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假期将满,李鸿章安排家人打点行装,带上母亲及家小,登程回任。合肥老宅,只留了十几个家人看护;田产等物,亦委专人料理。

同治三年(公元1864年)六月二十三日,也就是李鸿章由合肥回到苏州的第十天,金陵被曾国荃攻破。幼天王洪天贵福在洪仁玕、黄文金等保护下,乔装出城向湖州方向溃逃。

湘军统帅曾国藩因功受封侯爵,围困金陵主帅曾国荃因功受封伯爵。兄弟二人在同一天封爵,倾倒无数官场中人。

但曾国藩却不想独享此功,他要分一叶光辉给李鸿章。

曾国藩上奏朝廷,不提其他官军助剿之能,单表李鸿章筹饷之功。曾国藩为李鸿章请功的折子悄悄递往京城,连曾国荃都被瞒过。

一个月后,一道圣旨由八百里快骑递进江苏巡抚衙门。李鸿章率一应属员跪接圣旨。

旨曰:“据曾国藩本日奏称:赏二品顶戴兵部侍郎衔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实授江苏巡抚李鸿章,自到任以来,迭复江苏各州县,实由该抚筹措无遗。该抚为围困金陵官军筹饷粮,更是不遗余力,致使金陵早日克复,洪逆在江苏全境肃清,堪称谋勇兼备,公忠体国。李鸿章着加恩,赏头品顶戴,太子少保衔,赐封一等伯爵,世袭罔替,并赏戴双眼花翎。钦此。”

曾国藩分给李鸿章的这一叶光辉可不小,竟然是大清国超品级的伯爵,而且是一等!李鸿章双手接过圣旨,面北连连叩头谢恩。

打发走传旨差官,众随员纷纷向抚台大人贺喜。

李鸿章面带微笑,连称“同喜”。乔松年一面着人分路去给张树声、刘铭传等人送喜信,一面让人置办酒宴,一定要摆上几桌。最会逢场作戏的乔松年,可不想错过这个表现的机会。

丁日昌也从上海忙不迭地来到苏州,把一块滴答作响的西洋表送到李鸿章手上,说是“随喜”。李鸿章不好推却,只能收下,但却让账房跟手还回去一百两银子,身边的幕僚或下人送贺仪的,他亦让账房回赠上一份礼品,美其名曰:礼尚往来。

一日歇下后,莲儿忽然对李鸿章说道:“我的爷呀,贱妾今儿问了一下账上,您说,您这次晋爵,账上亏了多少?照这样下去,你不进爵还好些。”

李鸿章笑道:“你这个小莲花,我不信你不想当诰命夫人!老太太说什么没有?”

莲儿笑道:“你加官晋爵,老太太高兴还来不及,她老人家还能说什么?不过是背地里同贱妾讲,您官至一品,过日子还是不如老爷罢了。我的爷呀,您说我们回赠的银子,是不是太多了些?丁日昌送您一个滴答,您就送给他一百两银子;下人凑热闹送个荷包,您定要回赠十两银子。照这样下去,就算老爷给您挣了个金山,也要空啊!”

李鸿章用手拍了莲儿脑袋一下:“你们女人家,常年关在屋子里,哪里知道做官的难处。这些人跟了我许久,都盼着我能飞黄腾达,他们也好往前走几步。我如今晋爵,他们来随份子,我怎好推却?可是,你当真把他们的东西收下,一点儿回礼都不给,他们用不几日,就要向你狮子大张口,不是要官做就是要个好缺分,得到的实惠,不知比他送出的要多几倍!我一一回赠他们,不过是想堵堵他们的嘴,省得他们背后说三道四。老话讲,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他送我东西,我回他银子,我不欠他的,他就不敢有过分的想头,我这巡抚才能坐得安稳。你说是不是呢?”

莲儿把头埋在李鸿章的胸口上道:“您这套为官之道,贱妾还真是第一回听说。不过细想,还真有些道理。但愿您以后升官,是悄悄地,没有人知道才好。”

李鸿章一把搂紧赵莲,一边解衣一边道:“谁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我的小莲儿就是有才也有德呢!你记着我的话,官位与银子相比,官为重,银为轻。你日后想有大发达,就先要把官做牢靠。”

赵莲见李鸿章口里说着话,手脚开始乱动,不由慌忙道:“您快老实些吧!张有福的刀子,都快被您的鸡眼磨秃了!”

金陵克复两个月后,两江总督衙门由安庆迁往金陵。

曾国藩写信给李鸿章商议:“江苏巡抚衙门依例是否也应迁此?”

李鸿章考虑到师生同住一城,有些事情不好办理,遂以“苏州临近上海,办理商务较为方便”为由婉拒。但他还是决定到金陵去一趟,找曾国藩商量一件大事情。

两江总督设在天王府,李鸿章赶到时,曾国藩正在上房歇午觉。

李鸿章不敢打扰,悄悄地带人步出衙门,乘轿到刚迁来不久的江宁布政使衙门见乔松年。施礼毕,乔松年猫着小腰把李鸿章引到签押房,劈头便道:“抚台大人,您老匆匆赶来金陵,莫非也听到了些什么?”

李鸿章一惊,忙问:“总督衙门发生了什么事?”

