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库斯停下车,带着羡慕的表情朝掩映在树荫里的大房子咧嘴一笑。

“真不错,”他说,“我真想在这里好好休息一阵。”

德拉杰拉慢慢地从车上走下来,显得十分僵硬和疲倦。他摘下他的草帽,夹在他的腋下,他左边脑袋上的一部分头发被剃光了,被剃光的部分缠上了厚厚的绷带和纱布,一绺粗硬的头发从绷带边缘伸出来,显得非常滑稽。

他说:“是啊——不过我可不住在这儿,伙计,等我一下。”他沿着草丛中的石径往前走,清晨的阳光下,树木在草地上投下长长的阴影。房子显得非常安静,窗帘都被拉上了,门上的铜把手上有个黑色的花环。德拉杰拉没有走向门前,而是转到窗户下面的另一条小路上,从唐菖蒲花园经过,沿着房子的侧面走过去。

房子后面有更多的树木、草坪、花朵、阳光和树荫,其中一处还种了荷花,里面有一只大石牛蛙的池塘,稍远处有半圈椅子围着铺着瓷砖的铁桌子。贝拉·马尔就坐在其中的一张椅子上。

她穿着一条黑白相间的连衣裙,看起来轻松惬意,栗色的头发上带着一顶宽边园丁帽。她静静地坐在那儿,目光越过草地看向远方,她的脸色苍白,妆面都浮在脸上。

她慢慢地回过头来,木然地笑了笑,指指旁边的椅子。德拉杰拉没有坐下,他拿出了夹在腋下的草帽,用一根手指敲着帽檐,说道:“案子已经结束了,但还有一系列的审理,调查,威胁,许多人都在新闻里大呼小叫,报纸也会大肆渲染一段时间。但是归根结底,在记录上,案子已经了结了,你可以开始试着忘记它了。”

女人突然看向了他,睁大了她生机盎然的蓝色眼睛,又把眼睛移开,看向了草地。

“你的头伤得很重吗,山姆?”她轻轻地问。

德拉杰拉说:“没有,还好……我是说,叫拉莫特的女人杀了马斯特斯——也是她杀了多尼。奥吉杀了她,我杀了奥吉,结果都死了,一环扣着一环。但我猜我们永远都不会知道伊马利是怎么死的,我想那已经不重要了。”

贝拉·马尔没有抬头看他,轻轻地说:“但你怎么知道木屋里的人就是伊马利呢?报纸上说——”她停了下来,突然浑身颤抖起来。

他木然地盯着手里的帽子:“我不知道,我想是一个女人杀了多尼,湖边的人是伊马利只是我的一个猜测,因为那个人符合对伊马利的描述。”

“你怎么知道是一个女人……杀了多尼?”她有些拉长了声音,平静地低声问道。

“我就是知道。”

他走开几步,站在那儿看着树,然后慢慢地转过身,又走回她的椅子边,站在她身旁,他的脸显得很疲倦。

“我们曾经有过很美好的时光——我们三个,你,多尼还有我。生活对人好像很残忍,现在这一切都不复存在了——所有美好的事情。”

她的声音仍然很低:“也许我们并没有失去一切,山姆,从现在开始,我们一定要经常见面。”

他的嘴角扬起了一个淡淡的笑容,转瞬即逝,“这是我第一次骗人,”他轻轻地说,“我希望是最后一次。”

贝拉·马尔的头转动了一下,她的手抓住了椅子的扶手,在充满色泽木头的对比下显得很苍白,她的整个躯体似乎都变得僵硬了。

过了一会儿,德拉杰拉把手伸进口袋,一个闪着金光的东西出现在他的手中,他低头茫然地看着它。

“我拿回了我的警徽,”他说,“但它再也不像以前那样干净了,我想让它一尘不染,从现在开始我会努力的。”他把警徽放回了口袋里。

女人极其缓慢地走到他面前,她抬起下巴,意味深长地盯着他,她的脸就像打着胭脂的白色石膏面具。

她说:“我的天哪,山姆——我开始明白了。”

德拉杰拉没有看向她的脸,他越过她的肩膀看向远方的虚处,开口时声音含糊,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当然……我觉得是女人,是因为那把枪是一把女人用的小型枪,但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当我去了木屋之后,我知道多尼已经准备好应对麻烦了,而一个男人在这种情况下要对付他可不是那么容易的。如果伊马利成功干掉了多尼,那这个计划就完美无缺了。马斯特斯和奥吉误以为他得手了,马上就让一个律师打电话替他承认罪行,并且承诺到早上就回来自首。所以任何对伊马利的死毫不知情的人很自然地就进了圈套,况且,没有警察会想到一个女人会把弹壳捡起来。

“在听完乔伊·基尔的故事之后,我以为是那个叫拉莫特的女孩干的。但当我在她面前提起这件事的时候,我就知道不是她。那实在是太卑鄙了,某种程度上,是我害死了她,尽管我觉得,跟那群人混在一起,她也没什么活路了。”

贝拉·马尔还在盯着他,除了微风轻轻拂动她的头发以外,她整个人都一动不动。

他把目光从远处收回来,严肃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又看向了远方。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小串钥匙,扔到桌上。

“直到后来我才完全明白过来,有关三个让我困惑的疑团——本子上的记录,多尼手里的枪和消失的弹壳。然后我突然就明白了,他不是立刻就死了的,他用勇气坚持到了最后一秒钟——为了保护某个人。记事本上的字迹有些颤抖,是后来他自己一个人,在他临死的时候写上去的。他一直想着伊马利的事情,所以他就写下了他的名字,用来扰乱侦查,然后他从抽屉里拿出手枪,所以他死的时候手里握着手枪。最后只剩下弹壳的问题了,过些时候,我也弄明白了。

“犯人是在近距离内开的枪,只隔着桌子,桌子的一头儿摆着一些书,弹壳掉到了那里,他能够到那儿,因为他不可能弯腰从地上捡起弹壳。你的钥匙圈上有他办公室的钥匙,我昨天深夜去了那里,在他的雪茄保湿盒里找到了弹壳,没有人检查过那里。到头儿来,人们还是只能找到他们想找的东西。”

他停下说话,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一会儿之后他补充道:“多尼尽了全力——然后才死去。他干得不错——我会尽力让他和一切脱离干系的。”

贝拉·马尔慢慢地开口了,一开始只是口齿不清,后来她终于吐字清楚了。

“不只是女人,山姆,是他拥有的那个女人。”她颤着声音说道,“我明天就进城去自首。”

德拉杰拉说:“不,我告诉你我要让他和一切都脱离干系,城里的人喜欢事情就像现在这样了结。这是完美的政治,也让这座城市都脱离了马斯特斯和奥吉的魔爪。德鲁可以风光一阵子,但不会太久的,因为他太过软弱,这都不重要……你不要插手任何事,你要做的就是多尼用尽他最后的力气来做的事情——让自己置身事外。再见。”

他最后看了一眼她涂满脂粉的苍白的脸,然后转身走过草坪,穿过有荷花和石牛蛙的池塘,沿着房子侧面向车子走去。

彼得·马库斯打开了门,德拉杰拉钻进车子坐下,头靠着椅背坐在车内,闭上眼睛,语气平淡地说:“慢慢开,彼得,我的头痛得要命。”

马库斯发动了车子,开到了街道上,慢慢地从德内佛巷往城里驶去,笼罩在树荫中的房子消失在他们身后,被遮挡在一片高高的树林里。

直到车子开出很远之后,德拉杰拉才又睁开眼睛。

(本文译者俞惠娴、蒲若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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