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钟觉得胸口堵得慌,今天他的心就像坐过山车一样,高高升起又落到最低,一口气憋在嗓子眼里上不来也下不去,“细毛”的戏真的没有了吗?费了这么大的劲,折腾了大半个月,就在距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居然失败了,难道这就是天意?

“小子,你的计划很完美,不满意的是老天爷。阎王叫人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老韩从新闻里得到了消息,马上就打电话给陆钟。

“我总觉得不该是这样结尾,做了那么多努力,没理由不成功。”陆钟还是不甘心。

“事情的发展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要是我们的局能百战百胜,那就不是人,是神了。”老韩开解道。

回别墅后,除了老韩外所有人都无精打采,毕竟他们为这个局付出了不少心血。梁融后悔当初没把老韩脸上的烧伤妆拍照留念,单子凯自我安慰好在还泡了个不错的护士,司徒颖正忙着打电话给表姐,让她赶紧看电视和去公安局登记备案,既然冻结了玫瑰夫人的公司账号,兴许能把被骗的钱要回来。可表姐还是犹豫不决,司徒颖恨不能马上飞过去。

几乎所有人都准备接受颗粒无收的结局时,司徒颖的手机又响了,本以为是表姐,没想到居然又是骗子,也还是那老掉牙的套路。司徒颖记得陆钟说过要好好玩玩骗子,便把手机递给了他。

“请问哪位。”陆钟用很标准的普通话问道。

“你的老朋友啊。”对方是口音不详的普通话。

“请问贵姓?”陆钟假装有点不耐烦。

“你先猜猜,肯定能猜出来。”对方很热情。

“哦,你是广州的老黄吧?”

“没错没错,你还记得我吧。”对方大喜。

“当然记得,上次我们还一起喝过茶嘛。”陆钟决定先给他一点甜头。

“我过两天去你那边,请你吃饭啦。”对方先下诱饵,紧接着肯定要放钩子。

“好啊好啊,对了,老黄你母亲的癌症好些了吗?”陆钟忽然来了一句。

“呃……还是老样子。”对方愣了一下。

“唉,你也不容易,你爸爸车祸的官司怎么样了?”陆钟开始雪上加霜。

“呃……也差不多了。”对方开始感觉不对劲。

“反正人都已经去了,你还是节哀吧,钱多少都没意义了。”陆钟准备爆发了。

“……嗯。”

“对了,强奸你老婆的那家伙抓到没?”陆钟的话刚说完,这边司徒颖、梁融、单子凯全都忍不住掩嘴偷笑了。

“抓到了。”那人的声音越来越低。

“老黄,我也是关心你啊,你别多心,最后再问一个,你儿子没屁眼的手术做了吗?”陆钟认认真真地提出最后一个问题,众人已经全都笑翻了,连老韩也笑得咳了起来。

那人闷了几秒钟,最后什么也没说,把电话给挂了。

“你可真坏,把人家全家都骂了一遍。”司徒颖肚子都笑疼了,心里却更佩服陆钟了,不论什么状况,他总能把大家逗开心。

“这家伙太菜了,当骗子没点心理承受能力怎么行。”陆钟刚说完,他自己的手机就响了。

“刚才那骗子该不会有卫星定位系统吧,这么快就找到位置了?”梁融揉着笑酸了的脸。

陆钟看了看号码,脸色微变,马上对大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电话是曾洁打来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安静:“我是曾洁,想跟你见一面。”

“大姐,有何贵干?”

“放心,有好处的事,你们这一单不会白做。”

挂断电话,陆钟决定去,吸引他的是最后一句话:这一单不会白做。

“上次我们在医院天台上谈过的话,你还记得吗?”曾洁的表情很严肃,“现在这个变故已经来了,希望我们可以合作。”

陆钟摸不透曾洁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决定保持沉默。

“我只有一个条件,五五分成。”

“既然你这么有把握,请问我该怎么做?”陆钟的兴趣越来越浓了,可以确定曾洁的言行绝不是虚张声势。

“很简单,借用一下你的眼睛就行。”曾洁露出了神秘的微笑。

“公司账户冻结了,别墅也封了,我不知道你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弄到钱。”陆钟打开天窗说亮话。

“是这样,上次夫人借口检测你的角膜,已经拍摄了你的虹膜影像,并用这个数据更换了她在银行保险箱的密码。这个保险箱是保密的,政府的人暂时还查不到,托管费都是用美金结算的,我想里面的东西不会不值钱。”曾洁说这番话时,紧紧地盯着陆钟的眼睛。

这个女人远比想象中的更厉害,陆钟略加思索,道:“我答应你。不过。我也有个要求。”

“说。”

“你究竟是谁,为什么会看穿我不是真正的细毛?”

