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望着宝嫃爱顾这幅画的模样,眉峰微微一动:“你夫君……是个什么样的人?”

宝嫃张口说道:“我夫君是个好人……”忽然间反应过来,双手将画轴握的紧了些,往后一退,“你问这个做什么?你、你又是谁?”

那人似是个沉吟的模样,看她脸上的警惕之色,便慢慢回答:“放心,我并无恶意,只是想知道……他究竟是怎样的人,他对你……可好?”最后一句,却是充满试探。

宝嫃听他这么问,心里头甘苦交加,想到凤玄的好就欢喜甜蜜,想到凤玄不在身边就很是难过,抱着画轴垂着头说:“我夫君是个好人,他是乐阳县的捕头大人,帮县老爷做了许多好事,夫君对我也很好……很好很好。”

那人闻言,发出一声几乎令人听不到的叹息,才说:“很好吗?”

宝嫃听他的语气仿佛不信,就说:“当然很好啦,不信的话,你可以去我们村子里问问……你要带我去哪?你带我回去好不好?你可以问问我公公婆婆,我爹我娘……”

那人见她着急,表情正是真切的紧,便轻轻摇了摇头:“不必……我们不回去。”

“那是要去哪?”宝嫃心头一紧。

那人道:“到了你就知道了。”

宝嫃见他不回答,着急道:“你到底是谁?又不跟我说你是谁,又不说去哪里,我为什么要跟你走,我夫君怎么办?”

“你跟着我,就能见到他。”这人并不着急,目光往她怀中的画轴扫了一眼,“其实我也想看看,你夫君对你是怎样好的……”

心里头却另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他若是真的追来,那便可见是真的好了。”

只不过,他认识且了解的那个人,跟如今耳闻的这些种种,实在大相径庭的很。

宝嫃疑惑地望着他:“你真的不是那个坏人一伙儿的吗?”

这人摇头,简短回答:“不是。”

宝嫃问道:“那你可以跟我说你是谁吗?你是个大官儿吗?”

这人似是想笑,却又没笑出来,沉默片刻,终于说道:“我姓顾,我跟你夫君……或许是认得的。”那个“或许”却说的含糊不清,因此听起来就像是“我跟你夫君是认得的”。

宝嫃听他说跟凤玄是认得的,果真便松了口气:“你是在军营里跟我夫君认得的吗?那个坏蛋是你赶走的?你是来帮我夫君的?”脸上逐渐露出喜色。

顾大人看她实则烂漫全无心机,心中暗自叹了口气,不否认,也不承认,只温声且淡淡地说:“那你且安心留下,切勿乱走,我已经派人给你夫君送信去了,他得知了消息便会追来,你自己乱走的话,很容易便两岔了,知道吗?”

宝嫃听他说话温和,在情在理,自有一种令人信服的能力,就乖乖点头:“那好吧。”

顾大人才点了点头:“那你且回去吧,早些安歇。”

宝嫃又答应,刚要走,忽然又犹豫着:“大人,这个画轴,给我留着好不好?”

顾大人略微意外,并未回答。

宝嫃握着画轴,小声说:“大人,等我见到我夫君,就还给你,好不好?”她眼巴巴地望着他,充满祈求之意。

顾大人对上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叹道:“好,你拿去吧。”

宝嫃闻言,展颜一笑:“多谢,你真是好人。”她一笑,整个人便生动起来,明眸皓齿,酒窝深深,纯真娇憨,甜美可人,无忧无虑似的。

顾大人看得一怔,宝嫃却抱着画轴,转身跑出门去了。

当下宝嫃信了顾大人所说,便安心等候,每天抱着凤玄的画像,想得狠了,就打开来细细地看一番,想到两人先前相处种种,每每就想到眼睛湿润,泪珠弹落,虽然竭力小心,仍旧有些泪儿不慎落在纸上,把纸儿都给殷湿了。

如此又过了几日,宝嫃渐渐地又心绪不宁起来,饭也少吃,整个人儿相比较先前在连家村时候更瘦了些。

她心中牵挂,总是惦记着凤玄的,每天每刻都盼着他来到,但每次却都落空,整个人就像是被放在水火里煎熬似的,可凤玄却总是没有来。

宝嫃有心再去问那顾大人,可是顾大人却总是“神秘莫测”,时而露面时而深藏不露,很是疏离,只有负责伺候她的小丫鬟苗碧不离她左右,伺候的无微不至。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宝嫃不好意思翻脸,又记着顾大人的话,不敢再吵嚷,就只苦忍,忍不住的时候,就问苗碧。

苗碧很是伶俐,便巧言开解宝嫃,安抚宽慰的借口几乎不带重样的,才将宝嫃勉强劝住。

如此又过了两日,宝嫃内怀忧愁,又经颠簸惊吓,竟害起病来,顾大人便又叫那黄先生过来替她看病,又开了若干药每日里熬着吃。

顾大人这一行人白日赶路晚上歇息,喂药吃饭之类,都是丫鬟苗碧照料着宝嫃,倒是对她丝毫没有怠慢。

宝嫃这一病便总不见好,整个人病的昏头昏脑糊里糊涂地,却还牢牢地惦记凤玄,昏睡的时候都紧紧地抓着他的画像卷轴,但凡有一丝清醒,就会问凤玄来了未曾,每每只是又得到令人失望的答案。

却说宝嫃如此想念凤玄,凤玄却又如何?为什么还未曾赶来呢?

