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子很快停在了王府门首,李鸿章随恭亲王到书房落座。

恭亲王一边吩咐上茶,一边对李鸿章说道:“少荃,你可能还不知道,福建船政局,可能要办不下去了!”

李鸿章一惊,忙问:“王爷,福建船政局不是好好的吗?怎么会办不下去呢?”

恭亲王叹口气道:“还不是一个‘钱’字!没有银子,什么事都办不好!船政局花了近二百万两银子,到现在还没有造出一艘像样的船来。宋晋、徐桐等人,已给太后上了几个折子,请求把船政局关掉,太后被他们闹得也不知怎么办才好。昨儿,太后还向我问起这事。我让你来就是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好主意能让船政局办下去?越赔越多,却毫无成效,朝廷赔不起呀!”

李鸿章想了想答道:“王爷,江南制造总局和天津机器制造局,采用的都是外借洋款的方式来维系运作。船政局不妨也试试这个路子?”

恭亲王道:“你说的这些我也想过,但终非久局。少荃哪,本王给你个题目,就是船政局,还有你办的几个制造局,以后究竟怎么办才好?既能省银子,又能把局子办下去。靠借外款只能是权宜之计,洋款利钱高不说,洋人一旦反目,不再往外借钱,咱们这些制造机器的局子还办不办?”

李鸿章皱起眉头答道:“王爷,这可是个大题目,想一下子做成文章,恐怕办不到,总要慢慢摸索才行。但无论怎样,下官以为,福建船政局不能裁撤。王爷,西人专恃其枪炮轮船之精利,横行于中土,使我国国民深受其害。下官与日本订约之时,得知该岛国虽只弹丸之地,与西国通商之后,添设铁厂,多造轮船,变用西洋军器,无不为了保全自己不受西国之害。

“我大清广设制造局,设立船政局,无非是为了自保。下官以为,我大清诸费皆可省,惟养兵设防、练习枪炮、制造轮船之费不可省。王爷一定向皇上、皇太后奏明,造船制器,关乎我大清安危存亡啊!”

恭亲王笑着说道:“好了好了,你说的这些我都懂。现在还只是浅议,还没到决定的时候。真到那时候,你再把你的这套理论写在折子上,也不为迟。你随本王先去用饭,今儿本王请你喝西洋皮酒①。”

李鸿章忙答道:“谢王爷抬举。西洋皮酒下官在上海时喝过几次,味道有些怪怪的,挺打鼻子。下官这次进京,也给王爷捎了个小玩意,等一会儿,下官着人去贤良寺拿过来。”李鸿章说着话,又从袖里摸出一张银票,往桌上一放:“下官来得太仓促,是个意思吧。”

恭亲王边起身边道:“你呀,不要总想着我。醇亲王、礼王那里,你也要时不时地去走走,免得他们挑理。少荃,听说你走了一趟金陵,曾侯究竟怎么样了?要紧不要紧哪?看的是中医还是西医?”

李鸿章叹口气说道:“咳,难得王爷还挂念着我恩师。他老的身子骨,比在保定时略强些,估计没什么大碍。雨生给找了两个西医,下官在天津也给找了几个,但总是不见有大的效果。下官听说,宫里也打发了两个太医过去。不过,他老总算支撑着还能做些事情,只是眼睛越来越不行了。咳!”

恭亲王笑着说道:“好了,咱们不说这些了。饭后啊,咱俩得好好议一议这选派幼童的事。这是我大清立国以来从未做过的事情,堪称一等一的大事情。这件事情啊,一定要想周全些,万不能出纰漏。”

李鸿章问道:“王爷,这事儿,不到衙门里去议吗?再说,太后也没有点头啊!”

恭亲王道:“少荃,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西边分明已经松口了,只要我们定下章程,这事儿就可以办了!你以为第一批选多少人合适呢?”

李鸿章答:“下官以为,好像不能少于三十人吧?如果见成效,就陆陆续续地办下去。倘若不行,我们再从头计议。”

恭亲王点一下头,说道:“少荃,本王给你透个内部消息,你上次同日本签订的条约呀,西边挺满意,许多大臣也都没话说。看样子啊,你这次递补大学士,应当很顺利!”

李鸿章忙答道:“王爷容禀,下官递补不递补大学士倒没什么要紧,只要下官能实实在在地为我们大清办几件实事也就知足了。适才在宫里,王爷看得比下官明白,现在想办成一件事情,难哪!李鸿藻、徐桐、翁同龢这帮子人,恨不能把下官一口吞进肚子里去!”李鸿章说着说着眼圈明显地一红。

恭亲王笑道:“少荃哪,你这回可是说错了。其实翁同龢倒不算什么,如果倭仁活着,这选派幼童一事啊,说不定还真能让他给搅黄了!还有那个徐桐,上年顺天府乡试,放他做主考,你猜怎么着?凡是姓杨和叫西什么的,他一概不取!倭仁活得值啊,他老算是后继有人了!”

