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桌上躺着一份资料,这是我的习惯,经常拜托朋友搜集各地奇闻异事,虽然不常出门,但我不能闭塞自己的消息,这些东西虽然不能全信,却多少可以作为社交场合的谈资,因为越是有身份的人越是顾忌自己的言行,如果话题是自己未知的和不熟悉的,那么多半会以微笑应对,谈话内容越高深、越晦涩、越让人无法理解,就越让别人认为你神秘。

这次的事儿真是离奇:六个年轻的大学生??四男二女国庆节时下乡游玩,突然失踪,这件案子惊动了当地有关部门,警方甚至出动了直升机搜山也没能找到,差了几个月没有一点线索。

那就当死了吧。

这是失踪最好的解释,虽然法律规定失踪一年可以列入死亡名单,但是谁都知道,过了几个月,就算是没有意外也会饿死,除非他们被绑架。

可是谁又会去绑架几个涉世未深的学生呢?

聪明的人们开始联想,例如寻找父母寻仇啊,杀手集团,贩卖人口之类,更有甚者想到了外星人。

我看到这则新闻只是一个开端罢了。

所有想像往往都会超越现实,这样会让想像更浪漫。

但是现实偶尔也会超出想像,这样会让现实更加残酷。

??这个城市在慵懒的春色里从冬季的死气中慢慢的苏醒过来,虽然在户外你依旧不能大口的深呼吸,但不再锋利的寒气已经无法再割伤你的肺了,虽然到处还粘着未融化的冰屑,不过总的来说冬季过去了,即使是去年的除夕来的特别早,不管如何,新的一年来了。

我最讨厌人多的地方,因为在那里容易迷失自我,与你相似的相貌、动作、声音、言辞,很容易就会失去自身的存在感,如果是那样的话,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因此我很少离开自己家门口的那条小巷,这是一条仅有三人宽的偏僻地方,远离闹市人群,偶尔路过的人们也会不自觉的放慢步子,深怕打扰了这里的宁静。除了本地居民,很难看到其他人,而在这里住久了的人也被这条安静的小巷慢慢同化,很少像其他地方的人那样喜欢茶余饭后三三两两磕着瓜子聊家长里短,叼着香烟讨论国家大事,这里甚至晚上刚过十点就陆续开始熄灯睡觉了。我对这里很满意,否则我不会在那件事之后在这里待上整整十年。

不过,我的安逸生活被破坏了。当我第一次遇到苏洛,就知道他注定不是一个像我一样安贫乐道的人。

准确的说,这家伙是我从垃圾堆里捡来的。

我居住在城市角落的一个院落里,每天清晨我都会将未吃完而又似乎有变质倾向的食物倒在门外不远的垃圾桶里。我记得那是立冬的早上,天色刚刚亮,还带些许灰涩,我并不怕冷,但也无意糟蹋身体,于是披了件很暖和的棉大衣走了出去。

外面很静。本来在这个时间,在这个地点,不该有什么人会路过,可是我却听到一阵类似木匠拉锯的奇怪声音。我朝声音的源头那边望去,一个衣衫褴褛的人半跪在地上啃着一块骨头。他身材修长,即使跪着也比一般人矮不了多少,肩膀上的头发乱糟糟的随意散开,久未洗刷,使得油脂和灰尘凝固在上面,一缕缕的,在寒冷的空气里冻得硬硬的,如同一条条编织起来的鞭子,就像非洲酋长精心梳理的发辫。

我见过很多人啃骨头,甚至不客气地说我见过很多动物吃骨头,狗也好,狼也好,狮子老虎也罢,可是从没见过这种吃法。

他吃的骨头像刚从冰箱里拿出来似的,被冻的有些苍白,带着些淡红色,上面有点余肉。他将骨头一点点的放进嘴巴里,每次拿出来,都会很整齐的少掉一节,接着腮帮子缓慢的咀嚼着,仿佛在吃掉一块饼干。原来,那种摩擦刺耳的声音,是他用牙齿咀嚼骨头发出来的。我好奇的走过去,顺手将一个完整的果酱面包递给他。

他没有抬头,只是迅速的接过面包。更让我吃惊的是,这家伙不知道是饿疯了还是怎么回事,居然连塑料包装纸连同面包一起咬着吞了下去。

“走吧,如果你不嫌弃,去我家吃点热东西。”我提议,他则不置可否。

就这样,我带着一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进了家里。或许你认为我疯了,可是在我看来,这个男人的第一目的只是为了吃东西,吃饱了,我在防备他也不迟。

我最喜欢看人吃东西,特别是在饥肠辘辘的时候,没有掩饰,没有虚伪,是最真实的吃相,一些小的细节习惯可以暴露人的思维的性格。即使是优雅的绅士或者是文静的淑女,当食欲这一最基本的本能展现出来时,那些所谓的利益羞耻心都会被抛诸脑后。吃东西的方式也决定了人的处世方式:有些人喜欢先吃食物最好吃的部分,这种人懂得生活,乐于享受,他们会分清楚事物的层次;有的人则恰恰相反,先吃掉自己最不喜欢的,将好吃的留到最后慢慢享受,这种人比较畏惧困难,做事缺乏耐心,性格倔强。细嚼慢咽的人性格温和却呆板,吃饭风卷云残的人做事急躁考虑欠妥当却果断。而这个家伙最为有趣特别,他对食物似乎压根就不挑剔,拿过来就直接吃,还几次还是我提醒他可以喝点浓汤。大概是几分钟后,他才将眼前的一堆食物消灭掉,而我则悠闲地拿着玻璃杯喝牛奶。

“谢谢。”他吐出来的话不像是感谢,倒像是动物吃饱后打出饱嗝的声音,带着慵懒和进完食的倦意。

“没事的话你可以走了,如果以后还找不着吃的,可以来这里,我随时欢迎。”我见他吃饱了,手中的杯子也捏紧了,因为现在眼前的不是一条在垃圾堆里翻找食物的饿犬,而有可能是一只虎视眈眈的恶狼。

他的眼睛很漂亮,虽然落魄,眼神却依旧散发着掩盖不住的豪气;相貌么,平心而论长得也不错,天庭饱满,地扩方圆,隆鼻大耳,虽然泥巴与污垢爬满了大半个脸庞,可是从骨架结构来看,稍微打扮下就是个可以让很多涉世未深的少女怦然心动的男人。他的肩膀很宽阔,肌肉也很发达,手掌大而宽阔,五根手指长而有力,如五根钢钉似的。这样的家伙即可以吸引女性,又可作为保镖,的确很有价值,我打算试探性的问问他是否有兴趣留下来,但我又不能表现出真的很希望他留下的样子。正当我考虑如何说出口的时候他先表态了。

“我不喜欢欠别人的,我要报答你。”他依旧半抬起头,逼视着我。吃饱后他的眼神很犀利,这很自然,因为他的眼睛里只有吃的东西。

“没必要,我想也没需要。你能做什么呢?”我带着戏虐的口吻喝下一口牛奶。

“我可以为你杀人。”看来他不是开玩笑,低沉的几个字带着锋利与冷酷,如同冰刀一般划破这间寂静的客厅里原本温和暖意的气氛。

“不了。”我拒绝得很干脆。

“看来你不相信我。”这家伙似乎很不高兴。

我何止是不相信他,甚至觉得有几分厌恶,换作是你们,在一个空气清新有着一个好心情的早晨,一个陌生的家伙在得到你的帮助后抹抹嘴巴,说要帮你去杀人这样煞风景的话你会高兴吗?我只好客气的摇摇头,继续喝牛奶。

正当我将玻璃杯里的牛奶倒进嘴巴时,我忽然觉得手中的杯子重量有些不对,然后我看见牛奶里伸出一个肉色的圆柱形物体,还没来得及恶心,我发现那是他的手指头。

“现在你相信了吧。”他得意的笑起来,笑得很开心,很无邪,仿佛一个刚做了恶作具的顽童。

我将杯子移开嘴巴,好奇的看到他细长有力的食指如同钢钉一样完全从厚达一寸半的玻璃杯底座插了进去,而杯子居然没有破裂,我忽然想刚才那一下如果是从我的额头插下去会怎样。

他将手指头抽回去,放在嘴里使劲的吸允了一下,带着孩子气的看着我。

“我最近正好缺人手,你不介意的话,和我一起干吧。不过没有我的命令,不能随便杀人。”我承认我开始对这个来历不明的家伙感兴趣了。当然,最主要的是我的存款余额已不多,我需要开始赚钱了,虽然我不喜欢和那些花花绿绿的钞票打交道。

钱不是万能的,但有钱一切皆有可能。

而显然,我对面的家伙对财富很有兴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虽然我和他对金钱的看法不同,但是我们有一个共同的目标。他的眼睛开始发亮,看得出他很高兴。

“哦?什么公司?有多少人啊?”

“名字还没想好,人数就只有我们两个,主要是帮人家解决警察们无能为力的问题。”我站起身拿起杯子向里屋走去。

他更加高兴了,我没有看错,他和那个人很是相像。

“顺便告诉你一下,刚才你戳坏的杯子是世界上仅存的几只19世纪阿尔瓦.阿尔托设计的水晶玻璃杯,至少价值好几万英镑。”说完,我背过脸,暗暗偷笑,因为我可以想象他一脸的窘迫。

“对了,你叫什么?”他站起来,兴奋的问我。

“孟梵。你呢?”

“我叫苏洛!”他重重的说。我呆愣了下,他见我有些失常,奇怪的问我:“有什么不对吗?”

我微笑着摇摇头,心里暗暗觉得有趣,我预感,随着这个奇怪家伙的出现,我持续多年的安静无聊而又平和的生活即将结束了。

好的,苏洛,好名字!我会永远记住的。

??“你怎么看这件事?”我将手中的文件扔给苏洛,结果他扫了一眼,低声嘀咕了几句。

“如果有想法可以说出来。”我鼓励道。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你相信命运吗?”苏罗忽然奇怪的问了一句。

“我相信命运,但是不屈从命运。”我摊开双手,做了个无可奈何的动作,“所谓尽人事靠天命嘛。”

“据说每个人从出生起他的基因就决定了何时会生什么病,甚至会死于哪种病,这不等于命运早就决定了么?而一个人一生中总有些他自己都无法克服的性格,即使他多么想努力改变也改变不了,这些东西或许会引导他成功,但也有可能是诱惑浮士德的魔鬼。”他也学着我做了个同样的动作。

“我不明白这与失踪案有什么关系。算了,你除了大吃特吃就是说一些似是而非的理论,虽然你不记得自己以前是做什么的,不过我敢肯定,你一定是在一个善于说活的家庭长大。是大学教授,还是评论家?”我开玩笑道。不过苏洛没有笑,或许牵扯到自己失忆的事情他总有些不快吧。

这种失踪案除了失踪人数比较多之外毫无特别之处,也不知道那家伙怎么这么看中还送到我这里来。我随便翻了翻,望了一眼那几张当事人的照片,然后一把将其扔到厚厚的文件堆里去了。

因为我知道很快还会有更重要的新闻,这个世界永远不缺乏让人惊讶的事发生。

在横跨这条马路的天桥边,有着当地最高的一栋大楼,之所以说它最高,是因为十年来它仿佛巴别塔一般,一直处于不停的向上盖楼的过程中,没人知道这栋楼何时盖完,它附近的楼层望上去仿佛趴在脚底似的,每次从楼下经过,我都和别人一样仰起头来看着。

别人看何时完工,我则看何时坍塌。

越高,越容易摔下来,楼是,人也是。

快到斜坡尽头时,左右两旁即出现岔路。土墙在那儿弯成左右两边,隔着岔路有竹林和几间相连的民居。再往前走,开始看得到稀稀落落的杂货店、小吃店、书店等。然后,再往前走一会儿,左边是一条狭长的小巷,虽然只有四米多宽,却因为连接着几所学校而经常交通堵塞,尤其是上学放学的高峰期,这个时候我一般不会出去。待在土黄色的砖墙之后,透过砖块的缝隙朝外望去,阳光很柔和的渗进来,一点也不刺眼。扑面而来,感觉不到夏日的灼热,有的只是类似家养的顽皮小猫伏在你脸上一样的感觉,有些暖意,又带着些搔痒。

我很喜欢这样看外面的人,这样很有安全感,没人知道我在看着他们,那一刻我总能感觉到自己像造物主观察人类般高高在上,又像是主人看着宠物一般。

可惜这种快乐被人打破了,苏洛的到来让我安宁的生活无法继续。我喜欢看宠物,但我不喜欢养宠物,苏洛如小狗一般绕着我,索要食物。不堪其扰的我总是处于下风,用不多的钱买吃的来打发他。

苏洛吃完东西总是呼呼睡去,要不就拿起书坐在院子里看上一天,只有这个时候我又可以猫着腰,双手撑着膝盖,高抬起脖子,聚精会神的保持着一贯的姿势半蹲在墙壁跟前,看着小巷里穿梭的人群。

手里拿着便宜小吃的孩子,手里拿着孩子成绩单脸上带着欣慰或者焦躁神情的家长,这世界没有比人更有趣的了。

忽然,我的视野被什么东西挡住了。我眯起眼睛使劲看去,就如穿过防盗门的猫眼向外张望似的,结果我看到了一个黑色湿润的圆形物体。那是一只眼睛。

浑浊,衰老,悲伤,像用久了擦拭过多的玻璃,灰蒙蒙

的一片。

接着,眼睛不见了,出现了一张带着稀疏胡须的嘴,嘴唇薄而紧闭,带着微红,上面几条柔软的褶皱,微微上翘。这时候那嘴唇动了起来,吐出几个字,即使隔着墙壁,也异常清晰。

“你还是老样子啊。”那声音有些熟悉,却因隔得太久远了,不知道是我记不起来还是不愿意记起来。

我挺直了身体,揉了揉酸胀的小腿,绕到门前拔开了门闩。

门前站着一个男人,四十多岁,身材魁梧,斑白的头发整齐的梳在脑后。他穿着合体的名牌西服,白色的休闲皮鞋,双手交叉在身前,微微笑着望着我。他的身体挡住了阳光,在我身上投下一大片阴影。

“你为什么有这么怪异的癖好?”他嘲笑般望着我,我回敬他一个无所谓的微笑。

“不为什么,观察者自然要在对象最自然的情况下观察,不能让他们知道啊。”

