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到“必然”,人们总是会僵化地理解这个概念,不能看到它在历史长河中掺杂的各种纷繁复杂的偶然性、适应性。

从可视电话这个例子开始,凯文·凯利识别出“必然”的两种含义:一种是指某个发明必然对应一种实物存在,“它迟早会被某个疯狂爱好发明的人竭尽所能拼凑出来”;另一种“更具实质性的意义,是一定程度的共识和生命力”。

从宏观来看,过去数千年的科技发展,“预定着未来的科技进程”。现代铁路的轨距是4英尺8.5英寸,这个尺寸从何而来?还有火箭的直径,大约也不超过这个数字太多,这又是为何?如果你知道罗马帝国时期修筑的罗马大道的宽度,是由驾驭战车的两匹战马的宽度决定的,就会对这句话报以会心的微笑:“世界上最先进的交通体系的一个重要参数,2000年前就已经由两匹马的屁股宽度决定了。”

从微观来看,科技发明似乎充满了变数、不确定性和偶然性。“重新发明轮子”的事情并不稀奇,一些聪明的发明因为时机尚不成熟尘封数年,也比比皆是。

但是,整体看来,科技发展的方向性势不可当。凯文·凯利将此概括为“科技的三元力量”。

首要的推动力是预定式的发展,即“科技自身的需求”,其次是科技史的影响,最后是人类社会在开发技术元素或确定选择时的集体自由意志。

前两种分别显示了技术元素内在的、规律性的、符合物理化学定律的发展态势,以及历史长河的进化作用。这与生物进化的历程较为类似,即内在的进化驱动力,“意外事件和偶然机会引导进化过程百转千回”。

但是第三种力量更加值得关注。这种“集体自由意志”意味着技术元素的进化历程,与人的进化历程交织、缠绕在一起密不可分。用心理学家谢里·特尔克的话说,“科技是人类的‘第二自我’”。

作为第一章“我的疑惑”的回应,凯文·凯利认为,“技术元素在我们心目中激起的矛盾归因于我们拒绝接受自己的本性——事实是我们与自己制造的机器连为一体”。

作者对自己的疑惑给出了这样的回答:对人类而言,担忧是否应该拥抱科技已经完全没有意义了,“我们已经不只拥抱,而是与它共进退”。

那么,接下来的问题就是:能不能做到“共进退”?或者说,要想与科技为友,除了坚信科技进步这一趋势,拥抱它之外,人还能做什么?这是接下来三章要回答的问题。

我曾亲眼目睹科技的未来命运。1964年,当时还是个天真孩子的我目瞪口呆地参观了纽约万国博览会。我如饥似渴地学习当时展出的未来必然出现的事物。美国电话电报公司的展台放置了一部正在工作的可视电话。视频电话的想法100年来在科幻小说里反复出现,成为预言式预测的典型案例。现在,这里有一台投入实际应用的可视电话。尽管我可以看见,但没能使用。不过,《大众科学》和其他杂志刊载了这种电话的照片,展现它如何为我们的单调生活增添情趣。我们都期望某天它能够在我们的生活中出现。嗯,45年后的一天,我正在使用1964年人们预测的那种样式的可视电话。当时妻子和我在加利福尼亚的家中,靠近一台弧形白色显示器,上面正显示女儿在上海的动态图像,这是旧杂志上全家老小围绕可视电话的插图的真实再现。女儿从中国通过屏幕看到我们,大家闲聊家庭琐事。除了下面这三个重要方面,我们的视频电话可以说完全符合所有人想象中的模样:该设备不完全是电话,它是家中的苹果电脑和女儿的笔记本电脑;电话免费(通过Skype,而不是美国电话电报公司);尽管可视电话实用性完美并且免费,但它还未普及——甚至对我们来说也是如此。因此,与早期的未来愿景不同,所谓必然出现的可视电话并没有成为现代通信的标准工具。