徐桐和倭仁一样,都是大清国极负理学之名的人物。他是汉军正蓝旗人,字豫如,号荫轩,道光进士。累官翰林院检讨、实录馆协修,编纂《文宗实录》。同治初,选同治帝师傅。同治九年(公元1870年),擢太常寺卿,署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同治十年(公元1871年)升授内阁学士。

徐桐极其守旧,尤其痛恨外国事物,门人有敢谈西学者,他一旦听说,即不许入见;平常与人谈话,绝口不提洋、西二字,凡杨姓的京官,他一概不理,叫西什么或什么西的,也是他的仇家。大学士倭仁生前,能入他老法眼的京官,也只徐桐一个。徐桐能到内廷行走,充同治帝的师傅,也全仗倭仁的举荐。

倭仁视徐桐为朝廷的宝贝,倭仁在徐桐的心目中,亦是国家的头等栋梁。倭仁因病去世,京师文武百官照常上下衙门,独徐桐一个告假三天默哀。

恭亲王所料不差,李鸿章回到保定未及一个月,慈禧太后便恩准了选派幼童留洋这件事。总理衙门着各地督抚认真办理此事,朝廷并下专旨委曾国藩与李鸿章全权督办此事。

圣旨下到保定的时候,保定直隶总督衙门正为总督夫人赵莲忙碌着。夫人赵莲正在上房分娩,有两个接生婆伺候在床前。十几个丫环、使女、婆子往来端水、送水,忙得不可开交。老太太坐在自己的房里,不时问下人一句:“怎么还没动静?”

身边的下人被她催得脚不沾地地一趟趟跑出去打探动静。

李鸿章倒背着双手,一脸喜悦地在签押房走来走去,脑海却不时闪现着冬梅的面容。分娩是喜事,可也是女人难过的一关。李鸿章真恨不得几步走进赵莲的房里,安慰她几句。但他却不能走进去,因为老太太已提前有了交待,男人看女人生产是世间顶顶不吉利的事情,尤其是官宦人家,更要坚守这规矩,不可含糊。

李鸿章的鼻子上很快便急出一层汗珠来。上房里终于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声,李鸿章猛地止住脚步,认真地用耳朵聆听这哭声。一名下人急匆匆地推开签押房的木门,边施礼边笑容满面地说道:“恭喜大人贺喜大人,二奶奶生了!是个小少爷!”

李鸿章一听这话,不由长出一口大气,一屁股坐到椅子上,许久才说道:“告诉管家,预备赏钱!”

下人忙深施一礼道:“奴才谢大人恩典!”随后乐颠颠地转身离去。李鸿章心花怒放。他一边用手摸着胡须,一边自言自语道:“是个小少爷,小少爷。连经方算在一起,我李鸿章有三个儿子了!”

一连几天,总督衙门人来人往,直隶境内的大小官员俱来贺喜。此子取名经迈,字季高,李鸿章希望经迈长大成人后,能像左宗棠那样,敢说敢做,驰骋沙场,将来能成为国家的栋梁。

李鸿章摆过经迈的满月酒,便带上随员赶往天津,会着淮军行营内文案、充营务处会办兼署天津机器制造局帮办盛宣怀,一同登船赶往上海,督办挑选出洋幼童的具体事宜。

盛宣怀入幕较晚,但办事的能力却颇让李鸿章欣赏。盛宣怀时年刚刚二十八岁,虽读过书,但并未进学,花银子捐了个贡生算是有了出身。盛宣怀是江苏武进人,字杏荪,又字幼勖,号愚斋、止叟。

他一直给在上海经营钱庄生意的杨宗濂当伙计,颇得杨的信任,不久便被拔擢到协理的位置,成了杨宗濂的左右手。盛宣怀做事认真,肯吃苦,为人仗义,最爱交际,上海中外商界,莫不与他相善。

同治九年(公元1870年),杨宗濂为使盛宣怀有更大的发展空间,便忍痛割爱把他介绍给李鸿章充幕僚。盛宣怀很快便让李鸿章对自己刮目相看,不仅派充了淮军行营内文案、营务处会办两个差事,还被调进天津机器制造局,做了沈保靖的帮手。

第一时间更新《李鸿章发迹史》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