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朋友对不对?”大个儿问。他的声音活像圆锯锯穿松木节瘤般的嘅嘅悲切。

“像你这样的大块头,还需要朋友做什么?”小矮子打趣道。

“我是认真的在问你。”大个儿继续追问。

他是个乳白色的白化症巨人,有着粉红色眼睛、被毒打过的嘴唇、被揍得变形开花的耳朵和一头浓密的奶油色短鬈发。身上穿着一件白T恤,油腻腻的黑裤子用一条麻绳系着,脚上则穿着一双蓝色胶底帆布鞋。

小矮子装出一副伪善的关怀表情。他撩起袖子,看着夜光表面。凌晨一点二十二分,他松了一口气,不用匆匆忙忙了。

他是个脸色浊黄的驼子,气色比白化症者更加暗沉。鬼头鬼脑的脸庞上,豆点大的黑眼睛没法子定在视线所及的任何事物上。不过他身上却穿着昂贵的手工缝制蓝色亚麻西装,足履绸面皮鞋,头戴一顶附有暗橘色帽带的巴拿马黑帽。

他诡诈的眼神闪过大个儿腹部上的绳结,刚好是他平视的高度。大个儿的体型有他四倍大,可是他并不害怕。对他而言,这个大块头只是另一个笨蛋罢了。

“你知道我是你的朋友啊,大哥。我可是老杰克,你最酷的朋友耶。”他用低语的喘气声说话。

大个儿满目疮痍的白脸纠结成一副苦相,他的目光来回扫视着河滨大道上昏暗的街区。

一侧是整面黑色大型建筑的墙堵,阒黑一片,看不见任何一扇亮着灯的窗口。另一侧则是座公园。他能认出树木和长凳的轮廓,却只闻到花香和刚浇过水的青草气息。相距一个街区外,就是黑色粗矮的格兰特之墓。

他对这一切毫不关心。

公园的地势向西区公路倾斜。他看见几抹深夜零零落落的车灯,北上朝威斯却司特郡驶去。公路再过去一点,便是在黑暗中隐约闪烁着的哈得逊河。越过一哩的水域,就是纽泽西岸滨。现下恐怕他只担心那堵罗马式的城墙而已。

他把肥厚的大手掌搭在矮子骨瘦如柴的小小肩膀上,小矮子的背彷佛要折弯了似的。

“别跟我鬼扯,”他说。“我可不是说什么酷朋友,你可以是每个人的酷朋友。我的意思是,你是不是我真真正正、实实在在的朋友?”

小矮子在大块头沉甸甸的手劲下烦躁地蠢动。贼眼沿着魁梧的白手臂逡巡而上,落到大个儿粗壮的白颈子上。他蓦然恍悟自己正和一个低能巨人独处在一条荒凉的黑街上。

“听着,粉红仔,杰克不是一直都是你的朋友吗?”他在喘着气的低语声中注入一丝诚挚。

大块头眨着眼,像个傻子般面对乍现的幽灵反应迟钝。遮蔽桃红眼睛的疤瘤像骚动的海蚯蚓般动着。他那对开花变形的耳朵不住抽动,有疤痕的厚唇噘着,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成排的金牙套像明暗不定的灯塔发出闪光。

“我不是指那种‘一直都是你朋友’的朋友。”他气愤地发牢骚,不自觉地更用力抓紧小矮子的肩膀。

小矮子痛得往后缩。他抬眼瞥向大个儿焦虑的脸庞,但旋即转开。有好一会儿,他的视线停在大个儿背后那栋矗立于夜色中、高达二十二层的河滨教堂高塔上。他开始担心起来了。

“我是说,你是不是会跟我同甘共苦的朋友?”大个儿依旧紧追不舍,“你是不是会陪我赴汤蹈火的朋友?”

远处传来微弱的消防车声。

小矮子听见了……赴汤蹈火……他开始明白大个儿的意思了。他奋力想挣脱大块头的掌握。

“放开我,笨蛋!”他叫道。“我得开溜了。”

但是大个儿紧抓不放。

“你现在不能溜。你得留下来替我说话,朋友,你得帮我告诉他们才行。”

“跟谁说什么事情,你这个笨蛋?”

“哪个谁,就是消防人员啦,你得告诉他们我爸爸就要被人抢劫谋杀了。”

“狗屎!”矮子一边说,一边试图推开肩膀上大个儿的手。“噶斯啥事也没有,操你妈的白痴!”