那么,可视电话属于必然性事物吗?“必然”这个词用于科技时,具有两种意义。其一,一项发明必须有一件实物存在。从这个意义说,一切可行的技术都具有必然性,因为它迟早将被某个疯狂爱好发明的人竭尽所能拼凑出来。喷气背包、水下住所、夜光猫和遗忘药丸——在时间的帮助下,所有发明的样机或演示版必然将被召唤出来。而且由于同步发明是常态,而不是例外,任何可行的发明都将出现多次。但是被广泛采用的发明很少,其中大多数不能很好地工作。或者,更常见的是,它们可以工作,但不能满足要求。因此,从这个无足轻重的意义上看,所有技术都是必然的。时间倒回,它还会被再次发明出来。

其二,“必然”一词更具实质性的意义是一定程度的共识和生命力。一项技术被使用后必须在技术元素中流行开来,或者至少在科技领域的某个部分流行。但必然性的含义不只是普遍性,它必须保持强大的动力,超越数十亿人的自由选择实现自我确定,不能被社会上的简单奇想左右。

不同时代、不同经济制度中的人曾多次想象可视电话的样式,构思了足够的细节。人们的确希望它能成为现实。1878年,就在电话申请专利两年后,一位画家草绘了想象中的可视电话。1938年德国邮政部门展示了一系列工作样机。1964年万国博览会结束后,纽约城街头的公共电话亭安装了被称为皮克风的商务版可视电话,但是10年后因为人们兴趣不大,美国电话电报公司停止了该产品的生产。在皮克风的鼎盛时期,尽管几乎所有人都看好它的前景,但也只有500名左右的购买者。有人可能认为,与其说可视电话是必然进步,不如说这项发明在努力避免被人们抛弃的必然命运。

然而今天它回来了。也许经过50年它的必然性提高了,也许当时它出现得太早,缺乏必要的支撑技术,社会动力也不成熟。在这方面,早期的重复尝试可以被视为必然性的证据和持续的催生过程。也许它仍然待产。可能存在待开发的其他创新技术,可以使视频电话更加普及。这就需要创新手段,引导对话人凝视你的双眼而不是角度偏离的摄像头,以及创新方法,使屏幕在对话中的某一方说话时切换到相应视角。

可视电话的犹抱琵琶半遮面证明了两个论点:(1)过去它显然必然出现;(2)现在它显然不一定必然出现。这就引出了下面的问题:任何技术是否凭借自身惯性艰难发展——按照技术评论家兰登·温纳(LangdonWinner)的话来说,就是成为“自我推进、自我维持、必不可少的流体”?或者,我们有明确的自由意志选择技术变革的序列,也就是说,我们(个人或集体)决定成为每一步变革的推动者吗?

我想作个类比。

你是谁,这在某种程度上由你的基因决定。科学家每天要鉴定构成人类特性代码的新基因,揭开遗传“软件”驱动身体和大脑的方法。我们现在知道,痴迷、野心、风险偏好、羞怯和其他许多行为包含强大的基因因素。同时,“你是谁”显然受到生活环境和成长过程的影响。科学揭示了更多的证据,表明我们的家庭、同龄人和文化背景如何塑造我们的人格。他人对我们的看法具有极大的影响力。此外,最近关于环境因素可能影响基因的证据越来越多,因此从最深刻的意义上说,这两个因素是关联因素——它们相互影响。环境(例如你的食物)可以影响基因代码,而基因代码将引导人们进入某种环境,这使得两种影响力难以分开。

最后,从最广泛的内涵——性格、思想以及如何生活——来看,身份还是由选择决定的。你的生活方式有极大一部分是被强加的,不受你控制,但是你拥有对这些强加部分进行选择的巨大而重要的自由。你的生活受制于基因和环境,但最终取决于你。你可以决定是否在审讯中说实话,即使你有说谎的基因或家族习性;你可以决定是否冒险与陌生人交友,尽管有羞怯基因或受到此种文化偏见的影响;你可以决定抛开自身的固有倾向或先天条件。你的自由远非全部。能否成为世界上跑得最快的人不是你个人的选择(虽然基因和成长过程发挥了很大作用),但是你可以选择比过去跑得更快。遗传和家庭及学校的教育从外部限制了你的智商、仁厚品德或卑劣性格,而你可以决定今天是否应该比昨天更加智慧、更加仁慈或更加卑鄙。也许你的身体和大脑想变得懒惰、粗心大意或者富有想象力,但是由你来选择这些品性发展到什么程度(即使你并非性格果断的人)。