出示了夫人的贵宾账户卡后,曾洁领着陆钟进入了某外资银行贵宾部的保险箱区。与此同时,老韩他们坐在外面等候。

房间里满当当地放置着数百个保险箱,陆钟嗅到了钱的味道,这气味让他心情愉快。站在扫描仪旁,一道绿色的荧光滑过他的眼球,虹膜信息就被解读了,很快,迷你液晶板上显示出确认的英文。“啪”的一声,保险柜的门打开了,陆钟和曾洁的心跳同时加速。曾洁多次陪着夫人来过这里,每次都止步于门口,从没见到夫人究竟在保险箱里藏了些什么。

开奖的时候到了。

曾洁打开柜门,取出一个长方形的银色金属制成的抽屉。里面有别墅的房契和夫人另外几处不动产的相关文件。文件之下的最底层,还有一个宝蓝色的丝绒首饰盒。盒盖被打开的瞬间,陆钟屏住了呼吸,然后眼睛就被宝石的光泽刺痛。

那是一串由数百颗碎钻和一颗独粒蓝宝石组合成的项链。项链的造型华美无比,正中的吊坠是一枚一元硬币大小的方形蓝宝石。盯着那颗宝石看久些,竟然有种置身海洋里的幻觉,陆钟情不自禁地伸手触了触蓝宝石,冰凉。

“这值多少钱?”曾洁还站在身边,陆钟努力克制着用牙咬咬宝石的冲动。

“四百二十八万。”曾洁给出了很确切的数字,“这是夫人的情人在拍卖会上为她买的,当时的拍卖价就是四百二十八万。我一直觉得奇怪,自从拍卖会后就再没见过这条项链了,原来藏在这里。”

“咱们先离开这里,就地分赃不合适。”陆钟笑着说。

“想要分赃吗,那还得看你够不够资格!”曾洁突然盖上了盒盖,首饰盒在她手中转了一圈就藏到了背后,几乎是同时一掌劈向了陆钟的颈侧。

“曾姐,自己人有话好商量……”眼看情况突变,信奉智力胜过武力的陆钟也不得不出手了。他擅长的不是进攻型的武术,靠的就是擒拿封痹,双手为擒,单手为拿,以阴阳反复触击隠穴,使得对方麻痹和疼痛。

曾洁反应很快,眼看陆钟的双手就要擒住自己的手腕,立刻翻掌避开,握指成拳,直击对手的面门。

陆钟也闪电般地变了招,单手成刀,掌沿切向曾洁的脉门。

虽然只有短短的两三招,虽然这里空间狭小,但曾洁已经感觉到了陆钟的实力。他貌似只是在闪避和推搡,其实每一个动作都意在自己的穴脉,那股力道也是刚柔并济。以她的敏捷程度自然不会轻易中招,但这种攻敌之所必救的手法,却成功化解了她的攻势。

“你会五百钱?”曾洁意识到这一点立刻住了手。

“被大姐看破了,学艺不精。”陆钟也不掩饰,索性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据说此法是不传之密,学的人还要正心、正身、正手,严守六诫和六律?”曾洁听说过这种秘技,但亲眼目睹还是第一次。

“没错,我学之前是发过重誓的。”陆钟露出了浅浅的笑意,行走江湖这么久,他动武的次数可是屈指可数。

“我还听说如果师父不是把徒弟当亲儿子的话,是不会教的。你一定有个好师父。”

“想见见他吗?咱们还是先离开这里。”陆钟及时地言归正传。

曾洁点点头,两人轻快地把抽屉里的东西收拾干净。抽屉的最下面还有一个信封,里面有一张储存卡和一张照片,照片上一名年轻女子抱着个婴孩。从照片的质地来看,应该比老韩高价买到的那张更有年头。

陆钟的手机上有万能读卡器,把储存卡插进去,出来的竟然是一段音频:

