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鸿章恳请太后继续训政的折子一到京师,立即在满朝文武当中激起千层大浪。醇亲王用手拍着桌面,在府里大骂道:“这个李少荃,他这不是混蛋吗?太后刚刚移住进园子,皇上亲政也不过十天,他就跳出来搅局!你说他咋就不嘎巴瘟死呢!”

翁同龢闻听此事,胡子登时气起老高。他连夜去王府拜见醇亲王,连声道:“李少荃当诛!李少荃当诛!此人不诛,我大清永无宁日!”

光绪皇帝未及把折子读完,便扬手摔出老远,口里发狠道:“李鸿章这个老混蛋,朕早晚给你个厉害尝尝!”光绪帝骂了半晌,却又不敢不弯腰把折子拾起来,起驾进园子去呈给太后。

太后把折子读了读,便让人把一班王公大臣召进园子里议事。王公大臣们到后,太后让光绪帝坐在旁边,她才手挥着李鸿章的折子说道:“这个李鸿章,他怎么就这么不懂我的心呢?我这刚清静两天,他的折子立马就递上来了!他怎么这样啊?”

慈禧太后一脸苦相,又是叹气,又是摇头,还把眉头皱起挺高。醇亲王一见,急忙跨前一步,奏道:“禀太后,奴才以为,这李鸿章是老糊涂了,朝廷该体恤他,让他休致才对。”

翁同龢也跨前奏道:“禀太后,臣以为,李鸿章昏庸老迈,在直隶已属尸位素餐,应勒令他开缺回籍,以严国法。”

徐桐更是一脸诚恳地请求:“臣恳请太后下旨,将卖国蟊贼李鸿章,锁拿进刑部大牢按律问罪!臣恳请太后下旨,为刘锡鸿昭雪,召刘锡鸿进京供职!李鸿章卖国,刘锡鸿爱国呀!”徐桐话毕,对着太后就是一阵磕头。

慈禧太后却把折子啪地往桌面上一摔道:“我话还没有讲完,你们这是干什么呀?盼着我早点死是不是?你们好为所欲为,一手遮天!把有功的大臣都撵回家去!”

醇亲王一听这话,吓得慌忙就地跪倒,一边磕头一边道:“太后息怒!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翁同龢也急忙跪在醇亲王的后面,口里嘟嘟咕咕地恳请恕罪。徐桐跪在地上,早吓得浑身抖做一团。

太后冷着脸子说道:“你们都起来吧。你们这是干什么呀?不让人说话是不是?翅膀都硬了是不是?我告诉你们,我还没老糊涂,你们不用在我面前装得跟受多大委屈似的。我呀,什么都懂!行了,我也不多说什么了。李鸿章是文华殿大学士,是百官的头儿,他既然说话了,我也不能一点面子不给他。何况,他这也是为咱大清好。再者说了,皇上才十八岁,还是个孩子,什么事儿都交给他呀,我还真有点儿不放心。真惹出个什么乱子来,说什么可就都晚了。看样子啊,皇上以后就得常进园子走走了。我哪,也就再辛苦几年,帮他把把舵,省得出了事情往我身上推。这事儿就这么定了,都回去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从此以后,慈禧太后又开始了训政,继续执掌大清国的内政外交大权。是年三月,慈禧太后颁发懿旨,着赏文华殿大学士直隶总督例兼北洋通商大臣李鸿章用紫缰。大清国朝臣再次哗然一片。

清代祖制,非皇室不准赏用紫缰,满汉大臣功勋再大,若非赏恩休致,亦不准用紫缰。执紫缰乘马,逢王爷无须下马。百官若逢执紫缰者,上至一品大员,下至未入流,不仅要为之让路,还须跪地行大礼请安,待执紫缰者过后才能起身。

李鸿章不是皇族一脉,虽在朝廷看来立有盖世奇功,但并没有赏恩休致。未休致亦非皇族而赏用紫缰,大清立国百年,有此恩典者仅几人而已!