说来有趣,这些由我们自己自由选择的特性正是其他人对我们的印象。我们如何在由出身和背景搭建的大牢笼里处理生活中大量的现实选择,决定了我们是谁。这是在我们离开人世后他人对我们评论的内容。不是我们的先天条件,而是我们的选择。

科技同样如此。技术元素一定程度上是由其内在本质——这是本书更高层次的主题——预先决定的。基因推动人类成长的必然过程,从受精卵开始,发育为胚胎,然后变成胎儿,接下来是婴儿、蹒跚学步的幼童、儿童、青少年,这也是技术元素在各发展阶段表现出来的最长远趋势。

在生活中,成为青少年是无可选择的。体内将分泌奇特的激素,身体和大脑一定会发生变化。文明遵循类似的发展路径,但是其主要过程不那么确定,因为我们亲眼见过的文明比见过的人更少。不过我们能够发现必然出现的排序:一个社会首先必须控制火,然后掌握金属加工,接下来学会发电,最后建立全球通信网络。也许对于序列真正包含什么内容还有争议,可是的确存在一个序列。

同时,历史也有重要影响。各种技术系统获得自身的动力,发展得如此复杂,自聚集程度如此之高,以至于它们相互间构成了交叉环境。汽车的辅助基础设施范围非常广泛,在经历一个世纪的扩张后,现在已影响到交通工具之外的技术。例如,作为公路体系配套设施的空调系统的发明推动了亚热带地区城郊的发展。廉价空调的发明改变了美国南部和东南部的风景。如果空调被无汽车社会采用,结果会有所不同,尽管空调系统的技术动力和内在特性不变。所以,技术元素每一次新发展都取决于已有技术在历史上的应用先例。在生物领域,这种效用被称为共同进化,指的是一种物种的“环境”是其他所有与之互动的物种构成的生态系统,它们全部处于不断变化中。举例来说,猎物和捕食者一起进化,同时相互使对方进化,犹如永不停息的军备竞赛。宿主和寄生虫在互相尝试击败对方的过程中,组合为二重唱。生态系统与新物种构成了适应与反适应的变动关系。

在必然性力量构筑的边界内部,我们的选择产生这样的结果:它们长期获取动力,最终这些偶然事件升华为科技规律,其未来形态几乎不可改变。有这样一个基本属实的老故事,是关于早期选择的长期结果的:罗马的普通运货马车宽度与罗马帝国战车匹配,因为这样更容易跟随战车在道路上碾压出的车辙。战车的尺寸不小于两匹高大战马的宽度,换算成英制单位为4英尺8.5英寸。纵贯庞大罗马帝国的道路都是按照这个特定尺寸修建的。罗马军团长驱直入不列颠岛时,建造了4英尺8.5英寸宽的帝国大道。英国人开始修建索道时,采用的是同样的宽度,以便相同的四轮马车派上用场。而当他们开始修建铁路用于无马火车厢行驶时,铁轨的宽度自然也是4英尺8.5英寸。英伦三岛的劳工移民在美国修建首条铁路时,使用的是相同的工具和模具。现在发展至美国航天飞机,它的零部件产自全美各地,最后在佛罗里达州组装。因为发射端的两台大型固体燃料火箭发动机通过铁路从犹他州运来,这条线路要穿越一条比标准铁轨略宽一点的隧道,火箭本体直径不能超出4英尺8.5英寸太多。用诙谐的话总结就是:“于是,世界上最先进的交通体系的一个重要设计参数2000年前就已经由两匹马的屁股宽度决定了。”长期以来,科技多多少少就是以这样的方式约束自我。

