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设计沈木头的事情,唉,真是一言难尽。我曾以为自己是好人,但是人真就不见得知道真实的自己是什么样的。

一直以来,我都认为是自己欠柏祈的,毕竟他为我们家做了很多事情,不然我们一家现在可能连温饱都成问题。所以我知道了一切之后,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向警方举报他,当时下意识的想法只有一个——帮他逃掉。因为我不帮他,他就得死。最开始我还没有什么具体的计划,但是从我故意弄开头上的那个伤口开始,慢慢地,帮助柏祈逃避法律给了我一种像刀尖上跳舞的那种快感,让我欲罢不能。

弄开伤口这件事,我有两个目的:

第一,虽然伤口已经快好了,但是还没有拆线。我知道到时候来办案的警察一定会有沈墨。因为我知道303的前任租客自杀的事就是他来处理的,这里很明显是他们分局的管辖区,而这么大的案子估计刑侦人员都会出动。沈墨来了之后发现我头上的伤口是必然的,而发现了他就一定会问是怎么回事。我不想和陈远章有过节的事太早引起他或者其他人的注意,那样的话他们就会对我前一晚的行踪进行仔细调查,很容易就会牵出柏祈。所以我才人为地重新制造了伤口。当然,伤口的出现必须有个合理的理由,而因为慌乱摔破头的这个解释是合情合理的。不过306夫妻知道陈远章和我打架的事情,所以他们会不会和警方说我还真就不清楚。但那也不是我能决定得了的,我只能赌他们暂时不会说。

第二,我当时的思绪很乱,不冷静也不清晰,我需要时间仔细想想之后怎么做。但当时的时间并不宽裕,因为一直不报警的话,随着时间的推移,早晚会有人发现尸体,而这个不确定的时间因素会给我造成无法避免的心理压力,影响我的思考,我要争取心理和时间上的主动权。所以,如果我的头摔破了,就可以在报警之后有合理的理由离开现场,这样做也可以做到没有隐瞒我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事实。我尽力避免在没必要时撒谎,因为谎言越多,被发现的概率就越大。然后我需要一个证人,证明我很慌乱,所以我在重新弄开伤口之后才下楼去找房东。

就这样,因为伤口的借口,我顺利地离开了公寓,赶往医院。在我再次回到公寓之前,我就有足够充裕的时间来思考该怎么做。

在医院凑巧的是,给我缝合伤口的医生就是上次给我缝合的那个人,他一眼就认出了我,给我缝合时一直不停地说我太不小心了。就在缝合的过程中,沈墨询问情况的电话打了过来。这个电话我之前就想过他会打来,所以我早就想好了对策,在电话中我故意把语气表现得很兴奋,而且表现出对案子的过于关心,话很多。这是针对沈墨设计的。我知道沈墨很容易就会因为我的反常表现而产生一些怀疑,毕竟学过犯罪心理学的人都会知道凶手在作案之后的常规反应。而不管他会不会和别人说出对我的怀疑,我的目的都达到了。

之前我努力地制造伤口就是为了避免沈墨对我的怀疑,那现在为什么我又要让他对我产生怀疑呢?这就是我计划中最为关键的一步。

我不知道案件调查的方向会走向何处,有可能根本就不会查到我和柏祈的头上,那当然是最好的情况,但是我想可能性不大。而如果疑点向我们身上转移的话,我就需要把警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我的身上,为柏祈争取逃走的时间。我并不在意蹲监狱,因为我的目的很简单也很明确,就是帮柏祈逃走。而且我不可能误导每一个警察,那种设想太过完美了,只可能存在于小说和戏剧中,现实中是不可能的。不过误导一个人我还是可以做到的,而他会帮我去误导其他的警察,那个人就是沈墨。我实在是太熟悉他了,熟悉到可以用他的思维来思考问题。所以不管他会不会对其他人讲出对我的怀疑,以他那种钻牛角尖的性格,在这个预设的心理暗示作用下,他一定可以配合我把其他的警察都引向歧途。

我知道调查我当晚的行踪是不可避免的。因为我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调查我是刑侦必然的程序。但是如果我和陈远章有过节的事情没有被翻出来的话,对我的调查就不会太仔细。而应付不太仔细的调查,我已经想好了一个计划。我在回到公寓之前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编排好前一夜的剧情,然后用邮件发给了柏祈。因为我知道那个时候他大麻的药劲还不会过,神志根本不清晰,说给他听是不行的。而他清醒了之后,一定会去看邮件,查看邮件是他的生活习惯。至于短信和电话,我想能不用还是不用的好。

