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袁晋拿着证据, 宣称孩子是六月二十四日,荷花节那日有的。

但陈淮安多活过一辈子,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孩子其实都是殿试的前夜,也就是葛青章被捏伤了睾/丸那夜有的。

因为孩子一模一样, 那他的父亲和母亲,也就肯定是同一人,时间也绝不可能有错。

而孩子的母亲, 绝对不可能是黄爱莲, 因为陈澈醉酒的那一日,黄爱莲被人打成了个猪头一样, 便她再浪,再饥不择食,那个样子如何与陈澈成事?

但凡有点脑子的人, 就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孩子的母亲, 陈淮安可以肯定是黄玉洛。

生父,也不可能是陈澈。

那么,孩子生的如此像他,就肯定仍是陈府的血脉, 亦或,与陈府有亲缘干系的人。

会是谁呢?

陈淮安首先怀疑的是袁晋,因为据他私下着人调查, 袁晋一个小小的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在黄爱莲之后接手了天香楼,那样大一座酒楼,若非俩人之间有勾扯,以袁晋的物力财力, 是绝不可能接手的。

而他是陈老太太的娘家人,他的相貌,因为血统的原因,与陈澈的几个孩子倒是生的很像。

殿试前夜,陈淮安去天香楼见过黄爱莲,黄玉洛当时应该就隐在屏风之后。

在他离开的时候,那只吃了春/药的小狗正值兴奋的时候,四处乱突乱叫的跑着。

次日,陈淮安就曾听说,有一群野狗曾在那天半夜围攻过天香楼。

这个很好理解。小狗发/情的时候,是会散发特殊的,只有狗才能嗅到的气味,恰好天香楼外是一大片的荷花池,密林,是个游狗最多的地方,一只发了情的狗在嚎叫,会引来大批的流浪狗。

黄爱莲身边人虽多,但毕竟没了薛才义那个大和尚,野狗打不过来,还是请的五城兵马司处理的此事。

所以陈淮安首先想到的是袁晋,想这孩子应该是袁晋的。

但袁晋那夜要往御街值勤,恰好遇见夜里下了值的陈淮阳,陈淮阳为了巴结黄爱莲而自告奋勇,带着五城兵马司的人前去处理此事,不想不止遇到了黄爱莲,更遇到了他自己早就在不停献殷勤的太后黄玉洛。

两辈子,当天夜里跟黄玉洛成事的都是陈淮阳。

这个王八蛋,居然让他背了一辈子的黑锅。

陈淮安手中拎着根湿香樟木的棍子,忽而一把拂开袁晋,朝着陈淮阳就走了过去。

陈淮阳此时都快溜到桌子底下去了,也确实,他那般爱凑热闹的人,按理来说不应该如此软怂啊。

上辈子,为了替锦棠还债,有那么一年的时间,陈淮安在秦州各富户的家里给人充打手。三更半夜跑到上游去争水啊,或者田间地头,为了一亩田垄而跟人打架。

旁人打架先干嘴仗,他向来稳准狠,拎起棍子,也不打头,直接一棍子抽在肩膀上,只听咔嚓一声,陈淮阳嗷的一声尖叫,喝道:“陈淮安,你疯了不成?”

陈淮安铁青着脸,再抡一棒子,抽在陈淮阳的另一侧肩膀上,力道之大,都能听到骨头咔嚓嚓的断裂声。

郭兰芝叫道:“父亲,老三怎么乱打人呢?来人,来人,快来救大少爷。”

陈淮安出手又狠又毒,连着几棍子将陈淮阳打倒在地,这时候陈老太太都开始叫了:“好端端儿的兄弟,怎么打起来了,难道是淮誉一个病着还不够叫人操心吗?”

但陈淮安就跟发了疯似的,红着眼,追着陈淮阳,湿木棍子打起来又狠又疼,一通狂抽。

终是锦棠一把拉住了陈淮安的手,哑声骂道:“上辈子打他一回,叫他忌恨一生还不够,你怎么又打他?”

陈淮安指着那孩子,亦是哑声:“糖糖,老子上辈子的不幸全起自于那个孩子,我怎能不打死他?”

陈家闹成这样,黄玉洛派来的太监与宫婢们全都给吓坏了。

陈澈的添丁之喜,没想到他自己倒还没跳起来了,反而是陈淮安先起来打人了。

袁湟怕要伤到襁褓中的孩子,亲自护着,与奶妈两个躲在角落里。而袁晋也给陈淮安这一闹给吓傻了,全然不知该如何应对。

陈淮安还没个够呢,他一把拽上叫自己打趴在地的陈淮阳,一路拖到袁晋与袁湟面前,吹了口气道:“回宫告诉太后去,就只说,她要还敢把这孩子抱出宫来,老子就打死陈淮阳,以正家风。”

袁湟还不肯走,袁晋忽而一声吼:“走,此时不走,难道还要叫人看笑话?”

他像个酩酊大醉的醉汉似的,跌跌撞撞,踉踉跄跄,也是见石头就要踢一脚,见树要揍上一拳,摇摇摆摆的走了。

等宫里来的人一走,陈澈立刻吼道:“管家何在?来人,把陈淮阳拉下去,给我狠狠的打,屁股上的肉掉不下来就不准停,打死为止!”

陈老太太和郭兰芝两个都要疯了。

陈老太太道:“明洞,你们这是要把淮阳打死不是?”

陈澈拍着桌子道:“打,打死为止!”

还用说嘛,陈澈渐渐也咂过味儿来了,六月二十四那日,黄爱莲叫人打个半死,如何能与他成事?