乔松年道:“不是总督衙门有了事情,而是朝廷那里有了事情。司里听京里来的人说,好多都老爷上奏朝廷,要求裁遣湘军。制军大人被这事搅得,已经几天吃不好饭了!大人知道,制军苦战了几年,殚精竭虑,才把湘军办出点模样。如今又要裁遣,这不是活坑人吗?许多湘勇死的死,伤的伤,没死没伤的,也都大小立有功劳,您让制军如何面对呢?这不是逼着他们造反吗?”

李鸿章一听这话,愈发吃惊,道:“乔大人,您这消息是从哪里来的?可靠吗?”

乔松年急道:“整个金陵都传开了,怎么就您老不知道?”

“听您这一说,本部院还真不能再坐了。等见过恩师,本部院再来您这里喝茶吧。”李鸿章匆匆与乔松年道了个别,便又回到总督衙门。

曾国藩午觉已过,正坐在签押房里,一边喝茶,一边等着李鸿章。

礼过,李鸿章开口便道:“恩师,门生适才听乔方伯讲,朝廷要对我湘军下手,这可是真的?”

曾国藩长叹一口气,缓缓说道:“这是迟早的事。所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上头要裁遣湘军,老夫不以为意。令老夫欣慰的是,朝廷只是裁遣湘军,尚未对淮、楚二军下手,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该知足了!”

李鸿章急道:“朝廷下手也太早了些。不错,南方的长毛是灭掉了,但安徽、江苏北部和山东、河南等边境的农民又起来闹事。恩师您老不能争上一争吗?”

曾国藩没有接李鸿章的话茬,而是苦笑了一下,说道:“少荃,你匆匆赶来金陵,还有别的事吧?”

李鸿章忙道:“门生赶来金陵,的确是想和恩师商量一件大事。恩师知道,长毛作乱以来,江南各省乡试已停科十二年,许多生员望眼欲穿,恨不得马上就开科取士,以了多年夙愿。门生以为,如今大乱方平,人心尚不十分安稳,两江若能在今年恢复乡试,不仅能稳定人心,且对万千读书人来说,无异于降了一场甘露,对涤除洪酋造成的祸害,岂不是会更有实效?”

曾国藩赞许地点头说道:“说得好。看样子,朝廷放你做江苏巡抚是放对了。这样吧,你在这里就多住上几日,先拟个折子出来,老夫与你联衔上奏,力争两江乡试在今岁举行。”

李鸿章忙道:“两江士子若是听说今年能举行乡试,不定多感激恩师呢!”

曾国藩忽然问道:“少荃,老夫没有记错的话,你今年好像四十二岁了吧?”

李鸿章答道:“恩师真是好记性啊,再有三天,门生就正好满四十二岁。”

曾国藩叹一口气说道:“老夫在你这个年龄,是二品侍郎衔,而你却在这个年龄,不仅成了封疆大吏,而且加封了超品的伯爵!试观海内,谁人能与你相比?”

李鸿章忙道:“恩师言重了!门生能有今天,还不全是恩师一手调教出来的!”

曾国藩抚须笑道:“少荃你真能讲笑话,你才跟了老夫几天!老夫与你在京师一别,直到咸丰八年才又见面,那时,你已是三品按察使衔,这不都是你自己争气挣来的吗?少荃哪,老夫今儿敞开心扉同你讲句实话。长毛的气数尽了,湘军将要不存在了。老夫现在是病魔缠身,已经做不了什么事了。大清国以后怎么样,就看你李少荃的了。”

李鸿章汗流满面,诚惶诚恐地道:“恩师啊,您老正当壮年,又刚刚封侯,怎么讲出这样的话?大清国若没有您老练出的湘军,现在不定成什么样子呢?”

曾国藩苦笑一声道:“少荃,你不要说了。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事情,你好好把握吧。你下去后,先拟个稿子出来。乡试是件大事,一定要筹措好才能进行。正如你适才所言,万千读书人盼了十二年,该让他们露露脸了!”

不久,由曾国藩与李鸿章联名上奏的《恳请江南乡试今岁举行》的折子迅速发往京师。不过十几日,朝廷下旨照准,并诏命颇有文名的翰林院侍读学士刘昆为正考官,翰林院编修平步青为副考官,携考官多人,届期赴江宁主持乡试。

接到圣旨的第二天,李鸿章便离开金陵,沿途又考察了一下江苏境内的部分州县,又走了几座军营,这才回到上海的通商衙门。

通商衙门正有几件事情需要他来办。一是总税务司李泰国离职,英国方面举荐赫德接任总税务司一职,总理衙门函着李鸿章对赫德留意考察一番,看是否胜任;一是美国人在上海虹口设立的旗记铁工厂出卖一事,厂方虽已和丁日昌谈过两次,美国人却极想再和李鸿章谈一谈,无非是想多卖几个钱。

还有一件事,更需要李鸿章拍板才能办理,就是广方言馆添开俄文班的事,俄方已派了三名教习候在上海,丁日昌却迟迟没敢答复,理由是抚台去金陵办差未回。

丁日昌这人也煞是作怪,要说他胆子大时,他敢把天捅个窟窿,若到胆子小时,一只蚂蚁他也不敢去碰,真正是要多无能有多无能。

李鸿章到上海的当日,首先要办的便是李泰国离任赫德接署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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