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部门的检查结果正如古洛所料,没有什么有价值的发现。指纹大多模糊不清,有一个比较清晰的,但也大体上可以肯定不是陈天晓的。

“没有有力的证据证明你的看法。”李国雄来到古洛的办公室,带着指责的口吻说。

“不,我觉得这更证明了古老师的猜测是对的。”胡亮插嘴道。

“这怎么说呢?”李国雄说。

“陈天晓经常去那里,不可能留不下指纹,可那几个模糊的指纹却没有他的。这难道不正是说明凶手对现场做了处理吗?话还要说回来,古老师为什么怀疑那里是第一现场呢?我认为是这样的。从陈天晓6点就离开了家,先去了甘绍光处,为了她女儿搬家的事。并和甘绍光争执起来,在那里的时间不超过一个小时,而他在10点左右才被害,这中间相隔3个小时左右,那么他去哪儿了呢?我们找遍了他可能去的地方,由于他不是个善交际的人,和学校外面基本没有来往,所以他的行踪是很好查的,但我们却查不到。接着我们发现了那辆平板人力车,上面有陈天晓的血迹,可以肯定这车正是搬运陈天晓尸体的工具。那么这车是怎么进的学校呢?古老师询问了学校看门的,他们在那天晚上都没有看到有平板车进校。而学校是被围墙和栅栏围着的,能进来的地方就是栅栏被毁坏的假山后面。而在离能进来的地方不远就是学校的家属宿舍区。古老师认为,陈天晓不见得就是在那里出的事,但那里的可能性最大,第一,那里离进学校的地方较近,如果在远的地方的话,一辆人力车上拉着东西在街上跑,容易被人发觉,如果是这样的话,凶手将会采用别的手段,譬如雇车,或者在路上杀死陈天晓,总之要离学校越近越好,这样就减少了目击者出现的可能。第二,陈天晓和外面的人几乎不来往,他所熟悉的不过是学校周边,即使不使用同事的房子,去租房或住旅馆也大体上不出学校附近的范围。而现在我们找到的房子证明了古老师的猜测是正确的。我同意古老师的看法,那所房子肯定是第一现场。”胡亮看看古洛,眼睛里充满了得意洋洋的神色,似乎在说,我能猜出你的想法。古洛看到了,微微一笑。

“是这样吗?”李国雄用求救的眼光看着古洛。

“从浅层次上说,大体上是这样的。”古洛笑着看着胡亮。

“说说你的深层次。”李国雄说。

“详细说太麻烦,一言以蔽之,这是场精心策划的谋杀,再加上偶然的因素,使得这个凶手能隐藏至今。”

“我知道你这个人的脾性,我也不多问了。我也一言以蔽之,多长时间把犯人带到我的面前?”

“一两天左右,最迟不过三天。”

“你有把握?”

“当然,但你休想钻我的空子,我是从来不立军令状的,不像有些人装腔作势,完不成任务,拿着部下去顶军令状。”

“你看看,你这话说的。我李国雄是这样的人吗?”李国雄装作生气的样子。古洛和胡亮都笑着说:“你还真听出来是说你了。”李国雄也大笑起来。

“好了,不跟你们扯淡了,我去跟局长说一下,他对你们破获裴玉香、陈家秀案很是赞赏,说老古的神探称号名不虚传。”李国雄晃动着肥胖的身子走了出去。

“这次是该我问你怎么办了。”古洛对胡亮说。

“这……你对我刚才的分析到底是怎么看的?”胡亮正在揣测着古洛的想法,但一时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

“我不是已经说了吗?这是个有预谋的凶杀案,凶手不仅狡猾,而且是个很难对付的家伙。我想这次不能像往次一样,一定要抓住他确凿的证据。但这也是最难的,恐怕我们做不到。”

“那不是干瞪眼吗?”

“嗯,看情况吧,反正要想出个好办法。”

“既然你胸有成竹,咱们就行动吧。”胡亮着急了。

“好,去学校。”

“嗯?为什么去学校?我看应该查查那个李挺。”

“为什么?”

