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鸿章在保定总督衙门一病便是十几天,盛宣怀、薛福成等人急忙从天津赶过来探视。

病势稍缓后,李鸿章把薛福成传进卧房,着薛福成拟稿,以年迈多病奏请休致。

薛福成知道李鸿章在和朝廷赌气,不由劝道:“傅相容禀,依下官想来,设立电报局的事情,朝廷迟早都会允准,何必争这一朝一夕呢?何况,您老原本好好的,只是进京这一趟感了些风寒,就突然上折休致,这不分明是在和朝廷赌气吗?就算您老想急流勇退,也该等电报局这件事情过去之后再办。您老想想下官所讲之话对不对?”

李鸿章挣扎着坐起身,说道:“庸盦哪,电报局这件事是不会有结果了,老夫不该提早便让杏荪去张罗,老夫太自负了。老夫在京里听恭亲王说,太后打算把左季高从兰州调进京师入值军机。老夫在路上就想,左季高当真入值军机,他难受的日子可就到了,老夫还是极早抽身为好,免得去步左季高的后尘。你尽快替老夫把稿子拟出来,说得恳切些,省得西太后疑心到别的上头。”

薛福成无奈,只好步出卧房到办事房里去拟稿子。他一边构思折稿一边想:“设若朝廷当真允准傅相休致,自己这有名无实的直隶州知州也就做到尽头了。以后怎么办呢?恐怕除了跟着盛杏荪做些实业,再无第二条路好走!”

李鸿章恳请休致的折子十日后拜发。折子被火速递到慈禧太后的案头,慈禧太后看了看,当日便把恭亲王、宝鋆、李鸿藻、景廉、王文韶以及徐桐等人传进宫来。

徐桐、李鸿藻二人以为是进宫商议李鸿章休致的事,徐桐还特意对李鸿藻说道:“李中堂,若太后心生慈念,赏李鸿章食全禄,您老可要说话。他李鸿章办这办那,花了朝廷多少银子啊?他又捞了多少银子啊?这些,他能瞒过谁呀?”

李鸿藻慢慢悠悠地说道:“徐天官哪,这是你吏部的事,这话应当你讲才对呀!”

徐桐道:“下官自然要讲,但只要您老再说上一嘴,这分量不是更重吗?”李鸿藻点点头,没有再言语。

一行人进宫后,照例先是跪请圣安、两宫太后安,然后便由慈禧太后发话:“都起来吧。”

众人才爬起身来后退三步立住。徐桐特意和李鸿藻站在一处,以示提醒。徐桐现在日见恩宠,已是堂堂的从一品吏部尚书。

慈禧太后讲话之前,先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徐桐和李鸿藻二人急忙把耳朵竖起,屏住呼吸静听。

慈禧太后缓缓地说道:“这几天哪,我反复想了想,李鸿章奏请设立电报一事啊,或许当真有许多便利之处。你们想啊,日本不过一个岛国,竟然也设了电报。这件事啊,我看就别议了,准了吧。”

徐桐一听这话,头顶登时嗡地一响,耳边只剩了慈禧太后刚刚出口的“准了吧”三个字,便不顾一切地跨前一步,双膝扑通跪倒,嘶哑着嗓子说道:“太后容禀,李鸿章勾结洋人,坏我圣贤,乱我朝纲,不杀已是格外天恩,太后万望不能再准其食全禄了!他设立什么江南制造局、金陵制造局,又着人到各省去挖地采矿,把好好的国土,糟蹋得不成样子!他毁我大清地脉、风水,费我户部官银,断子孙后路,仿西人妖术。此等人本该千刀万剐,但我朝天恩浩荡,不忍加罪于他,这已经够了,太后不能再赏其食全禄了!”

慈禧太后见徐桐说得声泪俱下,不由问道:“徐桐啊,你这是在说什么呀?我怎么越听越糊涂啊?李鸿章怎么了?他好好的又没有休致,赏他全禄干什么呀?”

徐桐一听这话,头顶再次嗡地一声炸响,登时汗流满面,磕头如捣蒜,口里连连说道:“臣耳沉,臣该死!臣耳沉,臣该死!请太后恕罪!”