厉害的小骗子,早在见到你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你不是真正细毛,我的细毛后脑勺上有一块疤,因为在头发里,一般人看不到,那是只有我才知道的秘密。每次有人冒充细毛找上门来,我都很希望是真的,我已经太多年没有见到他了。这个世界上,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你已经很用心了,不仅弄出一个假老爸,连角膜都肯给我。说心里话,那天去医院时我有点想笑,但后来在那间假屋子里,我忽然很希望这一切是真的。谢谢你为我编排了这一切,我很开心,比赚到再多的钱还开心。你这么聪明,有你这样的儿子也不失为一件好事,所以我想,干脆认下你,咱们能遇到也算是缘分。真正的骗子是不会轻易放手的,也许你迟早会找到这串项链。为了答谢你为扮演细毛费了那么多心思,你可以把项链带走,但我也有一个请求:希望你能帮我找到真正的细毛,并把项链价值的一半分给他。我欠他太多太多,这是唯一可以偿还的了。如果你不讲信用,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一种强烈的挫败感油然而生。陆钟与夫人几乎是形影不离,却没发现她录下了这东西,夫人的心机超过了他的想象,自己这回是自信过头了。

“原来她早就知道,那为什么还要让律师改什么遗嘱,把遗产都留给我?”

“也许,那也只是试探你,我也猜不透她的心思。”曾洁拿着那张照片,仔细地看了一会儿,“这张照片给我吧,项链我们可以去找个地方当掉。”

这个举动让陆钟起疑:“你究竟是谁?”

曾洁笑了:“等我们把项链换成钱,我就把秘密告诉你。”

老韩很快找到了本地同行经营的典当行,这类典当行黑白两道的生意都做,不过最赚钱的还是销赃,因为价钱可以压得比较低。项链当了两百七十万,比拍卖价少了许多,好在可以立刻兑现,也不存在交易记录。

分到一百多万,曾洁非常满意。她把钱装进一个黑色的拉杆箱里,其余的一百多万装进了陆钟带来的两个大旅行包里。

然后,曾洁兑现了承诺,她坦承自己的确掌握着一个秘密,所以才能识破陆钟的好局。

曾洁并不知道真正的细毛头上有疤,她唯一的秘密是——曾洁妹妹的未婚夫,就是真正的细毛。

细毛的父亲是个真正的赌棍,两年前死在澳门,据说是欠了赌债被人砍死的,细毛甚至没见到他最后一面。正如老韩设计的台词,细毛的父亲的确告诉儿子是他母亲嫌贫爱富抛弃了他们,所以多年来细毛对母亲并无好感,即便在父亲死后得知了母亲的风光,也没动过重续母子之情的念头。对细毛来说,踏踏实实的生活比什么都重要,他有一份赚钱不多却很稳定的工作,也有一位相爱的女友,两人即将结婚。细毛对女友很信任,把母亲是玫瑰夫人的事说了出来,女友也很支持他的选择,只是两人没钱买房,婚期难定。女友把这事告诉姐姐曾洁,纯粹是为了倾诉。然而机缘巧合,曾洁被夫人聘用当起了私人保镖,她自然可以识破每一个冒牌的细毛。

“事情就是这样,我也只能用巧合来解释,被夫人录用,并不是我自己设计过的,一切都是天意。这笔钱我打算送给妹妹和细毛买房子,相信夫人在天之灵也不会反对。”曾洁翻过手里的照片,背面有一行小字:细毛百天留念。

“有你这样的好姐姐,相信细毛和你妹妹都会很幸福的。”谜底揭晓,陆钟颇为感慨。

“多谢夸奖。夫人去世了,我也该找份新工作了。看得出你们都是高手,这次多有得罪,还望海涵。”说完这番话,曾洁很MAN地双手抱了个拳,这动作让大家立时想起她的身份,中南五省散打大赛的总冠军。

“曾小姐女中豪杰,能与你合作是我们的荣幸。山水有相逢,咱们后会有期。”老韩也很江湖地抱拳还礼。

“老先生,今后有什么发财的机会别忘了我,还请诸位多多关照。”分手前,曾洁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

街对面正在行驶的一辆的士停了下来,司机按了按喇叭,大声喊:“姐,要去哪儿,我送你。”