“陈天晓带的那个女人难道不会是索娟吗?即使不是我们也应当落到实处。如果是,李挺就是最大的嫌疑人。”

“你应该让你这个念头消失在九霄云外。”

自从洪启智见到古洛后,心情稍稍好了一些,但他还是和同学们很少往来,即使遇见了,他也只是点点头。一个纯洁的年轻人就是这样被谣言或者诬陷搞得几乎变了一个人。

每到傍晚,他就一个人去湖边,看着在夕阳下波光粼粼的湖水,吸着清新的空气,他的心情就好一些,但当夜幕静悄悄地落下来,湖水变得黑黝黝的,路灯发出暗淡的光,微风渐渐寒冷,他就会觉得这样的生活真是没有意思,想起过去的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大有隔世之感。

每当这时,洪启智就会想起陈天晓的死亡,想到米娜,但绝不会想那个田地生。当那张瘦脸一出现在他的脑海中时,他就立刻转变念头,强制自己想其他的事情。

“何必和这种人一般见识呢?还是想想论文的事吧,上次的那个论文提纲,老师并不满意,问题在哪里呢?”他果真就开始思考论文了。

“是你吗?洪启智。”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这熟悉的声音让他心抖动了一下。

“是她。”在想的同时他回过头,看着站在离他很近的米娜。她穿着白色的毛外套,高高耸起的胸部和性感的腰肢让他脸一热,听见自己心脏的跳动声,幸好是夜里,米娜看不清他的脸。

“你……”他不知该说什么好。米娜似乎没在意他的尴尬,走过来坐在他的身边。

“别……”他想说让人看见又有闲话了,但他又怕米娜会走。

“去他妈的,老子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谁管得着。”他几乎是恶狠狠地想。

“没事,让那些小人说去吧,我们是清白的,你更是。”米娜扭过头看着洪启智,她的眼睛里闪着气愤和忧伤的光。

“我不怕,我是担心你。”洪启智确实是这样想的。

“你不觉得陈老师的死有些蹊跷?”米娜突然转了话题,让洪启智愣了一下。

“陈老师死得太惨了。你说咱们没有罪吗?”米娜看着湖面说。月亮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了,把纤细的身子投向湖心,涟漪让她变成片片鳞光。

“有罪?咱们有什么罪?”洪启智觉得莫名其妙。

“她这是怎么啦?我们不过是陈老师的学生,他的死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洪启智想。

“不是罪,但起码有责任吧。我们作为他的学生应该照顾,不,至少应该关心他。但他死了,我们却依然活着,还在读书,似乎这个世界上就没有这么个人似的,这太残酷了。人的心怎么会这么冷呢?”米娜像是在自言自语。洪启智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就沉默着。

“基督教认为人生来就是有罪的,人人都应该忏悔。可是,我们中国人就没有这种观念,人人都活得心安理得,都觉得自己是无辜的,即使是真有罪也绝不忏悔,而是尽量为自己寻找合情合理的理由,比如说,是对方对不起自己,是对方先犯了罪。这要是不行,就索性在记忆中抹杀罪恶,逃避在更大的理由中,比如,为了前程呀,父母亲人呀,你说这对吗?”

“这……我同意你说的,中国人没有罪恶感,但如果没有犯罪何谈罪恶感呢?”洪启智实在不知道米娜在说什么,也不知道她到底想说什么。为了掩盖自己理解能力的低下,他试图把话题转到纯粹的理论探讨上。米娜看着湖水说:“就是这湖,这月光下的湖,多美呀!不是人们逃避的理由吗?”

“我认为西方的罪文化,或者说原罪文化是有其社会的、经济的和历史的背景的,中国和它们不同……”洪启智想沿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但米娜打断了他:“但是,人都是有良心的,良心是不是负罪感产生的根源呢?而这良心不是社会的吗?社会的道德真正渗透到人的血液中,就有了良心,一旦有了良心就会有负罪感。”

“我同意你的观点,人生在世,是要有约束的,良心就是其中之一,还有法律和看不见的天理。”洪启智好不容易找到了对话的接点,还想听听米娜再怎么说,他好随机应变地把话说下去。

“唉,也许错都在我。”米娜站起身来。

“天冷了,我该回去了。”说完她扭身就走了。洪启智也站了起来,看着米娜高高的丰满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黑黑的夜色中。

“她这是怎么啦?陈老师的死跟她有什么关系?她有什么错?”洪启智开始担心米娜是不是脑子出了毛病。

米娜刚回到宿舍,就听到了敲门声。

“难道又是他?”米娜真不想开门,但敲门声又一次响起,还有人在说:“开门,我们是警察。”米娜心中一惊:“终于来了。”她忽然觉得心里一阵轻松,就快步走到门口,拉开了插销。

“晚了点儿,但我们刚才来了两次,你都不在。”古洛表示着歉意。胡亮则装作不好意思地看着米娜。

“没事,你们请进吧。”米娜沉稳地说。

屋子里除了两张床就是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古洛和胡亮只好坐在了米娜的床上,米娜则坐在桌子前的椅子上。

“你们这儿住了四个人?”古洛看着床说。

“对。”

“她们呢?”