以凤玄的脾性,若是知道宝嫃受了丁点委屈,恐怕就会不顾一切地冲过来,凤玄未来,却是因为路上耽搁了。

原当初凤玄从顾风雨那里听到端倪,当下做了决定,他未回连家村,直接便去了乐阳县衙。

他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既然要走,则要走的利落,有些事情正好就此交代一番。

此刻陆通人还在县衙中,赵瑜却并不在,听人说是去了连家村了。

凤玄同陆通见了,两人都是聪明人,三言两语通了彼此信息,陆通说道:“赵公子听闻变故,便赶去了连家村处置余下之事……唉,我只听闻京内派了侦缉人马,没想到竟来的如此之快,王爷,他们真的想要杀你吗?”

凤玄冷笑:“这还有假,若他们不下狠手,我又怎会动杀招。”

陆通道:“能够调动虎牢的只有圣上,如果不是圣上所为……”

“你想说他是出于无奈还是被人蒙蔽?”凤玄冷笑不已,“他那个人,又怎么会被其他人轻易糊弄,除非是他自己默许。”

陆通沉默,涉及这些皇族中的事……尤其是兄弟之间,他倒是不大好插嘴了。

凤玄又皱了眉头:“我只恨,他们不该把主意打到宝嫃身上去,她若是有些损伤,我绝对不会罢休!就算是天翻地覆又怎么样!”

陆通听他这句,心头却不由发紧。

凤玄说罢,抽身出外把李明叫来,亲自嘱咐了几句。

衙差李明先前并不当值,听闻出了事才赶来县衙,正自手足无措,幸而正好遇见凤玄。

李明听了嘱咐,就问:“大人,你真的要离开吗?不等县老爷回来吗?”

凤玄道:“事情紧急,等不得,你记得替我照料李家的人。”

“宝如妹子今儿没来县衙,没听到消息,我吩咐一下底下兄弟暂时不要泄露,然后再慢慢地造个理由,”李明几分不舍,却依然利落应承:“大人你尽管放心,若有其他,还请大人一概吩咐。”

这些衙差是凤玄亲自领出来的,对凤玄极为忠心,又仗义,但此事却不是他们能帮得上忙的,两人说罢,李明见陆通在,就不再打扰,转身离开。

两人说话的时候,陆通出了厅看,此刻便道:“岳凌那孩子陪着赵公子去了,王爷,如今你想如何?”

凤玄道:“他们把宝嫃带走,无非是想利用她来对付我,他们想怎样,我只接招就是了。”

陆通道:“王爷,恕我直言,如果圣上真的想对付你,你这一回去,便是羊入虎口,就算是有人从中阴谋作梗,这一路怕也不是坦途……王爷,如果你想有个照应的话,我想……”

四目相对,凤玄缓缓道:“当初我决意要走的时候,已经撒手放权,我不想让皇兄觉得我真的想对他不利,此刻若是擅自再调用兵力,皇兄是不敢对我轻举妄动,只怕他一怒之下对宝嫃不好,因此不必,我一人去就可。”

陆通虽然觉得在这个时候让他只身回去有些危险,但不到万不得已,的确是不调兵的好,否则兵力一动,不管怎样,就会先落个“谋逆”的罪名,牵一发而动全身,恐怕会招致天下大乱之祸。

因此陆通虽然担忧,却也暗暗松了口气。

陆通心知凤玄再乱,却也并没有失去理智,只要他冷静行事,一切还可以挽回。

陆通暗自欣慰,又说:“等岳凌回来,我同王爷一块儿入京。”

凤玄道:“你身子不好,不宜急着赶路,帮我把余下琐事处置好便求之不得,而我却不能怠慢……”说到这里,便道,“只怕我晚去一分,我娘子就会多遭一分罪。”

陆通见他的表情,刚松得那口气又吊起来,可涉及儿女情长,却又没有话讲,只道:“既然如此,王爷先行,我处理完此处之事,便也会跟随王爷。”

当下凤玄辞别陆通,着急赶路,他知道蓝雪尘会带宝嫃往京内而去,便只沿着回京的路而行,察觉不对,便又调头回来,如此反复几次,再加上蓝雪尘先行一步,凤玄便总耽搁在他后头,始终无法追上。

渐渐地凤玄有些不耐烦,正焦躁的时候,却终于又发现了蓝雪尘的踪迹。

凤玄策马追上,简直如仇人相见分外眼明,二话不说便先伤了两个拦路的虎牢侍卫,骚乱之下,蓝雪尘从前头的一辆马车上下来,凤玄猜宝嫃便在那上面,便打马冲了上去。

两下马上相见,蓝雪尘还是头一次看见他,望见凤玄的容貌身形,眼中透出几分疑惑:“连世珏?”

