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次日笠远被释放了。因为被鞭打造成的伤,他已经自己站也站不起来,走也走不动了。结果被判断为不可能再行恶,直接被送进了徐福塾。即使是讨厌徐福塾的笠远这次也没说半个不字,他自己也是巫医,对他们作为巫医的水平还是承认的。笠远老老实实的躺在病床上,接受了残虎的治疗与桃的照顾。

阳武的作战从结果上说是失败了。

那天傍晚,希仁与阳武在残虎的诊疗室里商谈讯问官吏家人的方法,狂生也参与其中。

“没问题吗。郡里的官吏跟我们身份可不一样,而且里面很多都是顽固又事很多的人。会有很多人跳出来喊‘难道怀疑我的家族吗’哦。做主监的富去大人可以说就是其中的代表。那个人是跟笠远老师在不同意义上自尊心很强的人。”

琅琊郡的官员跟希仁等人的身份不同。陈舜与林直是可以拜谒秦王的身份,但是希仁等人是连接近秦王都不可以的。陈舜与林直因为认同希仁和阳武的能力,所以可以交流,不过其他的官吏就未必如此了。

“啊啊,因为富去大人是个只会讽刺挖苦的人啊。不过,如今他不在哦。”阳武回答。

主监富去常去临淄或者邯郸。这其中有出差也有私事,不过基本上他一直是讨厌乡村而想回咸阳想得心里痒痒。

“哈哈,所以才来这一套吗。哎呀,我还说这几天少了点什么呢,原来是没听到那位大人的挖苦啊。嘛这也好,在那人不在的时候赶紧把这事做完吧。”

“所以说,要用什么方法?”

“太守大人不在,郡丞大人又靠不住,这时候啊”

希仁正要说,一旁狂生点头道

“是啊,这时候就借助林直将军的力量吧。只能从将军的家人开始,然后让他对其他官吏说‘你们也要配合’了。”

正是这个法子,阳武表示同意。

“可是,官吏的家人数量很多,这大概要花很多工夫吧。”

“恩,那里面也有比官吏架子还要大的夫人和女儿”

本来官吏的家人是没有官位的,不过会立即搬出丈夫或者父亲的官位的夫人或者女儿很多。不,在官府中比起男人们的关系,不如说那一边才是渗透到了每个角落。

“但是,不做的话案子就没法解决。”

即使有些争执,也只能照直说“你们中有可疑的人”了吗。无论希仁还是阳武都想不出什么好主意。

当希仁等人抱头苦思时,响起了一阵“轰隆隆隆”的沉闷声音。同时他们所在的诊疗室摇晃了起来。

“这是出什么事了”

希仁两脚张开努力站住,高声叫道。阳武也抓住房中的柱子勉强维持住了平衡。

很快声音与摇晃都停止了,但是希仁等人的惊讶却没有结束。残虎与狂生还是与往常一样一副淡定的表情。

“残虎老师,刚刚发生了什么?地鸣得好像有大军冲锋过来一样啊”

“或许是地震。这时候慌张反而比较危险。”

残虎镇静的回答。这时桃跑了进来,她在确认了诸位都没事以后松了一口气说“没问题吧?”

“没问题。病人怎么样了?”残虎站起来。

“恩,小惠和笠远老师都在静静睡觉。”桃迅速回答。

已经没问题了吧,希仁也站了起来。

“阳武哟,先回官府一趟吧。或许有什么被害发生。残虎老师,抱歉,商谈得延后了”

“我也去吧。或许有人受伤。”

希仁等人踏出诊疗室时,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桃立即拿来了点燃的松明。

三人拿着松明急匆匆赶向官府。他们走出徐福塾,绕着琅琊山的山麓走到山正面时,走在最后一个的残虎停住了脚步。

“残虎老师,怎么了?”

希仁与阳武转过身来,残虎正在呆呆望着琅琊山。这是在干嘛呢,希仁以责备的口气向残虎问道。

“恩,这里可以看见山的表面。那是不该能看见的。”

“会有不该能看见的东西吗?”

希仁顺着残虎的视线看去,在一片昏暗中模模糊糊可以看见琅琊山的表土。

“那无疑就是琅琊山,不过那有什么不行的吗?”