“都不在,各有各的事。”

“经常这样吗?”

“差不多吧。”

“21号晚上,就是你们陈老师死的晚上,这个房间里都有谁?”

“嗯,”米娜稍一沉吟,“我一个……不,还有田地生。”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什么时候走的?”

“将近9点来的,10点半才回去。”

“屋子里就你们两个人?”

“对。”米娜的脸红了一下。

“是为了你论文的事,对吧,这论文真需要他帮助吗?”

“他搞过那方面,熟悉第一手资料,而且也有想法,很好的想法,确实给我很多启示。”

“嗯。还有谁看到过你们俩?”

“没有。那天她们都不在,有的去和男朋友看节目了,有的经常就不在这里住。”

“那他走的时候,你去送他了吗?”

“没有。”

“就是说不管是在屋里或者屋外,都没有人看到你们?”

“可以这么说。怎么啦?难道非得有人看见吗?”米娜不耐烦了。古洛笑了笑,说:“当然了,你们还需要有证人,证明你们有不在犯罪现场的事实。”

“为什么?”米娜扬起了眉毛。她的眉毛很黑,在白炽灯下发着淡淡的光。

“因为你们是恋人关系,可以互相作伪证。”古洛看到米娜的脸红了,她张了张嘴,但没有发出声来。古洛也不再问下去,只是看着米娜。房间陷入沉默之中,米娜的脸上渗出倔强的表情,古洛的神色也严厉起来,胡亮的两只手紧紧抓住床沿,眼睛看着门口。

“那你是怀疑我们杀了陈老师?”米娜声音颤抖地说。

“我们怀疑每个和陈天晓有密切关系的人,因为他肯定是被熟人谋杀的。”古洛说得很肯定。

“你们有证据吗?”米娜用轻松的口气说。古洛看出她这不是故作镇静,她的表情同时也变得柔和起来。

“我们正在找,刚才的问话就是其中的一个步骤。”

“可你推翻不了我们的证词,也就是说,你定不了我们的伪证罪。是吗?”

“目前是这样。不过这要看你们,不看你的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看我的了?难道想逼我说谎,说我们不在这里?”

“这让我怎么说呢?有这个意思。”

“我觉得你这人真没意思。我什么也不想说了,我告诉你我没有说谎,有本事你们就用证据否定我,要不,就不要再来找我了。”

“恐怕不能。”古洛从床上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米娜,“你说永远失去生命和一时失去自由,哪个更悲惨?走吧。”古洛叫着胡亮。米娜也站了起来,脸色变得苍白,紧紧地抿着嘴。

“我们会找到芝麻开门的咒语的,到那时候门自然会开。我相信,不光是相信自己,也相信一些误入歧途的罪犯。想起什么就来找我们,你不是有我们的电话吗?”古洛说着已经走到了门边。

“我……”古洛听到米娜轻轻地叫了一声,就急忙回过头来,“有什么要说的吗?”