各位王公大臣面面相觑,都在肚里替徐桐害羞。慈禧太后挥了挥手道:“这件事啊,就这么办吧,你们下去拟旨去吧。”

徐桐连滚带爬地尾随在各位王公大臣的后面退出宫去。出了宫门,李鸿藻小声说道:“徐天官哪,你今儿是怎么了?幸亏太后心情好,要不,你的麻烦可就大了!不管说什么话,你得听清上头在说什么呀?”

徐桐一边擦汗一边说道:“李中堂,您老快别再说了。下官从打踏进宫门,一门心思想的是李鸿章休致这件事,谁知道上头说的偏偏不是这个呀!”

允准设立南北洋电报局的圣旨很快下到保定。李鸿章精神焕发,接旨的当日便带上盛宣怀、薛福成、许钤身等人,乘车赶往天津。途中,李鸿章忽然想起曾纪泽,不由说道:“也不知劼刚与俄国谈得怎么样了!两国签约,却又单方毁约,这是最为《万国公法》所忌的。老夫真心希望,劼刚此次能虎口索食成功!老夫行前听传旨官说,崇厚已经旱路抵达京师。咳,这个崇厚,久历外交,他怎能不经请旨就与俄国签约呢?”

薛福成这时道:“傅相,下官听说,俄国调集大批军舰于海口,伊犁九城也增派了不少的军兵。看样子,俄国是真想开衅于我呀!”

李鸿章抚须说道:“老夫还是那句老话,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老夫奏请朝廷允准崇地山与俄所签之约,怕的就是俄国加兵于我。衅端不能开呀!”李鸿章说到此处,面色渐渐凝重起来。

原来,崇厚一行到俄国去交涉俄国出兵占据新疆伊犁之事,竟不经朝廷允准,便擅自与俄外交大臣吉尔斯签订了《里瓦几亚条约》。该条约明确规定:中国偿付俄国“代守”伊犁的兵费五百万卢布;俄国商人在蒙古、新疆贸易一律免税;俄国新开两条直达天津和汉口的商路,税率较海口减少三分之一;准俄国在新疆各地设立领事机构;中俄国界按俄方的要求作出修改,将伊犁西境霍尔果斯河以西地区和南境特克斯河流域全部割让给俄国。

明眼人一眼就可看出,若按着崇厚与俄国签订的这个条约办理,中国收回伊犁跟放弃伊犁几乎没有什么区别。

《里瓦几亚条约》发回国内,立即引起各地督抚及在京王公大臣的强烈不满,有人提出请诛崇厚以谢国人的请求。慈禧太后思虑再三,着军机处立即给李鸿章下旨垂询此事。

李鸿章虽也对崇厚未经朝廷允准便擅自画押钤印这件事表示不满,但他又觉得:“崇厚出使,系奉旨给予全权便宜行事,不可谓无立约定议之权。若先允后翻,其曲在我。自古交邻之道,先论曲直,曲在我而侮必自招;用兵之道,亦论曲直,曲在我而师必不壮。今日中外交涉尤不可不自处于有直无曲之地,我既失伊犁而复居不直之名,为各国所讪笑,则所失更多。”

李鸿章的这个折子一上,复招来大片的骂声,有人不仅强烈要求诛杀崇厚,甚至提出,连李鸿章也该杀掉!慈禧太后迫于内外压力,不得不让总理衙门去找俄国驻华代理公使凯阳德,向俄国郑重作出声明:《里瓦几亚条约》系崇厚擅自签订,不为大清朝廷所承认。

慈禧太后随后又让军机处给大清驻俄公使馆发报,将崇厚革职逮回京师问罪,同时诏驻英、法两国公使曾纪泽兼署驻俄公使,驰赴俄都交涉改约事宜。这其实也是徐桐敢当庭喊出“李鸿章该千刀万剐”时慈禧太后亦没有发作的原因,更是李鸿章恳请休致的主要因素。

李鸿章到天津后,一面密切关注俄国的动向,一面督筹电报局一事。那几日,李鸿章明显苍老了许多。他日夜担惊受怕,怕俄国借大清国索还伊犁一事,对中国大动干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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