“不可以。那个表土应该不可能看见的才对。若要问为什么,因为直到今天早上观光台还建在那里。”

残虎指着在昏暗中浮现的山峰。

“哎”阳武与希仁重新看向那山。

“真的啊”阳武大叫。

“那地方建有观光台,应该不可能看见山的表面的。”

那座观光台已经消失不见。

希仁等人转变方向,向观光台所在的位置前进。

希仁与阳武冲上坡道,残虎在略靠后的地方追着他们。

三人一起停在了观光台曾经所在的位置。消失了。被称为观光台的建筑物完全消失了。眼前存在的唯有似是曾经的观光台的建筑物残骸。

“发生什么事了啊,这是”希仁沉吟

“崩毁了啊”阳武回答。

“刚刚的地鸣就是这个观光台崩落的声音。”

“这是何等……那个结实的观光台也会崩坏吗”

希仁眺望着山地与下面已经崩坏为瓦砾的观光台。

“如今就是崩坏了!”残虎说着踏上那已经崩坏得不成样子的瓦砾之山开始攀登起来。

02

观光台是在山麓处以石材铺底建造基础部分,然后在那之上以一种名为版筑的建造法积土建造而成。版筑是先建造一个木框,然后在其中填入泥土,接着将土仔细踩实,就这样不断堆积垒高的建造方法,中国的建筑几乎都是以这种建筑法建造而成。咸阳的王宫、长城、围绕着城的城墙等等全是以此法造成,这并不是那种会简单崩塌的东西。

观光台是一座沿着琅琊山表面建成的高五十丈(约150米)的四角锥状坚固建筑物。其顶上部分是六十步见方的平地,在这块平地上建有一栋豪华的二层高楼,从那里可以眺望琅琊的美丽海景。

但是,那座建筑是秦王专用的,其他人无法进入。土台的基础部分用结实的墙围了起来。而高楼只有在完成时秦王曾经登上去过一次,之后就严格封锁起来了。

希仁与阳武也慎重的登上瓦砾之山。围绕着观光台的坚固围墙也已经崩毁,混在瓦砾中无法区分了。虽然也不知道登上去要做些什么,但是这时候不知要怎么做才好,唯有先登上去看看。

“唔,完全崩毁了啊”

希仁说着理所当然的事,用松明四下照看。那豪华高楼上的闪亮装饰品与华美的瓦片散乱的埋在土中。三人漫无目的的走在瓦砾上时,有几点松明往瓦砾山下集中过来。

“谁在那边?”

从那群松明中传来了熟悉的林直的声音,看来他们也是来查看观光台的状况的。

“是我,希仁”希仁对着下面回答。

“哦哦,是你啊”

随着声音,林直也登上了瓦砾山。

“你还真是快啊。我也是听见地鸣声过来看看状况,这是怎么回事?”

“不清楚。只有观光台崩毁了是肯定的。可是这么暗,什么都看不清。关于原因的调查与善后还是等明天天亮以后再说吧。”

“恩,是啊。说起来现在事情都堆成山了,这又来了观光台崩毁吗。这事怎么就这么多啊。”

林直低声说。当他们要从瓦砾山上下来时,一个东西疾风般穿过了他的脚边。

“什么玩意?有什么东西跑过我的脚边啊”

希仁站住,然后就像在回答他似的

“不行哦,吴多”从瓦砾山下传来了桃的声音。好奇心旺盛的桃也赶来看看情况,那狗似乎也是跟着她一起来的。

“是那只狗啊”希仁想,然后叫道“吴多,怎么了?”

于是,从瓦砾山的深处传来了“汪”的一声狗叫。

“什么?你又发现了什么吗?”

希仁高举松明搜寻狗的身影。那狗正在嘎啦嘎啦的翻着一处瓦砾。

“喔,这是”

来到狗近旁一看,希仁发出一声惊叹。听闻此声,站在一旁围观的阳武问道“怎么了?”

“恩,吴多那家伙,发现了个奇怪的东西。好像是人类的手?”

“什么?”阳武、林直与残虎也赶忙跑了过来。

“又是只有手吗?”

“不,也有手以上的部分。”希仁边探头看着狗刨开的部分边说。

“有手以上的部分是什么意思?”