“不,没有。”米娜的神情似乎更坚定了。

古洛走出门,想把门关上,胡亮急忙钻了出来:“还有我呢。”他不满地说。

“噢。”古洛这才想起胡亮。

“再去门房问一下,那天值班的应该来了。”古洛说。在去问米娜之前,他们去了两次宿舍的门房

,但值班的老人说,那天晚上值班的要等到9点以后才来。

那个老人说得很对,接班的人来了,也是个老人,很胖,脸上泛着红光,古洛断定他是真有高血压。

“那天晚上是我值班。”他一边笑着,一边爽快地说。

“这个学生来过这里吗?就是9点来钟的时候。”古洛把田地生的照片递了过去。

“不记得了。”老人看了半天说。古洛知道他看即使看上一天,回答也是和没看到一样。

“这么做到底为了不放过一切可能呢?还是心存侥幸?”古洛出了宿舍的门还在想。

“怎么办?”胡亮在一旁说。他现在完全知道古洛要干什么,也知道古洛陷入了困境,但他和以前在这种情况下一样,一点办法也想不出来。

“回家,静观其变。”古洛冷冷地说。

这个城市的天气是很有规律的,特别是在某些节日的时候。

“五一”节的那天几乎都是晴天,阳光有了热度,地气也在变得温暖起来,人们都纷纷走出家门去野外郊游,或者在市里买东西、吃饭。啤酒在这一天卖得分外快。古洛和胡亮没有休息。他们从早上起就坐在办公室里。古洛一会儿看看报纸,一会儿看看文件。胡亮则给他新交的女友打电话,打了一个又一个,每次谈话的内容都差不多。

“真不是个谈情说爱的高手……简直是个笨蛋。又要失恋了。”古洛看着胡亮放下话筒,咧着嘴笑的时候,就这样想。

到了下午,胡亮沉不住气了。

“我们是不是该干些什么?这样太被动了。”

“干什么?你说我们能干什么?当然可以用司法手段,但我想会适得其反的。我这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我看你是守株待兔。”

“也许真有这么个兔子呢。”古洛信心十足地说。

等待的时间不是过得最慢,就是过得最快。太阳和人一样,在外面走了一天,现在是它回家的时候了。一天的劳顿和暴晒,让它的脸变成橘红色,蔚蓝色的家门大敞着,只要掀开玫瑰色的门帘,就会投入点着无数星火的温柔的黑夜中。

“该吃饭了吧。”胡亮无情地扼杀了正在窗口看着落日的古洛浪漫的情怀。

“再等一会儿,我就不信我会错。”古洛说。他并没有因为胡亮的没有丝毫诗意而生气。

时间还在流逝着,当古洛看了看表时,他的信心才动摇了。

“都8点半了,不会来了。”胡亮最喜欢给古洛的伤口上撒盐了。

“嗯。”古洛想说一句国骂,这最能代表他这时的心情了。但最终还是把那粗野的情感表达压抑了下去。

“吃饭去。”他像吼叫一样说。胡亮不由得笑了。

古洛看见了他的笑容,顿时想暴跳起来,但还是克制住了。

“不要激动,这时需要冷静。难道我的观察错了?难道最简单的心理反应错了?不,不会的,只有一种解释,还需要时间。”这么一想,他就彻底平静下来,和胡亮一起寻找着合适的饭馆。

“我先声明,今天我没带什么钱,恐怕你要请客了。”古洛带着恶意说。

“行——”胡亮拖着长调说,脸上又浮现出让古洛深恶痛绝的笑容。

他们找了一家小饭馆,刚要进去时,古洛忽然站住了脚:“不对,快,不要吃了,去学校。”说完,他扭头就往学校方向走,步伐很快,几乎是小跑。

胡亮追了上去。

“怎么啦?你又想到什么了?”

“快!要不咱们就赶不上了,这是个机会,一个危险的机会。你去截辆车。”古洛兴奋地说。

胡亮急忙跑到街心,截了一辆轿车。

“我们是公安局的,有紧急公务。”胡亮亮出了证件。

“公安局的牛什么?这是市政府的车,你们也敢截?”司机是个年轻人,一看就知道是个令人讨厌的人。

“市政府的车更应该配合我们。我告诉你,我们现在办的公务正是市长大人的指示,你如果不配合,我们马上就告诉市长,让你吃不了兜着走。”胡亮大怒,从开着的窗户伸进手去,揪着司机的领子说。

“你要干什么?想打人呀。”司机被胡亮吓坏了,大声喊着。古洛见情况要搞僵,就走过去说:“他说的是真的,请配合我们。”司机看看古洛,说:“你的态度还行,上来吧,你们要去哪儿?”

古洛和胡亮上了车,司机慢慢地开动了车。古洛看出他想要干什么。

“快点儿吧,办完事,你再送我们见市长,我们要向他汇报案子的结果。”

“是吗?”司机有些相信了,车的速度也快了起来。

“你应该知道是什么案子了吧。报纸、电视都上了,市长也不得不亲自过问的轰动全市的案子。”古洛说。司机这次真相信了,他一边后悔这几天没看电视,一边装出自己在政府不是个小人物。

“是吗?你们怎么不早说。”车顿时就飞了起来。

当车还没停稳,古洛和胡亮就跳下车,快步走进校园。

“我就在这儿等你们吗?”司机喊着。

“对。”古洛没有回头,喊着应道。

胡亮走得快,很快就超过古洛。他一边走,一边问道:“去哪里?”