过去1万年科技的发展影响着每个新时期科技的预定历程。例如,早期电力系统的简陋设施可以通过多种方式影响成熟电网的特性。工程师可以选择支持集中化的交流电,也可以选择支持分散化的直流电。系统电压可以设为12伏(外行的设计)或250伏(专业人士的设计)。法律制度可以支持或不支持专利保护,业务模式可以是营利性的,也可以像慈善事业那样成为非营利的。这些初始特性还影响到在电网系统基础上形成的互联网的发展过程。所有这些变量将这个不断变动的系统引向不同的文化方向。不管怎样,某种形式的电力化是技术元素无法逃避的必要阶段。紧随其后的互联网也是必然的,但是它的具体特性取决于此前科技的总体进程。电话也是必然的,而iPhone不是。我们可以用生理学现象作比喻:人类青春期是必然的,但行为不端不是。任何个人必然的青春期的具体表现部分依赖于他或她的生理条件,而生理条件又部分依赖于他或她过去的健康状况和生活环境

,同时也取决于个人自由意志下的选择。

科技如同人的个性,由三元力量塑造而成。首要的推动力是预定式发展——科技自身的需求。第二种动力是科技史的影响,也就是旧事物的引力,就像马轭的尺寸决定太空火箭的尺寸那样。第三股力量是人类社会在开发技术元素或确定选择时的集体自由意志。在第一种必然性力量作用下,科技的进化路径既受到物理法则的制约,又被其复杂的大型自适应系统内部的自组织趋势控制。技术元素趋向于特定的宏观形态,即使退回到过去也是如此。即将发生的事情取决于第二种力量,即已经发生的事情,因此历史动力制约我们未来的选择。这两种力量引导技术元素沿着受限路径前进,又严重制约我们的选择。我们喜欢认为“未来一切皆有可能”,而事实上就科技而言,一切不一定可能。

与前两种力量明显不同,第三股力量是我们确定个人有效选择和集体决策时的自由意志。与我们能想到的全部机会相比,我们的选择范围非常狭窄。可是与1万年前、1000年前甚至去年相比,我们的机会正在增多。尽管我们受到的制约是极其广泛的,但我们拥有的选择比我们知道如何处理的更多。借助技术元素这台发动机,这些真实选择将持续增多(尽管上层路径是预定的)。

不仅科技史学家,普通的史学工作者也认识到了这个悖论。文化史学家戴维·阿普特(DavidApter)的观点是:“人类自由实际只存在于历史进程的约束中。虽然不是一切皆有可能,但我们仍然有很多选择。”科技史学家兰登·温纳用下面的话总结自由意志和必然事物的偶然性:“科技似乎在按照因果循环稳步前进。这并不排斥人类的创造力、智慧、习性、运气或执念会偏向某个方向,而不是其他方向。所有这些都被卷入人类进步的洪流,成为各种进程中的片段。”

技术元素的三元本质与生物进化的三元本质相同,这绝非巧合。如果技术元素确实是生命进化过程的加速延伸,就应该受同样三种力量的控制。

一种动力是必然性。基本的物理法则和自发的自组织过程推动进化向特定形态发展。具体物种(生物或科技)的微观细节是不可预测的,但是宏观形态(如电机、二进制计算)是由物质和自组织的物理法则决定的。这股无法逃避的力量可被视为生物和科技进化的结构必然性(如图9-2左下角所示)。

动力三角形的第二个角是进化的历史(或者偶然性)因素(图9-2右下角)。意外事件和偶然机会引导进化过程百转千回。这些偶然因素长期积累,凭借内在动力创造出生态系统。历史的作用不可磨灭。

进化过程的第三种力量是适应功能——优化和创新产生的不断解决生存问题的持久动力。在生物学中,这是无意识的、无目的的自然选择不可思议的力量(如图9-2最上角所示)。

可是对于技术元素,适应性功能不像它在自然选择中那样是无意识的。相反,它对人类的自由意志和选择开放。这个由人类意识产生的领域包含很多决策,这些决策来自关于必然性发明的政府言论和数十亿人作出的是否(以及如何)使用或避免某些发明的个人决定。生物进化没有设计者,而技术元素的进化有智能设计者——现代智人。当然,这种有意识的开放式设计(如图9-3最上角所示)就是技术元素成为世界上最强大力量的原因。

