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扬久三人走去的时候,许晓一直站在窗前注视着。此刻,三个人早就消失在他的视野里,他却仍然站在那里不动。已经熄灭的雪茄烟叼在他的嘴角,在窗前形成一个沉静而严肃的剪影。

他的夫人窝在沙发的一角,如同一只生了瘟病的母猫。房间里很暗,只有窗口的天光投射过来一些,在她的脸上涂抹了一层病态的苍白。

墙壁上的钟依然从容不迫地走着,滴答、滴答……

“老公,”姚芬终于叫了许晓一声,把长长的腿收了回来,半高跟皮鞋从脚上掉下来,在地板上磕出一个声响。“你能不能让小黄送两杯咖啡来,我怎么觉着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啊?”

窗前那个人踱了回来,无声地在妻子对面坐下。

他没有叫咖啡,而是面无表情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地吐出一口长气:“坐起来好不好,你那是太过紧张造成的应激反应。”

说完这话他仰起头来看着天花板,口气中生出一种由衷的赞叹:“姓欧的简直是个艺术家呀,老婆——看来人们把他吹得神乎其神是有道理的,就是个艺术家。把破案搞的有声有色,有缓有急,有高有低,一会儿如疾风摧树,一会儿又如雨打芭蕉,游刃有余,却又点水不漏,展转腾挪似凌波微步,虚实有度若……”

“别闲扯啦!”姚芬气急败坏地喊了一嗓子,忽地坐了起来,“我这儿都快疯了,你还有心思玩儿什么酸文假醋,有病啊!”

许晓朝她嘿嘿一笑:“我很正常,老婆。我问你,刚才咱们应对姓欧的可有漏洞?”

姚芬缓了口气,有些吃不准地说:“好像还行。”

“对呀!”许晓一拍大腿,“也就是说我和他打了个平手——亲爱的太太,能和欧扬久打个平手,难道不值得我得意一回么?”

姚芬差一点哭出来,却笑了:“你真是个疯子!”

许晓歪着身子,尽可能把身子松弛下来,认真地说:“老婆,看来你还不真正了解我呀,我是个喜欢挑战的人,而且要战而胜之。没输给姓欧的,就是一大胜利!”

姚芬却没办法使自己乐起来,忧虑地说:“你觉得你和他打了个平手,真的么?说不定人家已经抓到咱们什么把柄了呢?”

“不!”许晓一摆手,“我刚才从头到尾地想了好几遍,没有漏洞。公司的内情咱们没有隐瞒。你哥哥把钱变没了死无对证。最重要地是,最后咱们强调了有人在外边听到了我俩的谈话,将最重要地疑点给出了最合理的解释。此三点,毫无漏洞。”

姚芬说:“你觉得最后一点他们会相信么?”

许晓说:“他们相不相信都没有关系,因为那是真实的!真实的就是主动的,你明白么?”

“滚你个主动吧,主动还把我紧张的要死。”

姚芬站起来,打开房间地顶灯,因为天已经很暗了。然后她开门让小黄弄两杯咖啡来。小黄看了看表,去了。姚芬也看了看表,叫住小黄说:“算了,咖啡不要了。你下班吧,我和董事长还有一点小事。”

小黄问:“要不要老鲁等一下?”

姚芬有些烦的样子:“还用说么,他是司机!”

说完关上了门。

小黄怔怔地对着那房门看了一眼,走了。

许晓对耷拉着脸地姚芬说:“你应该注意自己的情绪,特别是警察来过之后,我不是嘱咐过你么?”

说这话时,许晓满脸的志得意满已经退去。又恢复了以往的面部表情:“老婆,你觉不觉得咱们应该跟宫秘书长联系一下。”

“你要是能跟姓宫的也打个平手就好了。”姚芬不冷不热地嘀咕了一声,坐下,“说老实话,姓宫的那个短信闹得我一晚上没睡好,吃了好几片安眠药。”

是呀,许晓仰在沙发里,默默地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又坐直了身子说:“是呀是呀,真正的心病——王八蛋,他到底是试探咱们呢,还是真的受到了什么人的威胁?”

“他有必要试探咱们么?从咱们这儿拿到过那么多好处,有什么话不能直说。”姚芬有些愤愤然。“索性跟他摊牌!”

许晓恼了:“信口胡说!摊什么牌,下一步的贷款还要指望他运筹呢,否则咱们的危机还在!说句不好听的,他要是完了,咱们也就差不多了!”

姚芬无力反驳他这句话,耷拉着眼皮沉默了一会儿说:“唉,我现在宁肯他是在试探咱们,撑死了再给他点钱——怕就怕他真的受到了什么人的威胁。老公,他为什么给咱们发那么一个不清不楚的短信,有话不能直说么?”

“不会是天意吧?”许晓眉头紧锁,“怕是咱们还没死在姓欧的手里,先要死在姓宫的手里了——不行,我要给他打个电话……”

他一下子坐起身子,抓过了茶几上的手机。

姚芬扑过来,一把摁住了他的手:“别……你想没想好?”

