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为什么反而是要听我解谜的你在磨豆子呢?”

我坐在靠窗的位子上,开口说道,美星咖啡师便拿着手摇式磨豆机,微笑了一下。

“这是为了能听清楚青山先生说话噢。”

简直就像小红帽里的大野狼会说的台词。总而言之,她似乎是想让头脑更清晰,以仔细确认我是否真的完成了习题。

扮演和往常相反的角色让我浑身不对劲。咖啡师一看到我走进店里,就在窗边准备了我们两人的位子,可能是想营造出两个人面对面决一高下的感觉吧。无论如何,今天店里也是空荡荡的,她就算不老实当个店员也没关系。

“礼物玩得还开心吗?”她边转动手把边问。

“这个嘛,其实我没有标靶,目前完全只能摆摆架式或在脑中模拟练习而已。”

“那去店里投不就好了吗?”

她轻描淡写地提议。如果我跟她说在掌握基础技巧前不想在公共场合投射,她能体会我的心情吗?

“先不提礼物的感想,我已经想到习题的解答了。用你的话来说,就是磨得非常完美。”

“那我就洗耳恭听啰。”

在笑得毫无畏惧的咖啡师面前,我先以摩卡润了润喉。我想起之前曾听过吃巧克力能让思路清晰,所以才试着点它。

摩卡是以浓缩咖啡为基底的花式咖啡。在日本,比起直接饮用浓缩咖啡,更多人选择花式咖啡。虽然每间店家的配方都不尽相同,不过举例来说,拿铁是在浓缩咖啡里加上热牛奶;卡布其诺是浓缩咖啡再加上奶泡,而玛奇朵则是在浓缩咖啡中像上色般地倒入少量奶泡。除此之外,还可以再加其他调味料,所以摩卡指的便是浓缩咖啡加上热牛奶和巧克力酱混合成的咖啡。

与其期盼微量的糖浆能帮助脑袋思考,或许转一转手摇式磨豆机还比较有用。我开始发表习题的答案。

“依照时间顺序来思考,我们在蛸药师通相遇的时候,你早就提着心暖商店的纸袋了。如果你等到我试投结束,会来不及准备礼物,这点已经证明过了。假设你是在我决定买飞镖之前,就买下礼物,逻辑上也说不通。既然如此,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我们相遇时你还没买礼物,纸袋里的东西根本不是飞镖。”

咔啦咔啦咔啦。她脸上的笑容毫无变化。

“因为之后你一直和我一起行动,你当然没有机会跑去买礼物。不过,你在送我礼物时,随口说出了‘也没有花多少钱’吧?我先前已经确认过飞镖的价格,是四位数接近五位数,怎么看都不像是能让朋友毫不客气收下的便宜价格。也就是说,那句话的真正意思是这样的:‘因为我所花的钱比你以为的还少。’”

我照着事先统整过的内容继续说下去。

“为什么你能够以比我知道还更便宜的价格买下它呢?由于包装纸也是心暖商店的,所以不可能是在其他店家购买——一想到这里,我脑中才终于浮现‘员工价’这词汇,推测出你有帮手。”

坦白说,这个思考流程是假的。其实比较类似跳过前面的顺序,只知道答案而已。不过,那并非我所希望的结果,也没办法改变这个事实,所以算了。

“你有个朋友在心暖商店工作。你联络那个人,请他帮忙准备适合送给我的东西,然后请他送到小酒馆。”

——没想到美星竟然也有能单独和对方去小酒馆的异性友人啊!

胡内是这么说的。即使他明明人在心暖商店,却还能知道我认识咖啡师,但不可能连我们两人前往小酒馆都知道。与其推测他是事后才听咖啡师说的,把这看成是她策划的诡计所导致的结果还比较合理。

“之后你只需要趁我去厕所的时间,从可能事先寄放在店员那里取得礼物,再和自己纸袋里的东西交换就大功告成了。理论上只有这个方法可行,我认为这就等于是解开习题了——不过,接下来我要说的就有点棘手了。”

因为待会要说很多话,我又喝了一口摩卡。咖啡师似乎很乐在其中地聆听着,隔壁桌下的查尔斯则感觉十分无趣地直打呵欠。

“我一开始认为你是正好遇到我,然后才联络朋友的。毕竟你在我离开的前一刻,似乎都待在心暖商店,也早就知道朋友在那里了吧。如此一来,你能够和朋友联络的机会就相当有限。你在我面前使用手机的次数,就只有等待小酒馆开店时的那一刻而已。”

