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可以做那种事啊!”

当我一打开塔列兰的门,从里头飞出的并非铃声,而是一道怒吼。

我如乌龟般缩着脖子望向店内,只见咖啡师双手叉腰,站得挺直。即使体型娇小,却拥有惊人的压迫感,神情简直就像一尊活生生的门神。不过要是我这么说,可能道歉的次数又会增加,所以还是闭嘴吧。

不用想也知道,咖啡师生气的对象并不是我。应该说我正好被那名对象挡住,咖啡师才会没发现我。所以,这对象究竟是谁呢?

“因为她说只要我答应她的要求,以后就愿意跟我约会嘛。”

全身上下都像在说自己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正是藻川老爷爷。应该是趁我在街道上的十几分钟内从外头回来的吧。

“就算是这样,你把客人在我们店里的消息告诉其他人,也未免太不像话了!根本是最糟糕的服务态度,应该说连身为人的基本道德都没有……啊!青山先生!”

由于感到会打扰他们,我正打算蹑手蹑脚地离去,但还是被发现了。

“总之就是这么一回事。真的、真的非常对不起。”

咖啡师以好像会演变成下跪磕头的态度,深深地对我低头。

“嗯,呃,你还没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答案非常简单。若她不是凭自己的力量得知青山先生来到店里的话,那一定就是在场的某个人告诉她。”

“换句话说,某个人就是藻川先生啰?”

“青山先生来我们店里时,叔叔应该在这里吧?”

“那是当然的,否则身为外人的我怎么可能进来呢?我听藻川先生说咖啡师你外出了,所以请他让我在店内等。”

我忍不住长叹一声。告密者这个真相实在太无趣了。感觉就像以为是密室凶杀案,结果其实有个秘密地道般。

“不过,我之前也曾想过,会不会是在店里的人把我上门光顾的消息说出去噢。实际上,当时店里只有藻川先生一个人,咖啡师看到她后,也说她是第一次来这间店,对吧?换言之,她并不认识藻川先生,因此他们根本不可能直接和对方联络,我才剔除这个推测。”

“即使无法直接联络,只要有共同友人,要告知对方讯息还是易如反掌。”

咖啡师语带苦涩地说,老爷爷一步步远离她,转身面向后方。

“户部奈美子几天前打电话给我,说什么‘那个男人要是来店里就跟她说一声’,我开玩笑说,跟我约会来当谢礼吧!那女生也答应了。看到这么大的礼物从天而降,我怎么能拒绝呀!”

咖啡师用力踏了一下地板。好可怕。接着她摘下老爷爷的帽子,抓住他后脑勺所剩无几的头发,用力压低他的头。

“这一切都是我督导不周造成的。才稍微一不注意,他竟然跟客人要了联络方式。”

我想起小须田梨花的事。在身为同伴的我都没察觉的情况下,藻川老爷爷就向她问出联络方式,让我事后感到十分惊愕。如果是曾经和他谈得很热络的户部奈美子,那就更不用说了,我一点也不讶异他们事先就有对方的联络方式。倘若刚才能早一点想到他们的关系,真相可说触手可及。

“你告诉我联络方式时就想到了,对吧?”

“结果还是太迟了。明明叔叔看起来就像会做这种事的人。我当时还认为叔叔不至于这么做才对,最后却让您白跑一趟。”

“那、那个,咖啡师,你可以放开他的头了。”

一直保持沉默的老爷爷听到这句话后总算有点反应,他低头向着地板哭诉道:“是啊,干脆把我这叔叔炒鱿鱼算了。”

哪有员工把店长炒鱿鱼的啊。

“请你原谅他吧。我想藻川先生应该也没猜到自己告诉对方的事情会传进我前女友耳朵里吧。”

我觉得再这样下去,咖啡师可能会变成罪犯,便开口缓颊。

“对啊,我一直以为奈美子很欣赏小伙子,才想帮她一把。哪知道他们的关系这么复杂啊!”

老爷爷似乎见机不可失,开始滔滔不绝地替自己辩驳。仔细想想,我在七月时被甩了一巴掌,他的确不在现场。他真的搞不清楚情况。不过话又说回来,他竟然以为户部奈美子喜欢我,不愧是亲戚,误会的方式还真像。

“好吧,既然青山先生都这么说了。”

咖啡师心不甘情不愿地松手。老爷爷像胆小的猫般一跃而起,不停摸着自己的脖子说:“不好意思啊,还麻烦你帮我说话。就像咖啡师之前说的,你真的是好人。”

我并不想被他当成同伴,便毫不留情地纠正他。

“我不记得自己帮你说话。我愿意原谅你犯的错,但你一发现闯下大祸便脚底抹油,可没这么简单就算了。”

