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黄严肃地守着大胡子,大胡子真的不好了。

外伤不谈,队伍里那半吊子卫生员说他的肋骨是肯定断了,脑子里还可能有什么积水,吓得一干人等捧着他的大脑袋跟捧金元宝似的,夏明若这种手上没螺办事不牢的还不让捧。

新疆所快马加鞭下半夜就到了,什么也顾不上,开着大卡车拉了大胡子就赚夏明若与楚海洋也跟随,一路风尘仆仆。到了楼兰大本营,那边的队医也为难说:“我也看不出他怎么了,得赶快往库尔勒送,晚了肯定来不及。”

于是又上路。

结果人家老医生在胡子身上敲打一番后说:“没事,就这脑壳,铁锤都打不死。”

新疆所的强调说:“他一直没醒呢!”

“废话!”老医生说:“用木杠子砖头砸你你不晕啊?”

果然没几个小时大胡子就醒了,虽然晕晕乎乎,但看上去还真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库尔勒医疗条件有限,老医生本来建议回北京重做检查。倒是夏明若在车斗里吹了十几小时的冷风,又加上担惊受怕,一病不起,躺在医院里发高烧说胡话,说我不呆在这儿,我要回去挖墓。

楚海洋说行行行,一会儿让你挖个够啊,现在咱们回家吧,乖。

新疆所老着面皮联系了空军的一个运输队,人家一听钱大胡子的名号就笑了,说上回来是救他,这回去也是救他,这种――哟~~还是副教授――你们科学院干脆别养活了,否则后面必须有个加强排跟着。

新疆所陪笑脸说是是,您说的对,回去就杀了吃。

说归说,解放军就是仗义,当天就送他们上了飞机。只是开飞机的小战士看见了老黄有些闹情绪,连连喊:“栓厕所里!栓厕所里!不然我不干了!”

夏明若高烧冲脑,胆子肥了不是一点半点,竟然与他叫板:“谁敢栓老黄我毙了谁!”

小战士眼睛一瞪,撩衣拍胯露匣子说:“小白脸你有种!我倒要看看谁毙谁!”

夏明若双眼迷离面色绯红气喘吁吁嘴里不示弱:“来!有种出去说话,这儿不好动手!”

救火员楚海洋猛然跳上飞机,一个扫堂腿撂倒夏明若,抱起来搂在怀里说:“解放军同志快住赶快送回去!一刻也不能耽误!”

小战士深以为然,不依不饶地栓好老黄,驾机飞上了蓝天。

夏修白一开始没得到消息,得到消息时人已经从医院里扎了针回来了。他当即旷工前去迎接,哭得是眼泪汪汪。

夏明若趴在楚海洋背上有气无力地说:“爹,人都回来了你哭什么?”

夏修白抹泪说:“我是高兴啊,哭你很有乃母风范,像个男人,男人就应该站着出去,躺着回来。”

话说着王国栋从胡同里跑了出来:“哎呀!看看你俩都瘦成什么样了!快快快换人,我来背!”

夏修白问他:“玉环呢?”

“修白,您吉祥,”王国栋缩腰谄笑问过好才说:“炉子上烧着水她走不开。这不,打发我出来买菜呢,咱午饭就在所里吃,给俩孩子弄顿好的。”

“早该这样了,”夏修白说:“行了你别耽搁,快去,买哪个……”

“鸭脖子,”王国栋说:“知道你们爱吃。”

夏修白笑眯眯地在他肩上拍一下,目送他走远,然后拉着楚海洋和夏明若往派出所里走。

派出所就在一间四合院里,远远地就看见杨玉环穿着制服系着围裙站在院子正中,夏明若嘶哑着嗓音喊:“妈……”

母老虎嗷呜一声,捡了把笤帚就扑过来:“好啊!还知道回来?!我打死你这不孝顺孩子!”

楚海洋背着夏明若跳跃着躲闪:“阿姨!阿姨饶命!”

“呸!”杨玉环甩了笤帚,眼眶都红了:“海洋,你这孩子也性野,和我们家明若半斤八两。我说你还不快回家去看看,省的你爸妈担心。不过记得快点回来,我们等你吃饭呢。”

楚海洋乖乖地说哦,把夏明若交给她就夹着尾巴走了。

夏明若软乎乎粘着她说:“妈~~~~妈~~~”

“呸!”杨玉环揉揉眼睛回厨房:“滚蛋!”