科技进化的另外两个力量与生物进化的相同。基本的物理法则和自发的自组织过程推动科技进化经历一系列必然的结构形态——四轮汽车、半球形小船和书页等。同时,已有发明的历史偶然性产生了驱使进化过程曲折前行的惯性——在必然性发展的约束范围内。给技术元素赋予特性的是第三个力量,也就是拥有自由意志的个体的集体选择。正如我们的自由意志在个人生活中的选择塑造我们的个性(无法用言语表达的“人格”)一样,我们的选择也造就了技术元素。

我们也许不能选择工业自动化系统的宏观结构——装配线工厂、以矿物燃料作为能源、大众教育以及时间的精确性,但可以选择这些组成部分的特性。我们有权自主选择大众教育的默认内容,从而逐渐改变系统,使之或者实现平等最大化,或者有利于优秀人才的培养,或者鼓励创新。我们可以改变工业装配线的发明,要么追求产出最大化,要么追求工人技能最优化,这两条路径导致不同的文化。每个技术系统可以设定可供替换的默认值,这项技术的特征和个性将因默认值不同而改变。

从太空中可以方便地观察到选择的结果。扫过天际的人造卫星记录夜晚的城市灯光。从轨道上看,地球上每一个亮灯城市犹如技术元素的夜间画像的一个像素。均匀的灯光表层展现了科技发展水平。在亚洲,灯光的均匀散布被一大片黑暗无光的地区打破。黑暗轮廓与朝鲜的边界线完全吻合。

斯坦福大学经济学家保罗·罗默(PaulRomer)指出,这片明显暗淡的区域是当地政策的结果。产生夜间灯光的所有科技要素都对朝鲜开放,周边明亮区域可以证明,但是作为一个国家,朝鲜向外界展现的是它的电力系统稀少而分散,几乎没有。这幅令人印象深刻的科技选择图就是这样诞生的。

在《非零》(Nonzero)一书中,作者罗伯特·赖特(RobertWright)提供了绝妙的比喻,帮助读者理解必然性对科技的作用。下面我要解读这个比喻。赖特说,断言微小种子——例如罂粟种子——命中注定要成为一株植物是恰当的。按照花卉10亿年的发展历程铸成的永恒的固定程序,花卉收获种子,种子长成植物。成长发育是种子的职责。从这个基本意义上说,罂粟种子成长为植物是必然的,虽然有相当数量的罂粟籽最后被撒在面包圈上。承认罂粟的成长方向不可变更,并不意味着要求100%的种子都发育到下个阶段,因为我们知道,在罂粟籽内部发生作用的是DNA程序。种子“想要”成为植物。更准确的说法是,罂粟种子的先天属性决定了它将长出特定类型的茎、叶和花。我们很少把种子的命运等同于有多少将走完整个旅程的统计概率,更多的是从它的预设结局来考虑。

断言技术元素凭借自身动力实现某些必然的技术形式,不代表认为每种技术都有数学上的确定性。确切地说,它更多的是显示一种方向,而不是宿命。更确切的说法是,技术元素的长期趋势揭示了它的内在属性,而内在属性又说明技术元素注定的发展方向。

必然性不是缺点,它让预测变得更加简单。我们的预测越准确,就越能作好准备迎接未来。如果我们能够辨识出技术元素的各种持久力量的主流,就可以更好地教育孩子掌握合适的技能和文化知识,这些是他们将来成为社会精英所需要的。为了反映即将到来的现实,我们可以修订法律和公共机构的默认条款。举例来说,如果我们实现了给每个人从出生或者更早开始的完整DNA进行排序(这是必然的),那么用遗传学知识指导大家就绝对有必要。每个人都应当知道:代码可以和不可以提供哪些信息受什么限定,有亲缘关系者基因如何变化或完全相同,什么力量可能影响它的完整性,哪些相关信息可以共享,诸如“血统”和“种族”之类的概念在这样的背景下意味着什么,如何使用这种知识获得合适的疾病疗法。全新的世界将开启,也许需要时间,但我们现在可以开始筛选出这些机会,因为按照外熵定律,这个全新世界的到来是必然的。

