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勒妮发现,作为一个富家小姐,她逃跑的水平应该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首先,她一次性从账户取了尽可能多的钱,留一张信用卡在身上,把其他所有信用卡都扔在了小巷子里。在波士顿这样的城市里,应该会有些小偷发现这些卡,然后用它们取钱。这样的话警方就无法定位她的位置,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转。他们也许会觉得,这些取钱的人中至少有一个是梅勒妮。

其次,她买了一顶棒球帽——她想到了大卫,他的关节炎,他那些关于棒球的照片。她马上打消了这些想法。她把头发塞在棒球帽下,戴上新买的墨镜,穿上大号T恤衫,背上便宜帆布包。现在,一眼看上去,她俨然是一个年轻女大学生。

她去了位于市中心的波士顿美铁火车站,那里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她从波士顿火车站坐到纽约的宾州火车站,打了个出租车前往肯尼迪机场,那里,她遇到了第一个障碍。想要坐飞机必须要有有效证件,她从来都没见过假证件,所以只能用她的真实身份登机,心里默默祈祷没人能想到去检查纽约的飞机场。飞行的目的地是休斯敦。

在霍比机场,她按照指示牌提供的信息来到了咨询台。

咨询台那儿的男士给予了她很大帮助。他给她一张地图,然后圈出了去亨茨维尔市的路线,大约九十分钟路程。想要走错路都难啊,女士,他向她保证。一直沿着I-45号公路走,到了与I-10号公路的交叉口时按照指示牌走就行了。在这里找个住的地方应该不是问题,女士。每个设计都透出得州风格,每隔五十英尺就会有一个大卖场或者汽车旅馆或者家庭餐馆。为什么?因为在这里一天看到三四次送葬的队伍并不稀奇,女士。很多人住在这里,但也有很多人在这里死去。你要提起神来保护好自己,听见了?

梅勒妮走到一个汽车租赁摊位。租车需要驾照和信用卡。她冷冷地想道,时间很紧迫,同时填好了单子。

她开车上了州际公路,夜幕开始降临,光辉渐渐退去,化为黑暗,整个世界都变得辽阔、静谧。

大卖场开始出现,目光所及的最远处。汽车经销商、汽车旅馆若隐若现。休斯敦开始在她的右手边出现,高大、壮观的大厦在辽阔的平原上拔地而起,就像散发着柔和夜光的月球表面的火山。交通中断了,一支送葬队伍缓缓而过,二十分钟后,再次因此而停了一会儿。

她觉得现在就像在一个巨大的跑步机上开车,第一次感到有些病态的兴奋。窗外滑过一家宾馆,五英里后又出现一家。路过一家汽车经销商,噢。这还有一家。所有一切都灰蒙蒙的,聚在一起。快开到I-10号公路的时候,她又发现了一家汽车旅馆,她觉得是时候下道了。

她用现金支付了房费。站在收银台后的男士也非常友好。他告诉了她药店在哪里,也告诉了她五金店和杂货店的位置。她见他如此友好,便又问了下枪店的位置。他眼都没眨一下,反而表示赞许。一位独自旅行的年轻女士当然需要东西保护自己了,尤其是这里离亨茨维尔市很近。她是否知道,这个地方,得克萨斯州狱政局的总中心,有七千二百多名犯人?

她还不知道。匆匆记下了他的话后,她并没有直接去房间,而是扭头走向了旅馆外的商店。

她买了水果。这让她有一种家常的感觉。然后她买了剪刀、化妆品和染发剂。接着进行了另一项疯狂的活动,她去买了一包又一包的衣服。全都是便宜货。

她提着这些东西回到房间。再去买手枪时间就有些晚了。她把门上的三道锁全都锁好,最后,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

苍白,苍白的面孔。漂亮的白肤金发女人。淡蓝色的眼睛下面有些深紫色的污点。

她突然开始痛恨自己的一切。她看上去像梅勒妮,但她并不是梅勒妮。她是“爸爸的女儿”。被丢弃,没名字。没身份,没过去,没父母。

因为你长得像米根!你满意了吧?她妈妈哭着说道,因为我看到你,就像是看到了米根!杀人犯的后代,杀人犯的血脉,拉里·迪戈尖声尖气地说道,告诉我,你是否会看到小孩,然后有一种饥渴的感觉?

