骡驹五短的身材, 横肉蛮生的脸,两条短腿木桩子似的,随着锦棠手指头一指, 拳头一提,几步就冲到了人高马大的野和尚薛才义面前, 也不说话,胸膛一敞,两肩一抖, 斗鸡一样, 直勾勾的盯着他。

薛才义当然不是吓大的,况且就身高至少高着骡驹一截子了。

他禅杖一竖, 刚想发作,便见酒肆的后门上,破衣烂褛却又掩不住肌肉横生, 又一个个目光极为敏锐的男子, 缓缓儿的,涌到门上,静静的看着热闹。

显然,罗锦棠唱的非是空城计, 土匪驰援,是真的。

他是黄爱莲的人,黄爱莲是首辅的女儿, 徜若真的跟土匪火拼到一处,首辅豢养私兵的事情可就瞒不住了。

薛才义气势汹汹而来,在酒肆中张牙舞爪了半天,竟叫几个乞丐似的土匪吓瘪了胆儿,提着禅杖, 转身居然出了门,这是走了。

而齐蜜,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悄儿的溜了。

至于县衙的捕块,因县公张其昌还算是个清官,也不过碍于首辅之威,过来走排场而已,并不想搀和事情,一看首辅家的奴才自己退了,溜的比贼还快,也早散了。

康老夫人揽过锦棠,轻笑道:“我这大孙女儿,能耐真真的一般人比不得,白纸黑字的,那字儿,你是怎么弄掉的?”

虽说葛牙妹嫁过去也有两年了,这还是头一回,康老夫人愿意唤锦棠一声孙女儿呢。她这是实心实意的,把锦棠和念堂两个,当成自已的孙儿了。

锦棠本来都已经洗过手了,转身,于柜台中端了只小小的墨盒出来,墨盒之中装的非是墨,而是白色的水浆。

她自己手中还有一张订单,就是存根的那一张。

当着大家的面,锦棠先拉过一只灯盏,然后对着订单一烤,烤出上面的字儿来,再拿拇指沾上白色的水浆,轻轻揩过,那订单上胶状的字儿,便一点点儿的褪起了色。

锦棠道::“卤水点豆腐,这不过一物降一物罢了。那字是用沾了醋的墨写的,里面还有桦树里的胶,胶是透明的,才能锁住墨,醋又能叫墨隐形,但这些东西皆是酸性,我用特地调过的碱水搓它,醋碱中和,自然就挥发了。

万事万物,相生相克,不过是这么个道理罢了。”

说实话,酸碱中和这种僻门知识,便书院里的夫子,也无人传授它的。这也是锦棠上辈子在京城的时候,那黄发碧眼的夷人先生教予她的呢。

黄爱莲遇上她,也真真儿的算是遇上了克星。

*

黄爱莲拿这种小伎俩,小手段愚弄惯了人,听薛才义说酒肆的后院里满是山匪,气的绞着手中的帕子道:“放屁,如今清平世道,关山里大猫都没几只,焉来的匪,我看你才是真傻。她或者从外面带来几个乞丐,你就真信了?”

薛才义持着禅杖,傻高高的个子,直愣愣的杵着。

黄爱莲千里迢迢而来,千算万算,谋划准了时机,只为几百坛子老酒而来,却不料罗锦棠居然能有从白纸上除黑字的法子,愣生生的,就把她天衣无缝的计给破了。

须知,她从京城打典到秦州府,带府兵出门,花费岂知几千两银子来计?

但是,诈这种计谋,只能用一回,二回可就不灵了。

“那要不要贫僧持着禅杖,直接夷平罗家酒肆,咱们把老酒给抢出来?”薛才义直愣愣说道。

黄爱莲痛苦的闭上眼睛,摇头:“万万不可,顶多不过今夜,陈淮安就回来了,秦州知府对他赞誉有加,徜若他回来,事情就不止是这样简单的了,走吧。”

从凉州府白云楼的火海里跳出来之后,养伤一年半,这还是病好之后黄爱莲头一回出巡,岂知居然败了个莫名其妙。

揣着一肚子的气,望着同样丧气的薛才义,俩人纠结集相府的私兵,走了。

*

且说这厢酒肆里,葛牙妹洗了把手,道:“既来的都是淮安的好兄弟,且坐着,我于你们做饭吃去。”

骡驹带的,确实是他手下的土匪,但这些土匪就是偷来的锣儿,也是敲不得的,抱拳谢了一声,也就散了。

葛牙妹虽说做了两年的少奶奶,但根生在这罗家酒肆之中,最喜欢的还是酒肆。

转身进了厨房,瞧着灶头一只干干净净的三黄鸡,遂用椒麻一腌,准备上锅给蒸了去。

锦棠最爱吃酒糟,如今又正是渭河里鱼最肥美的季节,再拿酒糟烧两条鱼。

案头还摆着一把水灵灵的小香葱儿,抓来拌碗豆腐,再抓两根渭河畔绿叶肥厚的莴笋,不一会儿已是一桌子鲜香扑鼻的菜,配上软蓬蓬的米饭,真真儿的香甜可口。

自打嫁进康家之后,葛牙妹因为上一回婚姻的失败,在康维桢面前自然是以温柔为主,从前那些乍乍呼呼,动不动破口就骂的坏脾气,自然全部都收敛了去。

再兼康维桢是个文人,便偶尔说句重话,也是慢斯条理的细言细语,俩人至今都不曾红过脸。

康老夫人终归嫌葛牙妹小器,向来甚少叫她出门的,便给的面子也越不过母凭子贵四个字去,再兼家里仆婢成群,说实话,没拿正眼瞧过牙妹。

北方少有南来的饭食,她的厨子换了一茬又一茬,一直以来没个可心的。

捧起碗来,她先挑了一筷子酒糟鱼,随即道:“堂儿娘这鱼做的是真不错。”

