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样东西在纽约也买不到,那这种东西可能不存在。

加尔文·德克斯特让一家锯木商店做了一张搁板桌,上面铺了一层一英寸厚的胶合板。它差不多占据了他的整个客厅。

文化用品商店提供了足够的颜料,标示出代表海洋和陆地等的十几种不同的颜色。布料商店出售的绿色台面呢做成了田野和牧地。建筑积木被用来充作仓库和房屋;百货商场的模型柜台解决了棕榈树、用于砖墙和门窗的快速胶水和粘贴纸。

在半岛尖端的那个逃亡者的宅院,是用儿童商店买来的塑料拼板搭成的,其余的景物都在一家神奇的铁路模型爱好者专业商店买到了。铁路模型爱好者们需要全套景物,山丘、峡谷、路堑、隧道、农场和正在吃草的动物。

三天之内,德克斯特按比例造出了整个庄园。现在,他看不到的仅剩那些他在飞机上用照相机没能拍到的东西:陷阱、机关、劳工人员、安全锁具、大门铁链、私有军队的兵力、他们的装备以及所有的室内情况。

还有许许多多情况尚不清楚,而且大多数问题只能通过耐心细致的观察去解决。但他还是制订了他进去的路线、他的作战计划和他撤出的路线。他继续疯狂采购。

皮靴、丛林服、应急口粮、钢剪、高倍望远镜、一部新的手机……他在一只背包里塞满了物品,最后有将近四十公斤重。然而,还有更多的东西;有的他必须到美国的其他州去购买,那里的法律比较宽松;另外的东西他不得不通过地下渠道去采办;有一些东西虽然合法,但会引起人们的好奇,也尽可能通过隐秘的渠道买来了。到八月十日时,他已经作好了准备,而且他的第一份身份证也已经备妥了。

“你现在有空吗,保罗?”

凯文·麦克布莱德在门口探进头来,德弗罗招呼他进来。副手带来了南美洲北部海岸的一张大比例地图,从委内瑞拉向东至法属圭亚那。他把地图摊开来,用手拍着康米尼河与马罗尼河之间的那个三角地带——圣马丁共和国。

“我猜测他会从陆路进去。”麦克布莱德说,“从空中路线来看,圣马丁城有全国唯一的机场,而且很小。每天只有两个班次,当地的航空公司经营的从东方的卡宴和从西方的帕拉马里博飞来的航班。”

他的手指指向法属圭亚那和苏里南的首都。

“这是一个鬼地方,极少有商务人员去那里,游客更是根本没有。我们要对付的这个人是一个白人,美国人,而且我们有他的大致身高和身材,都是从那份卷宗里得到的。还有那位包机飞行员在死去之前的描述。在他走下飞机的几分钟之内,莫伦诺上校手下的暴徒们就会把他抓住。况且,他还必须弄到一份签证,那意味着他必须要去圣马丁仅有的两个领事馆,帕拉马里博的,或加拉加斯的。我认为他不会去冒险坐飞机。”

“同意。但莫伦诺还是应该对机场实施日夜监视。他也许会搭乘私人飞机。”德弗罗说。

“这我会去向他说明的。下一个,海路。全国只有一个港口,也是在圣马丁城。那里没有客轮停靠,只有货船,而且数量不多。船员都是些印度人、菲律宾人或克里奥耳人;如果他企图以一名船员或旅客的身份公开进去,那么他会非常显眼。”

“他可以坐一艘充气快艇从外海进去。”

“有可能,但这样的话,他必须在法属圭亚那或苏里南租用或者购买。或者他可以从近岸处的某艘货轮下水,但船长必须被他所买通。他可以从离岸三十公里处驾驶快艇登陆,放弃那条充气快艇,把它刺破,让它沉没。然后怎么样呢?”

“怎么样?”德弗罗咕哝着说。

“我猜想他肯定需要设备,带很重的负荷。他会选择在什么地方登陆呢?沿圣马丁海岸没有沙滩,除了这里的巴希亚。但那里布满了富人的别墅,在八月份住满了人,还有保镖、巡夜人和狗。”

“除此之外,海岸上到处都是红树属植物,到处游动着蛇和鳄鱼。他将如何穿越那个地带?如果他成功抵达了东西向的主公路,那又怎么样呢?我认为这是行不通的,绿色贝雷帽特种部队也没有这个能耐。”

“他能不能在我们朋友的那个半岛直接登陆呢?”

