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圣旨再次来到李府。令李鸿章想不到的是,传旨的竟是军机大臣署户部尚书王文韶!李鸿章同着李瀚章及几个弟弟迎出府门时,尚未见礼,一脸白胡子的王文韶急忙跨前一步,小声道:“少荃,有旨到,你先接旨吧,接旨后我们再谈。”

王文韶话音刚落,后面随行的差官已高喊一声:“圣旨到,李鸿章接旨!”

李家兄弟急忙跪倒,李鸿章跪在前面,李瀚章跪在李鸿章的后面。差官把圣旨交给王文韶。

王文韶打开圣旨,咳了一声,一字一顿地读道:“内阁奉上谕:前因李鸿章久任畿疆,事烦责重,未可遽离。叠经谕令,俟穿孝百日后,即回署任。兹复据奏渎陈愚悃,吁恳收回成命,准予开缺终制一折。披览之余,深为轸恻。在李鸿章陈情固请,原为人子至情,而朝廷仅念疆事,倚任需人,实出于必不得已。然若仍令照常供职,度李鸿章之心终必不安,亦非所以示体恤。李鸿章着准开大学士署直隶总督之缺,仍俟穿孝百日后,驻扎天津,督率所部各营认真训练,并署办理通商事务大臣,直隶总督暂着张树声暂时署理。该大臣既经开缺留营,揆之金革无避之义,亦不背于礼经,此系由鉴其恳切之忱,从权酌办,俾得忠孝两全,可无遗憾,当亦天下所共谅。该大臣其仰体宵旰之劳,自念责任之重,勉图报称,宏济艰难,以副厚望。并着派军机大臣署户部尚书王文韶前往合肥剀切宣谕慰勉,俾知朕意,毋许再行固请。钦此。”

在李鸿章的再三陈情下,朝廷只得准其开缺大学士和直隶总督,但仍要他穿孝百日后,到天津练兵、办理通商事宜。

李鸿章接旨毕,先把王文韶一行引到母亲的灵位前,由王文韶亲自点了三支香,又跪下去对着灵位磕了几个头,这才把王文韶礼请进大厅落座。沏茶倒水,自有一番款待。

王文韶拉着李鸿章的手说道:“少荃,你可能想不到老哥能走这一趟安徽吧?你老弟累篇上折恳请终制,太后都急了!少荃哪,你这回不出山,怕是真不行了。”

李鸿章见王文韶出语闪烁,不由惊问道:“大司农,京里究竟出了什么事?”

王文韶说道:“京里倒没出什么事,是朝鲜国出了变乱,杀了李最应等国相宰臣三四人,还伤了两名日本人。朝鲜国王现避难于乡间,王妃也已逃出王宫不知去向。朝鲜现由退位国王,也就是现国王之父李昰应总揽朝政,自称国太公。朝鲜国王已派人三次上书总理衙门求援,请发兵平乱。太后已经三次召集王公大臣们商议此事,却直到今日也未有定论。这不是活活急死人吗?少荃,你是怎么个主意呢?朝鲜的事,我们管还是不管?该不该出兵?日本可是已经往朝鲜派兵了。”

李鸿章站起身,习惯性地踱了两步,脑海里却飞快地旋转着朝鲜的事:“大司农,京里的一班王公大臣是怎么说的?恭亲王又是怎么个主意?”

王文韶摇头说道:“少荃哪,你倒是会问!王公大臣们要是能说得明白,太后还用让老哥走这一趟吗?老哥今儿跟你说句实话,恭亲王现在也没了主意。朝鲜毕竟与以前大不一样,此次内乱,日本设在那里的公使以‘日本商人在该国经商受到损失’为由,强迫李昰应订立了《仁川条约》。根据这个条约,日本不仅让朝鲜赔付了一大笔款项,还可以派兵到朝鲜驻防,理由是保护在该国经商的商人。尽管朝鲜名义上仍是我大清的属国,但倭人这一插手,可就不好办了!老哥我倒是主张该派兵过去,把乱子平下去,把李昰应抓起来,让国王重新主政。可别的大臣不同意呀,翁同龢与李鸿藻都认为,派兵过去容易引起倭人的猜忌。京里现在每日都在争吵,吵成了一锅粥,太后左右为难。少荃,你说句实话,朝鲜与我国唇齿相依,又是属国,是不是该派兵过去?”

李鸿章捻须说道:“大司农说得不错。朝鲜此次内乱,朝廷若不派兵平定,日本定然乘虚图之,朝鲜定难阻挡。设若日本屯重兵及大量兵船于朝鲜,则我国京畿危矣,后患定然无穷。”

话毕,李鸿章又对李瀚章道:“大哥,您先陪大司农坐着说会儿话,容我到书房给太后拟个折子。”

王文韶惊喜地说道:“少荃,你答应到天津就任了?”

李鸿章镇定地回道:“古人云:‘国家有难,匹夫有责。’况我李少荃乎?”