“说正事,我找你好久了,朱先生有事要拜托。”他微微欠身,然后做了个请的动作。我看见不宽阔的小巷里停着一辆黑色的豪华轿车,门已经打开了。

“为什么不进来坐坐呢?”我也伸出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你知道我向来不踏进穷人家半步,穷苦和愚蠢都会被传染。”这家伙居然骄傲的抬了抬头,露出宽阔带着胡茬的下巴,还特意往后退了点,离开了我家门前布满灰尘的台阶。

我歪着头,朝他咧开嘴,伸出手友好的朝他西装上拍了拍,他躲闪不及,眉头皱了一下。

“找到我,估计就不是什么好事了。”说完,我没有上车,而是转身进屋。苏洛正坐在里面,我必须叫上他一起过去。

苏洛的身体柔软,习惯于将整个身体如蛇一般盘在一起,埋进厚厚暖和的沙发里,像鹤一般优雅的将右手支撑着脑袋看书,我很难相信这家伙几周前落魄到在垃圾箱里找吃的。

“快起来,我们有活干了。”这家伙已经赖在我家快半个月了,我已经囊中羞涩,再过些时日吃饭都有问题了。

“哦?老板,什么事?”他兴奋的跳了起来。

“不知道,反正是个有钱人,说不定有大笔的佣金。”

“哎,这样就可以买很多好吃的了。烤鸭,糖醋鱼,白霜牛肉,对了对了,还有上等的大号鲍鱼!”苏洛将书往后一扔,原本软若无骨的身体仿佛安装了弹簧丝般跳了起来。

“你这家伙脑袋里就只有吃的么?”我摇摇头苦笑。

“你的脑袋里不也只有钱么!”他立即反驳。

“闭嘴!再顶撞我没有饭吃!”我终于忍受不了这个除了会用指头插玻璃就只会大吃特吃的家伙。

我几乎被苏洛拉着走出家门,坐进了车子里。

“好漂亮的座椅啊,柔软的像棉花,比你家沙发舒服多了,每次坐在你家沙发上都像坐在冻了的猪肉上,又冷又硬。”苏洛抚摸着黄色的真皮沙发座椅,半眯起眼抱怨我。

“你的新搭档很有意思啊。”那家伙从前排转过头,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说老实话他笑起来很难看。

“这么久都没找我了,看来这次你能得到不少提成吧,罗佛。”我望着窗外的风景,汽车驶上了高速公路桥,从繁杂川流不息的人群中脱离出来,眼前的景色一下变得开朗了。

“是的,而且我打赌你会对这个案子很有兴趣。”罗佛将头又转了回去,看都不看的从肩膀上递给我一张照片。

我接过来一看,是一个年轻男子,二十岁左右,长相俊朗,皮肤黝黑,身材健硕,穿着一身横条蓝纹半袖衬衣,虽然年轻,但眼神却很忧郁,藏着掩盖不住的心事。

“他叫朱洗,是朱远山唯一的儿子。”罗佛低声说。

“朱远山?”我对这个名字的记忆忽然又被重新唤起来了。

“是的,十年前,也是他委托你查关于他妻子的案子,没记错的话,那是你接手的的最后一个案件了吧?”罗佛缓缓说道。

我沉默下来,车厢里陷入了沉静,苏洛似乎也觉察到什么,没有吵闹,只是无聊的看着车外。

“说下去。”过了良久,我开口说。

罗佛舒了一口气,继续讲。

“朱洗,用铅笔把自己的眼睛刺瞎了。”

“哦?”

“现场很惨,朱远山几乎吓呆了,后来朱洗被送进了医院,医生说压力过大导致自残,但朱远山不相信。于是他找到我,希望你可以接下来,调查他儿子这么做的原因。就这么简单。”

“我们现在去哪里?”

“朱远山的家。”

黑色的轿车在清晨的薄雾里飞速的行驶着,罗佛不喜欢多说话,交代完必须交代的事后他就不开口了。我和苏洛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脑子里却想着别的事情。

朱远山之所以会想到我,是因为早在这之前我们就打过交道了,不过我很后悔那次接下他的委托,因为他既没有得到答案,我也失去了唯一的搭档。对于一个侦探来说,既没有完成主顾的任务又失去了搭档,显然是非常失败的,我也没有脸面在这行混下去了。我并非一个重情重义的人,因为少了搭档,我的事务所无法再经营下去,收入自然大减,而我又是一个向来喜欢购买奢侈消费品的人,所以当我看到苏洛的时候,我告诉自己赚钱的机会再次来了。只不过,我不希望再次失去搭档,要知道找到一个可以让人信任的合伙人是很难的,我可不知道自己能否再等十年。所以我不想在苏洛成熟之前就去接棘手的案子。虽然和朱远山接触让我想起不快的往事,不过这次看上去并非是什么艰苦的差事。

而且目前我很缺钱,只能接下来了。

因为还是那句话,钱不是万能的,不过有钱一切皆有可能。

不知道行驶了多久,我几乎在有节奏的汽车轮胎与地面的摩擦声中安然睡去,这时汽车却停了下来。

“到了。”罗佛没有下车。

“看来你不打算和我们一起进去。”我打开车门,在车门外挣扎良久想要冲进来的冷风让我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车内的温度徒然降了下来。

“不了,我只是中间人,其余的事情和我无关。再说,和穷人待久了会变穷,但和富人接触多了只会让自己花钱更快。”罗佛朝我摆摆手,车子缓缓开动,朝远方驶去。

“他是什么人?”苏洛好奇的问我。

“他叫罗佛。专门做中间人,为那些达官贵人联络一些可以为他们解决些不便光明正大的拿到台面上的问题的人,比如杀手、小偷和我们。富人们要脸,他们不会亲自去拜访我们,当然需要有人在其中牵线搭桥?。”

“他靠这个赚钱?”

“是的,而且完全是靠那张嘴呢,这家伙比我更爱钱,当然,谁不爱呢?爱惜金钱和爱惜时间一样,都是好习惯,无可厚非,只是这家伙表现得更强烈些罢了。我以前经常靠他联络主顾,所以比较熟。”我看了看表,时间不早了,像朱远山这种人的时间比我的要金贵得多,为了不让他继续等下去,我必须赶快过去见他。

车子停在一个井字形的街区中间,那里已经有两个人等着我们了。他们领着我们穿过一条宽阔青灰色的马路,一栋古色古香的深红色建筑物映入眼帘。这就是朱远山的家,朱家老宅。

这位赫赫有名的私企老板是一个典型的美国神话版本,十六岁下乡,二十几岁来到农场,二十六岁返乡进了一家机械齿轮厂,两年后申请离职下海,接下来的十年财富累计之快令人咋舌,他旗下的影视公司和图书出版项目最近风生水起,连续出了很多卖座电影和畅销书,他本人也赢得了文商的名头。

可惜文商看上去却不那么彬彬有礼。

朱远山发迹之后觉得棉衣夜行很是不爽,他富贵还乡,梵乡高祖光耀家门,在老家祖宅基础上修建了一做大宅,就是这座朱家老宅。从外面看上去这所宅子古典俊雅,里边却是装修华丽的西式家居,弄得不伦不类。我们迈过了好几道大红门,仿佛古时觐见皇帝一般才看到朱大人本尊。

朱远山相貌说不上英俊,却透着一股子书生儒雅之气,虽然说不上奇特,但又让人过目不忘。脸型轮廓鲜明,宽眉深眼,隆鼻阔嘴,下巴坚硬而宽阔,让人一看就觉得是一个意志力坚强,一旦下定决心就不会为他人意见所动的人。不过他的眼睛很特别,非常苍老,精光内敛。他的身材虽然不高,却很均称结实,犹如一堵墙似的坚固可靠,正是这堵墙让他的下属员工、朋友亲人都觉得可以避风避雨。不客气地说,在这个城市里,没有朱远山无法解决的问题,只要有相识的人来求他,即使是一面之交,甚至是从未谋面的陌生人,经过熟人介绍,只要开口求他而又在他的能力范围之内,朱远山大都会答应并且迅速满足那人的要求。既然是文商,但朱远山身上依然保持着那股豪气,这也为他在圈子里博得了不错的口碑。不过十年未见,朱远山绝口不提以前的事情,仿佛是第一次见面一般,我清楚他的表现,大多数这样的达官贵人都不喜欢提起陈年旧事。更何况,他居然会向别人寻求帮助,这在旁人眼里是令人无法理解的事情。

我们一阵寒暄。他略显悲伤,明显比平日里媒体上的他苍老许多,但谈话依然如旧,该微笑微笑该严肃严肃,这期间接过下属一个电话,话语间布置工作雷厉风行毫不含糊,看来管理那么庞大的一个传媒王国的确需要很强的驾奴能力。

随后我们进了他儿子经常待的书房,很普通,与其他同龄人一样。朱洗只是个很贪玩的大男孩而已,正在念大学二年级的他有很多爱好,吉他、CD、足球、篮球挂了很多,书桌上还有电脑。朱远山没有挪动事发时的任何东西,基本保持了当时的情境。

我随意扫了一眼,没有太大发现。

“事发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希望听得详细些。”我问朱远山。

朱远山长叹一声,抬头良久,看得出独子受如此大难对这个平时地位尊贵的男人打击很大,过了一会儿,他尽量用平和的语气缓缓道来。

“那天是元宵节,我和朱洗和和气气地吃了顿晚饭,我记得那晚孩子很正常,之前没有任何异常之处。吃过饭他就躲进房间玩电脑,放寒假这几天他天天如此,所以我没太在意。”

“我自己看了会儿书,可是半个小时以后,我清楚地听到朱洗的房间里传来惨叫声,当时我心一沉,感觉不妙,因为我们家虽然富裕,但是绝不娇宠孩子,朱洗是我唯一的儿子,平时物质要求虽然尽量满足,但是也很注意培养他坚强的性格,从小我就严厉教育他小伤小痛不准哭喊,毕竟他是要继承我一切的人。二十年来即便打球骨折接骨他也没哼一声,但那声叫喊太让我揪心了。果然,我撞开门,就看到,就看到……”朱远山语速变快,声音也有些哽咽,他不停地咽着唾沫,随着喉结的上下蠕动,他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却适得其反,看来让他回忆那晚的惨剧很残忍。

朱远山终于再次平静下来,他说了句抱歉,继续回忆。

“朱洗坐在电脑桌前的椅子上,他双手攥住两根铅笔,铅笔的另外一端插进了自己的眼窝,他的脸上到处是血,桌子上地板上也溅了很多血。朱洗的身体不停地颤抖着,可是脸上却带着微笑。”

“我被吓坏了,当时就站在原地不知道如何是好。足足有好几秒,朱洗仿佛不知道痛似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然后径直走到我面前,他的手上粘着很多血,从我的脸上摸过去,接着又走回到书桌前,拿出自己的画册,小心地抱在胸口,他每走一步,眼窝里的铅笔就颤动一下,血柱便从伤口喷涌而出洒落在地板上。我终于回过神来,马上去拿车钥匙,等回过头的时候发现,朱洗已经昏死在地板上了,他呼吸很微弱,我也不知道该如何给他止血,只能紧紧地抱住他,那时候我觉得天都要塌下来,我真的很怕朱洗在我怀里慢慢地变冷,就这样离我而去。我心底生起了从未有过的恐惧和寒冷,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夜晚,灯火通明的家里只有我们父子二人,我抱着满身是血的朱洗不停地叫喊着他的名字,不停地告诉他坚持住。”

“我双手抱着朱洗走到楼下的车库,发动汽车去了医院。在车上,朱洗眼睛里流出的血开始在脸颊上慢慢凝固起来,车窗外飘着大雪,灯很暗,我一只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紧紧地攥着朱洗的手,他依然昏迷着,也不知道是否能听得到我在叫他。”

“到医院已经快十点了,当护士喊来医生将朱洗推进去的时候我整个人都虚脱了,瘫倒在医院过道的长椅上,那晚很冷,我几乎没穿什么就跑了出来,开始很激动就不觉得什么,结果一放松下来才觉得冻得难受,过了好久才想起叫秘书送诊金过来。”

“医生告诉我,朱洗的伤很重,而且眼球无法保住,必须马上摘除,否则铅毒进入脑部则后果不堪设想。”

“手术持续了几个小时

,几乎到了第二天凌晨。医生后来告诉我,铅笔插得很深,贯通了眼球和视觉神经,而且伤口太大,医生怕难以收口会导致发炎和破伤风,即便摘除两个眼球,脑内神经也受损严重,至于复明的机会根本就是不可能,而且由于失血过多,朱洗的身体很虚弱。由于担心他眼部受感染,这些天他一直在重病监护室,还没醒过来。”

“我绝对不相信儿子会这样做,在那之前他都是好好的,一点异样也没有,平时也非常活泼好动,这对我来说简直是噩梦,噩梦。”朱远山的脸色苍白如纸,双手不住地颤动着,他的眼神弥散,沉溺在几天前的打击和悲痛中。过了好一会儿等他稍许平静后我才继续谈话。

“你说你儿子当时被铅笔刺中眼睛还站起来朝你走来,并且从抽屉里拿出了自己的画册?”我问道。

“嗯,是的。”朱远山说这几个字的时候很费力,虽然我知道他极不愿意提起,但这是在工作,我也没有办法。

“你还记得他的动作么,能模仿一下么?”

朱远山有些奇怪地望我,思考了良久最终还是同意了,并且让苏洛站在他当天站的位置——朱洗房间的门口。

朱远山则从书桌前的椅子上站了起来,平稳径直地走向苏洛,接着以同样的速度走回来并毫不犹豫地弯下腰从桌子最底下的抽屉里翻出一本画册递给我。

“当夜朱洗就是你现在这样的?”我惊讶地问道。朱远山点点头。

这就太不可能了,一个眼球受着重创,没有任何视觉的人可以这样行走并且能从抽屉里准确地抽出画册,除非是经过多次训练或者习惯生活的盲人,一般人眼睛受伤后哪里还走得了路。

我没有答案,相信朱远山和我想的一样,如果他儿子是普通的摔倒弄伤眼睛也就没有必要找到我了。

手里的画册不厚,大概几十页左右,我顺手翻看起来,可是没想到整本画册居然没有一幅真正意义上的画,几乎全是乱七八糟的色彩涂鸦,东一块西一块,即便是初入门的孩子也不可能画成这样。硬要说是画的话,倒很像电视里猩猩拿着颜料随意抹在画布上一样,一个个不同颜色的花生米大小的色块密密麻麻地分布在画纸上,多看几眼我都觉得头晕,或许这就是所谓的抽象画?

