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防车缓慢的行驶在深夜的街道上,路两边的街灯昏昏暗暗,或许是不远处有施工,一束亮光从高处照了过来。

江措借着那光,扫了一眼后视镜。

他舌尖顶了顶右脸颊,侧过脸看,半边脸都红了,很清晰的掌印,得,这一巴掌打的,真他妈是狠。

江措收回目光,脸色沉了下来。

他偏头看了一眼窗外,路边一家小卖部还亮着灯,顺势打了两圈方向盘,将消防车靠了过去,从车上跳了下来。

进了小卖部,从兜里掏钱往桌上一搁,道:“一包玉溪。”

老板是个中年男人,正在柜台后追剧,身上盖着被子,看的是热火朝天,丝毫没有发现跟前站了一人。

江措皱眉,敲了敲玻璃柜。

老板这才抬头,看见江措一身消防服的样子楞了一下,嘴皮子倏地动了起来,道:“呦,哪出事了这?”说着瞄到男人那张脸上一个红印子,倏地又闭上嘴,“要啥来着?”

江措没空搭理,又道:“一包玉溪。”

低头从玻璃柜里拿烟,抬头问:“软的硬的?”

江措说:“硬的。”

老板递过烟,江措拿在手里,直接撕开上头那层薄膜,抽了一根叼在嘴里,抬了抬眼皮,扫到柜边搁着的一盒打火机。

他抽了一个,道:“借个火。”

老板趁此开口:“人都爱抽软的,要不试试?”

江措点上火,吸了两口,淡淡道:“硬的劲大。”他说完将打火机塞回盒子,说了声谢,又走进黑夜里。

回到消防队,已经深夜。

队里敞亮的跟白天似的,他们应该刚回来不久,还能听见训练场有说话的声音,宿舍灯也亮着。

江措去装备室换下消防服,直接往澡堂走。

山城的半夜,风吹进脖子里都跟冰块贴过来似的。江措没有拧热水,三两下脱了衣服就往喷头下站,凉水袭过他结实的后背,没入臀下。

寒气从身上散出去,江措清醒了很多。

他眸子慢慢变的深刻起来,抬手捋了一把头发,让水从脸颊流下,沿着脖子,喉结,划过胸膛。

她今晚怎么骂他来着?

皱着一张小脸,还是固执的样子,那双眼睛他以前最喜欢,现在几乎没了神采,瘦的脸上都没肉。

江措吸了口凉气,甩了下头。

他很快又用凉水冲了一下,套上裤子短袖就出了澡堂。有些意外在宿舍楼下看见程勇,男人像是特意等他似的。

江措走近,扔了一根烟过去。

程勇道:“戒了。”

又给他扔回去。

江措嘴里已经叼了一根,将那根烟别在耳后,手抄在裤兜,也不看程勇,目光落在训练场上。

程勇指了指自己的脸:“那姑娘手劲挺大的。”

江措闻声笑了下。

他用力吸了一口烟,烟雾从嘴里吐出来,像个二流子。他这几年烟瘾重,一天最少也得两三包抽。

吸了一口烟,才嗯了声:“挺重。”

程勇眉头一皱:“真前女友?”

江措这几口烟都吸的挺用力,不一会儿已经累起一大截烟灰,他低头掸了掸烟灰,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

程勇一颗心又悬起来,道:“还有意思?”

江措闻声,喂烟的动作顿了下。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还能有个什么意思。就算再次遇见也不是二十郎当岁的时候,这他妈都奔三的人了,还折腾个什么劲儿。

见他不吭声,程勇又道:“伤害过人家?”

江措喂了几口烟,想了想还真没有。他唯一一次对她发火就是那件事,至今却是连想怕都不敢想。

只记得她站在门口,眼睛都红了。

他那时跟火上了头似的,又急又气,拿她没办法,在房间兜圈子,最后实在狠了心,拿起桌上的玻璃花瓶往地上就是一摔,碎了一地。

她吓得往后退,颤抖着小声喊他。

也是真固执,嘴里半分不让:“你不能去,去了就是从犯,是要坐牢的,过几天等这事过去了……”

他气急了,直接打断她吼道:“那他妈是我老子!”

从来没有对她这样吼过,那一声真是把她吓到了,眼泪噼里啪啦就往下掉。他早已经心烦意乱,哪顾得上哄她。

只是忽然冷静下来,出奇的冷静。

然后问她:“你报的警?”