“不,保罗,不可能。半岛靠海的一边全是悬崖峭壁,而且波浪滔天。即使他依靠铁爪索攀上了陡坡,在附近徘徊的那些狗会听到响动然后咬住他。”

“那么他将经由陆路进入。从哪一头呢?”

麦克布莱德又用食指去指点。

“我认为是从西边,从苏里南,搭乘旅客渡船渡过康米尼河,直接进入圣马丁边境,驾着越野车,带着假证件。”

“他还是需要一份圣马丁的签证,凯文。”

“签证最方便不过的地方就是苏里南了,那儿有圣马丁仅有的两个领事馆的一个。我认为,苏里南是他能搞到汽车和签证的最合乎逻辑的地方。”

“那么你的计划呢?”

“苏里南驻华盛顿的使馆,还有苏里南在迈阿密的领事馆。他要获得签证就必须去这两个地方。我要对这两个外交机构予以全面的警觉,追查一星期之内的签证发放情况,并从现在起把每一个签证申请人的详细情况转发给我。然后我与国务院的护照管理办公室进行核对。”

“你把宝都押在一个地方了,凯文。”

“并不完全这样。莫伦诺上校和他的打手们会去监视东部边境、机场、码头和海岸。我敢肯定我们的这个干涉者将会合乎逻辑地携带他的所有装备驾汽车由苏里南进入圣马丁。这根本不是一个繁忙的过境点。”

德弗罗对于麦克布莱德使用圣马丁人表示赞许。圣马丁的秘密警察被称为“黑眼睛”,总戴着围成一圈的大墨镜,他们这些人让圣马丁劳动人民极其恐惧。

他想起美国对那些地区的经济援助。毫无疑问,苏里南使馆将会提供全面合作。

“好的,我喜欢这样。去执行吧。但要快。”

麦克布莱德有点惊讶。

“我们有期限吗,头儿?”

“比你想象的紧,我的朋友。”

特拉华州的威尔明顿港,是美国东海岸最大和最繁忙的港口之一。在狭长的特拉华湾的顶端,即特拉华河流入大西洋的河口,有长达几英里的众多港池,除了可以停泊大型的远洋班轮之外,还可接纳成千上万艘沿海小货船。

加勒比海船务货运公司是一家代理公司,承办各种小轮船的货运业务。罗纳德·普罗克特的来访,并没有引起任何惊奇。他友善,迷人,使人信服,他那辆租来的皮卡车就停在门口,后面的车厢上装载着一只木板箱。

接待他的那位货运业务员没有理由去怀疑他的真诚,尤其是问过“先生,你带着证件吗?”之后,客人拿出与姓名相符的护照,业务员就更加毫不怀疑了。

客人出示的护照不但极为完美,而且是一本外交护照。还附着一封由国务院签发的信及调派命令,证明美国职业外交官罗纳德·普罗克特正被派往驻苏里南首都帕拉马里博的美国使馆工作。

“我们当然有免费行李津贴,但老婆总喜欢出门旅行时带上许多东西,现在我们有一只木箱超限了。我敢肯定你知道女人的习惯,是吧小伙子?”

“可不是吗。”业务员说。跟陌生的男士套近乎,抱怨一下老婆是最有效的方式了。“两天之内,我们有一条货船前往迈阿密、加拉加斯和帕博。”

他把苏里南首都的名称帕拉马里博,缩短为更常用的帕博两个字。这票货物的订舱确认了,运费也付讫了。这只木箱将在两天内装上船,并预计在二十日运抵帕博码头的一个保税仓库。由于是外交人员物品,当普罗克特先生去提取时,还可以享受免付关税的待遇。

苏里南驻华盛顿使馆坐落在康涅狄格大街4301号。在那里,凯文·麦克布莱德晃了晃他的中央情报局高级官员的证件,与负责签证处的一位外交官坐在了一起。这是华盛顿的一个不是很忙的外交办公室,所以只有一个人处理所有的签证申请。

“我们相信此人涉及毒品交易,并与恐怖分子勾结。”这位中情局的情报官说,“到目前为止,他一直很隐蔽。他的名字并不重要,因为他肯定会使用假证件。但我们确实相信他会试图溜进苏里南,然后取道圭亚那去委内瑞拉与他的同伙会合。”

“你有他的照片吗?”外交官问道。

“哦,没有,”麦克布莱德说,“这方面我们还希望你能够帮助我们呢,如果他来这里的话。我们只有一份关于他的描述。”