直隶各地大小官员,齐到保定为中堂大人贺喜,赵莲与小红也在府里为他庆贺。李鸿章当着赵莲与小红的面,抚须说道:“你们忘了老夫今年多大岁数了,老夫今年整满六十六。六六相逢,六六大顺哪!老夫的一篇折子,换来一根绳子,值啊!”小红见李鸿章说这话时,眼里却流出两行混浊的泪水。见此情景,小红鼻子竟然也跟着一酸。

一天晚饭后,李鸿章对盛宣怀发感慨道:“老夫预计,在六十六岁的时候,把北洋海军兵船,添购到三十之数。如今,老夫已经六十六整岁了,虚岁六十七了,可我北洋海军的兵船数,仍是二十五艘!朝廷未让老夫把兵船凑够三十之数,却赏给老夫一根拴马用的紫缰绳!悲耶?喜耶?”李鸿章的眼里,再次流出了泪水。

一晃,光绪二十年(公元1894年)到了,李鸿章已整满七十一岁,虚岁便是七十二了,而此时的慈禧皇太后也正逢六旬万寿。大典的日子越来越近。

大典选在正月初二这一天举行。大典之前,朝廷特意向各省督抚下旨,不准离任进京,但各省孝敬一项却不能免掉,因为这毕竟是皇家敛财的一次机会。是机会就不能错过,错过了可惜。

李鸿章自然也尽其所能,为太后置办了一份寿礼。因不准督抚进京,他便准备让小红押着礼品替他走一趟京师。不管怎么说,小红也是太后身边称心如意之人。可到临上路的时候,他却忽然发现,自己这事做得有些欠妥。小红是宫里的人不假,可她现在毕竟是自己的侍妾;让一名侍妾去祝寿,不是分明在说,太后本人也不是正宫吗?他吓出了一身冷汗,忙让小红下车进屋去歇着,又临时委派了一名候补道,这才把心完完全全地放进肚子里面去。

大典的这天,李鸿章同以往一样,带上境内的大小官员,面北跪倒,遥祝太后六旬万寿。仪式尚未结束,却忽然接到圣旨。

旨曰:“文华殿大学士直隶总督例兼北洋通商大臣赏用紫缰李鸿章,公忠体国,晋赞纶扉,辅佐中兴,嗣在北洋二十四年,功勋卓著,着加恩赏戴三眼花翎。钦此。”

李鸿章接旨在手,却是再难把持,眼里扑簌簌落下泪来。他面北谢恩的时候,口里连连说道:“老臣有何德何能,要赏戴三眼花翎啊!”

李鸿章如此激动不已是有原因的。花翎非寻常之头饰,大清入关初期,唯有功勋及蒙特恩者,方得赏戴。咸丰后,凡五品以上,虽无勋赏亦得由捐纳而戴一眼花翎;大臣有特恩的始赏戴双眼花翎;宗室如亲王、贝勒等,始得赏戴三眼花翎。

试想,一名汉官能破格赏戴三眼花翎,是多么荣耀的事情,又会让多少人眼红!要知道,醇亲王、庆亲王、礼亲王三人,现在还仅是双眼花翎!李鸿章之功名到此可谓极至矣!

就在大清国为太后六旬万寿举国欢庆的时候,属国朝鲜却爆发了声势浩大的东学党起义。而暗中支持者,正是岛国日本。

日本料定朝鲜必向大清国求援,大清势必答应出兵朝鲜,因此定下出兵朝鲜、挑起中日军事冲突的方针。

果不其然,大清国三品记名海关道驻朝总理交涉通商事宜大臣袁世凯,见朝鲜形势危急,急电告总理衙门,请派兵入朝稳定形势,朝鲜国王也发报向中国求援。

袁世凯在同日给李鸿章的电报中这样写道:“顷日译员郑永邦以其使令来询‘匪情’并谓‘匪久扰’大损商务,诸多可虑,韩人必不能了,愈久愈难办,贵政府何不速代韩‘戡’……我政府必无他意。”

袁世凯在电报中陈述了日本国的态度,希望中国出兵,谓“必无他意”。李鸿章把袁世凯的电报急递总理衙门。光绪帝连续接到总理衙门转递的朝鲜电报,急召户部尚书翁同龢进宫议事。

翁同龢进宫后,当即向光绪帝建议,着李鸿章速向朝鲜派兵。

光绪帝对翁师傅从来都是言听计从,当下便传世铎进来,让军机处拟旨,着李鸿章快速向朝鲜派兵,不准延误。

李鸿章接到圣旨的当日,即飞檄淮军叶志超所部两千人,乘兵轮由朝鲜牙山登陆赴朝。

李鸿章随后飞檄刘铭传一部九百五十余人,雇用英国高升号轮船,亦由牙山入朝。

总理衙门接到淮军叶志超部登轮赴朝的消息后,即按着中日《天津条约》的条款,将中国出兵的信息通报给日本驻华公使馆。日本随即以“保护日本驻朝使馆和侨民”的名义发兵朝鲜,几日光景,兵力竟达一万人左右,是中国出兵的几倍。

光绪帝得知日本亦出兵朝鲜的消息后,不敢再召翁师傅入宫,而是摆驾进园子来向太后禀告。太后略一沉吟,当即吩咐道:“你还愣着干什么呀?快让军机处去给李鸿章送信,让李鸿章进京来想办法!”