可是大个儿只是抓得更紧;他的食指和拇指锁住了矮个儿的脖子。

矮个儿像被麻袋套住的猪只般扭动挣扎,开始惊慌失措;他圆圆亮亮的黑眼珠从眼窝鼓了出来。并用他瘦弱的拳头敲打大个儿魁伟的躯干。

“放开我,去你妈的大白痴!”他尖声大叫。“你没听见警笛声吗?你全聋了吗?我们不能被人瞧见一起出没在这条高级街区。我们一定会被抓的,我已经被逮过三次了,这次我会被终生监禁的。”

大个儿往前倾,把脸凑到矮子面前。他模糊白脸上的伤疤彷佛热火中的蛇舞,似乎就要跃然而出。他的身躯颤抖,鼻孔贲张,如粉红珊瑚般发亮的眼睛直盯着矮子的小黑眼睛。

“所以我才问你是不是我赴汤蹈火的朋友。”他以异常急迫的耳语嘀咕。

消防车和巡逻警车纷纷涌入街道时,河滨大道近郊的宁静被刺耳欲穿的声响粉碎了。

小矮子不再徒劳地击打大个儿的身躯,并开始慌乱地从口袋里摸出小小的方形纸包,快速吃将起来。他一个接一个塞进嘴巴里,拼命地咀嚼呑咽。然后,他噎到了,脸色开始发紫。

就在这当儿,消防人员已从尙未停妥的消防车上跃下,挥舞着斧头冲向教堂。有些人朝大门长驱直入,冲进漆黑一片、二一五英呎高的中殿信众区,到处捜寻燃烧的木材准备劈灭。他们时而被长条座椅绊倒,或是撞上柱子;其他人则在教堂侧面奔走,寻找其他的入口。

消防队长已经赶来街上,拿着扩音器大声发号施令。

一名教堂司事躲在庞然大门旁的壁龛暗室中,此时走了出来。

他指着那名白化症巨人,指控道:“是那个人谎报火警的!”

队长虽然看到他的人,却没听见他在说什么。

“把那个老百姓带离危险区域!”他叫道。

两名严防发生棘手状况的巡警向前冲,一举抓住那名司事。

“好了,老兄,后退!”其中一人下令喝道。

“我正试着告诉你们,”司事咬牙切齿地说,“按下火警警铃的是那边那个大块头。”

警察放开司事,转向大个儿问道:“怎么回事?你干嘛掐着那个矮子?”问话者严厉地问道。

“他是我朋友。”大个儿哭嚷着说。

那警察气红了脸。

小矮子喉咙发出咯咯声,像是被噎到了,双眼暴突。

警察来回看着他们俩,试着决定该揍谁才对。但这两个家伙似乎都有嫌疑,他无法做抉择。

“你们当中是哪个家伙报火警的?”他问。

“是他。”司事指着大个儿说。

警察看着大个儿,决定呼唤消防队长。

“我们逮到报火警的家伙了,队长。”

消防队长则回道:“问他是哪里失火了?”

“失火?”大个儿一副不知失火为何物的样子。

“失火!”司事愤恨地重复说了一遍。“根本没有什么火灾!这就是我一直努力要告诉你们的事。”

两名警察面面相觑。这么一大队消防车都到了,结果却竟然没有火灾。其中一人突然想起路易斯·阿姆斯特朗的那首歌:“肉全有了,却不见马铃薯——”

不过,消防队长却气炸了。他双手握拳,走向大个儿。

“是你按下警铃的吗?”他抬起下颚,恶狠狠地问。

大个儿那只紧握着小矮子的手松开了,他说:“你跟他们说,杰克。”

矮子试图脱逃,但却被一个警察抓住衣领。

“我亲眼看到他按铃的。”司事说。

队长咻地转向他。

“那你为什么不阻止他?你知道出动这些消防车得花掉本市多少经费吗?”

“见鬼,你看看他,”司事回道,“如果你是我,你会阻止他吗?”

所有人全盯着他瞧,他们当然明白司事的意思。一名警察用手电筒照向大个儿的脸,好看得更清楚。他看见那张白色脸庞上长着黑人的五官,头上则是一头白发。他从未见过患白化症的黑人。这让他大吃一惊。

“你到底是什么玩意儿?”他问。

“我是他的朋友。”大个儿指着试图挣脱警察的矮子说。

队长睁大了眼惊呼:“天哪,他竟然是个黑人!”

