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守所里,简直就是另一个世界。混浊的空气,昏暗的电灯……什么看上去都叫人感到憋闷。

山名悦子从R县县警察本部办公大楼出来的时候,已经晚上九点半了。

车上的暖风,很长时间,也不能使车里暖和起来,握着方向盘的手冻得生疼。山名悦子的目的地是近藤宫男的家。

刚才接电话的女人,是近藤宫男的老婆有纪子。有纪子说,近藤宫男不在家里,他也没有带无线电随身呼叫转移通讯器,不过,他马上就会回来的,请到家里来等他吧。悦子被有纪子这种爽快的性格所感染,决定去一趟近藤宫男家里。

现在,新年会已经达到高潮了吧?教养课课长对山名悦子说过,一定要参加新年会,多晚都没关系。悦子知道,在教养课那群无聊的男人堆里,反正自己去了,也是充当一个女招待的角色,不会有一丝快乐的,还不如去近藤宫男家里看一看。

山名悦子这样想着,狠狠踩下了油门。

山名悦子希望:今天晚上就能够找到近藤宫男,落实他的稿子问题。究竟是久保田安江忘了通知近藤宫男,还是久保田把近藤宫男的稿子给弄丟了呢,抑或近藤宫男还有没来得及写?……

不对……

山名悦子怀疑:近藤宫男根本就没有打算写稿子。因为,连有纪子都不知道,有人委托她丈夫写稿子。悦子的脑子里,闪现着近藤的照片。那双暗淡的眼睛,让人觉得他即便不是一个阴险的人物,也是个不好对付的人。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麻烦呢?”山名悦子痛苦地自问着。

四十七位退休人员中,只差一个人的稿件。二月号的《R警人》上,无论如何也得同时登出这四十七个人的照片,和他们自己写的文章,差一个人的都不行。在警察这个组织里,退休是一个庄严的仪式,这一点,就连进入这个组织的时间,还不算太长的山名悦子都知道。要把退休人员捧得高高的,赞扬,表彰,用最富有激情的语言,最热烈的掌声欢送他们,祝贺他们圆满地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这与其说是为被欢送者举行的仪式,倒不如说是为了鼓舞欢送者们的士气,而举行的仪式。留下来的人,要以前辈们为榜样,献身于警察这个崇高的职业,继续为警察这个组织拼命工作。这个仪式就好像是葬礼。其实葬礼并不是为死者举行的,而是为了还活着的家人举行的。

车里总算暖和起来的时候,山名悦子的目的地同时也到了。近藤宫男开始休息他的退休前的长假以后,马上就从F警察署的家属宿舍搬了出来,租了一套很漂亮的独幢二层小楼。

“来啦?快进来,快进来!……”近藤宫男的老婆有纪子应道,“对不起啊,我们刚刚搬家,还没有收拾好呢。”她说话的口气,听上去跟电话里的一样爽快。

山名悦子走进来一看,果然还没有收拾好。贴着很显眼的搬家公司标记的纸箱子堆积如山,都还没有打开呢。

“我去给您沏茶。”有纪子说着走进厨房。人虽然看不见了,可说话一点儿也不耽误。有纪子一边沏茶,一边大声跟坐在客厅里的悦子聊天。

近藤宫男夫妇有两个儿子,都考上了东京的大学,每个月都要给他们寄十六万日元的生活费过去……

等有纪子端着茶,回到客厅的时候,山名悦子已经基本上掌握了近藤宫男的家庭状况。

“我家的那口子马上就该回来了。您快把脚伸到被炉里边来呀!……”有纪子哈哈笑着劝道。

“谢谢您!近藤先生去哪儿了?”山名悦子迫不及待地问道。

有纪子那张长满了皱纹的圆脸,露出少女般的笑容,呵呵地笑起来:“谁知道他跑到哪儿去了,我老公啊,是个刑警嘛!”

刑警?近藤不是拘留所的看守吗?怎么成刑警了?……山名悦子犹如丈二和尚一样摸不着头脑。

“我管他叫地窖刑警。”

“什么?地窖?……”山名悦子吃惊地望着有纪子。

“呵呵,以前我管他叫基督山伯爵。”有纪子爽朗地笑着,跟悦子说起近藤宫男的故事来。在悦子看来,近藤的故事并不值得高兴。

近藤宫男当了三十八年的警察,其中二十九年,都在拘留所当看守。他从当警察那天开始,就想当一名刑警,但是,他的愿望,一直到退休都没有能够实现。

看守的职责,是监视被拘留的犯罪嫌疑人,从早到晚,可以接触各种各样的罪犯,可以在不知不觉之中,练就一双“刑警的眼”。所以,R县警察本部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凡是希望当刑警的年轻人,都要在看守所,当上一、两年的看守,即所谓的“刑警见习制度”。

近藤宫男知道了这条不成文的规定以后,不管调到哪个警察署,都积极要求去看守所当看守。他坚信,总有一天,上边会把他调到刑事课去,让他成为一名刑警的。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

山名悦子心里涌起一股怜悯之情:“既然近藤先生那么想当一名刑警,为什么直到最后,他也没有能够当上刑警呢?”

“啊,这个嘛,大概是因为他在警察学校的成绩不好吧。”有纪子随口说道。

“什么?……”山名悦子吃惊地瞪大两眼,望着有纪子。

“您难道还不知道吗?……”有纪子笑着说,“警察学校的成绩,要影响学生一辈子的前途。只有那些成绩优秀的毕业生,才能够当上刑警,成绩不好的,想当也当不上!”

