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是个好地方,山有岳麓,水有湘江,自古以来就是鱼米之乡,兵家必争之地。湖南人性子烈霸得很,出了不少响当当的人物,远一点有曾国藩左宗棠,近一点的有毛泽东刘少奇胡耀邦,除了这几位,中国近代革命史上数得着的人物有一半都是湖南的。

初冬时节,站在橘子洲头眺望,湘江依然北去,岳麓山果真层林尽染,红的黄的枫叶夹杂着些常绿的樟树叶子,看起来别有一番韵致。只是又到了枯水期,近看不得,裸露的河床白花花的一片,沙砾遍布。沿江两岸或新或旧的楼显得不够洋气,唯一鲜活的是人,江边的杜甫江阁上有唱着花鼓调和长沙评弹的老人们在自娱自乐,隔着半条江,隐约有欢歌笑语传来。河床上不少谈恋爱的年轻人,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那一张张笑脸,是最美的风景。

这座城没有上海和深圳的光鲜亮丽,也没有北京和西安的王者之气,它更像一个质朴却经得起推敲的中年人,有着自己独特的内涵。

老韩和他的徒弟们来到这里已经好几天了,拜访过老禾的小老婆湘琴,他们不是空手去的,备了厚礼,还有足够分量的红包给湘琴的女儿。但相亲也说已经半年没有收到过家用了,更联系不上老禾。她年近四十,看起来却只有三十出头,保养得很好,不过一看就是个精明的女人。大家都看出她有所隐瞒,于是在这里多留几天,看看有没有新消息。小禾曾说他爸喜欢去橘子洲去,说那里风水好有灵气,大家便每天都来碰碰运气。

一连三四天都没进展,司徒颖没了耐心,白日里逛街去了。单子凯也找了个借口,去师大南院、艺术学院那边找美眉。这一日只剩下老韩带着陆钟和梁融,来橘子洲碰碰运气。

“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陆钟忽然想起那位改天换日的伟人曾经吟咏过的名句,江水徐徐,近十年的岁月如水般逝去。他已经不再是十年前的那个无知少年,可谁又知道十年后的他会变成怎样。虽然身边是知心知意的师父和兄弟,可他的心里总有个角落空落落的。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该用什么去填充,但最近一年来,那种虚空越来越让他在意。

“师父,我想去那边看看。”陆钟见橘子洲公园的人越来越多,顺手指了指沙洲的另一头。

老韩点点头,大家都朝那边走去。这橘子洲本是江心的沙洲,狭长,中间倒也有不少民居。洲边和江里还有为数不多的渔船,多为当地渔民。每日里撒下几网,捕到鱼便拿到岸上去卖。

渔民是个苦行当,风里来雨里去,寒暑都难熬,能打到甲鱼或者值钱的黄鸭叫卖就能乐上一天。以往湘江上游八百里洞庭,鱼肥水美,渔民们也跟着沾光,这些年来八百里洞庭萎缩了不少,鱼量远远不复当年了。赚不了几个钱,物价又不断地涨,日子艰难,江里的渔船越来越少,渔民们都上了岸。

“当年在上海滩刚出道,天天混码头,听人说起长沙港,也算是内地数一数二的码头,真是今非昔比了。”江心几条纤细的渔船,在体形硕大的挖沙船映衬下更显羸弱,老韩不免有些感慨:“真是老了,总是想着以前的事,干脆再讲个老故事吧。”

凡有大江大河的地方就有码头,有码头的地方就有航船,除了运人的游轮还有运货的货轮。货轮是个临时性的小社会,远离陆地各自为局。解放前,游轮生意比现在发达得多,船票也比火车票便宜,是大多数人理想的交通工具。每条船上都有黑白两道的人物把持,也有各路的老千和娼妓,这么一来,自然少不得各种故事。

当年的黄浦码头,有个女人叫小白兰,肤白貌美,鬓角总插朵清香宜人的玉兰花。白花是寡妇戴的,她自称丧夫,要回乡奔丧,穿一身素色旗袍,身量苗条。一个寡妇出门在外诸多不便,只能开个单人仓,毫无心机地跟人聊天,什么话都讲,对男人不设防。聊得熟络,还告诉人家她住几号仓。对她起意的男人,晚上会禁不住诱惑摸到她仓里去,两人做个一夜夫妻。第二天船快靠岸时,小白兰就开始闹了,说是丈夫留给她的翡翠戒指被人偷走,恳请船长派人帮她搜搜。不多时,戒指肯定会在昨晚跟她过夜的男人身上搜到,原物奉还,男人还会被船长抓起来狠狠地打一顿,等到他下船的时候才把他放了,而他这时才发现身上带着的钱或者值钱的东西全都不见了。