当然,还扣除我去厕所的那几分钟,我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她身上。照理说去趟厕所不会花太多时间,所以我暂时离席的时候,礼物应该早就送到了。

“既然你们只联络一次,就代表你只能传一封‘帮我把那个谁之前想要的东西送到小酒馆’的简讯给朋友。但就算以放手一搏的心态这么做,成功机率也未免太低了。假如你朋友没有看到我,整个计划都不用玩了。你不可能只传一次讯息就放心,应该会用手机确认过好几次才对。”

“我只有在青山先生与小酒馆店员交谈的片刻使用过手机。因为必须跟朋友详细说明我的要求,一定得写一封很长的简讯,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绝对办不到。”

她说得也没错。到目前为止,似乎都和我的推测吻合。

“换句话说,在我们碰面后,你就没有机会能和朋友仔细联络了。既然如此,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在碰面前。仔细想想,你会折回才刚离开的心暖商店,本来就是件很奇怪的事。”

若借用我前阵子听过的某句话:我们那天的邂逅是巧妙累积了许多偶然的结果,甚至让人想以“命运”来称呼,那也未免太尽如人意了!

“你和我并非完全偶然相遇。你朋友透过某种方式事先知道我是谁,并在心暖商店发现我,就把还没走远的你叫回来。你则拜托他调查我想要的东西,顺便拖住我。”

所以那个时候飞镖才会突然卖光了。那人好不容易发现我感兴趣的东西,却眼睁睁地看我买下它,这样送礼的意义也没了,所以就趁我在试投时闭上眼睛的瞬间,先把飞镖藏起来,等到最后我决定要买了,才确定要送我什么礼物。

“不过,如果我只和对方说了这些,还是不太周全呢。”

“是啊。即便你连我们会去吃饭的事情都料想到了,决定店家的人却是我。所以你至少得告诉朋友我们在小酒馆。那就是我们在等待开店时你用手机传的简讯内容。”

若连跟礼物有关的讯息都在事前就知道的话,当时她只需要传讯息告诉朋友小酒馆的店名,并请他送过来即可。只要有数十秒的时间,就能轻易完成这件事。话又说回来了,虽然是朋友,但请工作人员帮忙送货,还让人在外面等自己用餐完,甚至陪自己回家,美星咖啡师你还真会使唤人。以胡内的立场来看,算是所谓的“先喜欢上的人就输了”吧。

这么一来,她的tridtreat就真相大白了。咖啡师仿佛在答案纸上画圆圈似的缓缓转动手把后,手放开磨豆机并鼓掌,说:

“真是太精彩了,青山先生。”

看到她充满兴奋的笑容,我也跟着笑了。“看来你不觉得‘完全弄错’了。”

“我太小看您了。老实说,我没预料到您竟如此完美地看出我的计划。特别是您敏锐地从‘没花多少钱’联想到员工价这点,真是太让人佩服了。就算无视那段话,这个计策还是能成立,只是帮我买的并非店员,而是一般的客人罢了。”

我捏了一把冷汗。对我来说,这是建立在早就知道帮手是心暖商店店员的前提所得出的推论。就算实际上不是用这种方式推论,我还是很庆幸自己事先想好说服她的理由。

“对不起。”咖啡师低头致歉。“其实我把青山先生的事情告诉朋友了。我告诉对方,自己最近跟您交谈甚欢,连您的名字和身份都说了。”

我并不怪她。一想到她的过去,也能理解她会想跟朋友咨询,究竟该信任还是该小心最近和自己走得愈来愈近的异性。于是我说“这也是无可奈何”,挥挥手要她收回道歉的话。

“不过,你所谓的朋友是怎样的人呢?”

我真是明知故问。但会对知道自己的人感兴趣才是正常的吧。

“这个嘛,我待会儿——”

“她好像到了噢。”

直到刚才都坐在吧台解闷似的玩着手机的藻川老爷爷突然说,并朝窗户扬了扬下巴。我往外一看,发现在滴滴答答的小雨中有道人影正走向店门口。

咖啡师露出轻柔的微笑,雀跃地走向门口,接着清脆的铃声响起。或许打扰到查尔斯安眠,它轻轻地喵了一声。

访客收起撑开的伞。看到自阴影中现身的人,我惊讶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

“我来介绍一下,青山先生。”咖啡师把掌心朝向天花板,以并拢的四指对着客人。“这位就是我的好友,也是在这次的计划中帮忙我的人——水山晶子小姐。”

长度超过肩膀的直褐发,体型整整比咖啡师大了两圈,直视着我的冷漠表情一点也不友善。从含有水、晶、山这三个字的名字,便可以联想到古巴产的咖啡豆之中最高级的水晶山咖啡。

我和她并非初次见面。她正是那天我在心暖商店见到、服务态度有问题的女性店员。

“怎么了,美星?为什么突然要叔叔叫我过来?”