他把一张纸条从办公桌上递了过去,上面有两行文字说明:这个男人年纪五十岁上下,身高一米七五左右,身材瘦小结实,蓝眼睛,沙色头发。

拿上一星期以来十九份获批的赴苏里南签证申请的复印件,麦克布莱德就离开了。在三天内,所有的申请表都被核查过,结果全是合法的美国公民,他们留在国务院的个人档案和照片,与递交给苏里南领事馆的签证申请都完全相符。

如果这个不可捉摸的复仇者将在这里出现,那么现在还没有。

实际上,麦克布莱德搞错了领事馆。苏里南不是一个大国,肯定也不是一个富国。它的使领馆设在华盛顿和迈阿密,加上德国慕尼黑(而不是首都柏林),另外在前殖民地宗主国荷兰有两个。一个在海牙,但另一个,他们最大的外交机构,在阿姆斯特丹德古萨街11号。

就是在荷兰首都的这个苏里南外交办公室里,阿米莉·迪克斯特拉小姐,一位由荷兰外交部支付薪水并在当地招聘的荷兰女士,正在热情地为面前那位签证申请者提供帮助。

“你是英国人吗,纳什先生?”

她手上拿着的那本护照显示,亨利·纳什先生确实是英国人,职业是商人。

“你去访问苏里南的目的是什么?”迪克斯特拉小姐问道。

“我的公司正在开发新的旅游景点,海滨度假宾馆,”那位英国人说,“我希望能去看看你们的国家,哦,不,是苏里南,是不是有适合度假的胜地,然后继续前往委内瑞拉。”

“你应该去拜访一下旅游部。”从来没有到过苏里南的这位荷兰女士说。根据加尔文·德克斯特对那里的肮脏海岸的了解,设置这样一个部门,很可能是一次超越现实的乐观主义练习。

“这正是我的打算,当我抵达那里的时候,小姐。”

他恳求说他不想错过在希普霍尔机场的最后一班飞机,付了三十五荷兰盾的手续费,得到签证后就离开了。实际上,他的飞机并不是飞往伦敦,而是纽约。

麦克布莱德再次南下,去迈阿密和苏里南。从圣马丁过来的一辆汽车在帕博机场接上了他,把他载往东部的康米尼河过境点。陪同他的秘密警察径直把汽车开到了等候过渡的车队前面,强行驶上渡轮,不交渡费,渡过康米尼河到了圣马丁一侧。

在渡船上,麦克布莱德下车去观察流入大海的康米尼河那污秽的棕黄色河水,但成群的蚊子和湿热的空气把他逼回到奔驰轿车上,车里的空调使人感到舒服凉爽。莫伦诺上校派来的秘密警察对这种愚蠢举动露出了冷笑,但隔着墨镜看不清他们的眼睛。

从那条界河去圣马丁城有六十四公里路程。这是一条前殖民地时代修建的公路,路面坑坑洼洼,一路颠簸,道路两侧是丛林。有时候,公路左边的丛林被沼泽所代替,沼泽又被红树属植物所代替,植被一直延伸到人无法抵达的海边。右侧是浓密的雨林,绵延至内陆深处,到达康米尼河与马罗尼河的汇合处,然后延续到巴西。

麦克布莱德沉思着,在这种地方,一个人在不到半公里的距离内就可以消失得无影无踪。偶尔他会看见一条土路从公路上岔开,深入到丛林之中,肯定是通向离公路不远处的一些小农场或种植园。

在路上,他们遇见了几辆汽车,大多数是微型卡车或者是经济境况较好的农场主使用的破旧越野车。路边偶尔经过一个骑车人,后轮的行李架绑着一只篮子,里面装着要去农贸市场贩卖的农副产品。

一路上有十几个村庄。这位来自华盛顿的人对于圣马丁农民的人种感到惊奇,这是有原因的。

殖民者们在征服了大片土地并最终想定居下来时,建起了种植园并需要大量劳动力。当地的印第安人看到这一切后,逃进了丛林深处。

大多数其他殖民帝国,都从他们已经拥有的殖民地贩运非洲奴隶,或直接在西非海岸进行贩卖交易。这些黑奴的后裔,与印第安人和白人混合基因之后,构成了现代美洲地区的主要人口。但西班牙殖民地几乎完全不同,这里没有非洲人。他们没有现成的黑奴来源,但他们有几百万失去了土地的墨西哥人;从墨西哥尤卡坦半岛到西属圭亚那的距离很短。