她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就那一眼,江措知道,算是完了。他后来没再说什么,只是募得冷笑了一下,说了声:“就这样吧。”

说罢拉开门走了。

现在想来,他们之间连分手都没说一声,就那么分开了。这么多年他很少回老家,总觉着就这样吧。

训练场悬起一阵风,程勇打了个喷嚏。

知道这小子能藏事儿,没想到一句话问不出来,程勇摇头叹气道:“不管怎么着,都过去的事儿了,真伤害了人家姑娘好好道个歉去。今儿闹这么一出,回头小张知道了可不好。”

江措笑了一声,吸了口烟。

“下周有个事儿走几天,先和您请个假。”他说。

程勇:“什么事儿?”

“看望个人。”他说。

程勇正要说话,忽的反应过来,道:“替我多上束花。”说完拍了拍江措的肩膀,先上了楼去。

江措抽完一根烟,随后也上去了。

山城的这一边渐渐地平静下来,另一边却还吵着。跳楼的女人嚷嚷着要去警察局讨公道,没喊几句肚子疼起来,医护车直接拉向医院。

徐鲁叫了车,是跟着一起去的。

她的脚晚上用的劲儿太大,到了医院就已经发疼,值班的护士看见她,数落她乱跑,硬是扶着她回了病房。

等到安静下来,她才发起呆。

翻开右手看了会儿,好像打他那一下的余温还在。没人知道她那时候腿都是发抖的,看见他不要命一样,可气急了打完了鼻子也跟着会酸。

他绝情,冷漠,不爱她了。

想来也该是这样子,她有些过于强求了。可看他对她还不如一个陌生人的样子,总是会难过。

好在她还有事情做,忙着总归是好事。

徐鲁坐了一会儿,揉了揉脸。看见病房外有人走过来走过去,慢慢静下来,回头按了一下呼叫铃。

没半分钟,那个值班护士进来了。

不等她开口,已经先一步道:“已经帮你看过了,那个孕妇没什么大事,胎象也挺好的,观察两天就可以出院。”

徐鲁问:“她在哪个病房?”

“217。你们做记者的是不是都这样子?你这伤的也不轻,还到处跑,我看呀明天不肿才怪。”

徐鲁挤了个笑:“没事儿。”

“身体是父母给的,可不能这么糟蹋。年纪轻轻就不在乎自己的身体,以后有的罪受知道吗?”

徐鲁听话的嗯了一声。

看她还算听话,那个护士没再多说,关了灯出去了。徐鲁躺在床上,来这之后她就没好好睡过,那一晚可能是哭过,又太累了,腿还隐隐作痛,一觉醒来竟然已经八点半。

九点的时候有护士进来给她打今天的吊瓶,她趁机问了两句那个女人,才知道那女人好像昨晚半夜就走了。

她在这地方单枪匹马,也不能找人多打听。现在除了了解到这个女人的消息,其他的她什么都查不到,明目张胆也会打草惊蛇,可能下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就这样,徐鲁在医院混吃混喝了三天。

第四天的时候,她已经可以随意走动了,只要不过度用力,走路还是可以的,虽然看着会有些跛。

这几天,台里的两个大姐来看过她。

听那话里的意思是,她这还没上一天班就先让台里支出了千百块也是本事。于是,徐鲁第五天一大早就办理了出院。

去电视台之前,她先跑了一趟那女人的面粉厂。

这几天她偷着空也会跑过来看看,就是没找见人,被烧过的地方都没处理过,跟个废墟似的。徐鲁转了两圈,多问了几个人,都说没见过那女人回来。

她有些挫败,坐在台阶边。

隔壁那家鞋店老板认出她道:“都烧成这样了,你还想租她这地段?”

或许是那场大火影响到鞋店,她这几天来的时候都没看见鞋店开过门。徐鲁回头,想了想问:“你知道在哪儿能找见她吗?”

“我和她又不熟哪知道这个。”老板摆摆手道,“我看你还是算了,重新找个地方得了。”

徐鲁笑笑,转身就走。

刚走出两步,那老板叫住她道:“她那个儿子爱往我这跑,好像说过老家在南坪还是西坪啥的。”

徐鲁问:“她儿子叫什么?”

“小瞳。”

回去台里,正赶上开例会。

她第一次见到电视台七八个人都在的场面,大家围坐在一个长桌上,低头不知道在说什么,看见她进来,霎时都安静了。

台长四十来岁,笑着问候道:“伤好彻底没有?”

徐鲁笑着点了下头,找了个地方坐下。

弯腰的一瞬,她看见张晓丹一直在低头写什么,没抬过头。她暗自呼了口气,将椅子往外挪了挪。

开会主要说的是下乡的事情。

台长话里有话道:“南坪这地方是有些偏远,穷就不说了……”

听到这名字,徐鲁楞了一下,她抬眼扫了一圈众人,一个个低头撇嘴,避之唯恐不及一样。

她连想都没想道:“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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