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南昌, 汪千户又收到了木指挥以权谋私用百里加急送来的家书,婚期定在了腊月二十七。

汪千户当场回信,说汪大夏毛毛躁躁的, 他不放心,遂将中馈托付给木指挥,家里的账面上银子随他支取,无比把婚礼办的热闹体面云云。

写完家书, 又写密信给上司、五军都督府大都督朱希忠, 说严氏父子回到原籍之后,严嵩大肆结交当地官员,时不时举办文会来笼络当地读书人。

严世蕃则大肆扩建宅院,用极少的钱财强迫邻居搬迁, 如今两年过去, 现在江西严家的大宅和京城被炒的严宅一样奢侈。

汪千户认为, 严家在抄家之前就往江西老家里转移了大部分的财产, 朝廷抄没严家的财物恐怕只有其真实家产的三分之一。

这还不包括兴华城里已经充公的五千两黄金。

总之, 严氏父子在江西很不老实,小动作不断。

密信写到一半,手下来报, 说严世蕃求见同知大人。

三年前,严世蕃动一动手指头,在京察里做手脚, 就革了汪千户的职。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严世蕃革职为民, 汪千户成了三品同知。

不晓得这次严世蕃要搞什么鬼,汪千户说道:“让他进来,上好茶。”

抄家革职, 发回原籍都没能打击到严世蕃,但女婿衍圣公背信弃义、抛妻弃子,逼死了长女,白发人送黑发人,严世蕃这三年瘦了许多,不过他底子厚,从巨胖变成大胖,弱视的左眼彻底瞎了,干脆蒙上了一个黑色眼罩,另一只独眼有些老花,看人看物的时候总是眯着眼睛,把脖子往后缩。

汪千户客客气气的请严世蕃坐下,为官多年,知道一些规则,那就是在彻底摁死对方之前,不要撕破脸。

来江西三年,每逢重大节日,严世蕃都会给汪千户送一份礼,汪千户也给予回礼,假装都忘记了京城的矛盾。

严世蕃这次又是来送礼的,“听闻汪家大公子年底就要成亲了,娶的还是宫里的女医魏大夫,一对佳儿佳妇,这是我的小小心意。”

汪千户看着礼单,推让道:“这礼物太厚重了,我不敢收。”

严世蕃又把礼单推过去,“小小薄礼,如何收不得?莫不是嫌弃我落魄了,故意不和我通人情?”

上司朱希忠给汪千户的命令是:无论严氏父子做什么,都不要干预,只要人不出江西,就不要限制他们的自由,这两个秋后的蚂蚱跳的越欢越好。

汪千户以前一直是底层武官,巡大街的,连皇帝都没见过。他并不了解李希忠为什么这么做,但是他是军人,上司有令,他就得听,所以汪千户在严氏父子强拆民宅时没有吭声,只是如实上报给朱希忠知道。

严世蕃送礼,他觉得礼物太贵重了,但也必须接受。虚虚退了几句,还是接了礼物。

严世蕃送了礼,拱手告辞,以汪千户目前的地位,不用他亲自相送。

严世蕃出了都指挥使司衙门,脸上的笑容蓦地收起,一只独眼寒光闪闪。

汪千户要手下把严世蕃送的所有礼物都拆开检查,并没有发现异常。

不过,谨慎起见,汪千户并不会真的收下严世蕃的礼,他把幕僚把礼物分了分,全部当成操练卫所军队时的彩头,奖励给获胜方,以鼓励这些习惯种地的卫所士兵们训练的士气和好胜心。

幕僚为汪千户不值,“大人,三年了,这些卫所士兵烂泥扶不上墙,就知道种地捞钱,早就没有军人的血性,大人训练他们,他们还怨声载道,背地里议论大人多事,耽误他们秋收干农活,现在又把私产拿去当奖赏,何必呢。无论大人做什么,都捞不着什么好话。”

汪千户有他的坚持,“不能因为他们错了,就跟着一起错,还是要做对的事情。这三年东南倭寇灭了又生,生了又灭,虽说一年比一年少,但不能掉以轻心,倘若倭寇再次流窜到此,犯我江西。至少这一次,我们有所防备,别在出现三年前七个倭寇就能攻下一座县城的悲剧。”

幕僚听了,晓得汪千户铁了心,不再劝说,把礼物搬到校场上去当彩头。

汪千户写完了信,幼子午睡醒来,找父亲玩耍。汪大秋快六岁了,汪千户亲自为他开蒙,每天教五个字,他提笔写了个“嫂”字,“你就要有大嫂了,年底回家,嘴巴甜一些,开口叫大嫂,大嫂给你压岁钱。”

汪大秋问:“大嫂是谁?”