夏明若忍笑粘到他爹身上说:“咱妈就会欺负人。”

夏修白说:“可不是。”

夏明若眼神一转竟然看见程静钧坐在墙根下晒太阳切萝卜,一边切还一边念念有词:“白萝卜,红萝卜,青萝卜,水萝卜……”

夏明若说:“哎哟!”

程静钧抬起头,推推眼镜,斯斯地笑。

夏明若抱着老黄和他坐到一条长凳上去:“牛医,您怎么在这儿?”

程静钧说:“我现在不叫牛医了,我现在叫无业青年。”

夏明若问:“你不是在准备考大学嘛?”

“是呀,”程静钧切完了一堆萝卜又开始切另一堆,忿忿地说:“但林少湖不在家,没人做饭给我吃,只能找你妈来了。少湖也是,只说是有任务,去哪儿都不说一声。”

夏明若心想那能说嘛?

过会儿楚海洋和王国栋回来了喊吃饭,夏明若对程静钧说:“虽然你已经认识了,但我还是要正式介绍一下,里面的那位是本派出所所长兼厨子兼保洁员杨玉环女士;眼前这位就是本所民警王国栋。”

王国栋赶忙敬礼说你好你好,过会儿反应过来敲打夏明若说:“多此一举,小程都在我们这儿搭伙快一个月了。”

程静钧点头说那是那是,杨大姐手艺好啊。

夏明若说:“还是革命好啊,你看这从小吃燕窝长大的,如今连我娘做的菜也肯吃了。”

不巧杨大姐听见了,吼道:“说啥呢!?”

夏明若跳起来往楚海洋身后躲,没走几步就要摔,楚海洋赶忙扶起说:“发烧的回屋躺着去。”

杨玉环又在里头喊:“海洋,听电话!你们老师的!”

“他不是住院吗?怎么打这儿来了?”楚海洋接过话筒,只听一下就扔了。

夏明若问:“怎么?”

“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是熊呢,”楚海洋重新捡起话筒,和颜悦色地说:“钱老师,您别哭,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钱胡子嚎哭说:“呜呜呜嗷嗷嗷!没啦!没啦!”

楚海洋问:“什么没了?”

钱胡子上气不接下气说:“呜!呜!楼兰姑娘啊!连棺材带人都没啦!嗷呜~~我就知道我不能走啊,这都挖出来了怎么还让人给盗了呢?!”

楚海洋也吃了一惊,倒是夏明若气定神闲问:“老师,队里少了什么人没有?”

钱大胡子说:“你怎么知道?你舅舅他爹生病,他带着徒弟先回老家了。”

“我说呐,”夏明若说:“拿娘别找了,找不回来了。”

“胡说八道!”钱胡子大怒,说着便要挂电话:“那可竖家财产!你等着!就算终我胡子一生也要追回来!”

夏明若耸耸肩,老黄叹息:“喵……”

“竟然没了,”楚海洋仰头说:“我还想研究一下为什么楼兰姑娘和尸坑做邻居呢。”

“我觉得是巧合。”夏明若明显偏心漂亮姑娘。

“大概吧,不管了,吃饭!”楚海洋无奈地笑笑:“如果有缘,能再遇见舅舅,我们当面问问他,我老觉得他肯定知道。”

夏明若问:“能再遇见么?”

楚海洋望着院子里阳光下的枣树微笑说:“能啊,怎么不能?”

就像行走在丝绸之路上的商人、士兵、僧侣与使宅就像合葬在一个墓中的青年爱侣,就像洞窟里面容沉静的供养人,就像远远眺望故乡的壁画上的楼兰姑娘,甚至就像孤独地葬骨于深山的濮苏族娘娘,像被猫鬼镇压着的隋国功臣……

谁说他们不仍在时间里继续?

只要继续,就能相遇。

当然说这些都太远了,日出月落,挥别了狂潮、拭血与伤痛,随之而来的,是缤纷多彩的一九八零年代。

春暖花开,我们再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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