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要是哪天不可思议地刮起了大风,就说明台风快要来了。明天京都的大街小巷好像也无法避免这场灾难。

临走前好不容易用吹风机打理好的发型,被吹得乱七八糟的。走进塔列兰大门的时候,我敢肯定台风之所以会袭来,都是因为这家店的缘故。

藻川大叔坐在客人的桌子前谈笑风生。这次的对象竟然不是女性,而是一位男士。

“这真是天崩地裂的前兆啊。”

我一边说,一边坐在了吧台前的位置上。美星咖啡师用一只手盖着半边脸头疼似的说道:

“听你这么一说,我头又疼起来了。要真是因为气压低才头疼的话,那该有多好啊。”

“那个人不仅仅是客人吧?到底是谁啊?”

“好像是位记者。说是要出版一本关于‘京都的咖啡’方面的书,正在围绕着咖啡馆进行采访。”

我重新回头看了一眼。藻川大叔口若悬河一般,越说越得意,在他对面,一位五十岁上下的男人摊开记事本,一边认真地听他发表长篇大论,一边记录着什么,这景象十分地奇特。男人身材瘦削,脸上的胡子和从鸭舌帽露出来的头发都是花白色的,眼镜片带着浅浅的颜色。也许是出于直觉,从这身打扮来看的确像是我的同行。

“这家店是您和刚才那位切间美星咖啡师共同经营的吗?”

“是呀。现在美空那孩子短期在这里帮忙,不过基本上就是我们两个人。我是他们的舅公……”

好像正在聊塔列兰的基本情况。我转过身来,回应咖啡师道:

“哦,采访咖啡馆啊。那应该也去过Ro咖啡了吧。”

“谁知道呢,不过听说已经去过几家了。”

说着,美星例举出了几家有名的咖啡馆的名字。有河原町大街地下的、能称得上是京都咖啡馆的代表的那家名店,还有因供应罕见的土耳其式咖啡而被大家所熟知的咖啡馆等,给我感觉他这是要先从重点的几家入手。

“他就是想把咖啡馆的介绍集结成册而已,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吧?”

美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我先介绍了一下这家店的咖啡,现在转由叔叔介绍经营方针什么的。”

我倒是知道有几位精通这方面甚至能出一本咖啡方面的书的记者。不过因为只是知道名字而已,未必知道他们长什么样子。反过来说,有可能这个记者我是第一次见到,但是却早就已经听说过他的名字了。我装成去洗手间的样子,悄悄地离开了座位。

“这么说,不仅仅是这家店面,这一带的土地都是您的资产喽?”

记者故作夸张地表现出很佩服的样子,大叔难以抑制内心的得意,摆出一副“大佬”的架势:

“不仅仅是土地。我住着的后面的那栋公寓也是我的呢。所以才能从容地经营这家店嘛。你听好喽,这成功咖啡馆的秘诀呢,首先就在于不要一切都向‘钱’看。这种从容能带给客人平静和自在的感觉。”

说得可真好听。您什么时候带给客人平静和自在的感觉啦?这时的我正好走到离他们很近的地方,都忍不住想拍拍大叔的后脑勺了。他的手边放着一张好像是记者递给他的名片一样的东西。

名片上面没有头衔,不过如果是自由记者的话,可能就不写头衔了。我没有听说过“小渊荣嗣”这个名字。除此之外,就只剩下写在角落里的电话号码了。

看到这里,赶紧往上移开了眼睛,却正好与小渊的视线相交,我慌慌张张地逃进了洗手间里,顺便方便了一下。

当返回吧台的时候,我环顾了一下四周,不见美空的身影,这次一定要问个清楚。

“今天美空去哪儿了?”

“她休息……”

美星含含糊糊地回答,同时开始收拾比平时要多很多东西的吧台。在她跟前,有个在冲泡土耳其咖啡的时候使用的器具叫作Ibrik,长得像是舀子和烟斗的混合体,就连我也没怎么用过。也许是听到记者说要采访才拿出来的吧。美星咖啡师冲出的咖啡对我来说不仅仅是理想中的咖啡,我曾经说过,她这个人也是一种应该保护的传统,所以我觉得她没必要特意去尝试新的咖啡萃取方法。据我估计,这个土耳其咖啡壶大概是她想起来自己曾经因为感兴趣买过一个,但是好久都没动过了,所以今天就拿出来看了看吧。

“有什么不对劲吗?”

“美空提出今天要休息时说:‘我星期几要休息。’这语气好像非得今天休息不可似的。其实每次都是这样。她在京都又没有朋友,竟然还有那么多限定好日期的计划,这不是很奇怪吗。”

“你想得太多了吧。这是京都啊,有那么多地方都应该去逛逛,也许她只不过是看好了天气再做计划罢了。或者是参加什么庆典活动之类的。”

“可是,她在哪里、做什么,这些事情一点都不肯告诉我呢。前天,我委婉地问她:‘是不是很期待明天的到来呀?’结果也是白费力气,什么也没问出来。她这偷偷摸摸的感觉,就如同小时候做了恶作剧时的美空一样。”

美星的表情中除了担心以外,更多的是气馁。我苦笑着暗想,将来等到她的孩子长到这么大的时候,一定够她受的。

“你又不是她的监护人。虽然是你的妹妹,可是美空已经是成年女性了,没准儿她就是去见之前提到的那个‘男人’了呢。要是你一味地想知道个究竟的话,她又该生气地埋怨你‘不识趣’喽。”

查尔斯在桌子的阴影处“喵、喵”地叫着,好像是在“没错、没错”地附和着我。孤立无援的美星咖啡师嘴里小声念叨着“可是……”,从乱七八糟的吧台里拿出了一本单行本。

“她突然开始看这书了。”

看了一眼被太阳晒得褪了色的封面,我大吃一惊。

“《咖啡侦探蕾拉事件簿》?这是怎么回事?”