“米娜的宿舍。”古洛还在加快着步伐,虽然已经力不从心了。

米娜的宿舍楼就在眼前了,楼上的大多数窗户都开着灯,有的窗户没挂窗帘,可以看到里面那些年轻人走来走去,有的还在说笑着。古洛看看米娜的窗户,灯是开着的,但素净的蓝花窗帘遮蔽了屋子里的一切。

当他们经过门房时,那个肥胖的老人正歪在椅子上,睡着了,口水沿着嘴角流了出来。古洛断定他在打着鼾。他跟着胡亮到了米娜的屋门前,胡亮敲了敲门,里面没有人回答。胡亮又敲了几下,嘴里说着:“快开门,我们是警察。”

敲门声惊动了旁边宿舍的人,一个女学生探出头来,说:“别敲了,她出去了。”

“去哪儿了?”胡亮问道。

“不知道。”门重重地关上了。

“这还用问?快走,再晚就赶不上了。”古洛朝楼下跑去。他觉得在这一瞬间,身体是那么的轻。

湖边静悄悄的,节日并没有使这里热闹起来。那时的学生和研究生都是以学业为重,彼此竞争得很激烈,谁都想出人头地,为此牺牲玩乐的时间也在所不辞。也许他们以后会为自己浪费韶光而后悔,但也许这个代价会给他们带来名誉和地位。哪个更重要呢?青春到底应该怎么度过呢?这恐怕和哈姆雷特的名言一样,“是个问题。”

弯弯的月亮高悬在空中,星星散布在遥远的天际,温和的晚风吹拂着柳树的枝叶,桥上的灯和岸边稀少的路灯显得比平时更明亮,正是发着高烧的情人倾诉激烈得能吓死人的情愫的话剧舞台。

但一贯以没有写过诗的诗人自诩的古洛这时却在感谢着老天有眼,让他的视力敏锐了。他和胡亮绕着湖边走着,寻找着。他们看见了几个女学生,当然不是米娜,随后就上了湖边最后的地点——假山。

尽管天光很好,但似乎照顾不到假山。这里被冒出枝叶的浓密的灌木和大树遮蔽着,别说找人,就是自己走,也得摸索着。古洛和胡亮放轻了脚步,竖起耳朵听着周围的声响。

走到假山后面时,古洛和胡亮同时听到了有人在悄声说话,似乎是一男一女。两人循声走过去,看到两个人影,一个穿着白色的衣服,在夜幕中很是显眼。另一个回头看了他们一眼,便向旁边一蹿,快得像鬼影一样。

“站住!”古洛大吼了一声。影子跑得更快了,像飘着的一股轻烟,这时便显出了胡亮十项全能运动员的本事,他追了上去。古洛则走到呆呆地站着的人影前,是米娜。她睁大着眼睛看着古洛,似乎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

“跑的是田地生吧?”古洛问道。米娜点点头,没有说话。

这时,田地生忽地站住了,急跑过来的胡亮差点儿撞上了他。

“你跑什么?”胡亮问道。田地生目不转睛地看着胡亮,过了一会儿才说:“你追我干什么?”胡亮被他问住了,想了想说:“找你问话。”田地生还是那副若无其事的表情。

“行,在这儿问?”

“不,明人不说暗话,跟我们去局里。”古洛走了过来,身后是高个子的米娜。

田地生看看米娜,说:“我先回一趟宿舍,再跟你们去。”

“不行。”古洛斩钉截铁地说。

“为什么?难道我是罪犯?”田地生焦躁起来。古洛微微一笑:“不,我担心你要丢掉一些东西。走!”最后一个字,他的口气很严厉。田地生没有敢再说话。

四个人走过了湖边,上了大路,碰上好几个行人,谁都以为他们是熟人,出来散步的。不过是老的那个走在后面,三个年轻人走在前边,胡亮稍稍离开田地生和米娜一点儿距离。

四个人挤进了还是那个被蒙骗的司机车里,直奔公安局,司机问古洛案子如何,因为他根本看不出这几个人里有嫌疑犯。古洛却笑了笑,说:“明天市长会告诉你们大家的。”