再看陈淮安那样揍陈淮阳,陈淮阳平日里最喜欢落井下石的人,此时一言不发,恨不能钻进狗洞里去的样子,陈澈就能想得到,那个孩子必定是陈淮阳的。

堂堂淮南陈氏的男子,不说忠君爱国,一心为朝廷为百姓,居然跟黄爱莲搅和到一起,不打死他,都是看在亡妻余凤林辛辛苦苦,生他一回的份儿上。

可怜陈淮阳的屁股经过一个月才养好了伤,而这一回,陈澈是亲自盯着打的,果真是打到皮肉刷拉拉的往下掉才肯停。

这还是郭兰芝带着俩孩子跪在陈澈面前哭,他才肯收手的。

否则的话,照陈澈今天的气,总得亲手打死了他才算。

两辈子,陈淮安还是头一回进父亲的院子。

上辈子,终他一生,虽说也经常在陈府和木塔巷两边跑,但从来没有进过陈澈自己的院子与寝室。或者说,陈澈虽器重他,但从不曾将他当成自己人一般看待过。

陈澈是在家居士,屋子里常燃檀香的,进门便是一股檀香淡淡。

房间里一点也不清减,反而红帐低垂,银钩熠熠,一幅小女儿家卧房的样子。

“是淮阳和黄爱莲有的,真是咱们家的孩子?”陈澈在寝室里一把垫着青鸾牡丹锦垫的紫檀椅上坐了半晌,抬头问陈淮安。

他似乎也极为苦恼。

针对太后的一役,是由陈淮安发起的,陈澈当然想一硬到底。

但那孩子真要是陈淮阳的,就等于是黄玉洛扣押着陈家一个命门了,她要不高兴,作弄没了孩子该怎么办?

曾经有过一个五个月大就被送人的陈淮安之后,陈澈对于孙子辈就格外的疼爱,总希望自家的血脉都能像陈佑宁和陈世宁一样,安安稳稳,无忧无虑的长大。

而不是像陈淮安一样,一路懵头懵脑,跌跌撞撞,独自于这世间拼搏着长大。

谁知又多了一个。

“那孩子,是淮阳和黄玉洛生的。”陈淮安双手捏拳,站在父亲面前,恰对着窗子,窗外的波光照进来,洒在他脸上,胡茬根根分明,随着他的喘息,一茬茬的上下滑动着。

陈澈蓦然抬起头来,一幅撞了鬼的神情。

黄玉洛是谁,那可是太后,是一国之君的妻子,这种事情要传出去,非但黄玉洛得完蛋,陈家一门上下也难逃死罪。

真要被戳穿出来,是要诛九族的。

陈澈两手颤着,于四处摸着,瞧那样子,是又准备出去把陈淮阳给揍一顿了。

“所以,那黄玉洛不能留,必须除之,还必须一招致死。儿子想把这孩子栽到袁晋身上,就说是他和太后有的,将此事密报到皇上面前,让皇上秘密处理了她,您觉得呢?”

陈淮安这时候已经不择手段了。

陈澈缓缓摇头:“不可。晋儿明摆着是成了太后的走狗,但孩子不是他的就不是他的,证据不够硬,万一轰闹出来,咱们也将惹祸上身。

而且,至美你没发现吗,皇上自打玄林之后,后宫十二嫔妃,就再也没有诞下过子嗣,也不见他幸过谁,而他对于太后的态度也未免太过暖昧。”

朱玄林被下阿芙蓉膏,陈淮安是当众翻出证据来的,最后只死了个薛才义。

太后从来不禁门庭,偌大的皇宫,想出就出想进就进,闹出如此大的事情来,三天了,群臣们步步紧逼,太后都急了,都开始出昏招了,皇帝依旧一言不发。

生了陈家血脉的太后,必须一击就死。

而皇帝的暖昧,才是陈澈想要动太后时,最最忌惮的地方。

陈淮安站在父亲面前,两手捏拳,良久,道:“儿子懂了,儿子会看着办的。”

陈澈站了起来,仰望着人高马大,高自己将近一头的儿子,忽而伸手于他肩上拍了拍,转身,翻开枕畔一只匣子,于中摸了串金刚串珠出来,递给了陈淮安,道:“这是你母亲当年经常把玩的东西,是她当年戴了一辈子的东西。你们或者不爱要老人的东西,但为父今日将它给了你,你将它转给锦棠吧,儿子儿妇,俱是佳人,为父虽说错过,愧对你母,但便到了黄泉之下,见了她,也唯有认错,决不悔生了你。”

陈淮安接过那串珠子来,握在手中,背略弯了弯,道:“好。”

陈澈于是又道:“陆氏,我从来不认她是我的妻子,毕竟为父是有家有妻室的人。但为了你们,她永远都是这府中的正室夫人,只要她愿意继续呆着,就永远都是。为父也是为了你,一再容忍于她,你们不会懂为父的心情,为父也不求你们能够体谅为父。但是,关于陆氏……”

说白了,到如今陈澈依旧容忍陆宝娟,是看在陈淮安的面子上,否则的话,就只凭她的所作所为,陈澈是真想找个姑子庙把陆宝娟塞进去,叫她永永远远的守着青灯古佛去。

这世间或者没有一个人能理解陈澈,但经历过上辈子的陈淮安懂。

他无法去爱那个女人,但他爱那个孩子,于一个男人来说,妻子是此生的相伴,此生的唯一,但孩子是他此生的延续。

可以传承他的理想,他的志向,可以在他老了,步履蹒跚,老骥伏槽时,带着他的精神,以年青而又蓬勃的姿态,继续于这世间战斗。

陈淮安道:“陆氏是您的妻子,无论如何处理,不必问我的。但您最好看紧了她,勿要让她出门,她似乎一直以来都很不喜欢我家锦棠,这也是我最苦恼的事情。”

不过一言,父子俱明了,陈淮安握着串珠子,也就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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