阳武也探头看向那个地方。

“好像是埋了个人。只有手伸出了土外。”

“白痴货,早这么说啊”

阳武咋了咋舌,向着瓦砾山下怒吼道

“拿铁锨来,有人埋在观光台底下了。”

很快,数人拿着铁锨跑来的声音响起,带着铁锨的官吏们也登上了瓦砾山。

希仁与阳武接过铁锨,开始从手腕附近慎重的把土挖开。很快手的主人的肩部与头部先后现了出来,最后整个身体都露出了土外。

“这谁啊?这种用压在观光台下的白痴死法的家伙。明明有比这好的多的办法的。”

阳武把铁锨扔在一边。残虎立即开始对挖出来的人进行诊察,接着他说着“阳武大人,你错了”将那人抱了起来。

“哪错了,残虎老师。被压在看起来压根不会塌的观光台底下什么的,这才不是聪明人会用的死法啊。”

要死的话,其他简单又确实的办法要多少有多少。

“不,不是说那个。这个人还有气。”

“你说什么?他还活着吗?”

希仁反问过去时残虎已经开始从瓦砾山上下去了。

“桃姬,你在吧。立即回去把诊疗室暖上。”

桃姬跑了出去,残虎也紧随其后跑起来,那速度快得让人想不到他抱着一个人。一旦扯上人命,残虎的动作速度就会完全不同了。希仁等人追在他们后面,林直出于担心也跟了过来。

残虎将那人送进诊疗室后,先将患者脸上的泥土拂干净,打开他的嘴确认喉部有没有泥土填塞。接着开始检查他的身上有没有受伤或者受到压迫的地方。

“看起来没什么问题”残虎松了口气。

“呼吸正常,身上也没有大伤。虽然有一些跌打伤失去了意识,不过没有生命危险。看来他被土埋得很巧妙啊。这样静置一段时间的话应该就会恢复意识了。”

“哼,能被土埋得巧妙也派不上什么用场啊。是谁啊,这钻土高手?”

阳武凑过来看了看患者的脸,喔的发出一声轻叫

“什么啊,这不是风水博士吗。风水还研究被土埋的方法吗”

“什么?”林直与希仁也望向患者的脸。

“哦哦,没错,正是咸阳来的风水博士。这位大人为什么会被埋在那种地方啊。难道是在寻找自己的墓地吗?”

“哼,喝多了吧。听说他最近比起出去调查,更多的是窝在屋里,或许是出去散个步吧”

阳武按惯例将嘴歪成へ字型说

“不,应该不是那样!”林直对阳武的说法表示异议。

“这位大人,莫不是在进行观光台的调查吧!”

“为什么”希仁与阳武同时问道、

“我从未见过这位大人饮酒,他是个极端稳重认真的人。而且,你看这个”

林直指向风水博士的一只手。那只手中紧紧握着自己的头冠,看起来就像是被土埋的时候他只对头冠最为要紧,将其紧紧握在手中。

“以前,孔子老师有个高徒名叫子路。他博学而勤勉,同时也很看重荣誉。他在自己的主君被袭击时为了守护主君与敌人战斗,最终寡不敌众被敌人杀死了。那个时候,他头冠的带子也被切断了,在他倒地时说‘君子死,而冠不免’,然后把冠带重新系好才死去了。”

林直像是被感动了一样说

“儒者这种人就是如此看重荣誉啊。这位风水博士也是在被泥土掩埋的时候护住了自己的头冠。这是对自己的职务感到荣耀啊。他应该是因为职务需要去那里,然后被卷入这场灾难了没错。这份心意值得尊敬。”

林直一个人发表着演说,一个人感动着。

“哈啊,是这样吗”

希仁的回答中不带任何感情,阳武则看向一边。

“恩。这话对你们来说可能有点难理解了。不过要是残虎老师的话应该明白吧?”

“是”残虎回答。

“若是我的话,会把逃跑放在第一位吧。头冠在等危险过去以后再回去捡起来重新戴上即可。这位大人也应该在捡掉落的头冠

前先逃跑才对。”

林直似乎对残虎的回答有所不满,立即改变了话题“嘛,活着就是好事。”

“这位大人就暂且留在徐福塾治疗吧”残虎如此说道,这时,诊疗室的入口处传来一道声音

“不,不必劳烦”

希仁等人转身看去,只见一个巨大的黑块出现在了入口处。那看似黑块的东西实际上是四个穿着漆黑服装的男人站在那里。这四人的体格皆是不胖不瘦的中等身材,所以看上去像是一个黑块。

黑乃是秦的象征色,所以林直将军也穿着黑色军衣,官吏们在出席正式仪式时也会穿黑衣。但是,会一年到头都穿着一身黑衣的人并不多见。

“您们是?”残虎问道,男人们来到林直将军与残虎近前施以拜礼。

“在下是职任博士辅佐的豫让。这次我主得您搭救,真是万分感谢。”

他们是风水博士的随行人员。其中一人在恭恭敬敬的打过招呼后,接着说

“我主仅是失去意识,只要静养即可恢复意识吗?”