“我想让这个计划的受惠者知道小晶有多活跃嘛。又不会怎么样,反正你这么快就赶来,代表你又逃课了吧?”

“吵死了,不要说出真相啦!”

“不行噢,偶尔也要认真读书才行,不然又会被留级了。”

“等、等、等一下。”虽然我脑袋乱成一团,还是勉强打断了她们的交谈。

“呃,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咖啡师愣了一下。

“啊,小晶跟我是大学同学,但和两年就毕业的我不同,她是四年制的学生。只是她老是在打工,迟迟无法毕业……”

我要问的不是这个。我用力地摇了摇头。

“你所谓的朋友是女性吗?”

她们两人面面相觑。咖啡师很讶异地回答:

“我应该说过吧?我连和异性单独喝酒的机会,都少到分不清究竟是睽违几年了。青山先生不也已经猜到我不擅长和男性相处了吗?”

“呃,可是你当时表现出不想让等你的人和我碰面的态度啊。”

“那不是很正常的反应吗?让您看到小晶就等于提示您习题的答案了。”

“你那天不是和我对看了好几眼吗?难道不觉得哪里不对劲?”

水山小姐也傻眼地说。我知道,那时候她以手机联络的对象应该就是美星咖啡师吧!虽然我的头脑明白这点,但是……

为什么登场角色会多一个人呢?

“……我觉得有点奇怪。”

我咽了咽口水。咖啡师突然自言自语地说,嘴唇变得毫无血色。

“青山先生您曾说过,我拜托小晶帮忙拖住您的脚步。您之所以说这句话,是因为有被人拦下来吧?但是我并没有拜托她这么做。因为小晶告诉我,她看到您和一位陌生男人开始试投飞镖后,觉得您应该还会在店里停留一阵子。”

“陌生男人?他不是心暖商店的店员吗?”

“我们店里哪有穿着灰色西装接待客人的男店员啊!”

水山小姐的回答更加深了我的混乱。我很想干脆一股脑地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全说出来,好找出事情的真相,但与他的约定却阻挡在我前方。

“刚才我向您道歉时,您说‘这也是无可奈何’。到底是什么事情无可奈何呢?您听到我向好友透露来往密切的异性的个人信息后,究竟想起了什么,让您觉得我不得不这么做呢?”

咖啡师的态度变得愈来愈恐怖。就算能以闪烁其词来掩饰的失言,也绝对逃不过她敏锐的头脑。

“美星,你究竟想说什么?”

水山小姐察觉情况不对劲,抓住了咖啡师的手臂。连在远处旁观的藻川老人和小猫查尔斯也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们。咖啡师身上散发出的危险气息不仅没有趋于平静,反而变得更浓厚,将我逼入绝境。塔列兰现在弥漫着一股不祥的气氛,有如触手般蠢蠢欲动。

我陷入沉思,拼命回想自己曾听过的话:绝不能让美星知道。男人会这么觉得、这么思考,是因为他轻易透露她的过去?但真的只是如此?而且为什么这么清楚对方的想法?男人说偶然撞见她,但为什么能断言是偶然?那天晚上一直有不太好的预感。是会发生什么事的预感?会遇到什么阻碍的预感?不能再直接和她来往。如果不是因为她封闭了自己的心呢?不擅长说谎。刚才的故事里我也有登场。除了“男人”之外?谁说一定要把他除外?即使那有可能让你或美星遭遇危险。他的警告究竟是出于好心,还是所谓的——宣战声明?

我是不是根本搞错一

件非常不得了的事情了?

“请您告诉我,青山先生——”

咖啡师以颤抖的声音说道。因为她的这一句话,有如挪威海怪般,让狂暴的气氛顿时化为一道巨大的箭矢,将我的心钉在未知的恐惧感上。

“您究竟是从谁那里听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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