没错,当时我绕到刚从外面回来的咖啡师身后,正好背对着店门口。老人假装没看到店里的骚动,从我后方逃了出去,再把店门关上。塔列兰的店门很厚实,平常无法自动关上。我之所以觉得铃声听起来很吵,一定是因为有人慌慌张张地把门关上。

我说完后,老爷爷的气势变得比蜷缩在一旁的小猫还弱。但我不会再对他有任何怜悯之心了。这种人还是要让他彻底吃过一次苦头才会悔改。

“虽然叔叔是我的亲戚,但其实几乎跟外人差不多。”咖啡师再次跟自己的亲人撇清关系后,“看来我们也得好好想想,该怎么弥补这件事对您造成的困扰。”

我回想起之前叫咖啡师“这家伙”的事了。

“没关系啦,我自己也做了必须向你赔罪的事啊。这样算是扯平了。”

但咖啡师却突然瞪大双眼,抬起下巴说:“这两件事不能混为一谈。”

我应该把她的反应也用观感不同来解释吗?

总而言之,事情似乎已经告一段落。只要老爷爷今后安分点,我就可以继续光明正大地来塔列兰了。当我安心地在吧台座位坐下后,咖啡师沉默了一会儿,仿佛下定决心般问道:

“为什么您要这么拼命地逃跑呢?”

我心想,这真是棘手的问题啊,只因这涉及我非常不想被人知道的事。

“这是只有当事人才能体会的事情噢。不过,我的想法是如果她希望跟我复合,那我只要设法让她放弃就行了。”

“正如同我刚才所说的,我认为她本来已经放弃了噢。”

咖啡师略显低沉的嗓音,让我有种仿佛冰冷的手指突然抚过脸颊的感觉。

“她只花费五分钟就来到这间店,对吧?别说是川端二条了,即便从丸太町富小路过来,慢慢走的话,时间不够。叔叔和奈美子小姐也需要一些时间联络。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她收到消息时,人不是在川端通,而是在丸太町通,还是和富小路通交会的路口附近。”

“她当时的确正在回家路上啰?”

我想起在车站接到的电话。她当时说了“那个,我说……”之后,究竟想告诉我什么呢?

“她原本应该已经放弃了,但她在离去时所说的话却完全相反。您真的打算对她隐藏在话中的真心视而不见吗?”

——我无法接受这种结局,你不要以为我会就此罢休!

“……她说了好几次‘这是命运’。可能在她已经放弃的时候,又突然冒出意想不到的机会,才让她认为这已经超越了偶然吧!”

例如故乡、兴趣、喜欢的歌手,这种程度的共同点,无论对方是谁,随便找都能找出好几个,但人们却轻易地把这视为命运,深信不疑。我也一样。只重复了几次离别和相逢,就把它称为命运。

“我不清楚两位之前曾遇过什么事情,但我还是有某种不太好的预感。”

咖啡师以相当坚定的口气说道。

“请您不要再逃避她了。尽量以双方都能接受的方式来解决这件事,而非一味无视她的意见。我说这话不只是在替她着想,也是在为您着想。”

这时我还不太明白咖啡师那恳切的态度究竟从何而来。我无法明确回答好或不好,便移开视线。

“都分手三个月了,她现在来找我又有什么意义呢?如果她不惜把朋友和不相关的人都牵扯进来,也想挽回这段感情,那一开始就别放手啊!”

我并不期待自己的牢骚会得到响应。咖啡师还是对我说:

“在这三个月中,我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来了解您是怎样的人。她或许也在失去您的这段时间内,重新体会到您过去对她的影响吧。”

“……”

“在你们刚分手的时候,她或许也向好友说了一堆您的坏话,借此排解心中的不满。但等到激动的情绪随时间抚平,她转而怀念起过往美好回忆,甚至开始希望挽回,我认为都是很正常的想法。对她来说,和您共度的时光应该十分愉快自在吧?总觉得我可以体会她的心情呢!”

我一抬起头,咖啡师便对我露出了毫无根据的微笑。

她究竟基于何种考虑才说出刚才那些话?我应该对她所说的话感到乐不可支才对,但我现在却完全提不起劲。我忍不住反问自己,和什么也不是的我共度的世界是什么样子?我曾和虎谷真实共度的世界又是怎样?

或许是我的表情转变了吧,咖啡师虽然与我共处一室,却没有再出声打扰我。当无数的回忆片段如劣质的Crema——漂浮在浓缩咖啡表面上的细致泡沫一般地在我眼前一一浮现时,我这三个月来第一次对自己无法与她顺利继续交往而感到非常悲伤。在所有人都沉默不语,充满静谧的咖啡店外,微微倾斜的九月阳光正诚实又残酷地宣告了夏季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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