朱远山的脸色有些难看,他从我手里拿过画册顺便解释道:“朱洗从那件事情发生后性格有些孤僻,后来缠着说要学画画,我便答应了。可是这么多年换了无数的老师他只画这个,我问他他就说自己喜欢,我也只好由着他去,只要他能开心,倒也无所谓,这些都是他自己订起来的。说真的我也看不出他画了什么,不过那天晚上他好像很在意这些画,昏倒的时候还死死地抱住画册。”朱远山的手轻轻地抚摸着画册的封面,仿佛一个慈父摩挲着自己孩子一般,那画册封面是白色的,上面还有几滴已经干枯的血迹,想必是当时朱洗滴下的,那样子就像雪地里掉落的梅花花瓣一样。

“我有一个问题。”我刚想问话,在一边观察朱洗房间的苏洛忽然转身问道。朱远山点点头,示意说下去。

“我看了看你儿子的笔筒,里面还有几枝铅笔,但都是未曾用过的,你儿子用来刺伤自己眼睛的铅笔该不是自己削的吧?”

“我后来回到家,的确看到书桌上有削落下来的笔屑和铅笔刀,那是我买来给儿子画画的,他平时很喜欢自己画画东西,不过他最近很少画了。”朱远山如实答道。

我走到书桌前,仔细一看,的确,在电脑显示器下还有一片从铅笔上削下来的碎片,而且削得很完整,看得出当时朱洗是认认真真地在做这件事。我们要到的那两枝铅笔物证,也证实铅笔被削得很尖锐,很整齐。

一个年轻男孩子居然会在元宵夜和家人开心地吃过晚饭后躲进自己书房,然后专心地用卷笔刀削出两枝铅笔插进自己的眼睛?

“没有别的了么?”我问。朱远山努力地想了想,摇摇头。

我继续在朱洗房间里找着有价值的东西,无意中看到一个非常朴素的相框,相框里的照片有些年头了,带着些淡淡的橘黄色,照片里是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女人的坐像,膝盖上坐着一个可爱的小男孩。

“朱洗的母亲?”我问道,朱远山不语。

“十年前的事情,即便你可以忘记,朱洗却依然记得。看相框的两侧经过多次的手指紧握,都褪色了,看来他经常握着相册看。”我把相框递给朱远山,他只是接过去,又放回在原位。

“这正是我找你的原因。我总觉得朱洗的自残和十年前我妻子的意外有关,希望你可以将十年前未完成的委托给我一个明确的交代。”朱远山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祈求,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人都出了意外,的确对他打击很大。

“你放心,我做事的原则向来有始有终,除非我也死了,否则一定会给你一个答复。”我笑了笑,并要求带走一些朱洗的私人物品。

经过朱远山同意,我带走了那本白色的画册和朱洗的一些日记、文章以及电脑的硬盘,当然这些朱远山都事先检查过的,像他这样地位的人自然不会让一丁点隐私流到社会上,三人成虎的威力不可小觑。

我例行公事地安慰了朱远山几句。临出门他在负责接我们的司机面前脸色一变,刚才悲伤颓废的中年男人一下子不见了。

“不知道为何,我对二位抱有很大希望,我相信你们也一定不会让我失望。这一个月我不会过问你们任何调查进展,我不喜欢了解过程,我只要结果。”说完,他转身而去。

我和苏洛相视一笑,坐车回去了。

冬日难得有这么漂亮的太阳,圆乎乎的,像煮熟的蛋黄,又像刚出烤炉的饼干,朝外溢着金色的阳光,虽然这阳光一点也不暖和,因为我已经连着两个通宵看从朱远山那里拿来的朱洗的物品,但是毫无线索。

“老板,你还在看啊,我早就看不下去了,相当无聊。”苏洛站在我面前,很惬意地伸着懒腰。的确,他只是员工,当老板的毕竟要比他操心。我把画册扔在沙发的一边,靠着沙发揉揉红肿的眼睛。

真是见鬼,这些视屏、照片、画册都看得我要吐了,不过那画册里倒是发现一张与其他不一样的。

那张画无论是颜料和纸张都和其他的画格格不入,微微泛黄,一看就是有些年头了,画的颜色都有些黯淡了。虽然朱洗保存得很好,不过依然有些褪色,倒是其他的画反倒像是朱洗在刻意模仿这幅画的,足足有几十张之多。

朱远山说过,朱洗是在他母亲出事后才执意开始学习画画的,朱远山以为儿子想寄托于画笔忘记悲伤,可是看起来却不是那么回事。

苏洛一脸惬意地坐在我身边,精神抖擞。他拿起咖啡杯一口气喝完,我惊讶地看着我刚泡好的那杯冒着热气的咖啡瞬间进了他的嘴巴,而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当然,以后我会更加适应他的这些行为。这家伙没有任何痛感,否则的话指头怎么可以插得进几厘米厚的玻璃里?

我无意识地翻看朱洗的画,那些不规则的各种颜色的斑点让我看得很不舒服,可是朱洗在刺瞎自己后却急着找这本画册,可想而知画册对他的重要。

“哎,我忽然觉得这画看着好熟悉啊。”苏洛用手托着下巴望着画说。

“哦?你倒说说看。”

“你不觉得很像那种用来测试色盲症的图案么?比如有字,有骆驼山羊之类的图形在里面,然后医生就叫你说出来看见了什么,看不到或者模糊的就是色弱或者是色盲什么的。”苏洛说道,我听完仔细看了下,的确是很像做颜色测试的图形,可是我既非色盲,也没有色弱,却什么都看不出来,那些只不过是杂乱无章的混乱图形。

“看来你的猜测是错误的。”我叹了口气。

“也不尽然,望远镜用反了也会产生反效果,或许我们看问题的角度有问题。”苏洛安慰道。

“这些视频你也都看过了?”苏洛指着桌子上的电脑问。

“嗯,都是些平时聚会啊自拍什么的,没什么特别发现。朱洗和同龄人没什么特别的,只是有些羞涩,总的来说还是很阳光的,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会自残双眼的人,视频大部分都是和同学、朋友在一起拍摄的。”我打着哈欠,眼睛肿痛得厉害,而且烧得难受。

“可是,我却觉得这一部有些奇怪。”苏洛仔细地看着笔记本电脑,上面播放着一段朱洗和同学的视频,看样子是朱洗自己拍的,似乎是在某人的家里,人很多很嘈杂,镜头有些晃动,不是传来一阵阵年轻男孩女孩不羁而快乐的声音。这段视频像是在聚会,大家都在边嬉戏边吃东西。苏洛将视频倒回去了一点。

“朱洗,帮我拿杯可口可乐过来。”画面里一个漂亮女孩朝着镜头可爱地招着手,镜头于是快速地转到一旁的桌子上,上面有几个已经倒好饮料的纸杯。

“注意看朱洗的动作。”苏洛说。我瞪大了眼睛。

桌子上看上去有好几种饮料,黑色的自然是可口可乐,还有红色的似乎是美年达或者橙汁,当然还有透明的七喜,以及一些蓝色绿色叫不出名字的饮料。现在的年轻人追求时尚,喝的东西也与众不同,当然在我看来,这些都不过是糖精加饮料的混合品,最好的饮料依旧是中国茶。

但是接下来朱洗的动作让我很吃惊,他几乎是有些犹豫地拿起了一杯红色饮料,递了过去。

“你拿错了啊,这是美年达啊。”女孩嗔怪一声,朱洗说了句对不起,折了回去。

他依旧在犹豫,接着居然拿起黑色的可乐和其他的饮料互相闻了闻,才拿起可乐递给女孩。

我看了看视屏时间,是两个月前的元旦前后,而其他视屏里朱洗很正常,没有任何异常。

“如果朱洗不是在开玩笑的话,他为什么无法分辨颜色?”我吃惊地望着苏洛,而他则若有所思地想着什么。

“1794年,道尔顿第一次发现了人类有色盲症,人们第一次意识到了这种基因疾病,很多人都有着成为画家的梦想,但是后来他们渐渐发现原来自己眼中的世界居然和他人不同,所以他们艰难地放弃了这个梦想。朱远山说朱洗学画学了十年多,但是他明显对颜色实际上毫无概念可言,这是很罕见的,因为色盲症是一种遗传疾病,都是先天性的,从未听过有后天异变而成的。”

我忽然想起了什么,马上拿过朱洗的画册。

上面杂乱无章的颜色似乎开始慢慢显示了某种思路。

“朱洗的色盲症看起来很严重,应该是全色盲,属于完全性视锥细胞功能障碍,喜暗、畏光,表现为昼盲。七彩世界在其眼中是一片灰暗,如同看黑白电视一般,仅有明暗之分,而无颜色差别。而且所见红色发暗,蓝色光亮。”苏洛依旧滔滔不绝地解释道。

“对,如果正常人反而看不出什么,可是对患有色盲症的人来说,这画看上去再清楚不过了。”我兴奋地喊道。

“有时候我真觉得很奇怪,你忘记了自己的来历,仅记得名字,可是有时候你却仿佛无所不知。”我放下画册,直视着苏洛。

“哎,老板,你说我帮了你这么大的忙,给点好吃的吧。”他仿佛没听到我的问话,撒娇似的望着我。

“厨房里还有剩下来的巧克力饼干,记得吃完了打扫一下。”我对他挥了挥手,苏洛一阵风似的跑了进去。

如果是这样,五彩缤纷的画布在我们常人眼里是一些纷乱无章的颜色,但对朱洗来说只是单纯的黑白罢了。我马上将画扫描进电脑,并且做了去除颜色和反色处理。

屏幕上显出三个歪歪扭扭的大字,虽然不是太端正,但是黑底白字还是能看清楚的。

“六根岛。”

这个结果让我们很兴奋,我扫了接下来的几幅画,都是六根岛三个字,而且大多数杂乱无章,看来都是朱洗按照这一幅模仿而来的,所以我也就不再继续看了。看来我的通宵并不是没有结果,虽然只是一根小小的线头,但是拉着这根线头,我也可以成为忒修斯①,穿过迷宫,找到身处黑暗之中的弥诺斯②。

靠着苏洛的提醒我才找到朱洗留下来的字,所以这家伙居功自傲,贪心不足,吃了饼干之后,又死皮赖脸地逼着我请他吃面包。我没想到这个平日里嗜吃如命的家伙最喜欢的居然是一种带着特别酸味的果酱面包,当初我本以为这面包坏了打算扔掉,后来一想,一个在大冬天在垃圾堆里找肉骨头吃的家伙一定可以消化掉这块面包,所以决定给他吃。我的宗旨是在摧毁每一样东西前,都要物尽其用,能不浪费绝对不浪费。

苏洛看见果酱面包如同小丁当看到铜锣烧一样两眼放光,他暂时不会再骚扰我了。旧的问题解决了,新的问题随之而来,这三个字显然是一个地名,可是我却遍查不到。

在浩瀚的太平洋上,无名岛屿如天空星星般众多,绝大多

数都不会标记在地图上,这让我觉得很棘手。而且朱洗费尽心思留下来的字也让我很费解,那张旧画显然不是朱远山的,也不知道朱洗是从哪里得来的,而且看上去朱远山也看不懂这幅画。

我去了趟医院,医生说朱洗还在深度昏迷中,看来想找当事人印证暂时是不可能了。我没有告诉朱远山,因为这毕竟是我个人的看法,而且区区三个字对朱洗自残做不出任何解释,朱远山不是个喜欢别人做事过一会儿就上报进展的人,如他自己所说,他从不关心过程,结果才是唯一值得注意的。我只能从朱洗本人的生活爱好、平日里的行程来寻找关于六根岛的蛛丝马迹了。因为朱洗喜欢旅行,我就向朱远山询问了他近一年来去过的所有地方,希望可以有些许发现。

事实证明我想得太简单了,朱洗的确喜欢旅行,可是所有他去过的地方,包括一些偏僻的县城乡村,都没有一个叫六根岛甚或相近的地名。我只好从与朱洗平时交往甚密的同学着手了。

“你打算以什么身份去呢?”苏洛颇为好奇地望着我,因为朱远山交代,知道朱洗事情的人越少越好。我不可能堂而皇之地告诉别人我是一个私家侦探,受雇来调查朱远山儿子的自残案。

我轻松地笑了笑,拨了一个电话,这个号码我许久没打了,但是我相信她不会让我失望。

嘟嘟两声后,电话通了。

“真难得,难为你这贵人还记得我,我还以为我就是你的一块臭抹布,用完就甩了呢。”声音依旧悦耳好听,话依旧刺耳难忍,语气里颇含幽怨。

“我需要一个证件,仿真度无所谓,反正糊弄学生用的。嗯,国家旅游局的特派人员,总之职位越怪越好,两小时可以搞定吧?老地方见。”

她抱怨了几句,但还是痛快地答应了。

“谁?”苏洛很喜欢问问题,但恰巧我最不喜欢回答问题。

“和我一起去就是了。”我穿起外套,朝大门走去,苏洛只好跟在后面。

所谓的老地方就是望江亭,这个亭子是明朝万历年间建立的,在半山腰上,地势险峻,呈梅花形状,亭子外几米远就是悬崖。山林管理者在这里做了一些防护措施,但是依着栏杆向下望去依然让人目眩。山下就是环城河,玉带环绕,在汛期,河水汹涌,水流击打在山壁之上发出轰隆隆的声音,而下雪的时候河面也不结冰——南方的冬天很难让这么大的河流结冰,但是却更加好看了,银屑落水,仿佛天上的仙女撒下来的梨花。

只是冬天山路难走,这里的石阶经过几百年雨水的冲刷,光滑如镜,加上青苔满布,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虽然不至于摔下山,但是被石头磕起包的大有人在。

我和苏洛大概走了一个多小时,才依稀望见亭子,依然红顶上戴着些许白冠,煞是好看。

不知道有多少年没来这里了,只记得最后一次来的时候秋意浓,枫叶红,谈笑三人,可叹现在故人辞去,空留叹惋。

亭子里的人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她穿咖啡色亚光绵羊皮、灰色过膝双排扣风衣,黑色半卷发随意慵懒地散搭在肩头,双眼带着疲倦,似乎昨天又睡得很晚,不过却丝毫不影响皮肤的白皙,被山风吹了一会儿,脸颊上带着些许桃红,反倒分外好看了,像极了刚成熟的山楂,又甜又酸。她拿脚尖不时地朝地面一下一下地踢去,看来很不高兴了。终于再回头的时候看到了我,眼前一亮,樱桃小嘴微微上翘,但很快撅起嘴来叉着腰瞪着我。