“那要是这个男人也是有点本事的,不能随便冤枉呢?小白兰再厉害,也不可能从没看走眼过。”梁融若有所思地问道,这一次他把师父的老故事听了进去。

“你说得对,这个就需要B计划。小白兰当然不是一个人出来混的,船长收了她的钱会罩着她,还有她身后看不见的帮手。有一次,她真惹上了厉害人物,对方是个去某地任职的官员,被人冤枉要捆起来打当然不可能,他非但不承认,反而马上意识到小白兰是老千,检查自己的行李,发现少了整整两百大洋。他让船长搜小白兰,结果怎样,你们猜。”老韩说到最后,卖起了关子。

“结果小白兰的房里刚好有两百大洋,这笔买卖黄了。”梁融兴致勃勃地猜。

“错,当官的在小白兰的箱子里找到五百大洋。钱和钱都是一样的,但是如果说人家有五百大洋的富寡妇要去偷一个只带了两百大洋的小官,于情于理都说不通,最后那个当官的钱没找到,船已经靠案,乘客们争相下了船,这件事只能不了了之。”老韩颇为得意地摇着头,把故事讲完。

“基本上三两天就可以做上一单,这姐姐一定发大了。”梁融憧憬地计算着,好像这是他自己的生意。

“她也要分钱给身边帮忙的人,当年她赶上了最后一班去台湾的船,用了多少金条买的船票就不知道了,我听说,她的箱子只能拖着走,壮汉子都拎不动。”

“要是以后国内不好混了,咱们也用这一招去国外混。让大小姐当小白兰,咱们也坐船,什么玛丽女王号、海洋绿洲号、红宝石公主号,所有五星级游轮通通坐个遍,到那时候,我们就是国际级老千了。”虽然是玩笑,梁融开心得像个孩子。

“师父,您当年是不是也跟这位老前辈混过,还是初出山时,在她身上栽过跟头?”陆钟听完老故事,转而把注意力放在了师父身上。

“是啊,师父您英俊潇洒玉树临风,又这么了解小白兰的事,你们俩肯定……嘿。”梁融搞怪地冲师父挤挤眼睛。

“呵呵,你们随便猜,我是不会说的。”老韩神秘一笑,不给徒弟们开自己玩笑的机会,转而继续说道,“这是个有上千年历史的老招了,专骗好色之人。也有不讲规矩的男人,睡完姑娘就翻脸不认人的,说姑娘偷了自己的东西,等到众人搜出来,逼得姑娘跳河。咱们这一行,有英雄也有混蛋,我跑不了几年江湖了,你们今后要多加小心,搞不好一个跟头栽下去,全副身家都打了水漂。”

故事说完,大家已走到橘子洲尾,远离洲头的那一端,洲后头还有两个规模稍小的沙洲,上面郁郁葱葱地生了几丛荆棘,荆棘的掩映下,有艘精致的画舫靠在岸边,船头挂出一个条幅,上面写着三个大字:古而学。这三个字的下面,画着一个摇签用的签筒。

老韩眼前一亮,兴奋地唤住两位徒弟去看看。

几乎每个跑江湖的相士都有自己的招牌,连招牌字号也没有的,百分之九十九是连规矩也不懂的外行。老韩说他还年轻的时候,曾经在广东省遇到过一位很有名的大相士,那位前辈的招牌就是“幼而学”,既然这位敢叫“古而学”,怕是跟那位前辈有些渊源。

老韩兴冲冲地抢在了前头,画舫并不大,只是远看显得精致,近看却有些破落了。生意冷清,没有客人,就连客人坐的椅子上也落了浅浅的一层灰,一个穿着黑色长衫的老头笼着袖子坐在其中,正打着瞌睡。桌上摆着个小小的鸟笼,笼中有只黄色的鹦鹉,跟老头一样冷得都快把头埋进翅膀里了。鹦鹉面前有个木质签盘,上面摆着整整齐齐的几十个签封。这种老套路连梁融都知道,那些签封是用药水处理过的,鹦鹉只会叼出气味最浓郁的上上好签,因为好签客人给的钱才多。