汪千户有些难以启齿,“就是……隔壁的魏大夫。你见过很多次的,应该还记得她。”

“我记得。”汪大秋把胸前挂着的驱虫蛇的香包拿出来,“大嫂送我这个,说不能摘,摘了会被虫蛇咬鼻子。”

魏采薇把香包里的药物配方都交给了汪千户,要他至少每月替换一次,这东西还真有效果,江西潮湿多虫蛇,有一次一条长蛇游进了汪大秋的被子里,楞是没咬他。

汪千户自我安慰,这个长子长媳虽然出身寒微,还是个寡妇,但有一门手艺傍身,脑子清楚,并非一无是处……再差也比前妻好。

有了前妻作比较,汪千户渐渐觉得魏采薇顺眼了不少,自己说服自己。

信件来来往往,两个月就这么过去了,到了初冬十月,京城像往常一样刮起了漫天的风沙,白天永远都是黄昏,只要出门,人们都戴上眼纱和面衣,以避风沙。

紫禁城也笼罩在风沙之下,嘉靖帝这三年身体明显衰老衰弱,看着暮气沉沉的天空,不见天日,心情越发阴郁,伴驾的尚青岚也无精打采,“什么时候下一场大雪,把这风沙给盖住。”

通常天气这种事情,应该问钦天监,但是嘉靖帝信道,遇事不决,就问苍天,在尚青岚的暗示之下,嘉靖帝就把最擅长扶乩的两个道士胡大顺和蓝田玉叫来,要他们施展扶乩术,问上天风沙什么时候停。

三年前,两人得了内阁首辅徐阶的贿赂,在扶乩上做手脚,把严氏父子逐出了京城。如今,尚青岚又贿赂了他们,故技重施,在扶乩上说破裕王府皇孙诞生的消息。

可怜小皇孙出生两个多月了,还没有满月剪发之礼,血统都没有正式得到承认。

簸箕上铺了一层金沙,嘉靖帝问:“什么天降雨雪,驱散风沙?”

胡大顺和蓝田玉一左一右,拿着两根棍子来牵引垂下的竹笔,金沙上出现一行字:“天赐麟儿,即降甘露。”

嘉靖帝又问:“麟儿在何处?”

扶乩答曰:“裕。”

嘉靖帝只有两个儿子存活,裕王和景王,但是两个儿子他都不喜欢,尤其讨厌裕王,“裕王?他一直都在。”

扶乩继续写到:“裕王之子,花月佳期麒麟儿。”

嘉靖帝问众人:“裕王有儿子了?”

裕王府得新生儿,已经传得人尽皆知,但是没有人敢告诉嘉靖帝,闻言纷纷跪下,瑟瑟发抖,就是不敢出声,都不想当出头鸟。

还是“心直口快”的尚青岚说道:“听闻八月十七日,中秋节两天后,裕王得了个儿子。扶乩上的花月佳期,应该就是指中秋节。”

嘉靖帝有后了,但是脸上并无欢喜之意,说道:“他都生了两个月多,为何还是风沙不断?”

尚青岚说道:“或许是因迟迟没有剪发,做满月庆生之礼的缘故?”

皇室的孩子如果没有血统确认,生了就跟没生一样,宗人府不会花钱养。

嘉靖帝最忌讳这个,但是,既然是苍天的指引,他不能逆天而行,对尚青岚说道:“剪发一事,你尽快安排下去,把事给办了。”

尚青岚应下,她琢磨的嘉靖帝的意思,并不想大操大办,昭告天下,草草走个过场了事,以顺应天意。

既然如此,我就做个顺水人情吧。

尚青岚拿着鸡毛当令箭,以给裕王府小皇孙办剪发礼为理由,封了宫廷女医魏采薇七品典药的官职,要魏采薇作为宫廷女官,去裕王府给小皇孙剪发。

魏采薇人在家中坐,官从天上来。赶紧进宫谢恩,虽然官职不高,但她从此不是平民了,是个官身。

尚青岚赐了座,“这是本宫送给你的嫁妆,你当了官,那些人就不会指指点点说你和汪大夏门不当户不对,说你高攀汪家了。”

魏采薇领了官袍官帽官靴,以及一年四季用来替换胸口上的补子,冬天是阳生补子,魏采薇把补子缝在蟒衣上,戴上官帽,穿给汪大夏看,“缝的正不正?我明日要穿着这件官袍去给小皇孙剪发。”

汪大夏第一看见她穿着官袍、戴着官帽,神色肃穆,一副凌然不可侵犯的样子,高傲又禁欲。

越是这样,他是要撕毁这层伪装,逼她暴露天性,外头风沙漫天,床帐里雷霆雨露,春意盎然。

……半个时辰之后,魏采薇已经褪去了热情,索然无味,汪大夏还在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虽然说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地,但是,没有技巧的耕耘,大地也会疲倦的。

老黄牛们都觉得勤能补拙,但事实并非如此,根据边际递减效应,过犹不及,拙就是拙,时间短是拙,长也是拙。

魏采薇发现,自古事难全,上辈子汪公公没有筷子,但是他心灵手巧啊。这辈子汪大夏有筷子,但是只晓得一味蛮干,毫无技巧。

这又不是比武打架,一力降十会。

魏采薇想要结束,但是汪大夏还没有吃饱的意思,强行断粮不太好,万一再也不能吃就亏大了。

幸好,魏采薇是重生的,技巧还在,一点没忘记。上辈子汪公公没有筷子,魏采薇研究了多本医学书,还观摩了市井里男男图,无师自通了男子没有筷子也能吃饱的法子。

她拿起床头用温牛奶泡制的羊肠,套在手指上,抱着汪大夏,顺着他的脊梁骨往下摸。

汪大夏还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只觉得手指滑到尾椎骨时又麻又痒,还有种异样的感觉。

但是,魏采薇的手指一直往下,没有停下的意思。

汪大夏感觉到了危险,“你要做什么?”

“你要相信我。”魏采薇凭借上一世的技巧找准了角度,毫不犹豫的一点。

汪大夏像前世汪公公一样发出猫般的呜咽之声,汪小夏城头的霸王旗被砍断,宣布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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