她没多大变化,桃花依旧人消瘦,许久不变倒是更加仙风道骨了,或是忙于所谓的业务吧,总之应该不会是感情烦恼所致。

望江亭的雪已经积到一寸多厚了,这个城市好几年没下过雪了,她一袭黑衣立在红白相间的亭子里仿佛画中人一般。

“你,你居然又迟到了!”声若清泉击石,我带着歉意拍了拍她的脑袋,抚摸着她柔软的头发。

“对不起,后面这小子没爬过山,所以晚了会儿。”我将错推在苏洛身上,后者站在亭子外,东看看西望望,看来没有听到我的话。

“别老拿我当小猫,见面就摸人家头。”她不满地打掉我的手,“啊,你又找了个跟班的,也不知道能活多久。要不我和你打赌吧,如果他能活到今年夏天,我就免费帮你做一件事。”她笑嘻嘻地望着我。

“哪里有你这样咒人家不得好死的,还是第一次见面,再说了,我也没把你当小猫。”我将手掌对着她,“来,伸出爪子。”我将攥了很久的礼物拿出来——一颗漂亮的小石头,碧蓝色中带着絮状白色条纹,煞是可爱撩人,除了那个,她最喜欢的就是这种河流湖泊边的天然光滑鹅卵石。

小姑娘很欣喜地伸出玉手,从我手掌里攥住了石头,不过很快又意识到上当了。

“我只是拿你当小狗。”我笑了,抓着她的手笑了起来。

一阵打闹后,我接过她做的证件,做工很地道,还别说,外行人估计拿着它直接进总局也没人看出来。

“这么点小事也麻烦我。”她有点得意地说。

“知道你本事,当然叫你出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我想问一下有没有关于六根岛的任何线索。”我顺便交代一句,虽然不指望能有收获,但以她的能力,查找这一类事情总比我要强得多。

“哦?那可要另算了,你也知道最近弄情报比以前要难多了,加上物价飞涨呢。当然,我也知道你很穷,可以拿别的东西抵债嘛。”她柳眉一扬,双手伸到我面前,十个指头晃来晃去,一副得意的样子。

“好的好的,我会托人去弄。”真是怕了她,居然以前的爱好一点没有变化。

“一言为定!”她说完轻摇细腰走过我们两个下山去了,临走前还奇怪地贴着苏洛的脸看来看去,仿佛观察一个奇怪的生物。

苏洛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身体朝后倾,头转到一边求助似的望着我,不过她只是哼了一声,就消失在雪中。

“长得倒还可以,就是不知道有没有真本事。”果然是怨毒的嘴啊。

“我们也走吧。”我将证件塞入怀中。

下山的路上,苏洛又在不停地问问题,弄得我不胜其扰。

“你就告诉我吧,她到底是谁?”

“我只能说她是我以前朋友兼合伙人的妹妹,其他的你没必要知道。”

“她真的很漂亮呢,只是说话厉害了些。对了,她要你拿什么去代替酬劳啊?”苏洛苦笑了一下。

“生日蛋糕,各种各样的,最好是全世界所有式样都来一份。迄今为止我已经送过她两千多个不一样的生日蛋糕了,看来我还要多去找找国外的糕点师傅。”我叹了口气,心想还不如付钱给那家伙。

“真是奇怪的要求。”苏洛抬头望天,忽然停住不动了。

我见他磨蹭,有些不满,催促他快点。

“我说,老板,不,孟梵,你说我有机会收到生日蛋糕么?”那天的场景我永远都会记得,苏洛站在台阶上,我站在下面,漫天的雪花从山涧飘落下来,落到我们身上,石阶中间,他穿着黑色的皮夹克,双手插在口袋里,抬起头望着灰白色的天空,并没有看我。

沉默了几秒,我说道:“你告诉我你的生日,我送给你就是了。”

苏洛伸出手接住一片雪花。

“可是,可是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当然也不记得自己的生日了。”

“有时候,忘记也是一种幸福,你既然那么想过生日,就算今天吧,等一下我去给你买个生日蛋糕。”我笑了笑,他也笑了,像个孩子得到了渴望已久的糖果,甚至高兴得放肆地搂着我的肩膀。

“老板,你真是好人。”

“别急,蛋糕钱从工资里扣。”

我和苏洛兵分两路,他继续调查朱远山最近几天的情况,而我则去了朱洗的母校——本市的一所财经类院校。

作为一个贵族子弟,朱洗的生活已经算是十分简朴了,没有奢华的名牌服装,没有拿老爸的驾车接送。即便这次事发,也没有多少人知道他父亲是全市少有的富翁之一。平日里住在学校,也从未带同学回家,不过在学校人缘不错,有几个好朋友。

其中一个来往最密切的,是他的同班同学,崔光筱。

寝室楼很安静,似乎都去上课了,我原以为要在寝室门口等他们回来,却没想到寝室门开着,我看到一个学生模样的人弯着腰坐在电脑前专心上网。寝室里的窗帘都拉着,加上外面阴着天,房间半灰半暗的,显示器发出的光将那人的脸照得雪白,反倒看不清楚长什么模样了。这让我想起一句话:绝对的黑暗和绝对的光明都会让人无法看清。

我友善地敲了敲门,不过他似乎没有注意,看都不看我。

“你找谁?”他头都没转,仿佛自言自语似的。

“请问崔光筱住这里吗?”

“我就是。”这家伙终于从椅子上起来,朝我走过来。

他对我的到来并没有太诧异,如今大学寝室开放,经常有陌生人出没,估计把我当成来找人的了。

“你和朱洗的关系不错吧?”朱洗自残的事情被朱远山强压着,所以外界没有什么报道,只有一些私下的传闻,但很快也被遏止了。

我终于看清楚这家伙了:他瘦得很惨,又套了件韩式的大号T恤,仿佛罩了一层白布的骨架子,皮肤略有些苍白,那种久未接受阳光的样子,看上去颇为憔悴,双眼带着黑黑的眼圈,深深地凹陷下去,嘴唇干裂发紫,头发也稀疏得很,全然不像一个经常出外旅游远足的人,反倒像一个长期失眠的病人。

“他好像找人代请了长假,打电话也是别人接的。对了,他怎么了?”崔光筱的表情有些着急,看来两人的关系的确不错。

“哦,是这样的,”我拿出证件给崔光筱看了看,“我是国家旅游局驻本市的监察人员,最近展开了个活动,这一年旅游的游客都可以参加人身安全保险的抽奖,得奖的用户免费投保人身旅游意外险,你和朱洗都幸运地获奖了,不过我想核实一下你们最近这段时间出外旅游的情况。”我几乎是闭着眼睛胡吹,不过很显然这小子相信了。

“你等等,我好好想想,我和朱洗一有假期就出去玩,朱洗自己也单独去过几次,我这里都有记录。”崔光筱招待我坐下,自己在电脑里查找,很快,他便帮我打印了一份,我接过来后客套几句,准备离开寝室。

这是一长串的地名,而且大多数都不是比较有名的旅游景点,而是一些鲜有人迹的深山老林,年轻人喜欢冒险,平常的旅游他们早厌倦了,只是这些地方没有任何和六根岛有关的线索。

“请问,你知道六根岛么?”我终于忍不住问道。

“你说什么?”崔光筱忽然停止抖动身体,摘掉了耳塞,睁大眼睛瞪着我,他的眼白大部分都鼓了出来,布满絮状的血丝,就仿佛被看不见的手勒住了脖子一样。

“我说你知道六根岛么?”我重复了一句。

“不,不知道,你放过我吧,我从来没去过那里!”崔光筱的脸忽然扭曲起来,上下牙床都紧张地互相击打,发出嗒嗒的声音。他双手抱头,痛苦地捂着耳朵蹲在地上。我走过去想扶起他,可是当他抬起头来我却看到他满眼的恐慌,他的眼泪鼻涕口水都无法止住地流了出来。这样惊骇的样子我从来没见过,崔光筱几乎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本能的控制能力。

“别,别过来,我不是你的,我不是你的。”崔光筱用手臂挡着前额,仿佛是躲避着什么,身体不住地颤抖,朝墙角缩去。嘴里莫名其妙地大喊着,另外一只手在空中胡乱地晃动。我朝四周望去,安静得可怕,阳光也忽然阴冷起来,我发觉自己的胸口很闷,脚踝和背部仿佛有虫子在蠕动,一阵阵地痒起来,想用手去抓,却发现根本触摸不到。房间外的风把崔光筱书桌上的书本吹得到处都是,一把裁纸刀也从书架上掉落下来。这个寝室不大,除了我们两个,没有其他任何人。

我实在不明白他到底在害怕什么。终于,过了几分钟,崔光筱似乎慢慢平静下来,身体也颤抖得不那么厉害了,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你快走吧,我身体不太舒服。”崔光筱扶着床沿站了起来,对我挥了挥手,并拒绝了我送他去校医室的好意。

走出寝室的时候,我回头望了一眼,我的身影挡住了崔光筱的身体,我看到他正拿着从地上捡起的裁纸刀。

从寝室出来我真是失望,虽然并不奢望能问出些什么,不过看起来这次大学之行是毫无收获了。我沿着小路往校门走去,胸中的压抑依然没有消散多少。学校刚刚下课,学生们都赶着回去吃午饭,人流缓慢地从我身边蠕动着,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那些长相穿着相似、年纪相仿的学生在狭窄的校园路上前行的时候,我仿佛看着一条巨大的虫子从我身边爬过,让我觉得一阵恶心。这场景我依旧无法

适应,以至于以前上大学的时候总是提前或等人走尽我才独自一人回寝室吃饭休息。

由于没有进展,我很是无奈。我正要走出校区的时候,看到一群学生神色慌张,他们看起来有些乱了分寸,脚步零碎,似乎在低声议论着什么,而且远处还来了几位校医朝我刚才出来的崔光筱的寝室楼跑去。我直觉感到出事了,于是随着他们一起过去。果然在崔光筱的寝室前围了一大堆人,大家交头接耳,有的女生还发出一阵阵尖叫,其他人则是面色雪白,双手互相摸着自己的胳膊,他们的脸上有恐惧、不解和庆幸,混杂着多种情绪的脸却都有着异常相似的一种情绪——那就是好奇,看热闹的心态仿佛从娘胎里就带了出来似的。

我正想着怎么能挤到里边去看看究竟出了什么事,这时人群自觉地让出一条道路,几名医护人员抬着一副担架急促地走了出来,一名老师模样的人用一条几乎已经被染成红色的白毛巾按在担架上伤者的脑袋上。从我身边抬过的伤者一脸轻松和解脱,他的眼睛空洞无物似的望着天空,嘴里非但没有呻吟,反而似乎很惬意地哼着什么歌,很奇怪,虽然周围人声鼎沸,虽然伤者只是与我擦身而过,可我还是很清晰地听到了他哼的调子,是我从未听过的,有点类似民谣,但节奏又过于单调。

虽然那人满脸都是鲜血,可我马上认出来是崔光筱。

我可以看到他的两只耳朵被割掉了,朝房间里望去,放着电脑的书桌上一片凌乱,键盘上滴着很多血,地面上散落着许多东西,书本纸笔,还有两片肉色的耳朵。

是的,那是崔光筱的耳朵,半透明的耳垂还在往下滴血,人群空隙漏出来的光直射在那两片耳朵上,反射出带着油腻恶心的碎光,在耳朵旁边,还有一把打开的裁纸刀,刀刃上也有血迹。

很显然,在我离开之后,崔光筱用这把刀将自己的耳朵割了下来。

从我们结束谈话到我走到校门,总共不到十五分钟。

“我是刑警!”我掏出长期放在身上的证件,像警察证这类关键时刻就有用处的证件,我一直都是随身携带。我这声大喝把周围的学生如潮般的议论一下堵住了,本来神色紧张的学生把视线都集中在我身上。

“请大家散开,不要破坏现场。”我一边假意隔离围观人群,一边趁机朝里面走去,忽然一个戴着眼镜、面色严肃的中年秃顶男人拦住了我。

“我是教导主任,刚才我们没有报警啊,你怎么来得这么快?”他狐疑地望着我,隔着厚厚的玻璃镜片上下打量着我。

“哦,是这样的,其实我本来是来找人的,正好遇见发生了血案。对了,希望你帮我去找一架相机,我要拍下第一时间的证物。在没有排查之前,不排除有嫌疑人闯入寝室伤害你们这里学生的可能,如果你阻挠了我第一时间办案的效率,恐怕你这个训导主任也多少要负点责任吧?”我微微一笑,虽然说得很柔和,却将最后“负点责任”四个字有意无意地说得慢了一点,语气重了一些。

“这个……”他开始有点犹豫了,头微微低下,没等他再回神多想,我立即大声冲他喊了句“快点啊”,这家伙吓得浑身一激灵,马上掉头就去了。找相机需要时间,而这里最近的警察过来也要二十分钟,抓紧时间足够我带走重要的材料了。

“谁是伤者的室友?”我问众人,一个矮个子学生怯懦地站了出来。

“你刚才看到了什么,请一五一十地说出来。”我面带威严地说道。

“我刚进寝室,打算叫光筱去食堂打饭,最近他老不上课,老师都点他名好几次了,都是靠着哥儿几个糊弄过去,本来想抓他请客,谁知道我却看到他像疯子一样,正拿着裁纸刀在割自己的耳朵。”矮个子男生的声音有点颤抖。

“他一边朝我怪笑,一边慢慢地割着耳朵,血流得到处都是,耳朵快割下来的时候他居然猛的一扯,直接从脑袋上拉下来了。”他心有余悸地望了望我。

“他还说过什么?”我问道。

“没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儿地说我听不到了,再也不用听了,就重复地说这两句。”

“他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异常,比如经常失眠,自言自语?平时有什么特殊的生活习惯?”

“小崔最近是有点怪,而且听力奇差,和他说话很费劲,我们都劝他晚上别听MP3了,他一挂就是一晚,耳机塞在耳朵里都不拿下来的,我们见他闭着眼还以为睡着了,好心地帮他拿掉,结果他像发疯似的跳起来骂人,又塞回去接着听。后来大家就不再管他了。对了,今天早上的时候他就很不高兴,说手机没电了,因为我用了他的手机拍照片,不记得充电了,他抱怨说自己听不到歌就没办法入睡了。”小个子如实说道,像汇报工作似的。

“MP3?”