刚一进公安局楼里时,古洛不由得眯缝了一下眼睛,和外面的黑暗相比,这里是太亮了。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三个人,他们都眯了一下眼睛,胡亮的神态有些紧张,而田地生却很冷静地和古洛对视了一会儿。

“真是个难对付的家伙。”古洛思忖着怎样摧毁对方的心理防线。他知道这个年纪虽然不到30岁的男人是个真正的对手。看他那镇静自若,还带些疑问和好奇的表情,就知道他胸有成竹,已经准备好和古洛进行智力上的搏斗了。

进了办公室,古洛没有让这一男一女坐下,而是先给自己泡上茶,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椅子上。胡亮看着米娜说:“坐吧。”米娜感激地看了胡亮一眼,坐在沙发上,田地生也不管胡亮是否让他坐,自己拉了一把椅子坐在米娜旁边。

古洛点上一支烟,慢慢地吸着,等待着茶泡好。

“给我们一些水喝。”田地生大声说,语气中可以听出他的愤怒。

“好!只要你着急就好,看你能不能熬过今晚。”古洛觉得自己过高地估计了对手,但他是个谨慎的人,不敢怠慢这样的对手。他示意胡亮给他们倒水,自己则掀开茶杯的盖子,吹着气,看着漂浮在上面的茶叶打着旋。

“好了,说是找你们问话,其实主要由我来说,这有些像老师给你们上课,课的内容是讲一个谋杀的故事。不用我解释你们也知道,这个故事的主人公是你们的老师陈天晓。你们要正襟危坐,洗耳恭听。田地生,你的服装不整,一点儿也不懂得尊师之道。你的裤子口袋是怎么回事,可以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吗?在路上我几次看见你很在意你口袋里的东西。”

田地生看着古洛,脸上露出一丝讪笑,他动都没动。古洛对胡亮说:“你去帮帮忙,他这个人就是太懒。”胡亮走过去,田地生下意识地站了起来,胡亮从他鼓胀的裤子口袋里掏出一截绳子。他拿着绳子走到办公桌前,想交给古洛。

“不,就放在桌子上。”古洛说。

胡亮把绳子放在桌子上,又走了回来。古洛拿起绳子仔细看了一会儿,对米娜说:“你见过这个吗?”米娜的脸变得苍白,她咬着下嘴唇,摇摇头。

“不,你见过。你见过它是怎样套在你的导师脖子上的,他死的样子一定很痛苦,眼睛都要爆出来了,还吐了血。今天如果不是我们及时赶到,这绳子就要发挥第二次夺取生命的作用了。不用说,被它勒死的人就是你。”古洛捋了捋绳子。米娜的脸已经完全没有了血色,她转过脸来看着田地生。田地生则毫无表情地看着古洛,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米娜的眼光。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想米娜也不明白。”他的声音有些刺耳,似乎嘴里没有了口水。古洛看不见米娜的眼睛,但他猜想那是咄咄逼人的目光。田地生虽然不看米娜,但他脸上的无辜分明是做给米娜看的。

“好,现在有了讲课的气氛了。让我开讲。先说说陈天晓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毫无疑问是个有才华的学者,有水平的老师。他交际不广,把几乎所有的时间都贡献给了学术。苍天不负有心人,他得到了付出心血的回报,他成名了,在学术界成了权威。一个人生的胜利者,生活总是那么宠爱他,从小到大,他都一帆风顺,即使在文革那场浩劫中,他也是弄潮儿,而且文革后他也逃脱了应有的惩罚。他是个聪明人,对学问是全力以赴,不断前进,似乎他的目标在来世一样,在生活上他循规蹈矩,过着正人君子应该过的生活,有贤惠的妻子,有聪明的儿女,多好的家庭呀。不过,这是假象,蒙蔽了多少双眼睛的假象。为什么他会变了呢?我想大概是精神上的空

虚和疲惫。他要追求一种不属于他这种学者的浪漫生活,于是,一个女人走进了他的生活,不,不如说是他邀请了这个女人。那就是索娟。一个可怜的、充满了抱负的年轻女人。他在讲课时认识了这个漂亮姑娘,很快两人就坠入爱河,这是现在挺时髦的词,多好的词呀!河是能淹死人的。”古洛喝了一口茶,这茶泡得很好。