“喔,见鬼啰!”第一个警察说,“我还正想说这个白人长得还真他妈的怪异咧。”

趁众人分心之际,小矮子逮住机会挣脱另名一警察的箝制。他越过消防队长的车子后方,正准备穿越街道逃跑。

一阵尖锐的煞车声和一招疾驰汽车的侧边急转,让他免于被车子碾过。

两名高大的黑人同时从前座两侧下车。他们头戴破旧的黑毡帽,身穿皱巴巴的羊驼呢绒黑西装,一副屌样,然后出其不意地大步跑上街道。

他们从他们那辆黑色小轿车的前方绕过去,围捕正在逃窜的小矮子。“棺材桶子”埃德伸手攫住一只骨瘦如柴的臂膀,他觉得这只臂膀很可能会在他手里折断似的,于是他猛地将驼子旋过身来。

“是杰克。”“掘墓人”约恩斯说。

“看看他的脸。”“棺材桶子”埃德说。

“他还在吃耶。”“掘墓人”约恩斯注意到。

“可是还没有消化。”“棺材桶子”埃德做出结论,并将矮子的双手反扣到背后。“掘墓人”约恩斯朝那矮子腹部出拳。

小矮子马上弯下身子,开始呕吐。“掘墓人”约恩斯拿出一条手帕铺在地上,让小矮子吐在那上面。

半嚼碎的纸袋被吐了出来,其中还混杂着水煮牛舌和腌黄瓜的残渣。

小矮子突然昏厥过去。“棺材桶子”埃德把他搬到街道边缘,让他躺在青草地上。“掘墓人”约恩斯则小心翼翼地折迭包有呕吐秽物的手帕,再从外套皮衬里的侧袋中抽出一个厚实的牛皮纸袋,将手帕放进去。

他们离开躺卧在地上的矮子,走过来探问眼前正在上演什么样的骚动。

大个儿对着消防队长说:“杰克可以告诉你的,先生。他是我的朋友。”

“杰克没办法说话了。”“掘墓人”约恩斯说。大个儿目瞪口呆。

“他是智障。”一个白人警察说。

这时候,大个儿已经被数名警察和一群消防人员团团围住。

“不管是不是智障,他都得回答我的问题。”队长说,布满血丝的目光直盯着大个儿的粉红色眼睛。

“你为什么要按消防警铃,老兄?”

汗水如眼泪般汨汨从大个儿的流下。

“长官,我不是故意要闹出这些事情的,”他哀诉道,“我只是想找人过来阻止他们抢劫、谋杀我爸爸而已。”

“掘墓人”约恩斯和“棺材桶子”埃德的神经一紧。

“在哪里?”“掘墓人”约恩斯问。

“他在街口数来第三栋公寓当管理员。”司事自告奋勇代为回答。

“他是我爸爸。”大个儿说。

“你们全都给我闭嘴,让我问问题,”消防队长很不爽。他抬头望着大个儿。身高六呎多的他,只构得到大个儿的塌鼻子。“我想知道你为什么来这里,还按响河滨教堂特别设置的消防警铃?”他继续追问,“你总不至于笨到不晓得特殊消防警铃是专为这座著名教堂而设的吧?”

“他告诉过你了。”“棺材桶子”埃德说。

消防队长没理他。他紧咬牙关,连青筋毕露的下巴肌肉都拧了起来。

“你为什么不打电话报警?为什么不去按普通警铃?你为什么不去按别的消防警铃?你什么不干脆大声呼救呢?”

大个儿一脸困惑。扁平的白脸开始抽搐,粉红色的舌头舔了舔毫无血色的嘴唇。

“因为它最靠近。”他说。

“最靠近哪里?”消防队长粗声问道。

“显然是最靠近他住的地方。”“掘墓人”约恩斯回答。

“这不关你的事!”消防队长大叫。“你别插手。”