凤玄只问:“我娘子呢?”

蓝雪尘见他对上这么多人,却仍旧一副泰然自若的神情,只是张口居然就问宝嫃,他便挑眉道:“那个女人吗?哈……你晚来了一步。”

凤玄道:“你说什么?”

蓝雪尘想到宝嫃那样倔强的摸样,心里颇为记恨,就笑道:“我把她杀了。”

凤玄听了这句话,好像有人拿刀在心上拖了一下,锋利的刀锋把心都切开,眼陡然就红了,嘴里又酸又涩:“你说什么?”

蓝雪尘见他神情陡然变了,便笑道:“怎么,一个村妇罢了,我杀不得?”

凤玄眼前一阵模糊,几乎无法专心去分辨蓝雪尘所说是真是假:“你再说一遍?”

蓝雪尘提高声音道:“怎么啦,我嫌她聒噪,把她杀了,你想怎么样?”

凤玄呆道:“我想……杀了你……”

一句话轻轻地似未说完,蓝雪尘正想耻笑,眼前一花,却是凤玄抬掌攻了过来。

蓝雪尘心头一凛,只觉对方来的好快,忙抬手抵过去,耳畔只听有人喝道:“别硬接!”

蓝雪尘想要收手却已经来不及了,只好拼力去接这一掌,他的双手接上凤玄一掌,掌风相对刹那,蓝雪尘只听得轻微“咔嚓”一声,手腕竟是一阵剧痛。

与此同时,有人道:“掌下留人!”一人从旁边斜冲出来,双掌连拍,将凤玄那余下掌风扛了过去。

凤玄红了眼,分不清眼前谁是谁,一掌挥出,见没能将人杀死,便又挥出第二掌,那人咬牙,心头暗暗叫苦,无奈叫道:“那女人未死!”

凤玄将要挥出的一掌僵在半空,此刻蓝雪尘已经滚在地上,正被虎牢中人扶了起来,双手腕却无力地扭曲垂着,蓝雪尘的脸色更是如雪,冷汗滚滚从额头落下,那手腕竟是已经断了。

那人见凤玄停了,便又道:“有人将她带走了,你若想见她,便沿着官道往前吧!”

凤玄听了这话,神智才有几分清醒,定睛看向那人,忽然之间目光一利:“好,我便信你。”

那人望着他的眼神,垂眸无语:“请。”竟将脚步挪开,给凤玄让出一条路来。

凤玄看他一眼,理也不理蓝雪尘,打马往前而去。

那人沉默站在原地,目送凤玄离开,身后,蓝雪尘咬牙忍着剧痛:“副统领!”

虎牢副统领方霖卓回头,望着蓝雪尘的惨状,无声上前,手握住蓝雪尘双臂,轻轻一抬,蓝雪尘只觉得像是有刀继续砍着手腕,一时痛的钻心,只是忍着不肯呼痛。

方霖卓看他一眼,叹道:“小蓝,先前我说的那番话是白说的吗,你为什么就不知道何为隐忍。”

蓝雪尘道:“他到底、是什么来头,为什么……”怎么也想不通,才一个照面,自己竟命悬一线。

方霖卓道:“让你别问,你连这个也忘了吗?这其中的事,大统领曾叮嘱过连我都不许过问,只负责护送顾尚书而已……可见事态之严重,你却偏不听……这人武功高不可测,方才不是我出手,别说这双手臂会废了,你整个命也不保,现在腕骨都断了,你这双手要恢复,大概还要更吃些苦头。”

蓝雪尘心头大恨,听了这话心里却又一寒:“副统领……”

方霖卓道:“你放心,只要能恢复就好,唉,倘若你经过这件事能稍微收敛几分……这苦楚受得倒也值得。”

蓝雪尘默然无语,被扶着往马车边去,手腕剧痛不止,整个人几乎要晕过去,这次第,心中有句话却越发清晰:“终有一日,你会后悔莫及……”

且说凤玄听了方霖卓的指点,沿路往官道又追,行了一日,眼见前头有一座客栈,凤玄上前便欲打听,却见那客栈门口站着两人,见他下马便极快地迎过来。

凤玄见他们一举一动,皆透出不俗,心头一动,这刻那两人已经上前行礼,一人道:“请问阁下可是连捕头?”

凤玄道:“不错。”

其中一人说道:“我家主人在里面恭候多时,请随我们来。”说着便头前领路。

凤玄不动声色跟在后头,进了客栈,见那客栈大堂颇大,却偏空空如也,只有中间一张桌子旁边坐着一人。

凤玄一眼看见那人的轩挺背影,顿时心头缩紧,可惜此刻要避已经来之不及,何况宝嫃就在他手中,凤玄凝视着那人身影,终于深吸一口气,迈步过了门槛,向着那人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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