李鸿章拜折的当日,又派人飞赴金陵,借南洋电报局,电告署北洋水师提督丁汝昌,让他速派兵船先期入朝访查确情,又急电调派提督吴长庆所部陆军,在翻译马建忠的带领下,乘船继进平定变乱。

两江总督左宗棠见到李鸿章递来的密函及电文后,不禁连称:“少荃难得!少荃难得!”他一面让电报局把李鸿章的电文拍发至天津,一面给李鸿章写信表示,此次出兵,饷粮由南北二洋合出。

李鸿章接到左宗棠来函的第二天,便随同王文韶一行先到金陵去见左宗棠,接着到上海查探日本领事馆动静,然后返津。

算起来,李鸿章仅仅为母亲穿孝八十余天。

慈禧太后见到李鸿章的折子时,吴长庆同着翻译马建忠率所部陆军,已乘船赶往朝鲜,丁汝昌遣两艘兵船随行护航。

慈禧太后把折子通读了一遍,马上便把恭亲王传了进来。她挥着李鸿章的折子,一字一顿说道:“没有李鸿章,真不知咱大清的日子怎么过!他才穿了八十几天孝,一听朝鲜有事,马上便开始决断。这不,他和王文韶还没有到天津,就已经调兵遣将,忙起来了。还是这班老臣可靠啊!”

恭亲王答称是,心里却知道,太后这是拿话在敲打他,也是在借机发泄对一班在京王公大臣的不满。李鸿章究竟上了个什么折子,竟把慈禧太后感动成这样呢?

李鸿章的折子这样写道:“微臣虽在苫块之中,眷怀君国,默念时局,忧煎踌躇,不有自安。本拟吁恳展假,妥营葬事,唯金革无避,礼有明训。当此中外多事之际,朝鲜密迩东边,关系大局,何敢顾恤其私,迁延推诿,致负圣明倚任之重……已派丁汝昌、马建忠酌带兵船前赴朝鲜访查确情,并拟调提督吴长庆妥商弹压调停之法。臣僻处乡隅,势难遥度。闻命以来,遵即赶紧部署,定于七月十二日起程,由巢湖出江,顺过金陵,与两江督臣左宗棠筹商水陆兵饷、后路接济各事宜。并至上海查探近日洋情,即乘轮船航海北上。抵津后仍照例素服办事,殚竭庸愚,力图安壤,希望稍纾慈廑于万一。俟卜葬有期,再求赏假回籍,以襄大事。”

李鸿章到天津后不久,马建忠便已由朝鲜派人递快函过来,言称已查明起事因由,确系前国王李昰应密谋此事,函后附有部分参与者的口供。

李鸿章马上请旨着吴长庆将李昰应等一班人逮获,由兵船押至中国问罪,借此稳定朝鲜的大局。旨准。

吴长庆见到李鸿章密令后,连夜动手,将李昰应等一班人捕获,又张贴告示,公开此事,敦促现国王尽早回宫主政。国王见到告示,很快便回到宫里。不几日,王妃也被吴长庆兵丁寻到。朝鲜局势很快安定。

对朝鲜以后将如何处理,很快成了大清国朝野议论的中心话题。这时,翰林院侍讲张佩纶,用他那支生花妙笔,最先给朝廷上了《请讲武以靖藩服折》,提出:“日本贫寡倾危,琉球之地,久居不归。朝鲜祸起萧墙,殃及宾馆,彼狃于琉球,故智劫盟索费,贪吝无厌。今日之事宜因二国为名,令南北洋大臣,简练水师,广造战船,台湾、山东两处宜治兵蓄舰,与南北洋掎角。沿海各督抚迅练水陆各军,以备进规日本。”折子又说:“中国措置洋务,患在谋不定而任不专。朝鲜乱作于内,敌逼于外。吴长庆一军暂留镇抚,殆权宜之策,非经久之图。”

张佩纶随后又就理商政、预兵权、救日约、购师船、奉天增兵、永兴筹备等六项提出自己的六点建议。建议曰:一、理商政当简派大员,为朝鲜通商大臣,理其外交之政,而国治之得失,国势之安倾亦得随时奏闻,豫谋措置。二、朝鲜孱弱,嗣后当由中国选派教习,代购洋枪,为之简练掎角。三、日约贪于索费,尤狡于驻兵,闻告贷北洋,安知非借中帑以款东兵,应无庸措置。日兵屯扎王城,尤多隐患,应由吴长庆密谋钳制。四、陆军护王都,不如水军护海口。应饬部臣迅拨巨款,先造快船两三艘,由北洋选派将领驻守仁川,较为活明。五、朝鲜日益多事,辽防亦宜豫筹。请饬盛京将军抽练旗丁,归宋庆统之,与所部常满万人,以备缓急。六、朝鲜之永兴湾,严寒不冰,俄人欲得其地驻船。应会同吴大澄妥筹力争要害。

张佩纶此奏一上,马上便对了慈禧太后的心思,加之张佩纶人生得俊秀,出口成章,蝇头小楷又写得端庄利落,慈禧太后更是满心欢喜,以为大清国又出了位辅国大才。她一面让军机处把张佩纶的这篇洋洋洒洒的折子,抄发给在京的王公大臣、南北洋大臣及各地督抚筹议,一面着内廷拟旨,先赏张佩纶三品顶戴,随后又实授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几日光景,张佩纶便由从五品小吏,进入正三品的大员行列,成了以李鸿藻、翁同龢为首的清流议政党的主干,令人刮目。

一连几日,张佩纶喜得忘了南北东西,几乎逢人就讲国政,上朝便递奏章,仿佛通国上下,只他一个关心国政,除了汉时诸葛孔明,再无一人能放在他的眼里。

慈禧太后不只一次在人前叹息:“总算祖宗有灵,曾国藩之后有个李鸿章,李鸿章有了年纪,又出来个张佩纶!真是天不灭我大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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