麦克布莱德透过奔驰汽车的车窗看到,路

边农民的脸被太阳晒成了栗色,但他们不是黑人,甚至也不是克里奥耳人。他们是西班牙人。圣马丁的全体劳动者从基因上讲依然是西班牙人。少数几个从荷兰殖民地逃过来的黑奴,已经进入丛林里成了林中黑人,通常很难见到,而且可能非常危险。

当莎士比亚笔下的凯撒大帝表示希望有胖子围绕在他身边时,他设想的是那些快乐友善的胖子,他肯定没有想到有赫尔南·莫伦诺上校这样的胖子。

这个深得圣马丁共和国总统穆诺茨信任的人,胖得像一只蹲伏着的癞蛤蟆,但他并不友善。

他施加在煽动叛乱或闹事者身上的酷刑,只在街头巷尾最阴暗的角落里,才有人敢用最低的声音传说。

谣传说,在这个国家有一个地方,是专门搞这种事情的,从来没有人能回来。他们都没必要像阿根廷的加尔铁里将军手下的秘密警察那样,把尸体扔进海里;这里,把一具裸尸拖进丛林里后,就能引来火蚁,而火蚁只要一个晚上,就能消灭掉通常自然条件下需要几个月或几年时间才能消失的人体软组织。

此刻,莫伦诺上校知道兰利的人正在前来,已经安排在游艇俱乐部里请客人吃中饭。那是城里最好的饭店,当然也最昂贵,坐落在港池旁边,面对着波光粼粼的蓝色大海。而且海风终于压倒了从那些小街巷里散发出来的臭味。

与他的雇主不同,这位秘密警察头子不喜欢炫耀、制服、奖章和花环;他肥胖的身躯裹在黑衬衣和黑西服里面。如果有一丝高贵的痕迹,中情局的情报官寻思,那么也许是他从头到脚都像奥森·韦尔斯。但那张脸更像赫尔曼·戈林。

然而,他对这个小小的贫穷国家有绝对的控制权,他清楚那个来圣马丁寻求避难的南斯拉夫难民与总统之间的关系。避难者现在住在一座令人羡慕的宅院里,莫伦诺本人都希望有一天能把它攫取过来。

他知道那个避难者有巨额财富,每年支付给穆诺茨总统可观的避难保护费,虽然这种保护实际上由莫伦诺来执行。

他所不知道的是,为什么华盛顿的一个高级机构会选择把这个避难者介绍给总统。不过这不要紧。这个塞尔维亚人已经花费了五百万美元建造那座宅院,以及另外一千万美元建造那个庄园。除了购买不可缺少的进口物资,这些资金有一半都花在圣马丁国内,而每一项成交的合同都有一笔可观的佣金落到了莫伦诺上校的腰包里。

更直接地,莫伦诺还收费提供奴役劳动力,而且新犯人不断被逮捕输送过来,这支劳动队伍在持续壮大。只要这些苦工没有逃跑,或者没有活着被放出来,这就是一项利润丰厚的安全的业务。这位中情局特工在保护这个大财主的事上没有必要乞求他的合作。

“只要这个人一只脚踏上圣马丁的领土,”莫伦诺喘着粗气说,“我会马上抓住他。你将不会再次看到他,他吐露出来的每一份情报都会被传递给你。这一点我向你做出保证。”

在返回渡口的路上,在帕博机场等候飞机时,麦克布莱德想着那个未曾谋面的复仇者将要面临的任务;他想着那些防卫措施,和那人一旦失败时所要付出的代价:他将落到莫伦诺上校及其“黑眼睛”专家手里,痛苦地死去。麦克布莱德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决不是因为空调。

感谢现代新技术的发展,加尔文·德克斯特用不着返回彭宁顿,就可以听到他办公室电话留言机内的留言。他可以在纽约布鲁克林的一个公用电话亭里收听。他八月十五日那天去收听了。

大多数留言都是在说话者亮明自己的身份之前他就辨认出了声音。邻居、他的当事人、当地的生意人;大都是祝他钓鱼休假愉快,并询问他什么时候可以返回办公室。

倒数第二条信息,使他差一点没抓住手中的电话听筒;他盯着玻璃亭子外面的交通车流,发了一会儿呆。把听筒挂上之后,他在街上走了一个小时,以理清楚这事是怎么发生的,是谁把他的代号和任务泄露出去了,而且更重要的是,这个匿名的声音是来自一位朋友,还是一个叛徒。

那个声音没有表明身份。它是平缓的、单声调的,似乎隔着几层餐巾纸。话很简单:“复仇者,当心。他们知道你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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