大家循声望去,一个面貌清秀的年轻男子坐在驾驶室里,穿着格子衬衣显得很文气,那眉目和已故的玫瑰夫人颇有几分神似。

曾洁也不点破,冲大家笑笑,不再多言,转身朝的士快步走去。

“姐,那

些是你的朋友?”司机问道。

陆钟笑容可掬地挥了挥手,不管怎么说,这次的转机是拜这位真正的细毛所赐。

“可是,为什么细毛脸上没有烧伤的疤痕呢?是我们资料错误,还是夫人资料错误,或者,夫人早就知道你是个冒牌货呢?”梁融百思不得其解。

“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们拿到了钱,事情也结束了。有这心思,还不如想想怎么好好享受呢,师父,我说的对吗?”单子凯拎起装满钱的箱子晃了晃。

“这次是祖师爷赏饭吃,人都死了还能拿到钱,回去要给祖师爷上上香,求他多多保佑。”老韩心情大好。

大家笑着闹了一番,司徒颖就接到了表姐的电话。

“我表姐说她的上线一接到消息就跑路了,来宾那边也要开始调查玫瑰夫人的公司,她已经买好了火车票,打算坐最早的火车回老家。”司徒颖挂断电话,笑逐颜开。

“不管结局怎么样,这次的两个‘人皮’面具可真是把我累惨了。”梁融翻看着手里一大一小的两块仿真疤痕皮肤,欣赏着自己的手艺。

“这唐僧要离开了猪八戒,不一定上得了西天。二师兄你说对吗?咱们也离不开你呀。”司徒颖忽然回过头来开起了梁融的玩笑,表姐终于回心转意,她的心情好了许多。

“我知道我胖,可你也不能拐着弯骂我。”梁融捏了个兰花指,朝司徒的头上戳去。

“终于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了。还别说,这里的环境和空气还不错,没什么工厂,人口也不多,如果不是被那么多搞传销的人搞得乌烟瘴气,在这买套房子养老倒是不错。”单子凯开着车,留恋着路边的风景。

“我建议,这次收入的三分之一,分给那些起点最低,想脱离传销组织,但已经花光了积蓄没钱回家的人们。”陆钟一直惦记着来宾那些每天吃着土豆的人们。

大家没有异议。

一连几天,南宁市和来宾城里的传销者都听说了神秘大善人送现钱的消息。这事后来传得沸沸扬扬,且版本多样:有人说大善人是两个年轻帅哥,送钱的对象是那些想回家却买不起车票的漂亮姑娘;有人说大善人是个白头发老头,专门解救那些在菜市场里捡烂菜叶的老下线;也有人说大善人是位超级大美女;还有人说,大善人是个很时髦的胖子。

送钱出去总比赚钱进来速度快,几天的工夫,那笔钱就全部花光了,数十万现金不过杯水车薪,能够帮助的人极为有限。不过总算已经尽力,也到了离开的时候。

老韩迫不及待要见到段七,知道他真实病情的人,只有他自己和司徒颖。他患上了中期肺癌,但老韩毕竟是老韩,他不想每天待在医院里做痛苦的放化疗,他的时间也许不多了,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做。

离开的路上,不时可见外地车牌的豪华轿车朝着南宁的方向驶来。高级小区里,还是有那么多来“考察项目”的人。酒店里,依然有超大排场的饭局每天都在上演,推杯换盏之间,一个个精心编制的骗局仍在继续。

陆钟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无能为力,这个城市看起来就跟他们来的时候一样,什么都没有改变。老千是食物链中最末端的一环,秃鹫啄食腐肉,他们就是秃鹫身上的附骨之蛆。难道真到要靠老千来替天行道吗?看着车窗外渐行渐远的景物,陆钟丝毫感觉不到大事了却的轻松。

PS:玫瑰夫人死后不久,打着“纯资本投资”招牌的新型传销69800如火如荼地展开,其浩大声势远远超过其他任何形式的传销,据不完全统计,每年都有数十万人来到南宁考察此项目并接受洗脑。

2007年,台海网新闻:南宁二十八名老总级传销头目聚餐时被抓获。

南宁市警方在打击传销统一专项行动中,共立带有传销性质的非法经营案二十起,破案十三起,涉案金额超过十二亿元人民币。抓获涉案人员一百一十六人,其中刑拘八十四人,逮捕三十二人,捣毁传销窝点一百九十二个。遣散了来自全国各地的传销人员达三千多人,严厉地打击了进入南宁市进行非法活动的传销组织的嚣张气焰。

2007年,CCTV2经济半小时特别节目:广西来宾缘何成为传销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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