“今天早上,美空把一摞乐谱扑通一下放到了这里,这本书好像就夹在那里面。”

说着,她朝店的内侧看去。那里放着大约10本乐队用的乐谱、一台小型扩音器,还有立在支架上的电贝司。

“那又是怎么回事?”我重复了一遍跟刚才一样的问题。

“她说待在这里的这段时间,不能让琴艺生疏了,所以死乞白赖地求叔叔给她买回来的。借住的房间不能出太大声音,所以她就想趁着营业之外的时间在这里练习。”

“哦,原来美空是贝斯手呀。”

“但是我还是责怪了叔叔。把这里当成琴房倒是无所谓,可是不能什么都给她买,这么惯着她就不好了。可是他却跟我说什么‘只不过是四五万日元而已,别再婆婆妈妈的啦,你真是个小气鬼’,说得好像我很抠门似的。他说我是小气鬼哎、小气鬼!太没礼貌了,真是的!”

有些搞不懂美星的愤怒点,不过我倒是明白了一点——就是她被骗了。放在那里的是美国Fender公司产的爵士贝斯。我也并不是太懂这些,不过就算估价再怎么便宜,这台代替品也下不了10万日元。再加上那里一本3000日元左右的乐谱,和扩音器的价钱。给美空买了这么贵的东西还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大叔还真是个“土豪”啊。在这点上深感佩服——我的关注点也有些奇怪。

“这本书又怎么了?别看美空大大咧咧的样子,她也不会对看书过敏的吧?”

“那倒不至于,不过在我印象里,她总是在听音乐……”

“这应该是本推理小说吧?正好书名里有‘咖啡’两个字,也许她只是偶然在旧书店里被书名吸引了,所以就买下来了吧?”

“这怎么想好像都并非是‘偶然’。”

什么意思?我歪着脑袋表示不解。

“我很好奇这是本什么书,所以就查了一下,”美星拿出了自己的手机摇晃着,“《咖啡侦探蕾拉事件簿》是匿名作家‘梶井文江’的第四部作品,出版于20多年以前。”

我从她的手中接过书,翻看着版权页。准确地说,第一版的发行日期应该是在22年以前。在同一页上还刊登着作者简介。好像作者在出道以前还当过一段时间的音乐人。我想,他之所以要匿名进行创作,大概与他之前的经历不无关系。“匿名”,也就是说用的是笔名的意思吧,作为一个住在京都的人,他的笔名应该是取自于写过以现在已经关门了的京都完善书店为背景的作品——《柠檬》的文豪梶井基次郎吧。

“这本书出版之后卖得还不错。虽然没有造成什么大的轰动,不过每次增印的数量都在稳步地增长。在当时的梶井文江本人看来,这也许是一种走红的前兆。不过好景不长,这部作品引发了某些风波。”

“风波?”

“这是一部剽窃的作品。情节的设定和一部分想法都酷似于某人气作家在业余时期向同人志投稿的一部作品。”

我困惑地眨了眨眼,完全不知道还发生过这种事情。

“作者坚持不承认这一质疑,放弃了匿名的身份,出现在各种媒体上主张自己是冤枉的,可是最终,出版社决定不再出版并且自主召回所有已经出版的书。第一版一万本之中的三成左右被出版社回收了,剩下的书因为媒体的报道一下子就全卖完了,据说很少能在市面上看到。即便到了现在,也得支付比定价贵很多的价钱才能买得到。”

“也就是说——”

“说明这并不是一本只要想看就很容易买得到的书。”

那就更别提偶然间能买到了。我的视线落在单行本上。美空又给姐姐出了一道难题。

“你看过了吗?”我一边询问美星,一边从封面开始按顺序翻看着。

“没有,一点儿都没看。调查可以短时间内完成,但是要看一本书就没那么快了。”

美星咖啡师又开始收拾吧台了;藻川氏好像还在吹嘘着什么;查尔斯正在吧嗒吧嗒地舔着刚用来洗完脸的猫爪。这安逸闲适的一刻,的确与塔列兰的风格相符。

打开目录页的时候,我忽然有了新的发现:

“这书好像是短篇合集呢。难得有此机会,我来读上它一章怎么样?”

关于剽窃之类的传闻,没看过被抄袭的原著就没有发言权。不过就算排除了这个因素,我也单纯地好奇这是一位写出了怎样的作品的作家。

美星出于对工作的责任感,有那么一瞬间的犹豫。

“是呀,又没有其他的客人……而且采访看起来大概一时半会也完不了呢。”

她像舅姥爷投去了冷冰冰的目光。我等待着她坐到我的旁边来,并翻开了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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