婆婆在席,葛牙妹不敢坐,挑了一筷子椒麻鸡,笑道:“大约这个更合母亲的口味。”

康老夫人尝了一口,越发的大赞:“你这手艺,果真没得说。”

葛牙妹趁势说道:“只要母亲不嫌弃,媳妇便日日做给你吃,横竖不过一顿饭而已。我没别的本事,就是饭做的好,生的女儿有能耐。”

一桌子人连总是默不作声儿的齐如意都笑了起来,锦棠喉头一哽,却是噎了两噎。她要真有能耐,上辈子就不会沦落到那般悲惨的境地了。

而这辈子徜若稍微松懈那么一丁点儿,黄爱莲虎视眈眈的盯着,她依旧,得粉身碎骨。

而她这酒肆,是她的登云梯,也是她的断头台,用的好了,金山银山,稍有不慎,也得将她推入万丈深渊。

*

秋渐深,河畔的青蛙都到了最后的鸣唱之时。

锦棠洗了个澡,喊着齐如意把水倒了,便又坐回了桌前。

一年前,她在隶属于顺天府的隆庆卫找到一处酒坊,恰在妫水河畔,遂以高价而购之,再把刘娘子调了过去,瞧刘娘子写来的信,酒坊显然已经走上正轨了。

河西堡的第一批酒,味道真真儿没得说,等隆庆卫的酒也出来,锦堂香,就真的能卖遍整个大明了。

齐如意悄悄儿的推门进来,端着一壶拿青梅煮过的黄酒,给锦棠斟了一盅:“我伺候二奶奶吃上一杯?”

锦棠于酒,向来是无法拒绝的。

齐如意瞧她喜孜孜儿的,心思似乎全在酒坊之上,舔了舔唇,趁着锦棠读信时不注意,又给她添了一盏,一盏又一盏的,几乎就要把锦棠给灌醉了。

说实话,为人妾侍的,并不希望主母夫妻不调和,毕竟夫妻失和,一般主母都要把气撒在妾室身上。

陈淮安和罗锦棠两个不调和,甚至于这一年多来,几乎没在一张床上躺过。

但这并非是陈淮安的问题,因为齐如意多回见陈淮安在门外急的直跳脚,罗锦棠就是不肯给他开门。

身为妾室,两边主子都待伺候,日子可真不算好过。

陈淮安去考乡试,今儿带了个话给她大哥齐高高,说让她想办法,喂罗锦棠吃点子酒。齐如意暗猜,只怕陈淮安是要回来了。

她是打小儿的,就爱慕陈淮安,毕竟三个表哥之中,唯他相貌生的最有男子气,也最阔朗,像她这样从小身世畸零的女子,最喜欢的,就是如他一般宽阔的肩膀,劲虬的臂膀,以及无比的安全感。

不过,她也喜欢罗锦棠,天下难得这样的主母,给工钱,还教她酿酒,学手艺的事情上,从来不曾藏过私。

衣服,她穿什么,齐如意也穿一样儿的,首饰,给自己买一样儿,齐如意也能得一样儿。

便卧室,锦棠的比她的还清减了。

所以,齐如意比任何人都想着,让这俩口子和好了,能躺到一张床上去。

毕竟义气使然,罗锦棠都没尝过陈淮安那一杆银枪的滋味儿,她又怎能先她而快?

也恰是因此,陈淮安捎了话儿来,齐如意想都没想,就答应了。而且悄没声儿的,灌了锦棠将近半壶的黄酒。

黄酒虽说度数小,吃多了也会醉人,还偏偏,这种醉自我是感觉不来的。

等锦棠准备睡觉的时候,遍身的飘飘然,呼吸都带着畅快。

也是长久以来的习惯,等齐如意出去了,她将门,窗户都下鞘插的死死儿的,这才撩纱帐,躺到了床上。

床上一股热气,带着些男子略凌烈的气息。锦棠怔了一怔,道:“陈淮安,你怎的又跑到我床上来了。”

“分明是酒肆后院那条大黄狗,怎的就成陈淮安了?”陈淮安没好气的,一拉,便将锦棠整个儿拉到了自己怀里。

他如今在这酒肆里的地位,还不如那条大黄狗。

毕竟大黄狗,还经常能得锦棠青睐,偶尔给跟骨头,他每日里干着最脏最苦最累的活儿,每每连她的面都见不上一回。

锦棠两脚一蹬,就准备要挣开:“滚,滚,你快给我滚出去。”

他亲亲爱爱的黄爱莲,白日里还差点就夺走了她的酒肆,她心里正憋着火儿了,又岂会应付于他?

一脚踹死还差不多。

锦棠一只软绵绵的脚蹬过来,陈淮安顺势一把拽

……

……

关于省略号,你们明白的哈.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求营养液,今天去给娃看牙,下一章还要小修一下,不出意外就是12点,也许会晚一点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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