“就是床上的手机,自带MP3功能。”

“他这样大概多久了?”

“三四个月左右吧。”他回答说。

朱洗的色盲症突发也绝对超过三个月,看起来似乎两人的怪异现象发生时间还算比较吻合。这时我听到不远处传来的警笛声,看来最近警察同志效率高了很多。

我将手机迅速地放进口袋,从人群中走出去。

“我现在拿证物去总部,你们好好保护现场!”学生们听了一个个神色严肃,按照我的话挺胸抬头地自觉地组成人墙,将寝室门和走廊给堵住,而我则转身离开。正好看见楼道另外一头训导主任气喘吁吁地高举着相机跑了过来,隔着大批学生,口中还大喊:“警察同志,警察同志,相机我拿来了。”我忍不住笑了笑,从寝室楼另外一头的出口离开了。

到了楼下不敢久留,马上跑出了大学校区,直到校门外才松了口气。

回到家里,发现四下无人,苏洛这家伙不知道又跑去哪里了,我只好独自喝下一杯凉水,让身体冷静下来,掏出手机发呆。

手机很普通,几乎是时下大学生的标准配置,崔光筱的也不过是比别人的略好一点而已。我打开目录,选择到崔光筱手机里的音乐菜单。

在崔光筱的手机里,我发现只有一首歌,难不成这几个月来让他沉迷的只有这一首歌?我无法知道他是否删除过,但是目前来说我只能尝试着去分析这首歌了。

如果崔光筱是因为这首歌才神经错乱自残双耳的话,那我也不敢肯定自己是否会变得和崔光筱一样,不过我自觉多少总能稍稍克制自己,于是将耳塞放在耳边,犹豫了片刻还是选择了播放按键。

房间里很安静,我的耳边开始缓缓回荡起音乐,节奏很流畅,乐声如小溪流水从耳塞流出,仿佛在我身边环绕开来。

乐声渐渐悠扬地响起,与我想象的世界著名的三大诅咒曲的压抑低沉不同,这乐声可以说比较好听,于是我开始放松紧绷的神经。起初,我还跟随着节拍轻轻拍打着沙发的扶手,开头的过门似乎在很空旷的地方,还带着风声,我带着微笑惬意地享受着穿透心灵的乐曲。很快,一个悦耳的小女孩稚嫩欢快的声音开始响起来。

可是没过多久,我打节拍的手就停了下来,这首歌的歌词很快就让我一下子笑不出来了。

我家有一个洋娃娃,会吃饭来能说话,

额头高高眼睛大,见谁都是笑哈哈,

每天出门带着它,大家都把我们夸。

今天娃娃总在哭,我叫妈妈看看她。

娃娃啊娃娃,有什么心事就对我说吧。

我不想再做娃娃啦,不如我们换换吧。

娃娃拿走了我的嘴,拿走了我的眼,

拿走我的鼻儿,拿走我的脸,

我再也看不到娃娃,喊不了妈,

妈妈说娃娃才是好孩子,以后女儿就是她,

娃娃拿起锥子朝我扎,妈妈将我手脚用力拉,

我被扔到了外面从此没了家,

只能永远笑哈哈,做一个哭泣的洋娃娃。

这歌词让我很不舒服,或者说太怪异了,于是我暂停了音乐,可是过了会儿歌曲又自动响了起来,我以为手机坏了,干脆连手机也关闭,取下了耳塞,但是歌曲依旧在客厅里回荡开来。我向来喜欢简单干净,除了张必需的沙发,家里没有别的什么家具。这时候歌曲已经没有了伴奏,单纯得只剩下清唱,小女孩的声音越来越沙哑,含糊,缓慢,仿佛按了慢放键一般,最后居然变成嘎吱嘎吱类似久未使用坏掉的木门一开一合的刺耳的声音。

午后冬日的阳光有气无力地爬过窗台,摔在蛋黄色的杉木地板上,投射下厚厚的层层叠叠的黑色影子,这时我看见那影子在融合变长,像刚刚洒下来的柏油,慢慢蠕动开来,朝着对面墙角缓缓爬去。

在墙角黑色的影子下,我似乎看到什么东西慢慢拱起,仔细望去,居然是一个将脑袋埋在臂弯里的小女孩。她蹲在地上,面向墙角,只留给我一个模糊的背影。歌曲的声音似乎是从那里发出来的,而且那长长的黑发像一条黑色的丝绸披在背上一样,我想要说话,却发现只是凭空动了动嘴唇,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是的,我感觉到此刻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我的听力很好,虽然这条街比较偏僻,但依旧可以听到不远处的车流声和冬日的风声,可是现在我仿佛掉入了一个结界,一个只有那怪异歌声的结界,而且那声音越来越刺耳,让人头痛欲裂。

小女孩站了起来,慢慢转过头,走出黑暗的墙角,朝我走过来了。她低垂着脑袋,厚厚的黑色刘海将大半张脸都遮住了,我只能看到那缓慢地一张一合的苍白嘴唇,宛如脱了水即将死去的鱼一般的嘴唇。她穿着几乎褪色的红色洋裙,一只脚上的鞋子也没了,赤裸的脚掌像被水浸泡过的海蜇,泛着肿胀的苍白,脚趾头都带着半透明色,脱落的皮肤不规则地向上翻起矩形的边儿。她怀里抱着一个脏兮兮的布娃娃。那娃娃脸上的五官乱七八糟,鼻子歪在一边,一个眼睛大一个眼睛小,相隔得很开,在脑袋旁边还裂开好大一条缝,露出黑糊糊的一团东西,却不像是棉花。娃娃的样子很奇怪,全身都凹凸不平。

她朝我慢慢走过来,歌声似乎不像是从耳朵传过来,倒觉得直接是在脑子里演唱似的,四面八方都是。

小女孩离我越来越近,我的身体却没有移动的意思,身体始终僵硬在沙发上,动弹不得。如果这是梦境,我希望可以赶快醒过来。我可以感觉到她走到我面前,开始在我腿上攀爬起来,看起来很费劲,于是她将娃娃小心地放在我身旁的茶几上,接着用空出的手爬上我的膝盖,半跪在我的大腿上,这样我终于和她平视了。

“娃娃拿走了我的嘴,拿走了我的眼,拿走我的鼻儿,拿走我的脸。”小女孩的手朝我的脸庞伸过来,拂过我的眼睛、鼻子、嘴唇,我闻到一阵恶臭,那孩子始终低垂着头,黑色的长发像帘子一样挡在前面。

我下意识地斜过眼睛尽量不去看她,却看到放在旁边的布娃娃。

看到了娃娃的头部的裂缝里凸出来的填充物。

那黑糊糊的东西果然不是棉花,而是几乎腐烂的肉,一丝丝的,如同家里长期使用没有清洗的拖把布。

难道说这娃娃是用这个填充起来的?

小女孩的手指头依旧在我脸上摸索,最终停留在我的眼睛上,我只能透过手指头的缝隙看着她的脸离我越来越近。

我看到,小女孩的脑袋上也有着一条清晰的裂缝,而那裂缝里却是一堆堆的白色棉花。

“我有新的娃娃了,我有新的娃娃了。”

眼睛一片刺痛,忽然觉得身体可以动弹了,却见苏洛双手抱着我脑袋使劲摇晃,模糊间看到他一脸着急。

“老板,你怎么了,睁着眼也不回答我,像中邪了一样。你不是张飞吧,闭着眼睛睡觉?”

我望着苏洛,眼睛还未完全适应,我终于知道崔光筱在寝室高喊害怕的原因了。忽然间我的脑海里产生一个念头。

“你听听这首歌。”我将耳塞递给他,苏洛想都没想就放进耳朵里,我则按动了开始键。

我想从苏洛的脸上找出些异样,可奇怪的是他一点事也没有,歌曲结束,他一脸迷茫。

“很古怪的歌。”他说得没错,可是在我看来他更奇怪,于是我决定将歌曲复制下来,传给一个专门分析音乐的朋友看看有什么发现。接着我和苏洛打算去一一拜访最近几个月和朱洗以及崔光筱同时有过密切接触的人,直觉告诉我,事情还在继续。

名单上还有十几个人,这些人和朱洗、崔光筱都是学校旅行社团的,每逢节假日都会一起出游,享受做驴友的乐趣。换句话说,这些人不是在外面旅游,就是在学校计划旅游。不过旅行社名单上的人几乎全都不在校内,我和苏洛只能一个个去找朱洗和崔光筱的同学询问,可答案都大同小异,没几个有价值的,跑了整整一天,一无所获。我们两个人像白痴一样坐在学校路边,

倒是苏洛一点也不觉得累,大口地吃着面包和点心,那吃相仿佛难民一样,来往的学生都窃窃私语,特别是女孩子,边走边笑,时不时回头看着。我叹了口气,正打算挪开些坐,离苏洛远点,假装不认识他。

“你们是不是在找朱洗和崔光筱他们一伙人啊?”一个女声像炸雷一样在我头顶响起,我抬起头一看,看到一张光滑可鉴、凝肤似玉的脸蛋。

她说自己叫小M,女孩长得不高,却非常可爱,穿黄色紧身T恤,藏青色牛仔裤,背着一个同样可爱的卡通背包,眼珠转得飞快。

“是啊,你认识他们两个?”我欣喜地站了起来,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不过我有个条件。”她调皮地笑了笑,接着斜着眼睛望着正在吃果酱面包的苏洛。

我不禁觉得有些好笑,苏洛对这种女孩子杀伤力果然大。

“苏洛,别吃了!”我从他手里抢过面包,这家伙一脸的不满。

“我都饿一天了。”他压根儿没注意到那个女学生。

“是这样,我可以告诉你们关于这两人的事情,不过我想吻他一下。”女孩笑嘻嘻地走到我跟前,在我耳边悄悄说道。我吓了一跳,这年头女孩也太大胆了,我瞅了瞅,苏洛一脸无辜地看着我们两个。

“没问题。”我一口答应,接着我对苏洛小声耳语道:“她说要你的电话号码,没关系吧?答应下来回去我给你买烤鸭。”

“我也没问题。”苏洛的眼睛放光,答应了。

女孩的脸上出现会心的一笑,那笑容让我永远难忘,就如同雕塑似的,在她一笑的瞬间似乎时间都凝固了。

“是这样的,董琦、刘佳明、朱洗、崔光筱这四个人是旅行社的骨干,这个社团也是他们着手建立的,以前学校可没有,我也是去年新入学才加进来的。董琦人很漂亮,家境也富裕,听说她父亲董越然是靠着做饮食业起家的,在市里开的饭店就好几家呢,其他三个人好像也蛮有钱,反正每次大家一起出去旅游基本上都是他们出钱,我们乐得一起去当然高兴,只不过旅行社团对加入者要求很严格,所以即便大家很羡慕免费的旅游,不过真正加入的寥寥无几。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进去的,当时还蛮开心的。他们就是考了考我的运动能力啦,反应速度啦,哦,还有对感觉的敏感度之类的。”女孩的语速很快,似乎有些小得意,我笑了笑,这个年纪的人都稍有些这种心态。

“不过最近有些奇怪,他们几个都不来上课了,听说朱洗生病了,崔光筱好像在寝室里把耳朵都割掉了,我本来想叫上刘佳明和董琦去看看他,可是都联络不到他们两个。”

我从女孩那里打听到了两人的地址,看来这个消息很有价值。

“苏洛,去亲一下那女孩。”既然得到了我要的,为了交易的平等,我自然也要履行诺言。

苏洛吓坏了,看了看女孩,仿佛不敢相信。

“不去没烤鸭。”

苏洛只好走过去,结果他还没下决心把嘴伸过去,小M自己就搂住苏洛的脖子,将嘴唇紧紧地压在苏洛嘴巴上,看苏洛满脸发紫,似乎很难受。我暗叹他无福消受,不料女孩亲了整整一分钟才松口,奇怪的是周围的人没有一个在意的,我感叹现在的年轻人果然是见怪不怪了。由于怕别人识破我先前冒充警察而惹出事端,于是我将两人给拉开了,苏洛像得救了一样大口喘着气。

“我们还会见面的。”小M眯起眼睛,朝我们摆了摆手,接着一蹦一跳地跑开了。

留下苏洛傻傻地站在那里。

“干什么,舍不得走啊。”我推了苏洛一下,他用手背擦了擦嘴。

“不是,只是觉得她的嘴里好奇怪。”接着苏洛自己也觉得说得可笑,摇摇头跟在我后面,离开了朱洗的学校。

按照小M提供的地址,我们先来到了董琦的家。看来与她说的有些出入,董琦的家不是很富裕,简直就是富丽堂皇。不过与朱远山不同,奢华的欧式别墅、看似高雅但透着俗气的翡翠色大门设计以及古铜色砖墙,让我可以感觉到这家主人的炫富心理。在这栋华丽的建筑物前,隔着铁门依稀可以看见房子中央还有喷泉。两边种着绿色的草坪和高大的梧桐树。整个房子的建筑都受歌特式风格的影响,其严谨的结构、古朴的格调、庄重的造型、宏伟的气势,体现出了歌特式建筑尖顶、窄窗、高门的巍然高昂的艺术特色。处处可见高耸的尖顶和出自巴黎名雕刻家和画家之手的美丽图案。整个房子都以青色和绿色为主,非常漂亮,给人一种祥和之感。房子的线条多以直角为主,高雅而有富有气势。这样的建筑物别说在本市,国内也很罕见了。

我们说明了来意,却没有得到主人的允许踏入这个屋子。

“董先生不见没有预约的闲杂人等。”一个穿着黑色管家服的中年男人相当有礼貌地拒绝了我们的要求,他的头发梳得风吹不乱,面带着微笑,不过他把“闲杂人等”四个字说得很重。

“哦?如果是关系到董先生千金董琦呢?”苏洛说,管家有些不悦,不过他没有决定的权利,于是点了点头说“稍等”,又走进去通报了。

没多久,门开了,管家对我们做了个请的手势。

董家比朱远山的豪宅更加宽大,如果不是有管家带路非迷路不可。我们在管家的带领下穿过中央的喷泉,进入了大厅。如果从外面看整幢建筑的风格让人感觉富丽堂皇,那么大厅的摆设就让我们感到非常地朴素和富有艺术气质了。正门是由木制镶嵌着圆形的彩色玻璃。大厅正对着门的是一幅巨大的油画像,画中人大概五十岁不到,宽额头,宽鼻扁嘴,粗眉大眼,嘴唇紧闭,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如果猜得没错应该是董琦的父亲董越然。从大厅去二楼是一个旋转式的楼梯,楼梯周围墙壁上挂满了当世名画家的作品,当然,其中有很多仿制品,还有很多叫不出名字的,估计是新晋的画家吧。在拐角处还有鲜艳的紫罗兰和做工细腻的大理石人像。苏洛左看右看,嘴巴就没有消停过。

“那些字写得我都看不懂啊,很潦草呢。”

“那是马世晓的寒石草书。”我一边勉强回答道,心中暗想这幅书法价格不菲啊,看来董家的确有钱。

“哎哎,这个是什么啊?”