我所编排的剧情就是沈墨第一次去找柏祈调查时所查到的情况。而当天早上柏祈神志不清地在吧台闹着要结账,真的是在无意中帮了大忙,所以那个监控录像就是警方不要,我也会设计让值班经理想办法提起来,然后交给警方。那个录像对我和柏祈都是一个很好的不在场的证明,而且不会有人想到ktv就是柏祈家的,谁会在自己店里还结账呢?我在邮件里嘱咐柏祈清醒之后,要对当天上班的员工一一作指示。我并不清楚柏祈是怎么做的,但是想来无非就是威逼利诱。ktv里的员工正常都会遵照老板的指示做事,因为这个产业本身就是处于灰色地带,在那里工作的人首先配合的是老板而不是警察。

当然,我在邮件里还写了一个备用剧情,是在没有退路时才会使用的。这取决于警方什么时候察觉到我的疑点,当他们开始认真调查我时,柏祈就会按照第二个版本,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我身上。因为那时柏祈依然不会有太大嫌疑,他的说法很容易就会取得警方的认同。而且我之前已经在沈墨的心里埋下了对我怀疑的种子,这个种子就该在这个时候发芽。以沈墨那个牛脾气,一定会引领很多人的思路走上歧途,把注意力都放在我身上。而到时候我要拖住警方多长时间,就看柏祈要用多长时间办好出国手续了。这个版本最后果然用上了,就在沈墨第二次去ktv时。至于效果,当然很成功。

在调查开始时,当我得知胡而珲和徐珊都没有说出我和陈远章的过节后,真的让我松了一大口气。而且我没想到后来还牵扯出了赌场黑帮的事,完全分散了警方的精力,这也算是意外之喜吧。所以柏祈办出国手续的时间变得很充足,直到他把一切办好之后,我们都没有事发。但正是因为这样,柏祈一直没有离开,他抱着侥幸的心理,想警方可能永远不会查出真相。我从没有那么想过,别的人我不清楚,但是沈墨这个人我太了解了,以他的性格,只要一天不找到真相就绝不会罢手。而我所有计划的目的都只是在拖延时间而已,这也是针对沈墨的性格设计的,因为我知道被他查出真相只是早晚的事情。认真的人是最可怕的。我劝了柏祈几次他都不听,坚持认为不会再有事,一定要留下来。最后我也懒得理他了,只告诉他,如果事发了,我会尽力帮他拖住警方,至于他走不走,就不是我的事了。

我的计划就这么多,并没有太多的策略,因为这些就足够了,毕竟做得越多错就越多。我的计划很简单,只是想给柏祈创造一个可以逃跑的机会而已。而到了最后,我一定会承担起我该承担的罪责,不会逃避。但是这一切当中,我在心理层面上设计了自己最好的哥们儿,这是最让我痛苦的。但是从我弄破头开始,就已经没法回头,也没想过要回头。

在那段没有事发的时间,我有问过柏祈为什么要杀人。唉,得到的答案让我哭笑不得,因为至少在我看来,实在是太过荒谬。而在这一切事件中,我想那可恶的大麻一定是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按照柏祈的说法——

那晚我一直在哭个不停,当然还是因为家里的事。后来慢慢地,我的絮叨就由家里的事转移到了对赌博的憎恨,然后就提起了陈远章。我想可能是酒精的影响吧!因为他是个赌徒,而且还打过我,我就把一直以来所有的不满情绪都转嫁到了他的身上,不停地说他该死。柏祈说他不管怎么劝我,我都平静不下来。我悲伤压抑而又充满愤恨的情绪也影响了柏祈,心情极度不愉快的他开始吸起了大麻。之后的事情就不大清楚了,因为吸毒的原因,对很多事情他的记忆很模糊也很混乱,具体是怎么杀死的陈远章他自己都记不清了。能记住的就是在最开始他看见陈远章的门口有红光闪动,好奇之下他就走了过去……我想,可能那个倒霉的陈远章应该是在屋外吸烟吧。

那天夜里我给柏祈打电话时,他刚杀完人回到车里,恐惧和慌乱慢慢代替了毒品所带来的癫狂。挂断我的电话之后,迫切寻求逃避恐惧情绪的柏祈又开始在车里吸起了毒品。之后毒品的药力再次上来,柏祈的神经又渐渐地亢奋了起来,这时候他想起了我最近一直在担忧的漫画合同问题。由于是恐怖题材,而我从来没有涉足过,很需要灵感。在毒品带来的亢奋之下,柏祈决定帮我找到作画的灵感。他说当时的想法就是:反正人已经死了,不如废物利用一下。唉,他忘了为什么要去公寓,却还记着那天是我的生日,想着要给我一份独特的大礼——恐怖死尸。