残虎点头

“若是如此,我主在自室休养即可。我等不才,也略通医术。劳先生大驾,我等实心有不安。”

“那么,以防万一我去调和一些跌打伤药来。在他意识恢复,若是感到疼痛时可用。”

无论如何也亲切到底的残虎走进了药库。

在这期间,豫让笑着与希仁和阳武、狂生、还有桃一一问候述礼。

“发现博士的是吴多哟”桃说

“噢噢,吴多大人吗。那么也必须向那位先生致谢啊,敢问他现在何处?”豫让惊道。

“呵呵,吴多啊,是住在塾中的狗哦。我去带它来”

与桃走出诊疗室同时,残虎拿着药从药库回来了。豫让接过那些药,点头称谢,然后抱起风水博士与房中的人们周到的一一告辞“多劳各位了,那么在下告退。”,走出了入口。希仁等人要送他出门时,桃与吴多赶到了。

吴多一见那群男人立即压低身形发出了低沉的吼叫声。

“哎呀,这只狗就是吴多大人吗”

对着靠近过来的豫让,狗突然发动了攻击。

“啊”事出突然,桃也没法阻止。

但是,豫让抱着博士轻巧的闪身避过了狗的攻击。狗失去了目标,向着没有人的方向扑了个空,顿时一脸的奇怪,于是又想再次发动攻击,这次被桃早早喝住。

“吴多,等等”

听见桃的声音狗停止了攻击,但是依然保持着戒备的姿势。狂生赶忙上前带下吴多,向豫让深深低头道歉

“调教不周,这真是失礼了。”

豫让微微一笑:“不不,对着陌生人吼叫乃是看门狗的工作。”

接着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回去了。目送着他的背影,希仁说嘟囔着说

“不愧是风水博士的随员啊,真是了不起”

“是啊”林直应道“那个叫豫让的男的,头脑冷静而且剑术高明。你看见他刚刚的动作了吗。风水博士大人的风评会如此之好,他的功劳很大啊。对博士也尽心尽力,对部下的统率与教育也做得很好。正因为博士有他们的守护,才能即使前往他国也可以安心完成自己的工作啊。我也想有那种男人做自己的部下啊。”

“恩啊”

希仁表示同意。笠远老师对他们多有不满,不过那果然还是老师多虑了吧。正如林直所说,从他们优秀的行止也可以理解为什么秦王会派这对主仆来琅琊寻找树立石碑之地。

博士会被压在观光台下或许也是像林直说的那样,是因为当时正在那里进行调查。

“吴多,干嘛突然扑上去啊,下次可再别做那种事了哦”桃斥责着吴多

“哎呀哎呀”希仁摸了摸狗头“你也是只出色的琅琊的狗啊。会叫的看门狗才是好看门狗。不过你会攻击人这还真是少见。”

“那个啊,狗也有好恶吧。”阳武扭着嘴说。

“那帮人,优秀可能是优秀吧,但是有点问题啊”

这个男人一向有挑第一次见面的人的毛病的倾向。

“什么问题”

“令人不快啊。那帮人,不都是一张一样的脸吗。虽然在体格面容上多多少少有点差异,但是那四个人都是一样的表情一样的动作。虽然只有一个人说话了,不过莫非他们的声音都是一样的”

阳武的表情正是不快二字的体现。

“书写记录的时候很不好办啊。没法区别”

“或许是兄弟吧?”希仁无趣的答道。

“也可能是亲戚。他们统制得如此之好就是证明啊。书写记录的时候就写个黑衣集团吧。比起那种事,那个博士是在干什么呢?是在调查观光台的什么呢?”

对希仁沉思中的低语,林直答道

“那些都是细节。他也活下来了,等他醒过来了去问他本人就好。总之不是我们担心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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