“莫奈的玫瑰拱门。”我也不清楚是不是真的,只知道这幅画在拍卖行至少可以卖到1200万美元。

“哦!好漂亮的画像。”

我分明看到管家脸上难以抑制的不屑与嘲笑,他几乎要笑出声了。我低声对苏洛说道:“闭嘴,别丢脸了。”我觉得分外难堪。苏洛终于老实起来。

我们被带到一座半环形的大厅内,坐在酱紫色的沙发上,我觉得有些疲倦,因为我讨厌无休止地做同样一件事情。

“老爷很快出来,请两位稍等。”管家退出了房间,没过多久进来一个人端上两杯茶水和一盘糕点,我不太饿,苏洛对食物有着浓厚的兴趣,没过多久他就把我的那份也吃掉了。

管家所谓的很快其实也过了十分钟,当我几乎快睡着的时候,听到了厚重的脚步声。从房间外走进来一个中年男人。果然和开始看到的画像长得很像,只不过真人没画像那般有气势罢了。他略微有些发福,左手放在微凸的肚皮上,右手插在西裤口袋里,很随意地披了件浅灰色的休闲外套。

“你们认识小女?”

“谈不上认识,不过我觉得您女儿董琦有危险。”我不喜欢拐弯抹角,尤其对这种常年高高在上的人,他们平日里听的套话假话太多,过于礼貌他会觉得你虚假。

“我想先生言重了,小女生活得很好,只是最近身体欠佳,所以没去学校。”他在说谎,我看出来了,虽然掩饰得极好——这种在生意场上浸淫多年的家伙,浑身练就了绝佳的说谎伎俩和判断别人是否说谎的能力,无论是官、商、下属,甚至亲人他都不会相信,说谎已经成了习惯,随口就来,甚至连自己都不会意识到。可是他的一些小动作出卖了自己,放在肚皮上的手下意识地抬了起来,说谎的时候语速也比平时稍快一些。

我忽然觉得他很可悲,人之所以说谎,是恐惧真相。

“如果真的无事,那我们就告辞了,本来以为可以帮到董先生,看来没这个必要了。”我站了起来,苏洛有些不解,其实这正是欲擒故纵的办法,你要表现得没他着急。

果然,他的眼神柔和了些,叹了口气。

“希望先生留步,小女的确有些异样,只不过不方便示人。”看来他退步了,我也没必要太过逼人,于是跟着他去了董琦的房间。

又是一段长路,我粗略估计了一下这栋房子的占地面积,绝对不会小于一个小型体育馆,真是和迷宫无异。

董琦的房间在会客室的上一层,据说比尔?盖茨的豪宅有四百个房间,这里虽然没那么夸张,不过估计加起来七八十个应该是有的。在路上,董琦的父亲向我们说了最近董琦的怪异行为。

“这孩子一直都很乖,我不明白怎么变成这样。前几天在吃晚饭的时候,一家人本来很开心地吃饭,可是她忽然剧烈地呕吐起来,把所有东西都吐光了,胆汁都呕了出来,然后她接下来几天不吃任何东西,只是拼命地喝水嚼口香糖,还老是隔着我们很远说话,不准靠近她。我和她妈妈都急死了,她也不肯去医院,说害怕离开家,我们只好找来医生上门诊治,可是也没有什么结果。市里的名医来了好几批,个个无功而返,有的说是精神性的肠道反射呕吐,有的说厌食症,我甚至还专门请北京上海的主治大夫还有一些老中医来看,可是都没用,这几天都是靠打针维持生命,我甚至想请国外的医生来看看了。”作为父亲,我相信只有一个独女的他的确很难受。

我们来到一个房间前,门没关,里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哭泣声,我探头一望,一个中年女子跪坐在地上,手里拿着一个削好的苹果,不停地苦劝着。

“琦琦,你就吃一口吧,妈妈都快急死了。”那女人是董琦的母亲,虽然年过中旬,但保养得很好,气质高雅,只是双眼的泪痕让人看着难受。

董越然咳嗽了一声,女人站了起来,将苹果和水果刀放在一旁,抹了抹眼泪。

“再这样下去不行,琦琦一定中邪了,我要去请人来。”那女人低声说着。

“什么中邪不中邪,你怎么能乱说话。你也累了,先回房间休息吧。”董先生呵斥了一句后又关怀起来,董夫人望了望我们,不做一声,转身朝外走去。

“内子爱女心切,有些失态。”董越然笑了笑,可是我知道他是怕堂堂餐饮业巨头居然要请神婆巫师来为自己的女儿治病,传出去不成了笑柄。

“请放心,我们一直是尽量少说话,多听话。”苏洛笑了笑,董先生点点头。

窗帘全部拉上了,房间里有些凌乱,床上扔满了衣服、漫画和一些CD。与朱洗相似,这些年轻的孩子的生活并没有因为他们显赫的背景而显得特殊,最多是用的东西相对高档些。如今富翁们对自己的子女也开始注意管教,朱远山和董琦的父亲就是典型。

在床的左边墙角里,少女抱着头蹲在那里,地上到处都是口香糖的包装纸,我小心地走过去。

“你是董琦么?”

没有回答,可是我看到她在颤抖,双手抱着头,黑色而略带卷曲的长发垂在肩膀两边,不住地抖动。

我以为声音太小她没有听到,于是又重复了一遍,可是她依然没有反应。董越然在门外又喊了句。这时董琦才缓慢地抬起头。

她的眼睛很漂亮,可是带着血丝,像浸泡在血液里的黑色玛瑙。她显得非常害怕,苍白的嘴唇起了一道道褶皱,半张着嘴,似乎想告诉我什么,我不明白她到底在害怕什么。董琦穿着海蓝色的睡衣睡裤,双手环抱着并起来的双腿,脚上套着厚厚的绒毛卡通拖鞋。

同时,我也认出来,她就是朱洗录像里叫朱洗拿可乐给她的女孩。

“老板,你看。”苏洛拍了拍我肩膀,我回头一看,原来是块吐出来的口香糖。

那块口香糖上粘着血迹。

长期咀嚼口香糖会造成牙龈充血甚至出血,但以这种量来说,咀嚼的频率也太夸张了吧?我难以想象一个年轻女孩为什么要这样做。

“又来了又来了。”董琦仿佛诵经般忽然吐出这几个字,接着发疯似的在桌子上翻找着,她拿起一块口香糖放进嘴巴里夸张地嚼起来。

可是没过多久她又吐出来,上面依旧带着血迹。

“不要,不要再折磨我了!”她痛苦地高喊着,董先生看不下去了,冲过去抱着董琦。

“琦琦,别怕,爸爸在啊。”父亲老泪纵横,这种人很少会看到他流泪,此刻我也有些难受。

董琦在父亲的怀抱里稍微平静了些,可是依旧睁着无神的双眼,大张着嘴巴望

着天花板。

“爸爸,我没事了,让我和他们单独谈谈吧。”我吃惊地看着董琦,我们应该是第一次见面,可是她的口气仿佛老早就认识一般。董越然也很惊讶,但是他尊重女儿的决定,走了出去,临出门还望了望女儿。

董越然出去后房间里落入了安静,过了片刻,董琦率先打破了局面。

“朱洗、崔光筱都出事了,是么?”她梳理好头发,随意地放在脑后,并整理了一下衣服,虽然脸色白得似雪人般憔悴,但却显得比刚才镇定坚强得多。

“嗯,是的。”我很奇怪,就算崔光筱的事情她听说过,可是朱洗自残双眼是封锁了消息的。

“你不必惊讶,我知道你从朱洗那里来,他比我更痛苦,所以更早结束了自己的痛苦,崔光筱也是,接下来就快轮到我了。其实我一直只是害怕,不敢做出行动罢了,可能因为我是女孩子,不过朱洗决定刺瞎自己前给我的留言鼓励了我。”董琦在说到朱洗的时候,脸上才稍微浮现出一刹那的温柔和少女独有的暖色。

“留言?”苏洛问道。

“是的,他告诉我他已经受够了,可以解决的方法就是弄瞎自己,那三个月看到的东西对他打击太多,太残酷了,我也是,崔光筱也是。想必他们事后都是一脸轻松吧?”董琦自嘲地笑着问我。

我眼前忽然浮现出崔光筱躺在担架上满脸赎罪般的安详笑脸,此刻董琦的脸何等熟悉和相似啊。

“到底是怎么回事,可以告诉我么?”我蹲下来,平视着董琦,她的眼神很平静,和刚刚的凌乱正好相反。

“说真的,我们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什么,宛如诅咒一般的邪恶。你们还是回去吧,我有些累了,让我一个人躺着吧。”说完她闭上眼睛。

“你,知道六根岛么?在朱洗的画册里我发现了这三个字。”我本不想说,可是还是没忍住。

董琦的眼睛盯着我,双手使劲攥住我的右手。

“不要去那里!不要!不要!”接着她开始剧烈地干呕起来,然后又是发疯般地咀嚼起口香糖,暗红的血从嘴角缓缓流出。无论我再如何问她,董琦再也不和我多说一个字了。

看来她不想对我和盘托出,我只好离开了她的房间,并且告诉董先生我是朱洗父亲委托来调查的,当然我没有说朱洗自残的事情。

“朱远山的儿子惹的祸,居然要拉我女儿一起,真是教子无方。我早叫琦琦别和那小子交往了!”董越然的妻子一脸愤愤不平,听口气似乎董家和朱家是老相识了。

“我知道朱洗那小子把自己眼睛弄瞎了,整天不务正业,装神弄鬼,天天带着我女儿在外面乱逛,说是找什么神?,简直是胡说八道,也不知道在外面惹到什么,自己眼睛弄瞎了不说,还连累我女儿。你回去告诉朱远山,管好他儿子!别到时候弄得连老朋友都没得做!”董越然的妻子越说越生气,额头上的青筋都鼓了出来。我和苏洛只好赔着笑脸。

“你懂什么!你以为我愿意让琦琦待在那个小子身边?这也是没有办法啊!”一直在旁边沉默不语的董越然忽然怒吼一句,把他妻子吓得倒退几步,接着不再抱怨了。

我听到楼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抬起头看到董琦站在二楼的楼梯口俯看着我们,她的眼神很怪异,但又有点熟悉,似乎哪里看过。

我忽然想起来,崔光筱的眼里闪现过那种眼神。

董越然一下子被女儿的行为弄得不知所措,可是他妻子却猛地尖叫起来。

“刀!琦琦手里拿着刀!”

董琦的手里握着一把水果刀,就是刚才她母亲用来削苹果的那把。

可是那把刀正在向下滴着血,血滴落在红色的地毯上,慢慢浸出一个个圆点。

董琦慢慢地张开嘴巴,那黑洞洞的嘴里空空如也,嘴角流出了大量的鲜血,将她的下巴和衣服染得通红。

董越然的妻子已经翻了白眼,董越然也不知所措。

董琦终于倒了下去,手里的刀也掉落在地上,她整个人瘫软在那里。我和苏洛连忙冲了过去,但是冲到一半却停住了,因为我们看到随着董琦的倒下,一个黑色的块状物从她手中掉了下来,那东西撞在楼梯上弹了起来,似乎很软,最后落到我脚边。

我几乎怀疑自己是否看错了,因为那看上去似乎是一片带着血迹的舌头。我小心地蹲了下去,看近了些,的确,是一块舌头,而舌头的主人当然是董琦了。

一截被割断的舌头,伤口还在往外涌着鲜血。更让我吃惊的是,舌头上还有三个字,用刀雕出来的三个血字,字迹很清楚、端正,这无疑也是董琦所为,但是让我觉得寒冷的是,居然会有人在割下自己的舌头后,还用刀端端正正地刻下三个字来。

那三个字我再熟悉不过了:六根岛。

“六根岛。”苏洛小声念道。

又是六根岛么,如果这是线索的话不觉得颇为牵强么,我在心底苦笑,如此这番倒很像是邀请函啊。

董琦已经晕了过去,她双脚伸开,背靠在粉红色的墙壁下,左手握着一把带血的水果刀,右手上似乎有着什么血红色的东西,而她几乎如死了一般抬着头望着,嘴角的鲜血止不住地流出来,暗红色的,在昏暗的房间,如一条有生命的虫子一样,慢慢地爬向她的下巴、颈部,最后在海蓝色的睡衣前慢慢扩散开来,如丝般地慢慢化开,形成一片不规则的暗红色,就如同在大海里慢慢凸显出来的一片暗礁孤岛似的。

“我知道朱洗那小子把自己眼睛弄瞎了,整天不务正业,装神弄鬼,天天带着我女儿在外面乱逛,说是找什么神?,简直是胡说八道,也不知道在外面惹到什么,自己眼睛弄瞎了不说,还连累我女儿。你回去告诉朱远山,管好他儿子!别到时候弄得连老朋友都没得做!”董越然的妻子越说越生气,额头上的青筋都鼓了出来。我和苏洛只好赔着笑脸。

“你懂什么!你以为我愿意让琦琦待在那个小子身边?这也是没有办法啊!”一直在旁边沉默不语的董越然忽然怒吼一句,把他妻子吓得倒退几步,接着不再抱怨了。

我听到楼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抬起头看到董琦站在二楼的楼梯口俯看着我们,她的眼神很怪异,但又有点熟悉,似乎哪里看过。

我忽然想起来,崔光筱的眼里闪现过那种眼神。

董越然一下子被女儿的行为弄得不知所措,可是他妻子却猛地尖叫起来。

“刀!琦琦手里拿着刀!”