见此情形,老韩略微有些失望,陆钟用力咳嗽两声,叫醒老头。那老头半眯起眼睛,打量了一番进来的三位,很俗套地张罗着,免费解签,不准不要钱。再对进来的三位四下里打量,他心中暗喜,更加殷勤地擦干净凳子请他们坐下,热情地介绍着,看手相算八字还有解字和求签,哪样都行。

“我们是外地来的,今天碰巧碰到了您,就请您给抽个签吧,不过我们要签筒自己摇。”老韩盯着老头细看,一双不大的眼睛里泄露出刻意掩饰过的精明,花白的头发却抹了发蜡,梳得一丝不苟。还有那双手,那是双养尊处优的手,皮肤光滑骨节均匀,指甲也干干净净。

“好说好说,签筒我有,在南岳衡山开过光的,保证准。”老头恭敬地递过签筒,老韩自己摇了起来,不多时,一只竹签冒尖落出。老头捡起来一瞧,笑开了:“恭喜恭喜,第十八签,曹国舅为仙。”

“请问喜从何来。”陆钟帮师父问了一句。

“这签有四句签文,我写给您看。”说罢,老头从桌子下面捧出笔墨纸砚。

墨是早就磨好的,放了太久有点干,老头兴致勃勃地添上一点清水,提笔写来:金乌西坠兔东升,日夜循环至古今。僧道得知无不利,士农工商各从心。

人不怎么样,字却不错,至少临摹过十年的颜体,让人对这个长得不怎么样的老头有些刮目相看。放下笔,老头摇头晃脑地解释开了:“此卦阴阳消长之象,凡事遂意之兆也。也就是说,您心想事成,凡事都会顺顺利利。”

“您觉得我这个签真的准吗?”老韩不急着付钱。

“怎么能不准呢,是您亲手摇的,这可是天意。”老头晃着脑袋,有点油腔滑调。

“是嘛,那可希望真是天意。我们这次来长沙,不是旅游,是来找人的。”老韩话里有话地试探。

“哦?”老头不做声了,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我们是来帮一个细伢子找他父亲的。这孩子前阵子遇到了大麻烦,可惜他父亲又不在身边,真是急死人了。”老韩故意不紧不慢地说着,一边观察对方的反映。

“细伢子姓禾,您老做这档子生意,接触的人多,不知认不认识姓禾的朋友呢?”陆钟见师父火候差不多了,干脆把苗头亮了出来。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老头一下子站了起来,紧张地望着面前的三个生人。

“祖师遗下三件宝,众房弟子得真传,乾坤交泰离济坎,江湖四海显名声。在下韩枫,师爸傅吉臣,未请教阁下高名。”老韩正了颜色,认认真真地念出四句切口来。

“你们是……”老头立刻变了脸色,对着老韩恭恭敬敬地拱了个手,“在下禾下土,师爸是杨海涛,我师叔伯是杨海波。”

“不必客气,算起来五十年前杨海波大师爸跟我师爸有过交情,你我算是同辈。虚长几岁,我就叫你禾老弟吧。老弟啊,我们找你找得好苦。”老韩总算放下了心,找到正主了。两只老手紧紧地握在一起,虽然从未谋面,但他们不再感觉陌生。

“来来来,喝杯热茶,有话慢慢说。”老禾去船头收起了外面挂着的招牌,今天不做生意了。

老韩把从柳喜荫前辈那里听到老禾的消息,连同前阵子发生在小禾身上的事也和盘托出,老禾听得面有愧色,“真是对不起他们母子,是我没本事,害了他们。”

“老弟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老韩掏出两支雪茄,一支留给自己,一支递给老禾。

“丢人啊。不提也罢,自己没本事,怨不得别人。”老禾连连摆手,不肯接过那烟,羞愧得别过头去。

“你我同门,有什么事尽管说,要是能帮得上忙,我们一定尽力。”老韩看了几个徒弟一眼,心道这次怕是不会那么顺利。

“你们已经帮了我儿子,前几天你们还找到湘琴,留下一大笔钱,我已经没有还礼了。要不是我手头拮据,今天见到二位高徒,也应好好相请,怎好意思让你们再多劳心。”老禾是个爱面子的人,虽然落魄到没有条件讲究礼数,把话给说明了。

