农场北边下了车,接着沿着小路步行穿过一片茂密的甘蔗林,沿着甘蔗林旁边的小径翻过一座矮山,我们看到了地图上标识的通往安德烈家的巨大的倒“T”型的谷口。

两边非常开阔,但却很荒芜,长满了齐腰深的荒草。这里鲜有人烟,所以也没人去管理,万一有点明火,烧起来倒是颇为壮观,很有燎原的气势,只是没人放在心上罢了。虽然知道安德烈把房子建在偏僻处,却没想到是这种地方,这里离农场的边界很远,即使脚力好的人也要走上将近半个多小时,也不知道他们一家是怎么生活的。

从狭窄的通道进去后,是一条漫长而又弯曲的幽径,两边都是陡峭粗糙的石壁,从头顶投射下来的光线几乎完全看不见了,我们只好打开手电,勉强超前进发。不知过了多久,周围完全安静

下来,除了风穿过石壁发出如婴儿哭泣的声音外,只有我们自己的脚步声。我感觉我们在不停的转圈,而且这个圈很大,大到我几乎以为自己在走直线。

终于,大概半小时后眼前豁然开朗,这时候我才知道,原来博士是将家安在半山腰,从山脚通往他家的唯一途径是一条呈螺旋式的坡度不大的狭窄山路,难怪很难被发现。

走出通道后,我们看到了一大片开阔地,依稀可以看到不远处一个巨大的黑影,看来那就是安德烈建造的如同教堂式的家了。

就算修士还在,恐怕也无法走完如此漫长艰辛的路程了。眼看目的地就在前方,我的脚步却慢了下来,内心充满了顾虑,在没到这里之前想的是如何寻找作为一切问题根源的这栋房子,但是真正找到了,我又想起刘佳明他们,想起金,想起几十年来失踪的所有人。

还有安德烈博士和他那对古怪的儿女。

但是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即便要返回,恐怕也是不可能的,我们必须等到天亮。身后黑暗的路口刮起了大风,犹如黑洞一样要将所有东西都吸进去,我和苏洛勉强支撑着身体朝屋子走去。

我们看到了那片刘佳明叙述的奇怪植物,和他所说的差不多少(?),一种草本类植物。我不是植物学家,从未见过这个,只是觉得那种淡紫色仿佛有生命般的跳动着,不像是植物应有的祥和和安宁,倒类似于捕猎者企图扑向猎物之前的跃跃欲试和激动。看来这就是那些六根草————刘佳明是这样叫的,我的眼睛开始酸痛起来。

这时候月亮出来了,银色的月光席卷而来,将这空旷的大地照得透亮,经过月光照射的六根草更加妖艳起来,颜色似乎更加浓重,像要滴出汁液一般。这里不适合杂草生长,所以一望无际,即使是一只兔子,在这里也无所遁形,何况是一个人。

是的,没人可以在这里躲藏起来,这里唯一藏身之处就是那栋房子。我们不知道六根草是否有毒,于是穿过是非常小心。走到房子大门和草群之间的时候我看到挂在大门前自上垂下来的绳索,它动也不动猛地看去,像一个蹩脚二流画家在模糊的黑色房屋背影下画上去的一个绞索,下面的木质台阶像极了处刑台。那诡异的圆形,让人有一种忍不住将脖子伸过去的欲望,据说被吊死的冤魂为了诱惑别人自杀,在受害者抓着绳扣犹豫不决的时候,他们会让绳扣变成一个类似于电影的东西,受害者可以从中看到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像美女、金银珠宝之类的,只待你将脖子伸了进去,便要一命呜呼。

我不懂,为什么这个怪异的科学家要把自家大门设计成这个样子,让每一个到访的人都觉得是在走向死刑台。

古往今来,不知道有多少人叫嚣着成为审判别人的法官,中国替天行道的梁山好汉,外国行侠仗义的罗宾汉,佐罗,这些人不胜枚举,实际上没有人可以审判别人,特别是决定他人的生死,所有的人的路从他们第一步迈出去就决定好了,无论是通往绞刑台还是软玉香杯。

圆形的绳索活扣在月光照射下投射出黑色的样子,死死的订在大门的地板上。虽然着说房子经历四十余年,不过似乎很扎实,饱经风雨却未能损坏它整体的构造,甚至横梁上的红漆还依稀可见,窗户上贴着的彩色的圣母壁画泛着炫目而又冰冷的微光。

“我始终无法理解,为什么刘佳明说短短不到一分钟,他们就又回到了房子外面,而且一个人莫名其妙的消失,另一个人则被挂在大门上奄奄一息。”苏洛走上台阶,伸手小心的摸了摸那绳子,又使劲拉了拉。

“很普通啊,而且如果章远是个胖子,怎么可能会自己转起起来,你看,绳子很粗糙,也很牢固,即使我使劲旋转也很难让它扭转起来,这种绳子柔韧性很差的。”苏洛将绳子用力翻转起来,果然,转到一定角度就转不过去了。