“怎么这么好喝?可能是水温正合适吧。”古洛思维的条理走上了岔路,他急忙又喝了一口茶,清清嗓子,看着半张着嘴的米娜说:“但是谈情说爱易,谈婚论嫁却何其难。虽然陈天晓不是个薄倖人,他真地提出和妻子离婚,但不仅遭到了拒绝,也为他家人以后的犯罪埋下了祸根。索娟是个自尊心很强的女孩子,她不愿意过这种隐蔽的情人生活,就愤然离开了陈天晓,去了南方。这是多么轻率的行为呀!她不知道世道艰难,更何况在一个举目无亲的地方,那里对她来说就像渺无人烟的沙漠。她走上了邪路,当然和陈天晓的关系也使她对男女情爱看得不那么重了,反正她已经失去了贞洁。但其后的悲剧根源却不能由她负责,而是陈天晓本人,在某种意义上他是咎由自取。陈天晓并没有从索娟身上吸取任何教训,这体现了他自私的一面,他没有想过索娟的痛苦,而是继续他浪漫的生活。他又找到一个天真纯洁的女孩子,而且更令人不敢想象的是那姑娘是他的学生。”古洛看看米娜,米娜的脸红了,低下了头。

“米娜,这责任不在你。你是崇拜你的老师,而他却很会利用这种情感,将他转化为爱情。你们在他替人看管的屋子里幽会,我敢说他肯定经常对你山盟海誓的。但现实毕竟是现实,他离不了婚,这是你们没有未来的一个原因,还有,让我猜想一下,那就是你,米娜,你已经逐渐清醒、冷静了。你知道这不会有好结果,就打算离开他,但这是多么难呀。你对洪启智说的话,充分说明你的懊悔,而且这懊悔不是现在才有的。对不对?”

低着头的米娜点点头,轻微得几乎让人看不出来。

“但是,你的这种心理却没有人看出来,也没有猜出来,这就酿成了悲剧。你,田地生,你爱米娜,我敢说你爱她很久了,很可能是一见钟情。谁没有嫉妒心,谁就是不正常的,但心胸狭隘的人的嫉妒心之强烈也是不正常的。你的心眼儿还没有针鼻大,所以杀机往往出现在你们这种人的心头。你爱上了米娜,就疯狂地追求,但你的追求和一般年轻人不一样,你不会像洪启智那样立刻就袒露心怀,你是个内向的人,又很骄傲,怕遭到拒绝。多么古怪的爱恋,就是人们常说的暗恋。你的心思很缜密,如果用到学问上,你会有成就的,用在你爱的人身上就会发现很多秘密。你在观察,甚至跟踪着米娜,直到有一天你发现米娜的情人居然是你尊敬的师长!不,说是你尊重的师长,是在抬高你。你这个人从根底上来讲是不会尊重任何人的,甚至你的父母亲。你当时是多么吃惊,又是多么愤怒,嫉妒的火在燃烧着你的心,由妒生恨,这话说得一点儿都不假。你仇恨你的导师陈天晓,你肯定想杀掉他。但你是个有心计的人,不会鲁莽从事,如果有更好的办法,你是不会走上杀人之路的。于是,你开始调查你的老师,知道他曾经因婚外情要离婚,也知道了索娟这个名字。你四处寻找索娟,和你不谋而合的还有陈天晓的妻子。这就是索娟回来后,发现有人跟踪她。她当时说跟踪她的人似乎有男有女。女的不用说是陈天晓的妻女,而那个男的就是你。但你发现索娟已经另有情人,和陈天晓的关系确实断绝了。本来你想以此来劝说米娜离开陈天晓,但这时你绝望了。在你那阴暗扭曲的心里只想到杀死陈天晓,夺取米娜。于是,你就跟踪陈天晓,直到发现他和米娜幽会的地方。”古洛看着田地生,眼睛里冒出了怒火。他实在是厌恶这个人。这是个什么人呢?一个毫无胸襟,时刻在盯着他人的没有自我和自尊的人,不要说是为了女人,就是为了其他的事,比如,学术上的争论,他都会有杀人心的。这个冷酷、自私的田地生却冷静地看着古洛,一言不发。他的脸色虽然变得苍白,但并没有丝毫动摇的样子。