“江湖子弟,要是我遇到了同样的麻烦事,一样会有朋友帮忙。你再拒绝,就是看不起老哥了。”老韩干脆板起脸来,佯装动气。

老禾细细打量眼前这位风度翩翩的同门,看得出对方过得不错。江湖人吃江湖饭,没本事可什么都吃不着,想来今天遇到的是能人了,说不定真能帮上忙。其实就算帮不上,交个朋友也好,这么多年来,那个秘密把他憋得好苦。他紧紧地皱起了眉头,长叹一声:“别看兄弟现在不怎么样,当年我也有风光的时候,只是说来话长……”

老禾的师爸杨海涛,虽然跟杨海波是堂兄弟,也是同门同辈,但不论天份还是名声都远不如杨海波。当年杨海波和傅吉臣在上海滩上做下

了一件扬名天下的大买卖,后来去了新加坡,再也没有回来。

师爸自己本事不够高,教出来的弟子水平就更有限,老禾连同他的师兄弟几个等到明白自己拜错了师爸,为时已晚。师爸就跟爹一样,不能随便换。后来又赶上了解放,再后来的二三十年间,“文革”和各种运动,不仅是老禾他们,就连全国各地的千门子弟都没敢闹出动静。

师爸教不了多少东西,但是老禾和他的师兄弟们一直没忘赚大钱。几个人中,又以大师兄李韬最为好学上进,他在师父那里听说过有几本秘籍,以为就像武功秘籍一样,只要拿到手,好好学习就能练出盖世神功。那二三十年里,他到处寻找秘籍,不枉他一片苦心,终于费了不少心血搞到一本《军马篇》的手抄本。

说来也怪,那手抄本上只有封面上军马篇三个字,里面就像无字天书,什么内容都没有。这事成了师兄弟们的笑柄,说李韬想学骗术想疯了,居然被同行给骗了。私下里跟大师兄关系最好的就是老禾,李韬跟老禾说过很多次,秘籍一定是真的。

八十年代末,全国各地的千门同行们像蛰伏了太久的虫蛇鼠蚁,纷纷出动了。师爸杨海涛在“文革”中重病去世,此时师兄弟几个就团结起来想办法赚大钱。厦门某地,有个远近闻名的大善人冯嘉泽,父辈是知名华侨,家里珍藏了不少珍品古董,在“文革”期间被搜走一批,还剩下另一批因为小心地藏了起来躲过了浩劫。政策稳定后,政府归还了一些古董,连同他家的大宅院也还给了冯家。冯嘉泽没有搬回去住,而是在老宅里成立了一家福利院,把附近的孤寡老人和孤儿病儿们都接来住,生活所需全靠他自己的生意,有时候开销太大,他就把家里的古董拿出一两样送去香港拍卖,所得款项全用在福利院里。

既然是大善人,肯定心肠软,好骗,老禾他们师兄弟几个把目标定在了冯家。大师兄起初反对,说师门规矩不能骗好人。可师弟们哪里肯听,都说只有钱才是真的。师爸都早死了,谁还管什么劳什子规矩。那时候的大师兄早已成家,媳妇在三年自然灾害的时候饿死了,他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艰难度日,迫于生计,不得不跟师弟们合作。

为了获得冯家人的信任,摸清冯家的底,师兄弟几个全都改名换姓进入冯家开的米店打工。冯家有个小姐冯明慧,起先二十年因为成分不好没人敢娶,她也忙着照顾有病的父亲和家里的生意,熬成了老姑娘,三十来岁了还没结婚。

师兄弟几个商量着,本想让对女人最有办法的老禾去勾搭冯小姐,能找到她家藏古董的地方就行。结果冯小姐没看上油头粉面的老禾,却看上了老实巴交的大师兄。大家在冯家干了大半年,终于发现古董藏在米仓的最底下,苦于人多眼杂,冯家的工人们又格外忠心,不便动手。

没多久,机会来了,冯家有个很重要的亲戚去世。师兄弟几个制造了一个小小的意外,冯嘉泽伤了腿,不方便出国奔丧,只能让女儿替他去一趟。这一趟可是远门,家里店里还有福利院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落在了冯老板身上。

因为大家功力不够,不足以把古董骗出来,于是决定用强,不过由于之前大师兄强调过千万不能做瓜(做死)冯老板,大家决定瞒着他下手。趁冯小姐不在家,让大师兄以生日为由,请店里的伙计们去外面吃饭,老禾他们连同几个弟兄计划放把大火,先从隔壁的布店烧起,再烧到冯家米铺。三个师兄弟趁乱把米仓里的古董全都偷了出来,至于冯老板,就用砖砸晕了扔米仓里烧死。