董琦的手里握着一把水果刀,就是刚才她母亲用来削苹果的那把。

可是那把刀正在向下滴着血,血滴落在红色的地毯上,慢慢浸出一个个圆点。

董琦慢慢地张开嘴巴,那黑洞洞的嘴里空空如也,嘴角流出了大量的鲜血,将她的下巴和衣服染得通红。

董越然的妻子已经翻了白眼,董越然也不知所措。

董琦终于倒了下去,手里的刀也掉落在地上,她整个人瘫软在那里。我和苏洛连忙冲了过去,但是冲到一半却停住了,因为我们看到随着董琦的倒下,一个黑色的块状物从她手中掉了下来,那东西撞在楼梯上弹了起来,似乎很软,最后落到我脚边。

我几乎怀疑自己是否看错了,因为那看上去似乎是一片带着血迹的舌头。我小心地蹲了下去,看近了些,的确,是一块舌头,而舌头的主人当然是董琦了。

一截被割断的舌头,伤口还在往外涌着鲜血。更让我吃惊的是,舌头上还有三个字,用刀雕出来的三个血字,字迹很清楚、端正,这无疑也是董琦所为,但是让我觉得寒冷的是,居然会有人在割下自己的舌头后,还用刀端端正正地刻下三个字来。

那三个字我再熟悉不过了:六根岛。

“六根岛。”苏洛小声念道。

又是六根岛么,如果这是线索的话不觉得颇为牵强么,我在心底苦笑,如此这番倒很像是邀请函啊。

董琦已经晕了过去,她双脚伸开,背靠在粉红色的墙壁下,左手握着一把带血的水果刀,右手上似乎有着什么血红色的东西,而她几乎如死了一般抬着头望着,嘴角的鲜血止不住地流出来,暗红色的,在昏暗的房间,如一条有生命的虫子一样,慢慢地爬向她的下巴、颈部,最后在海蓝色的睡衣前慢慢扩散开来,如丝般地慢慢化开,形成一片不规则的暗红色,就如同在大海里慢慢凸显出来的一片暗礁孤岛似的。

董家一片大乱,我们也只好先退了出去。

“又是六根岛!为什么这三个家伙都不好好告诉我真相,而要用这种猜字谜的方式,或者用在舌头上刻字这么变态,而地图上根本没有这个岛。”我抱怨道。

“如果六根岛不是岛呢?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或者董琦、朱洗、崔光筱的动作已经不受自己控制了?”苏洛一连反问了好几句。

“看来我们从朱洗画册里猜出来的字没错了,不过现在董琦是说不了任何话了,这条线断了。”我忍不住叹了口气,心想今天要是不来董琦也许不会割掉自己的舌头。

现在我们剩下唯一正常的人就只有刘佳明了,我们必须赶在他步那几个人后尘之前见到他。我也打了个电话给那个家伙,希望能多少得到些关于六根岛的事情。

“六根岛我还在查,不过我顺带找到了其他的东西,当做免费赠送吧。”难得她有如此好心,看来上次的鹅卵石她很中意。

很快,我得到了关于这次事主其他的有趣资料。

奇怪的是,刘佳明的父亲刘裕是本市颇有名气的香水供应商,几乎所有的达官贵人的妻女都使用着刘裕所发明的特殊香水。说到香水,它的历史颇为悠长,但其实起初只是作为祭神之用,大都在重大场合才会出现,后来一直为欧洲贵族所迷,在上流社会颇为流行,和铝一样,直到19世纪才慢慢在大众之间传播开来,成为女士不可或缺的物品。当然,现在也有男士用的香水。我原以为国内香水远不如国外的流行,而且香水的故乡法国尤其高雅华贵,原本动物之间都是靠着气味互相联系,或许人类发展得过快反而遗失了自己的本能,需要借助外物。香水的作用是吸引人,但不知道刘裕的香水为何可以跻身在迪奥、娇兰这类名牌之中。香水的发明远比其他的商品要困难得多,所需要的历史颇为漫长,那些出名的品牌大都有七八十年的历史,刘裕在这之前从未和香水产业接触过,真可以算得上是自学而成的天才了。而且他发明的香水品牌也很奇怪,居然叫“began”,也就是开始的意思。

虽然谈不上富可敌国,不过刘家也算是出入上流社会的常客了,而且更奇怪的是刘裕与朱远山、董越然居然都是熟人,包括崔光筱的父亲崔乙,这四人都是一起插队的朋友,并且在同一年回到这个城市,开创自己的事业。而崔家在四人中稍稍差些,崔乙是朱远山的传媒公司的音乐总监,曾经为多部电影配过乐,是业内非常著名的音乐人,他的歌曲广为传唱。

奇怪的是,这四人的子女也如父辈一样恰巧在同一所大学读书。而且据我所知,董琦和崔光筱的成绩很好,完全可以考取外地更好的名牌大学,不过却在父母的要求下留在朱洗和刘佳明的学校读书,现在三人都出了事,只剩下刘佳明了。

当我和苏洛来到刘家后,得到的消息却是刘佳明在一个星期前离家出走了。也就是朱洗出事的那个夜晚,刘佳明拿了家里的五千元钱,不告而别。现在刘家也是一片大乱。我向刘氏夫妇表明身份,告诉他们我可以帮他们寻找儿子,但是前提是我必须知道这几个月刘佳明的特殊变化。

刘裕犹豫了一会儿,倒是刘佳明的母亲一边抹着泪一边说起来。

“他的确有些反常,经常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我上次进去想看看他,却发现他在房间里喷满了香水,你知道香水是要稀薄点才好,过浓反而很让人难受。他倒好,还说不够不够,一直说家里很难闻,有时候吃饭的时候如神经质一般,每个盘子都要放在鼻子前闻好久,我都不敢带他出去吃饭了。他上次硬要说人家外面自助餐的牛肉是死人肉,说什么一股子腐臭味,弄得别人要告我们,结果赔了钱才了事。”刘佳明的母亲说得有些混乱,这让刘裕有些恼怒,用力拉了一下妻子的手臂,这才让她清醒过来。

“我妻子有些着急,所以说话有点语无伦次,这段时间佳明是很奇怪,从小我就带他去我的实验室,教他如何辨别香水,制作香水,所以他的鼻子很敏感,比普通人要强得多,但是不明白为何最近如此反常,对气味的刺激很难以忍受。他经常好几天泡在实验室,说只有靠着香水才能让他好受些,直到元宵节那天,他似乎平静了一些,可是第二天发现他不见了,只留下一张纸条。”刘裕一边说,一边把纸条递给我。

“我来不及和你们告别了,我知道朱洗已经最先崩溃了,接下来马上轮到我了,我不想你们看到那种画面

,所以我先离开。如果一切可以安全结束,我会回来的。”

除了钱,刘佳明没有带走任何东西,如果刘佳明坐的是火车或者长途汽车,恐怕根本查不到他的出行记录。结果也如我所料,刘裕在几天前就去火车站、汽车站拿着照片加派人手调查过,但是那里人流量过大,根本毫无线索,飞机场的出入名单里也没有刘佳明。

“刘佳明离家时有没有携带任何其他的东西?或许可以推测到他大致的离去方向。”我问正在屋子里烦躁乱走的刘裕。

刘裕停住了,低头想了会儿,忽然一拍脑门连声说:“不知道那个还在不在。”接着便跑到里面的卧室里。不一会儿他跑了出来。

“不见了,我为他专门制作的香水不见了。”

“专门制作的?”我问道。

“嗯,那是我特意做的,一种给了他,一种给了我妻子,这两种香水从来没有上市过,甚至没有公开露面,是去年才刚刚研制的,香水的味道很浓郁很特别,这孩子很喜欢那味道。”刘裕说完又有些伤感。

“那太好了,你还有那种香水么?这样我们可以通过气味判断刘裕的行动方向,或许能有所收获。”希望我的思路可以行得通。

当然,现在我需要一条嗅觉灵敏的警犬,不过这对刘裕来说根本不是问题。刘裕从武警支队的警犬基地借来几条,在火车站和汽车站搜寻。旁人很奇怪,不知道的还以为在搜捕通缉犯什么的,大多数人都下意识地闪出一条道来。

在一个售票台前,警犬开始吠叫,售票台是刘佳明停留最长的地方,所以气味驻留最久,当然也就最浓。

我们找到上个礼拜上班的售票员,一位三十多岁,看上去颇为泼辣的女人。我们拿出刘佳明的照片给她看,希望她可以回忆起是否见过刘佳明,并且记得他买了去哪里的火车票。

“这个家伙啊,化成灰我也认识。”她斜眼望了望照片,皱着眉头气冲冲地抢过来,伸出细长如笔的食指戳着照片上刘佳明的脑袋说。

“可以记起来他买了去哪儿的车票么?”我赔笑道。

“记得,他好像得了感冒一样,不停地拿手擦鼻子,声音带着很重的鼻音,老半天都听不清楚,后面的人都生气了,我也烦死了,你知道我一天要卖多少张车票,和多少人说话啊,于是就催他,谁知道他居然生气了,瓮声瓮气地说我没素质,纠缠了好久,他拿了张去福州的火车票。你们是不是抓他的啊?他是不是逃犯啊?我看那小子一脸坏相,又东张西望,八成是要坐火车逃跑,您要抓着了一定好好地帮我骂他,哦不,揍他几拳也可以。”她的舌头仿佛来电振动的手机,响个不停,我只好匆匆应付了几句,逃似的离开了火车站售票处。

福州?虽然不知道刘佳明为何去那儿,但是我觉得绝对和六根岛有关,在朱洗等四人近三个月的旅行地点名单上,就有福州,因为不是什么非常特别的地方,所以我就忽略了。

刘裕知道儿子去了福州,便急着要过去,我无法阻止,而且他去总要好过我去,因为我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弄清楚,现在如果草率地去追刘佳明恐怕得不偿失,于是我和他约定保持联系,等过几天我再去福州帮他找儿子。

临走前,刘裕叹着气抹了抹眼睛,这个香水界的传奇人物从白手起家到独立创业,既做开发又做销售,此时他手指上未干的泪渍告诉我,他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父亲而已。

可是仅此而已么?事后我告诉自己过于天真了,刘裕的泪水并不光是为儿子而流,他在那时候已经预感到了什么,那泪水更多的是悔恨与恐惧,由于我把这事考虑得过于简单,而没有注意到刘裕在听到儿子去福州时那一刹那的惊愕,让以后的事情变得异常棘手。

送别了刘裕,我和苏洛接到了我那位声波分析专家朋友的电话。

“你送来的是什么鬼东西?所有在场的人都产生了幻觉,我这里的工作室差点让你毁了,你赶快过来一趟,我有东西给你看。”这个愤怒的高中同学依旧不改固执的性格,当年他纠缠着物理老师三个小时只为了询问一个音波问题。这家伙虽然生气,但是从他的声音里我还是听出了他对古怪事物的兴趣和有了重大发现的惊喜。

许久不曾联系,我几乎忘记他的名字了,只记得他姓金。金的工作室在城市东边的高新开发园,可惜在高新干的人未必就拿高薪,金也不例外,不过这家伙从来不为金钱担心,与我不同,他是一个实实在在的理想主义者。金经常抱怨我爱钱胜过自己,我则笑着说因为他姓金我才和他交朋友。金为一家医学院做声音对治疗方面的积极作用,据说他利用海豚甚至改善了一些患自闭症孩子的人生。而且他那里也有著名的医务人员,包括优秀的神经学家。

“好大的游泳池!”进了大门,苏洛吃惊地望着六层楼高的灰白色实验楼旁边的巨大的椭圆形水池,我估计那是他饲养海豚的地方。通报一阵后,金亲自下楼来给我开门,他并非是客气,按照我一贯的了解,他只是非常着急想告诉我什么。

“真是首奇异的歌曲!”金冲过来抓住我的肩头,非常兴奋。如果你以为像他这样的科学家都是不修边幅、邋里邋遢的话那就大错特错了,实际上他比我要干净得多,而且相貌不俗,当然,他还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包括一个美丽的教师妻子和七岁的女儿。

去实验室的路上他不停地说着一堆术语,而我则听得似是而非。

“这首歌的音乐在初次接触的时候会对人体,不,准确地说是感官神经造成极大的不适感,包括头部放射性呕吐、胸闷、心跳过速、幻听和幻觉。开始的时候我认为是含有次声波,不过经过波长分析发现并不是这样,因为我发现经过脑神经元对这些声音刺激后的短暂适应期后,脑内会产生一种化学物质,这是我用小白鼠测试后得到的。”金忽然顿了顿,转头问我:

“你应该知道为什么吸毒会成瘾的原理吧?”

“知道,可是你刚才说的化学物质该不会是那个吧?”

“是的,就是多巴胺,我虽然不是脑神经学家,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一些常识。人的脑中存在着数千亿个神经细胞,人之所以能有七情六欲,并控制四肢躯体灵活运动,都是由于脑部信息在它们之间传递无阻。可是,神经细胞与神经细胞之间存在间隙,就像两道山崖间的一条缝,讯息要跳过这条缝才能传递过去。

“这些神经细胞上突出的小山崖名叫突触,当信息来到突触时,它就会释放出能越过间隙的化学物质,把信息传递开去,这种化学物质名叫递质,多巴胺就是其中一种递质。可是经过音乐播放数遍后的小白鼠脑内的多巴胺量是正常的几百倍。这些声音所含的神经信息远远大于普通的歌曲。好比一台电脑,它在单位时间里能处理的信息是有限的,如果输入的信息超出能力,电脑会超负荷运作,人也是一样。开始的时候那歌曲会给人带来不适应,但是很快就会觉得兴奋,反应敏捷,力大无穷,可是用不了多久,人体会产生疲惫感,严重的话会发疯甚至死亡。”金的语调很柔和,但是我却听得非常吃惊。

“我不是专家,只能大致给你这样的答案,具体的形成原因我们还在调查,只是不明白那首歌为什么会产生如此巨大的信息流,至于那些歌词,我不是很明白,没有办法。”

说话间我们来到实验室,里面人不多,金的一个助手让我们站在隔离玻璃外,看着里面的一只小白鼠。

金开始播放那段音乐,开始的时候小白鼠很烦躁,到处跑,很快它就不动了,不过可以明显地看到小白鼠的眼睛开始充血,呼吸急促。继续播放音乐,小白鼠的心跳加快,最后心力衰竭死在了实验舱里。

“人所能承受的歌曲次数比小白鼠要多,而且具体脑部的不同差异也很大,不过最大的极限也就几十个小时,如果间歇性地听,大概一个多月就会疯掉了。”金对我说。

“另外我们将背景音乐的歌谱交给你。”金把乐谱交给我,我不识音律,可是却看到乐谱上只有四个数字。

2、3、5、6。

我非常感谢金,并且许诺如果还有有趣怪异的经历一定与他分享。虽然崔光筱的病症找到了,不过那段古怪歌词依旧让我不解,而且崔光筱从何处得来这段歌曲也是谜。

回到家的时候我得到一个好消息,董琦脱离了生命危险,虽然割舌头产生的大量血液差点堵塞了她的呼吸器官,不过由于发现及时已经没有大碍,可是她和朱洗、崔光筱一样陷入了深度昏迷。

眼睛,耳朵,舌头。

这些都是脑神经对外采集信息的器官,或许朱洗和董琦也是被外界大量的信息流弄成这样的,而昏迷是最好的自我保护方式吧。

窗外的雪又开始下起来了,苏洛依旧穿着夏天的短袖T恤在我面前晃悠,真想不通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样的构造。

“我说老板,干脆告诉我十年前发生了什么好吗?”苏洛的眼睛看着电视,嘴巴里嚼着巧克力。

如果苏洛的嘴巴里没有食物,那就是他一定在拿食物。

“你很想知道?”