“让我告诉你们最后的一幕吧。21号晚上,你,田地生跟踪陈天晓到了那个房子,这时你已经准备杀害他了。至于在哪里杀,我想你开始并没有在屋子里作案的想法。但屋子里发生的事,让你不得不闯了进去。是什么事呢?我实在想不出来,只能认为是米娜和陈天晓发生了争执,最大的可能是米娜提出要离开陈天晓。而你不知道,只知道你的心上人在遭受折磨,于是,你便冲了进去。我想陈天晓见了你一定很吃惊。而你是不容许他多说话的,如果你听听他的话,也许就不会杀人了。但你当时是那么激动,而且又是有备而来,你用这根绳子勒死了陈天晓。然后,用准备好的学校平板车,将他拉到湖畔,抛尸而去。你一定一边威胁米娜,一边向她表白你的爱情,你会说你是为爱杀陈天晓的。米娜一方面很感动,另一方面她并不怕你的威胁,她是个敢作敢当的人,不怕人们说她是老师的情人。她是另有打算,那就是我刚才说的,她想离开陈天晓,但陈天晓却绝不放过她。我想她真是腻歪了,只要能脱离陈天晓,她是什么都敢做的。于是,你们两个便定下攻守同盟,她为你作伪证。但米娜并没有想到良心上的负罪感是那么不易摆脱,这种煎熬不是她能承受得了的。她想自首,想重新获得精神上的自由,哪怕失去生命也在所不惜。你察觉到了。我还要说一句,我就不相信你是真的爱米娜。不,也许我不理解你,因为对你这种人来说,这就是最大的爱了。但当米娜威胁到你的时候,你就会翻脸不认人的。你会在心里强辩说,是她背叛了我,我的做法是正当的。这样,你就把她约到湖畔,想用这同一条绳索勒死你的心上人,但被我们的出现打断了你的阴谋。这就是陈天晓案件的全部经过。你有什么要说的?”

田地生低着头,什么也不说。古洛看到他的肩膀和身体动都没动。这种坚定的心理使古洛大为震惊。他没有想到这个人居然对自己的罪恶这样冷漠,毫无良心的歉疚,而在智力上他明明是输了,但他还不承认。

“真是个下流坯。”古洛想。

“米娜,你说实话吧。”古洛只好对米娜说。米娜的眼睛湿润了,她刚一张口就痛哭起来。胡亮赶快端着水给她送去。米娜喝了一口水,一边啜泣着,一边说:“你说的都对,但我没想到这个人要杀我,不过,我相信你说的是真的,不仅有这条绳子作证,而且在最近的接触中,我发现他真是个下贱东西。”

“你才是下贱货。为了分配,为了不劳而获地得到学问上的一切,你不惜卖身,你是个婊子。”田地生忽然大叫起来。他的那张瘦方脸涨成了紫色,愤怒让他的眼睛发射着吓人的光,像是一个高烧病人的不正常的眼光。

“我现在真后悔,不,他说得对,我知道你要出卖我的时候,我就后悔了。我田地生不是因为你这个女人,我将会有多么光辉的前程呀!我会成为学术界的泰山北斗,肯定超过陈天晓。他的那点儿学问,我才看不上眼呢。你们以为我为了爱情不尊重他,不,我根本就看不起他。他凭什么夺走我爱的女人,一个结过婚的老头子,还搞这些风流事,他难道不下作吗?而你米娜就跟这么个东西,还敢指责我。我是完了,完了。”田地生仰天大叫,泪水从他的脸上流到下颏,滴落到地上。

“但是,你也好不了。你是从犯,不单是作伪证。咱们是一根绳上的两只蚂蚱,走不了你,也跑不了我。但你是个愚蠢透顶的女人,揭发我不就等于自投罗网吗?”

“你就一点儿也没有负罪的感觉?”米娜说。她确实很吃惊,虽然她自认为很了解这个男人,但对方的无耻是她怎么也估计不到的。

“负罪?那是你们这些神经衰弱的女人才有的。什么叫罪?谁阻碍了我谁就有罪,我是不得已清除障碍。这怎么能算是有罪呢?你这个油腔滑调的老警察狗子,你想让我说你是福尔摩斯再世,是中国的波洛,我告诉你,这是妄想。我没有输给你,你的智力根本及不上我百分之一,不,是万分之一。是这个女人害了我。妈的,这些祸水。快来给我戴上手铐。”

田地生伸出双手,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但是当胡亮给他戴手铐时,他却瘫软在地下,双眼紧闭,嘴角抽搐着。古洛轻蔑地俯视着他说:“我在你身上一点儿都没有看到作为一个人的可取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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