之后柏祈就在亢奋中设计着怎么把尸体搞得更恐怖。分尸斩首是他首先想到的,但是又感觉震撼力不够。柏祈在汽车后备厢里翻找分尸工具时,发现了玻璃清洗液和一个塑料桶,都是清洗ktv外墙时买的。那天工人的原料不够用,柏祈闲着没事就去采购,结果买多了没用完。就这样,没有找到分尸工具的柏祈倒是想出了怎么把现场弄得更恐怖的方法,就是制作骷髅。

柏祈之前与清洗ktv外墙的工人聊天时知道玻璃清洗液的腐蚀性很高,俗称“化骨水”,传说把手浸在里面一段时间的话,皮肉都会脱落。“化骨水”其实就是氢氟酸,它可以腐蚀掉大多数物品,包括金属和陶瓷。但是那个塑料桶却可以盛放它,因为它的原料是低密度聚乙烯,虽然什么酸都可以轻易腐蚀掉它,但是氢氟酸却拿它没办法。柏祈当然不懂这些,用到了这个桶只是凑巧而已,当时他只想找个东西来盛放“化骨水”,这样才能泡陈远章的脑袋。

我想他能做出这种事情,也一定和他天生残忍的性格有关,就想起了之前的那个死猫事件。所以我也并不相信他说的这一切全是为了我,我相信只是他的本性使然。但这都无所谓了,无论他是为了什么,我都不能看着他被抓,被判死刑。

不得不说这个恐怖制造得很成功,真的把我差点吓死。不过制造这个恐怖事件的柏祈在当时应该是一点儿也不害怕,只有兴奋。用菜刀把陈远章的脑袋弄掉,再用“化骨水”把脑袋制成骷髅,为了让我回家时第一时间就看见,又将尸体挪到了我的门口,每件事都让人无法理解。让我更惊讶的是,毒品亢奋作用下的柏祈居然还知道收拾痕迹,虽然只是胡乱地在304弄了一下,不过确实起了很大的作用,消灭了太多的线索。之后,柏祈在我屋里留下了那个礼物就回ktv了。

说到礼物,差点儿就让柏祈走不了了。他之前放在我屋里的那个礼物我一直都没有看到,因为柏祈当天并没有告诉我礼物的事情,而第二天他清醒之后,只剩下了惊慌和害怕,把礼物的事忘得一干二净。我第一次看到那东西,就是在沈墨拿给我时。沈墨说是在床下发现的,我想应该是柏祈放到桌子上,但没有放稳,后来掉到了床下。所以沈墨把那个礼物放到我面前时,我也很奇怪那是什么东西,但是当我搞清楚之后,我知道再拖下去也没有了意义,所以才要求测谎并交代了一切。我可不想扛下杀人的罪名,计划里我一直都是准备接受包庇罪而已。嗯,好在那时候柏祈已经走了。

进监狱对我而言,其实是一件好事。因为这儿对我来讲就像是一种救赎,心灵的救赎,我需要为自己犯下的罪责接受惩罚。

其实当初我要是真对所有的事情都一问三不知的话,在没有人证、没有证物而且还有测谎鉴定的情况下,是有很大可能会被无罪释放的。但是那样,我恐怕一生都会受困于自己的道德枷锁之中。虽然我对陈远章这个人没有什么好感,但是他也是一条生命,能剥夺他生命的只有法律或者他自己,而不是别人。至于帮助柏祈逃走这件事……其实说白了就是在帮一个罪犯逃脱法律的制裁,不论是开始还是现在,我都认为这是不对的。只是,有时候有些事,就算不对也依然要做。谁叫我欠他的呢。

算计朋友一直都是我所不齿的,认为是最肮脏的事情。以前在网上看到过一句话:我们最终会成为我们曾经不喜欢的人。在看到时,我对这句话嗤之以鼻,而现在,我对自己嗤之以鼻。所以,就沈墨对我的态度而言,我感觉并不为过。我想,算计沈墨这件事就让它成为一个秘密吧,希望沈墨永远都不要知道。

秘密……说到秘密,我从没有想过美心和沈墨之间也有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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