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这本书写得怎么样?”我“吧嗒”一声合上了书,问了一句给我端来咖啡的美星咖啡师。

她很有礼貌地苦笑着:“很遗憾,不能说写得有多好。”

“我也有同感。这个人真的对咖啡了解到了能写出这么一部作品的地步吗?”

我咚咚地用指尖敲着封面上印着的笔名——梶井文江。

“我平时也留意过,为了防止咖啡豆氧化,咖啡豆袋子上的开口开得都特别地小。我的疑问在于,开这么小的口子的工具,能有捅一下就把人杀死的杀伤力吗?”

“不过我倒是觉得,要是扎在要害部位的话,并不能说完全没有这种可能。”

“那书里强调过蕾拉特别钟爱咖啡,却还让老板把豆子磨好,这点又怎么解释?谁都知道,咖啡豆现磨,煮出来的咖啡会比较好喝。况且,要是能马上放入冰箱里冷藏或冷冻保存的话,那倒还好,可是她准备提着咖啡在炎炎夏日里去约会,这怎么说都会对咖啡的香味造成一些影响吧?”

咖啡师对这一点表示赞同,并继续指出自己发现的问题。

“假设真的有汽油桶那么大的木桶的话,用烘焙好的咖啡豆不可能遮盖得住里面的尸体。而且不可能一次性炒出那么多咖啡豆放着。”

“也许他只是把炒好的豆子放在了眼睛能看得到的表面,塞在那下面的有可能是生豆,或者是其他别的东西。”

“这个解释勉勉强强还说得过去。那老板把蕾拉迎进了店里,这点又该作何解释?一个人刚刚杀完人,虽说藏起来了,可尸体就在自己的身边。这种情况下,随便找个理由把客人打发掉,这才是正常人最应该有的心理吧。”

这一点可深奥了。我指出的几个问题点都基于的是咖啡的相关知识;而美星则批评的是这本书作为推理小说的逻辑合理程度。

喝着美星为我泡好的咖啡,我萌生出了对作家的同情之心。

“梶井文江在剽窃风波之后怎么样了?”

“具体情况不太清楚,”她以此为开场白说道:

“被贴上了剽窃作家的标签成了他的致命伤,好像后来就从第一线作家的行列里退下来了。本来在这部作品出事之前他一直在走上坡路的,后来就被媒体揶揄为‘蕾拉的零落’。”

我已无话可说。美星咖啡师看到对话已经结束,就回身继续收拾吧台了。

我不想把沉默持续得太久,于是仰着下巴没话找话。

“那东西平时营业时也要用吗?”

咖啡师拿着刚才那个土耳其咖啡壶摆了摆手,笑道:“你是说ジャズベ吗?不用的,只是因为美空无论如何都要看看,所以我就放在了这里。不过,好像由于没怎么好好地保管,很多地方都生锈了。”

“哦,那就没办法用了吧。”

“其实这ジャズベ,我都想把它扔掉了。”

“——哎,要把爵士贝斯扔掉?!”

声音从意想不到的方向传来,我惊讶地转过头去。

那位记者看起来终于从大叔喋喋不休的吹嘘中得到了解脱,他正要把记事本收起来,听到美星的话后一下子停住了。把藏在灰暗的镜片后面的双眼,瞪得圆圆的。

“嗯,这东西也值不了几万日元……”

记者对看上去很为难的美星咖啡师连珠炮似的说:

“是吗,不过还真是可惜啊。我估计应该还能用,反正也是要扔掉的,不如交给我吧,但是白拿毕竟还是有些不太合适。”

他话音刚落,我竟产生了一种感觉:他和美星的交涉并不会就此结束。因为美星的声音和表情发生了某种变化——她好像心里有什么算计似的讲出了下面的台词:

“请拿走吧,这ジャズベ我已经不需要了。”

咖啡师将双手举至胸前,记者很高兴地说:

“真的吗,你可真大方。那我就不客气地收下啦。”

这一瞬间,我感到有些难以置信。

只见记者向店里面走去,从琴架上抱起了刚买来的爵士贝斯,准备离开。

这时我和藻川大叔都无法再保持沉默了。可是,美星用目光示意,制止了我们,像是在说:什么都别说,这事交给我。

记者抱着琴,拿起自己的包,向收银台走去。美星追过去,两个人面对面,中间隔着一个短短的收银台。

既然美星有自己的打算,再盯着他们看或许会妨碍到她的计划。于是,我打开了手头的书,哗啦哗啦地翻阅起来。结果发现最后一页的地方好像夹着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我背对着收银台把那张纸拿出来打开。是一份旧报纸中的一页。

看到中间刊载的大篇幅报道,我释然了。这是一篇梶井文江反驳剽窃质疑的采访。上面的日期是22年前,与这本书的出版年份相符。

我轻轻地把梶井文江的这篇报道朝里面折叠好,偷偷地放进了口袋里。报纸的背面好像是地区方面的新闻,因石油暖炉的故障发生火灾造成了一对老年夫妇双亡、男子因救助溺水的两岁女儿而死亡等,刊载着几则短小的新闻报道。

在我专注于报纸的时候,好像记者已经结完账了。美星一边找给他钱,一边用突然想起来了的语气问道:

“您需要发票是吧?抬头怎么写呢?”

“啊,就写‘フカミ’吧,‘深深的水’的那个‘深水’。”

不应该是小渊吗?不过记者也应该会用笔名的吧。我想起漂浮在中美洲加勒比海上出产咖啡豆的国家——洪都拉斯的国名,就来源于表示“深处”的一个词语。感觉自己好像在哪里看见过诸如“如国名所示,咖啡的味道也一样地深厚……”等的无聊介绍。

美星用缓慢的动作写好发票后,递给了记者。我还以为她得说点什么,可是看起来她并没有这种打算,仅仅是脸上一边浮现出看上去有些僵硬的笑容,一边低下头说了句“谢谢”。收到这句话的记者向入口的大门方面走去。

再这样下去,他就真的要离开了。就在沉不住气的藻川大叔刚要站起来叫住记者的时候,“——等一下!”

也许美星咖啡师是在开玩笑吧,刚刚还在小说中看到过这句台词——顺便说一句,从上个月开始算起,我已经目击过三次她叫住差一点儿就要从塔列兰离开的人的场景了。

记者被这声音吓了一跳,站在门前回过头来:“怎么了?”

同样的情景体验了三次,我多少也有些腻了。只不过,美星咖啡师接下来放出的话,在这三次之中对我的冲击最大。

“你和美空是什么关系,梶井文江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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