大师兄的饭吃到一半,见师兄弟几个都借口先走,就起了疑心。等他追出去,大家已经准备动手烧屋了。大师兄拦住师弟们,不让他们杀人,可谁也不肯听,还打了起来。寡不敌众,大师兄被打晕了,为了防止他清醒后把大家的事抖出去,几个师弟商量好,也要灭掉大师兄。老禾和二师兄白灵光不敢亲手杀死大师兄,商量了一会儿,决定把大师兄扔进城外的一个下水道井里,那里人迹罕至,就算大师兄醒过来也会活活饿死。

这件事后来还是做成了,那晚风大,大火不仅烧了布店和米铺,还蔓延开来足足烧掉半条街。冯大善人死在自家米仓,伙计们见小姐迟迟不归,也各自离去找新的营生。老禾和师兄弟们平分了古董,大家约定离开厦门,有多远走多远,改名换姓各自发展。

“你们是为那本秘籍来找我的,也算找对了人。如果我手里有书,别说是借给您的高徒看,就算是送给你们也没什么。只是眼下这情况,唉,实不相瞒,那秘籍大师兄曾经放在我身边保管,所有师兄弟里,我俩感情最好。那年把他留在下水道里,我于心不忍,就把那秘籍也扔了下去,算是他的陪葬。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那东西还在不在,我可以带你们去看看,但是不能保证。”老禾凝望着画舫窗口外,那一小方滚滚不停的江水,浊如黄汤。

“前辈,您说了这么多,并没有什么麻烦啊。你们师兄弟分了那些宝贝,应该都过得很好才是,不必为生计发愁了。”陆钟认真地听完每一句话,却发现老禾说的跟他现在的窘境无关。

“我有罪啊。”老禾长长叹了一声,一串浊泪滚滚而出,“我们真的做错了,不该背叛师门,杀人还放火,没了冯家人的照顾,那个福利院也办不下去,我们害死的不仅是冯老板和大师兄。现在,报应终于来了。”

老禾拿着那些宝贝,却没过上一天心安的日子。这么多年来,他东奔西走到处生根,为的就是躲避冯家的人,躲避比自己更加残忍狠毒的师兄弟们。偏偏他学艺不精,做生意不行,骗人也不行,为了能让那些钱有个正当的来历,只能大把大把地花出去,结交达官贵人,幸好他有一手好字,名声渐渐地大了。大家只当他是知名大相士,不肯轻易亮出真本事,反而对他愈加敬佩。遇上有真本事的同行来讨教,他也都是大礼相赠,讨个人情,让大家不点破自己。

就这样,坐吃山空,多年前的那些宝贝已经被他折腾得差不多了,偏生这时候,出大事了。半年前,二师兄白灵光的手下忽然找到他,说三师兄死了,而且死得蹊跷,手心里被人用血写了一个冯字。

“一定是冯家的人找上门来了。当年我就说过,冯小姐不会放过我们,虽然她在国外,但迟早要回来,迟早会知道那场大火不是偶然。我真的好怕,怕她找上门来,我已经没有钱还给她了,我身后还有那么多人要养活,我不能死啊。二师兄这些年生意做得大,连他都怕了,我能有什么办法。我只好到这里躲了起来,不敢跟家里人联系,生怕冯家的人找他们麻烦。”老禾说完这些,已经憔悴得像是老了十岁,佝偻着背,缩成一团。

“老弟,你们的确是错了。”老韩轻轻地把手搭在老禾的肩上。

“我总是梦到那场大火,烧也烧不完,冲天的火光,还有那股子烧焦的米香。大师兄他是个好人,是入错了行。他当我是好兄弟,什么话都跟我说,我却亲手害死了他。我……真的错了。”老禾的双手抓住头发,哭得像个孩子。

“老弟,这样吧,我们陪你回一趟厦门,为那位故去的大师兄做个体面的道场,为他买块风水好地,所有开销我们负责。”老韩想了想,做出一个决定。

“这……这可叫我怎么谢你们才好。”老禾惊喜地睁大了那双老眼。

“不用谢,帮你也是帮自己。一来了却你的心事,二来我们也好看看有没有秘籍的下落。”老韩站起身来,带着两个徒弟准备离去,“你准备一下,我们尽早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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