李鸿章带上小红姑娘飞速进京。进京的当日,他便同着庆亲王以总理衙门的名义,照会日本驻华公使馆,要求日本“如已派兵保护官商,断不可多,且非韩请派,断不可入内地,致华日兵相遇生衅”。

日本公使馆很快复函总理衙门,称:“就派遣军队来说,除依据《天津条约》行文知照外,我国政府唯有按照自己的意图行事,因此关于兵员多少及其进退行止,丝毫没有受中国政府牵制的理由。”日本人的态度,出人意料地强硬。

李鸿章见日本不予理睬中国的警告,只好约见俄国驻华公使喀西尼,希望借助第三国的力量来调停此事,迫使日本同意从朝鲜撤军。

喀西尼听了李鸿章的陈述,当即表示:“俄韩近邻,断不容日妄行干预。”李鸿章大松一口气,当即赶回总理衙门,把俄公使喀西尼的话陈述一遍。

庆亲王听了这话自然大喜,马上便把李鸿章活动的结果,奏报给光绪帝和园子里的太后。

光绪帝听了庆亲王的话,沉默不语;慈禧太后听了庆亲王的话,缓缓道:“李鸿章就是李鸿章,无论多么难缠的事情,只要交给他去办,他总能给你料理明白。那些想扳倒他的人,我们就不要理会了!”

当晚,在贤良寺的卧房里,小红一边为李鸿章捶背,一边问道:“老爷,看您几天来匆匆忙忙的样子,从这家使馆出来,又进那家使馆,好像很怕倭寇啊!咱大清既有淮军又有旗营,还有海军,怕他们干什么呀?不就是打吗?”

李鸿章长叹一口气道:“小红啊,你不懂啊。大清的事情,老夫比你清楚。这几年,自打那个伊藤博文当了日本的首相后,该国便大肆增强武备。经方驻日多年,深知其根底。据经方讲,日本兵已经全部换用了西洋制造的最新式枪炮,精锐无比,可以一次同时打出几颗炮弹。”

李鸿章喝了口茶:“我大清从光绪十四年停议添购兵船,以后就再没有从西洋大量购过新式枪炮,用的都是我大清各省枪炮局自家制造的老货。现在淮军手里的枪炮,已落后日本多年,如何迎敌呀?老夫从十四年停购兵船后,就几乎年年上折,恳请购进一批西洋最新式枪炮,都被皇上驳回了。兵船、枪械不购也就罢了,兵船上用的炮弹总该备足了吧?也不准添购。现在我北洋海军,每艘船只备有七发炮弹可供实用,其他的全是教练弹。海上交战能否趋避,应以船行之迟速为准。”

顿了顿,李鸿章又接着说道:“老夫详考日本海军,该国目前拥有可用于交战的新旧快船二十一艘,而我北洋海军可用者,只镇远、定远铁甲船两艘。济远、经国、未远三船,虽能巡洋,但行驶不速。致远、靖远二船,仅能一点钟行十五六海里。现在,西洋各大国讲求船政以铁甲为主,必以极快船只为辅。如今日本海军船只,最快者能行二十三海里,慢船也能行二十海里左右,均为光绪十四年我停购以后,该国从西洋各国订造。船上炮弹情形更不用说了,肯定充足。”

李鸿章长叹一口气:“小红啊,老夫当初奏请加强海防,设立水师,其实防的就是这个岛国呀,但防来防去,还是落后于他。正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啊!”

李鸿章闭上眼睛,沉默了许久:“皇上亲政以后,每事必问翁同龢。翁同龢说怎么着,皇上就怎么着,真是一丝一毫都不差。太后虽然还在训政,但毕竟住在园子,不能事事都过问。现在皇上除了罢黜大臣还不能做主外,其他的事,太后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老夫听人说,翁同龢几次向皇上建议把老夫撵回家去,说老夫老迈昏庸,尸位素餐,又常常和外国勾搭,卖国求荣,让老夫给好人腾地方。这好人是谁呢?就是他翁同龢。翁同龢是咸丰状元,又是一代帝师,真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好人哪!老夫久历官场,活到这把年纪,各种人见得多了,却还没有见过像翁同龢这样能揽权的!他想扳倒老夫,门都没有!”

小红轻声道:“老爷,您说了这么大半天的话,歇歇吧。”

李鸿章长叹一口气道:“咳,人老了,就爱唠叨。可有些话呀,又不能随便与人讲,只能在没人的时候,同你偷偷讲一讲。好吧,我们歇吧。”李鸿章当晚睡了一个安稳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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