随着技术元素的发展,更好的预测预报工具将帮助我们认识必然事物。回到前文的青春期比喻,因为我们可以预见人类青春期的必然出现,所以能够更好地在那段时间提升自己。青少年的生理发育迫使他们为获得独立性而冒险。进化“需要”敢于冒险的青少年。知道青春期将有冒险行为既能让青少年(你很正常,不是怪物)和社会(他们会成熟起来的)安心,又能引导青少年对这种正常的冒险行为加以控制,使之转化为进步和收获。如果我们确定全球性的无中断网络是文明发展过程中的一个必然阶段,就可以打消对这种必然事物的疑虑,同时把它作为动力促使我们尽可能地建造最好的全球网络。

科技进步让我们拥有更多机会,而且如果我们聪明机敏,还可以从中掌握更好的方法来预测这些必然趋势。科技带给我们的真实选择将产生重要影响力。尽管某个技术阶段受制于预定的发展形态,但它的特定细节对我们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发明和发现都是技术元素的固有结晶,等待时机展示自己。定向发展的技术及其预定模式没有任何神秘之处。所有保持稳定自组织的自适应复杂系统——从银河系到海星再到人脑——将展现自发形态和固有方向。我们称这些形态为必然事物,是因为不论何时,只要环境适合,它们就会像排水时产生的旋涡或者冬日暴雪中的雪花一样显露无遗。当然,它们表现出来的细节绝不会完全相同。

技术元素的旋涡按照自己的节奏、自己的规则和自己的方向发展。它的父母和创造者——人类——不再拥有完全的掌控力。像所有父母一样,我们感到忧虑,在技术元素的影响力和独立性增强的背景下尤其如此。

可是技术元素的自主性也为我们带来巨大收益。作为具有生命力的系统,它的自主性引发了真实的长期进步。科技最具吸引力的部分也要归功于它的自我强化的长期趋势。

自我保护、自我扩展和自我成长的激励是任何生物的自然状态。我们不会抱怨狮子、蝗虫或者我们自己的自我本性。不过对于我们的孩子来说,在他们的童年时期,他们儿童式的自我天性有时让我们苦恼,这时我们必须承认他们有自己的生命节奏。尽管他们的生命是我们生命的延续(他们的一切细胞完全来自我们的细胞),但他们也有自己的生命特性。不论我们见过多少婴儿,每次孩子们表现出这样的独立性时,我们还是会感到不安。

技术元素也有这样的时刻,人类正集体面对其中的一次。在生物界,我们每天都要遇到这样的自然生命循环,而在科技领域中还是第一次,我们对此感到不安。我们面对科技自我意识时的震惊与这一事实有关:从技术元素的定义上说,我们是它的一部分,并且将始终保持这样的关系。用心理学家谢里·特尔克的话来说,科技是人类的“第二自我”。它既是“他者”,也是“我们”。它与我们的生物后代不同,后者长大后思维完全独立,技术元素的自主性包括我们和我们的集体思维。我们是它自我本性的一部分。

因此,人类永远无法摆脱科技正在面对的困境。它是我们使用过的最精巧的工具,不断得到升级,推动人类社会进步。它也是最成熟的涵盖人类的超级有机体,独立于我们为它设定的方向而前进。人类既是技术元素的主宰者,也是它的奴隶。我们的命运将是保持这种令人不快的双重角色。所以,我们将始终对科技存有矛盾心理,难以作出选择。

可是我们的担忧不应该包括是否拥抱科技。我们已经不只是拥抱,而是与它共同进退。从宏观意义上说,技术元素正沿着它的必然进程前行。而在微观层面,意志决定一切。我们的选择将是与它一起进入同样的轨道,为所有人与事物增加选择和机会,并且给科技的具体形态赋予优雅和美丽。或者,也可以选择(我认为这种选择不明智)抗拒我们的第二自我。

技术元素在我们心中激起的矛盾归因于我们拒绝接受自己的本性——事实是,我们与自己制造的机器连为一体。我们是自我创造的人类,是我们自己最优秀的发明。如果我们集体排斥科技,就为自己贴上了仇恨自我的标签。

“我们信任自然,但我们的希望来自科技。”布赖恩·阿瑟说道。希望存在于接受我们的本性。我们与技术元素同步运动,这样,当条件满足时我们可以做好更充分的准备去驾驭它,同时更加明确我们的前进方向。通过追求科技之追求,我们可以更加轻松地发挥它的全部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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