“那当然,我总觉得朱洗的怪异和他母亲有一定的联系啊。”

“实际上,朱洗的母亲可以说已经去世了,因为她已经失踪了十年了,而朱远山在妻子出事之后的十年里没有结婚,也没有人见过他身边有别的女人,当然,如果他愿意,就是建一个后宫也绰绰有余。”

“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苏洛咽下巧克力,终于将视线移动到我的脸上。

我不愿意回忆那段不快乐的时光,可是就目前来说苏洛说得很正确。

“与其他三人不同,朱远山的妻子是他在下乡插队的时候就认识的,回城后他们结了婚,可以说两人感情很好,不过生下朱洗后他妻子似乎身体一直不好,直到十年前,她带着朱洗晚上出去散步,结果就此失踪,朱洗也受到了惊吓,好一阵子才恢复过来。朱远山几乎倾其所有来寻找妻子,可是毫无结果,这件案子成了悬案。最后他找到我,我因为有事远行,将事情推给我的搭档,结果他在寻找线索的时候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也从未和我联系过,从此我就关闭了事务所,隐居起来了。”我尽可能简短地说明了十年前的事,事情虽然过去十年了,但讲起来依然让我有些难受。

“上次山上那个女孩?”

“嗯,就是他妹妹。他们都是孤儿,不过妹妹和哥哥不同,她似乎更喜欢用违法的手段解决问题。”

“朱远山的妻子遇袭的事情目击者只有朱洗一个人,虽然受到的打击很大,不过朱洗坚持说母亲是在和一个陌生人谈话后忽然倒地不起的,而当时朱洗离得较远,也没有看清楚两人是否有身体接触。一个十来岁孩子的证词能有多大作用?我的搭档失踪后,那案子也变成了悬案,再也无人过问了。”

苏洛叹了口气,说道:“原来是这样。”

“对了,你搭档叫什么啊?”苏洛问我。

我不知道该不该回答他,想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告诉他,虽然第一次见面我就想说了。

“和你一样,叫苏洛。”

“没想到什么都没有的我,居然有着一个好名字。”苏洛灿烂地笑起来,可是我却感觉不到任何的喜悦。他笑了好久,最后将脑袋歪向一边,耷拉着眼皮看着窗外的雪花。

“哎,老板,你是不是因为我也叫苏洛才收留我的?”

“嗯,是的。不过希望,希望你能活得比他长点吧。十年了,我估计他也遇害了吧,虽然妹妹苏阳一直都不相信,一直在固执地寻找。”我老实地说,如果没有钱或者必需的情况下,我懒得说谎。

苏洛没有再说话,只是光着脚继续保持刚才的姿势,斜躺在沙发上看着窗外的落雪,雪下了一整夜,他就那样看了一整夜。

第二天,我和苏洛订了去福州的火车票。

“为什么不坐飞机啊,那样节省时间啊。”苏洛不满地望着手里的火车票。

“因为贵。”我则望了望车票的价格,好计算自己还有多少余钱。

“另外,我知道你是想吃飞机上的旅客套餐吧?”我鄙夷地望着他。

“你是这个世界上最抠门的老板!”苏洛高声咒骂着,我则充耳不闻。

我们俩的行李很简单,简单到我甚至想把苏洛塞进旅行袋当做托运包和我一起过去,这样可以节省一张车票钱。当我告诉他这个想法的时候,他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可是我很快告诉他,如果要买一个能装得下他的旅行箱还不如买一张去福州的车票。

塞了一包零食给苏洛后我终于可以安静下来思考一些问题,朝后飞快掠去的铁轨边的景物在我眼里却是朱洗、崔光筱、董琦三人的自残画面,我脑子里不停地重复这几天得到的线索,我需要好好地梳理一下,过滤出真正有价值的东西。

十几个小时之后,还在短暂小憩之中的我醒了过来,看看窗外,列车已经开始减速,播报员清脆的声音提醒我们目的地已经到了。我拉着还未完全醒过来的苏洛下了车,却发现其实还不知道该往哪里去。打电话联系刘裕,却无人接听。

一种呕吐感从胃部攀沿而上,让我的喉咙伴随着苦涩,每次有不好的预感时我都会有这种感觉。

现在,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我只有先找到刘裕一家人再说了。

我们从福州北站下的车,穿过人群拥堵的嘈杂的火车站,我们又买了去惠州的车票,无论刘裕在不在惠州,我都必须先去一趟。

我们买的是大型客车票,大概要坐上三四个小时才能到惠安县。车上苏洛喋喋不休地抱怨我的吝啬,这家伙从来不摸钞票,自然不知道我们已经没剩下多少自由使用的资金了。说起吝啬,朱远山才最厉害,他不肯给我一分钱的经费,只承诺查到事情真相才付款,果然混迹商场几十年的老狐狸把每一分钱都用到刀刃上了。

到了惠安,我们又经过当地人的带领,走了好久才来到当年朱远山等人待过的农场。这时候的农场早已没有了成百上千人热火朝天忙着农作的场面,有的只是宁静和依旧长势良好的庄稼,偶尔几个追逐的孩童清脆的啼笑声才打破这里的孤寂和空气里的荒芜窒息感。

“你们找谁?”身后传来一个厚实的声音,如同这里的土地一样带着湿气和无奈。

这里的天气很暖和,即便尚在初春,靠海的地方气候依然宜人,虽然室内潮湿,不过在室外也就不觉得了。这个男人穿着棉毛衫,里面套着白色的圆领汗衫,露出一截粗壮黑黝黝的脖子——为了支撑那个巨大的脑袋。头发不多,但硬而整齐,狭长的眼睛注视着我们两个外乡人。他的鼻子很大,却不高也不挺直,该怎么说呢,仿佛制作泥塑人像的时候随便捏起一坨搭上去的一样。嘴唇很厚,泛着健康的红黑色,像在水里发好的香菇一般。

“我想问一下最近有个叫刘裕的人来过吗?”我猜想刘裕回来的话一定会回农场看看。

“没听说过。”他看我们的眼神更加怀疑了,看来这里很少有外人进来,以为我们不怀好意吧?

他有些狐疑地望着我们。

“不过最近有个年轻人来过,他没事老捂着鼻子,好像很嫌弃我们这里的气味似的。不是我说,我们这里的空气新鲜得很,比你们城里舒服多了,又没汽车尾气又没工厂空调什么的,真是不明白。”他嘀嘀咕咕半天,可我却非常高兴,因为他说的年轻人很有可能是刘佳明。当我问起刘佳明的近况时,那男人更加烦躁起来。

“这个后生,不知道为什么就赖在我家不走了,说是要找什么房子,什么旧宅,我也听不清他那些劳什子,见他好几天没吃饭,人都饿得脱了形,就好心带到家里照顾他,没想到居然赖着不走了,还说什么过几天就有人来找他,帮他付清饭钱房钱。正好,你就是那人吧,赶紧把他领走,没事就在身上喷那些个香水,弄得我家娃娃天天跟在他后面闻,都没心思读书了。”他依然抱怨着,而我只好赔着笑,顺便拿出为数不多的几张钞票安抚他,男人接过钱,居然找了些零头给我。

“是多少就要多少,多拿了搞得我好像占你便宜一样,我家不缺这点钱,但是事情要算清楚。”他骄傲地抬起头,大步走在我们前面,而我和苏洛相视一笑,跟在他后面,沿着农场狭窄的公路往他家走去。

大概走了半个小时,终于看到一栋漂亮的两层建筑,周围种着半人多高的小树,后院种着菜,郁郁葱葱,果然是城市里难得见到的生机。那房子似乎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建的红砖房,他跟我们说这房子原本是连队指挥部的,后来部队撤走以后他分到了地,慢慢经营水果发了小财,买下了这房子。

“那时候,我们几个都想着以后住进指挥部,因为这是当年最舒服的地方,冬暖夏凉。你看看,这房子多结实,就是再住个三五十年,住到我孙子那代也行,哪里像你们城里人造的缺德房子,住个半拉年就掉砖脱瓦,漏风渗雨,和猪窝有什么区别?”熟了以后他的话变多了起来,虽然话是粗糙了些,却很有道理。

走进里屋,房子里坐着一个年轻人,二十来岁,相貌清秀,穿着白色衬衣和酱色牛仔裤,正大力地嗅着手背。见我们来了猛地站了起来。

“你是谁?”他狐疑地朝我望过来,左手握着凳子,似乎随时准备扔过来。

“刘佳明是吧?我是朱远山委托调查你朋友朱洗、崔光筱、董琦的自残事件的,你无须惊慌,我没恶意,你父亲刘裕几天前也来这里找你,难道你没见到他?”我伸出双手,掌心朝外,这动作可以让激动的人安静下来,表示我是没有威胁性的。

可惜刘佳明实在是有点过于激动了,完全不听我的话,依旧抄着凳子朝我们扑过来。

“苏洛!”我往后退了一步,体力活不是我的专长。可是苏洛一脸茫然地站在身后,动也不动。

“苏洛!肉包子!”我暗叫一声该死,眼见着刘佳明的凳子就快劈到我脑门了。

耳边呼的一阵风声,苏洛的右手平伸了出去,仿佛一根铁棒一样,插穿了凳板,拳头直直地对着刘佳明的脸,只有几厘米。

“你刚才说你叫什么来着?”刘佳明的语气变得友好起来。

“孟梵,这位叫苏洛,我的助手。”我对着他笑了笑,并且让苏洛退了回来,这家伙走过我身边时仍然不忘记提醒我包子的事儿。

刘佳明终于冷静下来,听话地放下了手里的凳子。

过了一会儿,他可以好好地和我说话了。

“我不知道你们是谁,所以实在很害怕,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请见谅。”刘佳明柔声说道,与刚才判若两人。

“那我再问问你,有看到你父亲刘裕吗?”

“我没看到我爸爸。对了,你说琦琦怎么了?”看起来他关心董琦比自己父亲要多。

“没什么,只不过在舌头上用刀刻了几个字罢了。”苏洛在后面说道。

“用刀刻字?”刘佳明大惊,“她没事吧?为什么要伤害自己啊?她和朱洗一样傻啊!”

“那三个字你想必也很熟悉吧。”我将手放下来,“六根岛。”

刘佳明仿佛被闪电击中般颤抖着身体,他的鼻翼抽动得很厉害,接着痛苦地弯下腰去。

“别,别再提那三个字了!那是禁语!是禁语!我,我又闻到那股味道了!见鬼!真想死过去!”刘佳明的话说得断断续续的,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眼药水瓶大小的玻璃瓶,朝手背上喷,接着他像那些电影里犯了毒瘾的瘾君子吸毒一样对着自己的手背拼命吸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虚脱似的瘫倒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大口地喘气。

“六根岛”这三个字对他们来说是禁语?

“现在只剩下你了,朱洗三人都在医院昏迷中,你必须告诉我你们四人十月的时候来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否则我帮不了你,也帮不了董琦。”看得出他很在意董琦,希望刘佳明可以和盘托出心里的秘密。

刘佳明的眼神空泛起来,勉强支撑着身体慢慢滑坐在椅子上。

“老付,我和这两个人谈谈,等下再回来好吗?”刘佳明对那中年汉子说道,原来他叫老付。

老付点点头,并叮嘱过一会儿回来吃饭。听见吃饭苏洛就不肯走了,缠着老付说是要帮忙,我也只好随他去了。

外面的空气很新鲜,新鲜到你可以从中嗅到丝丝的春天跳动的味道,久违了的农田山水让我心情很舒适,可是刘佳明却一直低垂着脑袋不说话。

“可以说了吗?”我问道。

“这一切都怪朱洗!如果不是他提议来这里玩,说什么重温我们父辈当年的足迹,我们根本就不会来这个地方,也不会出那么多事情。”刘佳明恨恨地说。

“我们在这里待了三天,噩梦般的三天,我们六个人来,结果只回去了四个人。”刘佳明的双眼瞪得很大,手抱着头蹲在地上,仿佛受了极大的刺激。

“你们是六个人去的?”我惊讶地问。

“是的,同去的还有两个人,都是我们同校的,一个失了踪,一个重度昏迷,至今还在医院。失踪的是个女生,叫解小敏,昏迷的男生叫章远。”

“我为什么不知道这件事?学校只说你们四个来这里。”我问道。

“哼,出了这种事学校还能大张旗鼓宣扬么?当然得瞒着,结果自然是我们四个记了大过,旅行社团也被解散了。”刘佳明闷声说道。

“你们在这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刘佳明抬起头望着我,眼睛的瞳孔慢慢放大,像一头受伤的野兽。我看到一股血从他的鼻孔慢慢渗出,他用手背快速地擦拭掉。

“你刚才流血了。”

刘光明看了看手背的血迹,眼中无神。

“我的时间也不多了,还是赶快告诉你,如果你能见到我父母,记得代我说声抱歉。”刘佳明半张着嘴,大口地呼着气,那声音像破了的鼓风机,随着他肺部的扩张收缩,一下又一下地发出扑哧扑哧的声音。伴随这种声音,刘佳明的话把我带回到几个月前,同样是福州惠安,同样是这样新鲜的空气,我仿佛看到朱洗、崔光筱、董琦、刘佳明带着笑意朝我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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