许晓沉思了片刻,道:“你别紧张,我知道怎么说。来,用你的手机,他总不会连你都不理吧。”

姚芬犹犹豫豫地把手机递给他。许晓咬了咬嘴唇,毅然拨通了宫秘书长的电话。

通了。响过几声,传来了宫某的声音:“喂……”

“是我。”许晓靠在沙发上,眼睛看着暗下来的窗外。他听见姓宫的发出一声短促的笑。

“我就知道是你——你老婆一向不愿意跟我交流。喂,你们俩是不是在一起?”

许晓嗯了一声:“是,我们一直在分析你……谈不上紧张,我们是不解。秘书长,你能不能直说,你那个短信究竟什么意思?”

宫某的声音有些沙哑:“不会吧许总,意思很清楚呀!”

许晓道:“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受到了什么人的威胁?”

姓宫的又发出一声短笑:“我觉得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许晓迟疑了一下,说:“秘书长,咱们不是一天两天的朋友了,说话从来很爽快,容我直截了当的说一句,如果是我们什么地方做得不周到,您说出来就是了,不必……不必过于含蓄。”

宫某古怪地嘿嘿了两声,突然严肃了:“许总,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你觉得我是个随便说话的人么?既然发了那样的短信,就证明……(突然咳嗽起来)”

许晓把手机拿开些,看了老婆一眼,一直等到咳嗽停息,才开口:“您慢慢说,就证明什么?”

宫某说:“就证明你们的事情泄露了!”

“不会吧!”许晓又看了老婆一眼,声音提高了些,“莫非有什么人对你说了什么事?”

姓宫的一字一顿地说:“匿、名、电、话——注意,许总,有人暗示我,你们夫妻俩做了件很可怕的事!”

许晓沉默了,心脏好像挨了重重的一拳。对方说得很明白,确有人给姓宫的打电话:“这样好不好,咱们见上一面。详细谈谈?”

“不!”姓宫的断然拒绝,“你不认为咱们这种时候应该保持距离么?说不定暗中有人盯着你我呢!现在你告诉我,你们究竟做了些什么?姚总她哥哥的死究竟和公司的事有何关系?”

不用再问了,事情确实发生了。

许晓努力地平静着自己的声音,道:“秘书长,我们公司在您的帮助下已经度过了难关,整个过程您都是清楚的,这和姚芬她哥哥的命案扯不上关系!”

对方再次发出几声嘿嘿的冷笑,随即戛然而止:“许总,你觉得咱们现在还有必要辩解么?你应该好好回忆回忆,是不是什么时候把不应该让外人知道的情况说了出去。我提示你一句,姚芬她哥哥是不是把好几百万块钱变没了?”

许晓打了个冷战,周身突然有些发木,心里恶骂了一声,口吻竭力放低了些:“我……我不明白您说的……”

宫某的声音也软了下来:“好了,我知道你现在相信了我的话。因此许总,咱们不说什么度过难关的话好不好。你我心里一清二楚,难关还没有过去,你还需要一大笔融资才可能活命。而这个时候,咱们遇到了来自暗处的威胁,这就是现实!事情必须摆平,这就是你应该做的。时间不早了,我还要陪曹副书记去见几个韩国人,有什么话再找时间……”

“好吧。”许晓知道只能说这么些了,“那……我们保持联系。”

关了手机,他感到浑身无力,口干舌燥。姚芬问了他句什么,他没听清。然后他转过身来,看着妻子的脸说:“姚芬,也许咱们真的把事情搞砸了。”

姚芬声音有些发颤:“姓宫的说了些什么?”

许晓在房间里走动起来,腰有些佝偻,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外边的天已经彻底黑了,好像刮起了风。许晓走到窗前朝外看了一会儿,然后双手在脸上用力搓了好一阵,声音感觉上平静了一些:“姚芬啊,小不忍则乱大谋——当时我好像说过这个话。唉,可惜我仅仅这么说了说,没有坚持,结果……天要灭我呀!”

姚芬无话可说,她不再追问了,她知道,事情确实变得很危机了。她走过来靠着许晓朝外看。许晓搂住她的肩膀,她哭了。

“老公,姓宫的他……会不会……”

许晓摆摆手指头:“别着急,别着急,我感觉他还不至于。说句不好听的,真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姓宫的那一串大大小小,都是咱们的垫背的!”

“噢不!”姚芬最怕听的就是这句话,“只要再弄进一笔资金,咱们就活了——难道姓宫的不懂么?”

许晓的脸上泛出一个可怕的微笑:“……所以,事情还没有坏到不可收拾的程度。走,咱们该放松一下了。洗脚去吧,然后吃点东西。”

两个人关了灯,走出房间。

楼道里很暗,姚芬搂紧许晓的胳膊,走到电梯口她仰起脸来对许晓说:“老公,你觉得咱们是不是可以考虑弄五十万给老鲁?”

许晓看看左右,低声道:“只怕给都给不出去了……噢,不说了,隔墙有耳。”

不幸被许晓言中,当姚芬随后说出可以借给老鲁五十万元时,老鲁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谦和地说:“谢谢姚总,钱,我搞到了——咱们直接回家,还是……”

“去洗脚。”许晓淡淡地吐出三个字。

“明白。”

车子朝前滑出一段,而后无声地加速,驶上了夜都会的车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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