“如果有谋杀或抢劫案,就关我们事了。”“掘墓人”约恩斯回道。

“你相信这个白痴说的话?”一名白人警察语带轻蔑地问。

“要査清楚花不了多久时间。”“棺材桶子”埃德说。

“首先,我要弄清楚他为什么按这个警铃,把这些消防车全都弄来这儿。”消防队长说。

他往前伸出左手,试图牢牢揪住大个儿,却发现无处可抓。大个儿的T恤太单薄,而他汗湿的白皮肤又太滑溜。于是消防队长只得让掌心向上,像是在推挤大巨人的胸膛似的。

“是谁意图抢劫你老爸?”“掘墓人”约恩斯快速地发问。

“一个非洲人和我继母;他们联合起来对付他。”大个儿呜

咽道。

消防队长拍打他的胸脯。“可是你明知道根本没有火灾。”

大个儿四下张望,寻求协助,却发现自己孤立无援。

“呜噢,不是的,长官,我并不确知是否有火灾,”他否认。看了一下消防队长的脸色后,他又承认:“不过,我是没看到任何失火的迹象。”

这下子,消防队长火大了。他卯足劲痛击大个儿的腹部,不过,他的拳头却像打到货车轮胎似的反弹回来。

大个儿一脸惊愕。

“没必要这么做吧,”“棺材桶子”埃德说道。“他会说的。”

消防队长置之不理。

“弟兄们,把他抓起来。”他说。

一名消防员攫住大个儿的右手臂,消防队长则朝他硬如橡皮的腹部使出一记左勾拳。

大个儿咕哝一声,伸出左手一把掐住消防队长的喉咙。

“喂,别冲动!”“掘墓人”约恩斯喊道。“别自寻死路哪。”

“别插手。”一名白人警察出声警告,边抽出身上的警用左轮手枪。

队长的眼珠子突起,发紫的舌头吐了出来。

一名消防员用斧背击中大个儿的后背,大个儿口中发出一记湿咳般的声音。又一名消防员扬起了斧头。

“掘墓人”约恩斯半途拦截攫住斧柄,并抽出他的点三八口径、镀镍长管左轮枪。他将枪管一甩,痛击大个儿的手背,剧痛穿透大个儿的手,并殃及消防队长的喉结,队长一阵头晕目眩。

大个儿手一松,队长倒了下来。

眼见队长落地,引燃了消防队员的怒气。

消防员从“掘墓人”约恩斯手中夺回斧头,作势要砍向他。

而在另一边,“棺材桶子”埃德的左轮手枪则在昏暗的光线中发亮,他警告着:“不要妄动,别冲昏了头做出傻事。”

消防员挥舞着斧头,从侧面击中大个儿的颈背。

大个儿像匹被触怒的种马般嚎叫,开始反击。他用手肘拐撞位于他右手边的消防员下颚,撞得他不省人事。虽然他左手无法握拳,但左臂却胡乱挥舞着,撂倒两个手持斧头的消防员。

消防员们倒拿斧头,开始以山核桃木的斧柄朝他猛击。有些命中目标的攻击在大个儿敏感的白皮肤上印下黑青的淤痕。在大个儿的右拳攻势下,消防员接连倒地,越堆越多,简直就像发生大屠杀似的。但依然还有其他队员持续逼近,大个儿毫无示弱的迹象,但他身上的青紫瘀痕却逐渐增加。

教堂司事伫立一旁,紧拧着双手恳求那些怒火中烧的消防人员。

“请冷静下来,男士们,宽恕为上。”

“掘墓人”约恩斯和“棺材桶子”埃德正尽力阻止这场骚动。

“大家别冲动哪。”“掘墓人”约恩斯再度重申。

“棺材桶子”埃德则敦促:“让警察来逮捕他吧。”但是他们的恳求毫不见效。

一名消防员击中大个儿的腿胫,大个儿跪了下来,消防员们蜂拥而上,试图将他的手臂反扣在背后。可是在那滑溜淤紫皮肤下的肌肉却硬若盘石,手指根本抓不住。此情此景,就好像在州立农产品博览会上试图抓住全身涂油的猪只一样。