她拿起剪刀,开始剪。头发像雨点般散落在她的周围,然而她仍然继续蹂躏她的头发。如果她早就剪掉足够的头发,也许她现在就不再是梅勒妮·斯托克斯;如果她早就剪掉足够的头发,也许她的双手就不会染上威廉的鲜血,她就不会见到拉里·迪戈躺在深蓝色毛毯上的尸体;如果她早就剪掉足够的头发,也许“爸爸的女儿”就会展现出她真实的面目,最终会找到被认同的感觉。

我曾经只是希望,我的家人能像我爱他们一样爱我。

自从九岁时在一个满眼白色的急诊室里醒来后,她从未感到过如此孤独。

早上六点钟,梅勒妮起床了。她吃了半个甜瓜和一块便宜奶酪当早餐,喝了一杯汽车旅馆提供的黑咖啡冲了冲食道。然后她又洗了个澡,穿上了一件新外套。化完妆后,她准备出发了。

亨茨维尔不仅有得州大型的监狱系统,也有亨茨维尔监狱博物馆。博物馆九点开门,梅勒妮计划做第一个进入那扇大门的人。如果说只有一个地方能够让她了解到更多关于拉塞尔·李·福尔摩斯的信息的话,那肯定就是这家博物馆。

她在游客接待处停了一下,拿起一张光滑鲜艳的地图,然后直接进了城。对于一个执行死刑最多的城市来说,亨茨维尔看上去真的非常令人愉悦。老式的欧洲店面,干净的街道,宽阔的公路。一座令人过目不忘的石砌法院坐落在一片翡翠般的草海之上,最重要的是还有老式冷饮室。

亨茨维尔不仅占地宽广,而且设计奇特,梅勒妮花了整整三分钟才确定监狱博物馆的位置。她将车开进了一个停车场,那里甚至还保存着拴马的柱子。她走在一条稍微有点倾斜的人行道上,天气很暖和,但是湿气有点重,很可能是雷雨天气。她前面有个小家庭在观光,他们高兴地拍着照片。

这个小小的博物馆夹在一家珠宝店和一个西式店面之间,看上去并不大。墙面发暗,房顶落灰,地毯已经褪色。房间最显眼的地方摆着一个巨大的亨茨维尔监狱系统模型,还有一些没有围起来的得州狱政局使用过的器械。

梅勒妮浏览着墙上挂的官员肖像,正是他们设计建造了这座著名的亨茨维尔监狱。她了解了著名的监狱竞技的细节。她还见到了已经退出历史舞台的老式电椅,电椅陈列在一个仿造的死刑执行室里,电椅上的木头依然华贵、光亮,宽宽的皮带和金属电盘依旧可以正常使用。电椅旁边,博物馆列出了很多菜单,是一些死刑犯临刑前要求吃的最后一顿饭的菜单。一共是三百六十二份菜单。

梅勒妮发现自己走进了一个小房间,房间的名字是“囚犯名人堂”。这里挂着许多臭名昭著的重罪犯的照片,比如邦尼,比如克莱德,当然,还有拉塞尔·李·福尔摩斯。不幸的是,拉塞尔·李·福尔摩斯肖像旁的介绍上仅仅写着:因谋杀六个孩童而被判罪。死刑禁令取消后第一个用电椅行刑的死刑犯,并且,由于他的双手和双脚爆裂,他也是最后一个坐上电椅的人。

“你们这儿有关于特定罪犯的更多信息吗?”梅勒妮问道。

“我们还有书籍和一些影像资料,随时可以查看。有一些罪犯的介绍相当详细。”

“这些东西都放在哪里呢?”

“那边墙边,女士。随便去拿,想看多久就看多久。亨茨维尔监狱里有一些美国历史上最为精彩的历史,我们很高兴可以分享这些。”

梅勒妮在这堆古老发黄的卷宗里翻找着。

一小时又一小时。原先的保管员下班了,一个年轻男子来接班,在门口桌子那里读解剖学,一直读到下午晚些时候。他看得出梅勒妮没有挪步的意向,就提议梅勒妮继续在馆里读书,他锁上门去街对面吃个三明治。过了一会儿,梅勒妮模糊地听到大门打开的声音,然后那个高壮的医学生问她要不要来点牛肉干。她谢绝了。

她在读有关死亡的故事,许多许多的死亡,还有复杂的死刑执行过程,以及死刑执行时的画面。书的作者,是亨茨维尔市死刑犯方面的专家记者,拉里·迪戈。

梅勒妮继续读着,另一个人走了进来。听到铃声她就知道是谁了。事实上,她在这一刻意识到,她一直在等待他的出现。她知道在所有人里,他肯定最先推测出她会去哪里。毕竟,他是那个她一度无话不说的人。他是她一度最信任的人。

梅勒妮没有抬头。她等待着,她感受到了那个温暖、强壮的身体。大卫·里格斯站在她的身后。

“梅勒妮。”他温柔地说。

她指着书页中间的一张黑白照片,说:“来,见见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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