这可是山名悦子第一次听说。

“一直想当刑警的看守,不就是个地窖刑警吗?……所以,我叫他地窖刑警!……”有纪子依然呵呵地笑着说道。

山名悦子想笑,但没有笑出来。她的脸扭歪了。悦子刚参加工作的时候,在培训班学习、受训期间,参观过看守所。那是一个堪称“老朽”的看守所,为了大修,把所有被拘留的犯罪嫌疑人,都暂时转移到其他看守所里去了,所以,悦子他们参观的时候,里边一个犯人也没有。明知道里边没有犯人,悦子还是吓得腿直哆嗦。

从刑事课去看守所,需要通过细长的走廊,走廊尽头是一扇锈迹斑斑的大铁门。带着他们参观的课长,摁了一下铁门旁边,一个黑色的按钮,过了一会儿,大铁门上的一扇小门,才被从里边打开了。课长对大家说,里边的看守需要通过门镜,确认来人是谁,才会开门。

看守所里,简直就是另一个世界。混浊的空气,昏暗的电灯,叫人憋闷。他们依次参观了看守所的设施。中央是一个看守台,站在台上,九个排列成扇形的监房一览无余。冰冷的铁栅栏,酸臭的味道,还似乎可以听见,开关铁栅栏时刺耳的金属声……

据说新建的看守所比较明亮,看守不必坐在看守台上,通过监视器就可以监视罪犯了。但是,悦子没有见过新建的看守所,所以,她对看守所的印象,一直没有改变。

“怎么这么晚了,他还不回来呀?”有纪子自言自语地说道。

山名悦子回过神来,看了看手表,已经晚上十点半了。

“近藤先生……到底去哪儿了呢?”

“肯定是侦査去了。”

“侦查?……”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有纪子笑了起来,“他这一退休可不要紧,这个地窖刑警啊,从地窖里钻出来了!”

山名悦子愣住了,她听不懂有近藤纪子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有纪子笑着,拍了拍身边的一个纸箱子:“这里边呀,都是关于那个事件的资料。说是资料,其实,只不过是从报纸上剪下来的,关于那个事件的报道。”

山名悦子更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便吃惊地问道:“到底是哪个事件?”

“就是那个事件嘛,一年前发生的,所谓找不到尸体的杀人事件!”

山名悦子屏住了呼吸——有纪子指的是“山手町主妇失踪事件”。

山名悦子刚才在教养课办公室,看到近藤宫男的照片背面写着“F县警察署”的时候,脑子里闪现过去年在F县警察署管区,发生的一起家庭主妇失踪事件。那是一起在社会上,曾经引起了很大关注的事件,是一起恶性事件,也是一起非常神秘的事件。电视上连篇累牍地报道,作为一个推理迷,山名悦子也非常关心。结果?警察署最终也没有能够顺利破案,简直丢尽了面子。

虽然他们集中所有警力,查出了跟那个失踪的主妇,有不正当男女关系的男人,但是,由于找不到直接证据,审问数日,那个男人死不承认,只好将其释放。这个案子到现在还没有破。

难道近藤宫男是在侦查这个案子?这怎么可能呢?……

山名悦子忍不住问道:“可是,近藤先生又不是刑警,怎么能够……”

“您不记得了吗?那个男人因为犯了别的案子,曾经被抓捕过。那时候我老公当过他的看守。”

“这么说,近藤先生那时候,掌握了某些线索?”

有纪子忽然紧皱眉头,说话的声音也变了腔调:“山野井三郎那小子,两眼直放凶光,而且,一天比一天亮!……”有纪子在模仿自己的老公说话的腔调,说完拍着手大笑起来。

“那么……这是什么意思呢?”

“这个嘛……”有纪子就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顿时一下子就没有了精神。看来,她也不知道她老公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山名悦子的好奇心,也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似的萎缩了。虽然不能说,自己对那个主妇失踪事件,一点儿兴趣都没有了,但是,那是出动上百名刑警搜索、侦查了多日,都没有破获的案子。一年过去了,近藤宫男只不过是一名监狱的看守,他就能破得了案?再说了,自己本来也不是来追究近藤宫男的行动的,到这里来,仅仅是为了要他的稿子。

快十一点了。有纪子就是再热情,也不好意思待下去了。

山名悦子心想:如果近藤宫男现在正好回来了,看见一个根本就不认识的女人,这么晚了还在自己家里,会怎么想呢?肯定不会高兴的,甚至有可能大发脾气,把我赶出去。虽然听了有纪子的话以后,山名悦子对近藤宫男的看法,有了很大改变,但是照片上那张阴险的脸,并没有从悦子的脑海里完全消失。

“以后再说吧。”山名悦子如此想着,就从记事本上撕下一页来,给近藤宫男写了个留言条,说明了登门拜访的目的,留下了自己的移动电话和座机电话的电话号码,并补上一句:回家以后立刻来电话,不管几点都没关系。留言条写好以后,山名悦子便起身告辞。

在门口穿鞋的时候,刚才在被炉里暖和了的身子,一下子又凉了。

“打扰您到这么晚,实在对不起。”山名悦子对女主人有纪子道歉。

“哪里哪里,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我们家那口子,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这么晚还不回来,真是的。”有纪子呵呵一笑,“他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也不管他。那么想当刑警,就让他当一回,总不至于为这个遭报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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