“别再研究绳子了,不知道我们会不会重蹈覆辙,待会不知道是你还是我会被吊在这里,那时候恐怕没人帮我们解下来了,风一吹,就成大号的晴天娃娃(哈哈)。”我开玩笑道。

“为什么不是风干的腊肉呢?”苏洛眯起眼睛也笑了起来。

这家伙,果然是三句不离食物啊。

终于,我们将双手放在大门之上,就要进去了,不知道里面究竟隐藏着什么。

当我调整好呼吸准备推门的时候,苏洛那家伙已经一个大脚踹过去了。

可是门并没有如想象的那样倒下或被踢开,甚至连动也没动,只是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嘭的声音,掉下去许多灰尘。

“这是怎么回事,刘佳明不是说轻轻一推门就进开了么?”苏洛奇怪的说。我也觉得纳闷,看样子门十分的坚固,难道要我们顺着身子爬到二楼从窗户进去么,这倒是像极了小偷的行径。

“就那么想打开地狱之门吗?”我听到身后响起一个略微熟悉的声音,但接下来我的鼻子闻到一股更为熟悉的香味。

“当我转身的同时,脖子上被绕上了一根坚固的细牛皮绳,我试图反抗却感觉到浑身无力,被勒住的脖子无法喊出声来,只是我看到身旁的苏洛缓缓的倒了下去,全无声息,就像被猛得剪断了线的木偶一般。

眼睛的血管充满了大量鲜血,让我的视网膜负担过量,头顶开始觉得一股热流直冲上来,我的视野也逐渐变得不清晰起来,身体还是(开始)变得轻飘,仿佛随时都能飞走一样,双手在空气中胡乱的抓着,勒住脖子的牛皮绳仿佛整个陷入我的脖子一样,就像在喉咙里塞入一个煮好的鸡蛋。

我感到自己的气管很快就要被切断了,耳边传来止不住的嗡嗡耳鸣声。牛皮绳始终保持着一个劲道,我还不至于完全昏迷,但也差不多失去知觉了。

难道我真的要死了吗?

当我上是所有直觉即将昏迷的最后一刻,求生的本能让我将手伸向了那扇紧闭的大门,那个空空挂在前方的绳套。

我的眼泪开始止不住的流出来,我知道这是因为血液充斥过快导致的泪腺自我保护,身上变得黏糊糊起来,就像是沾满了糖水被风干,从脊背上不停的淌出汗来,但很快又被周围的冷风给吹干,我的四肢开始觉得冰冷麻木,那是因为血液无法流通到哪里的原因,即便是嘴巴张到下巴几乎脱臼喉咙仿佛一根冰锥扎进来似的,又冷又痛。

从肺部以下到膀胱,开始一阵阵的痉挛,肠子似乎都绞在了一起,眼前的景物逐渐变成暗红色,又变成黑色,就像红黑色的钢笔水滴洒在白色的稿纸上一样迅速扩散开来。

我知道最多还需要半分钟,我就要窒息昏迷,再有半分钟,不,二十多秒,只要那个勒住我的人在用力些,细长柔韧如钢琴弦般的牛皮绳会直接卡进皮肉,将我的气管生生掐断。

我实在不想以这种方式死去啊,甚至连杀死我的人都没看清楚。

虽然我已经几乎猜到他是谁了,但我无法容忍带着遗憾死去,为什么苏洛这个家伙平时什么都不怕,在这关键的时候脆弱的如同孩子一样晕了?我望着那空空的索套,脑子却想着那些上吊而死的人。

在临死前透过索套真的会看到幻觉吗?

我想是的。

这个时候,我感觉到风,风将四周紫色的六根草吹起来,吹散,我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慢慢的从我的鼻翼、大张的嘴巴、鼓起的眼球、耳洞、甚至毛孔里爬进我的身体,进入皮肤、肌肉、血管神经甚至我的心脏脑干之中,逐渐占领它们,奴役它们。

这身体,仿佛不再属于我了,开始变得轻飘,我也渐渐感觉不到肉体的痛苦,或许我真的要消失于这个世界了。

“八月十五,天狗食月。寻月不见,便将人填。食者身无影,见者魂难全。劝君中秋夜,好生如梦眠。”

飘扬而来的歌声似乎听起来细小,但是却又近在耳边,我无法分辨是男孩还是女孩,因为未发育的声带那么类似,中世纪欧洲优秀的唱诗班成员,尤其是男童经过训练声音堪比女高音,几乎以假乱真。

在陷入无边黑暗的最后一刻,对面的大门打开了,在圆拱形的门中间站立着一个孩子。

披着金发,穿着破旧的洋装,一只手里拿着一个更为破旧的娃娃,这个孩子朝我走来,并伸出另外一只手。

我的手即将触到那孩子细嫩的手臂,在那一刹那,我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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