大个儿用双手和膝盖撑起身子,猛地站了起来,像狗儿甩水似地将消防员抖落一地。他低下头开跑,吃力地穿过拳如雨下的阵仗。

“那个狗娘养的简直不是人。”一名消防员抱怨道。

他穿过人行道,踏上草坪,一脚踩在昏迷不醒的矮子腹部上。杰克嘴里呕出几口秽物,可是没人注意。

他用手一撑,跳过消防车的引擎盖,领先那些追捕者。

“拦下他,他要逃跑了。”有个白人警察大喊。

“掘墓人”约恩斯和“棺材桶子”埃德早已移步来到街上,加入这场追捕。他们拦住了大个儿。

大个儿彷佛以脚后跟滑行似地停下来。一下子像困獣般地呆立,他背对着消防车引擎,张望着想要寻找出路。青肿、流血的脸上神情困惑,活像被斗牛士击败的公牛。

“我们要逮捕他吗?”“棺材桶子”埃德问。

“见鬼啦,要是他逃得掉就让他走吧。”“掘墓人”约恩斯说。

于是这两人退到一旁,让大个儿通过。

警察和消防员从消防车两端包夹逼近。警车斜堵着街道,巡逻车则停在两侧。

大个儿跳上黑色小房车的引擎盖,胶底运动鞋牢牢贴住车盖。他再一跃,跳上了黑白相间的巡逻警车车顶。消防车刺眼的聚光灯曾扫射到他一下子——他惊惶逃跑中的怪诞身形既紧张又骇人。

彷佛反射动作似的,一名警察不加思索举起警用左轮手枪瞄准目标。说时遅那时快,从另一个方向迸出彷佛一模一样的动作,“棺材桶子”埃德用他左轮手枪的镀镍长枪管朝上撞了那名警察的手臂一下。警察的手枪爆出声响。于此同时,大个儿彷若从巡逻警车车顶腾空飞起,接着坠入公园的枝叶当中。

一时之间,每个人都被枪响和大块头坠地的景象惊醒了。所有人的脑中只萌生一个念头——那个警察击中了他。尽管众人的反应不一,但全都陷入短暂的沉默当中。然后,“棺材桶子”埃德对那个开枪射击的警察说:“你不能因为某人谎报火警就开枪射杀他。”

那警察原本只是想击伤大个儿的手臂,可是“棺材桶子”埃德的指责把他惹毛了。

“去你的,人家只是对你放个屁,你还不是就做了他。”他反言指控。

“棺材桶子”埃德的疤脸勃然大怒地抽搐着。在他的职业生涯中,这是立即令他触及痛处的一件事。

“那是天杀的谎言!”他大叫,并将枪管亮晃晃地狠狠一划,朝那白人警察的脑袋击去。

“掘墓人”约恩斯及时挡下那一击,并立刻将“棺材桶子”埃德的身子转了过来。

“天杀的,埃德,冷静点,老兄!”他说,“那只是个玩笑罢了。”

白人警察被其他两名身穿制服的同僚强制拉住。

“这两个黑鬼混蛋疯了。”他喃喃说着。

“棺材桶子”埃德任由“掘墓人”约恩斯把他拖走,不过口里却说:“那对我而言可不是玩笑。”

“掘墓人”约恩斯知道再多加解释也没用,“棺材桶子”埃德曾经对一个想要朝他脸部丢香水瓶的男孩开枪。当时他以为那孩子想要泼硫酸;而他的脸曾被人泼硫酸毁容。局里每个人都很清楚这档事,不过有些白人警察就是会扭曲事实来激怒“棺材桶子”埃德。

骚乱顶多持续了一分钟,不过已经让大个儿有脱身的机会了。公园从毗邻河滨大道、花木修剪整齐的外缘陡降,越过多岩的灌木丛往下走,就是紧邻纽约中央铁路货运线和六线西面公路高架台的铁篱笆。

一名警察听见大个儿窸窣穿过灌木丛的声响,大叫:“他往河边冲过去了!”

“随他们去吧。”“掘墓人”约恩斯讥讽地说。

“我没挡着他们啊,”“棺材桶子”埃德说。

“反正他已经抢了先,他们也逮不着他了。”

“掘墓人”约恩斯脱下厚重的毡帽,用手抓抓他汗湿的短鬈发。

两人不发一语地对望,这是他们长年搭档所培养出的默契。

“你觉得事有蹊跷吗?”“掘墓人”约恩斯问。

“我们最好去查个清楚。万一在刚刚那场闹剧发生的时候真的有人被杀,那就糟了。”

“那就有好戏看了。”

“棺材桶子”埃德走了过去,俯望着不省人事的小矮子。他弯下腰探探他的脉搏。

“我们的朋友杰克怎么办?”

“他死不了的,”“掘墓人”约恩斯说。“我们走吧。搞不好那个傻子粉红仔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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