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生得银盘大脸,脸上还薄薄地傅着层粉,一双眼睛颇有几分撩人,目光闪烁不定,望着宝嫃笑道:“小嫂子,大喜啊,哥哥好歹地回来了……也不枉小嫂子你守了三年,啧啧,当初成亲晚上哥哥就被急招走了,大家伙儿还以为……如今又好端端地回来,可见仍旧是小嫂子的福。”

宝嫃心里高兴,含羞垂头:“是老天保佑。”

秦氏扫她一眼,又道:“对了小嫂子,你这是要去哪?”

宝嫃道:“婆婆说要请亲戚吃晚饭,让我去买东西。”

秦氏一听,双眼放光:“原来是这样,这可是好事,哥哥好不容易回来了,合该得好好庆祝庆祝……对了小嫂子,还有件事,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在这时候提……”

宝嫃兀自欢喜地:“弟媳妇,是什么事,你说就是了。”

秦氏道:“是这样的,小嫂子,昨儿你是不是借了我家的推车?”

宝嫃一听,惊地打了个哆嗦:“是……是啊,糟了!”

原来她昨天推着麦穗回家的路上,看到打谷场上人头攒动,一时情急,便将车子扔在了半路,又加上同连世珏重逢,她心潮起伏难以平抑,自然将那车子的事抛到九霄云外了,如今听秦氏说,才想起来。

秦氏见她慌张,微微一笑,却故意问道:“嫂子,怎么了?”

宝嫃道:“我……昨天将车子丢在路边,我现在去找!”

秦氏眼中掠过一丝鄙夷,面上却露出一副惊讶神色,道:“小嫂子别急,这么说那车子不在你家里头了?”

宝嫃点头,十分焦急。

秦氏道:“那么,……这事说起来有点古怪,昨日大雨之前,有人看到村尾的连显推着一辆车,说是像是我家的那辆,我以为在小嫂子家里,就没在意,如今小嫂子说不在家里,难道……是被连显顺手儿推家去了?”

宝嫃很是意外,忧心忡忡道:“我先去路上看看……不在的话,我……再去找。”

秦氏点头:“这样也好……希望还在路边儿上吧,那小嫂子就去吧,我家里头还忙着呢。”

宝嫃道:“弟媳去忙吧。”

秦氏看她有些恹恹地,又笑道:“对了,请的亲戚多的话,晚上小嫂子必然是忙不过来的,不如让我去帮一把手。”

宝嫃心不在焉地道:“弟媳有心了,但我怕婆婆不喜……就不劳烦了。那我先去看看车子……”她说完后,便挽着篮子去了。

秦氏也无话,目送宝嫃走开,低低道:“没想倒叫这小贱人享了福去……”

本以为连世珏死在战场,连家这点子家产……包括这几间屋子,都会归他们夫妇所有了,没想到连世珏居然回来了。

这功夫门里头跑出个四五岁的小娃儿,叫道:“娘,我饿了……”

秦氏眼珠一转:“先去拿个馍馍先吃着,别吃太多了,留着肚子,等晚上你大叔家里头有好吃的,你跟你爹去,多吃点儿。”

小娃儿叫道:“娘,那我不是得捱半天饿?”

秦氏在他屁股上打了一巴掌:“没出息的!先吃饱了怎么成?快家去,多喝点水。”

且说宝嫃先匆匆去了村头,放眼一看,见长路上空荡荡地,除了几个行人,哪里还能见到独轮车的影子?

她想到秦氏的话,料想是那个连显把车子拿走了,宝嫃心里一时为难。

原来那连显,是村里有名的地头蛇,为人无赖且又强横霸道,最擅长占人东西,但凡入了他手中之物,就好像是被吞到了蛇肚子里,是绝难吐出来的。

村民对于连显,又是膈应又是惧怕的,因他强横,故而倒也没有人敢拿他怎样。

村长也没法子,迫于无奈把个“保长”给他当当,连显有了这点儿权,更是气焰嚣张,经常会做出些欺负村民的事儿出来。

宝嫃想来想去,还是先去了一趟市集,匆匆忙忙地买了些肉,菜之类,又捡了一条鱼,急急地回到家,把东西放下。

眼看要到正午时候,再不去,就赶不及做中饭了,宝嫃也来不及跟连世珏打招呼,就又出了门。

宝嫃虽然怯怕连显那呆霸王,但想到车子多半是给他拿去了,总不能就这样无波无澜地过去,何况理在她这边,只要她好生说,也许连显就会把车子还给她了。

宝嫃到了村尾,见一座宅子,门头修建的颇为雄伟,里头传来汪汪狗叫,宝嫃颇有些紧张,上前敲了敲门,就听里头有人道:“谁啊?”

宝嫃的心噗通乱跳,张口道:“我是连世珏家的……有件事……”

正说着,门被打开,宝嫃见跟前站着个黑铁塔般的人,一双铜铃似的眼,居高临下地瞪着她,就宛如黑煞神相似,正是无赖连显。

宝嫃吓了一跳,几乎就想转身而逃,好不容易镇定下来,连显已经粗声粗气道:“什么事?”

宝嫃咽了口唾沫,道:“我、我是想来问问,昨儿我一时大意,把车子丢在路边了,有人说……”

“说什么?”连显不等宝嫃说完,就恶声恶气地问。

宝嫃不敢看他,垂着眸子小声道:“保长,有人说……是被你推走了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连显道:“胡说八道,这是哪个不长眼的贼说的?让他出来,敢不打死他!”

宝嫃见他果然发起了强横,便道:“请你不要动怒,我就是听人这么说的……如果没有,不过是一场误会,也就算了……保长,不知道是不是……”

“没有!”连显喝道,“你只听别人说,就敢跑来跟我叫板?你当我连显是什么人?由得你上门来污蔑我?若不是看你是个妇道人家,一顿拳先打死了你!”他说着,便将钵儿般大的拳头在宝嫃跟前晃了晃,鼻子里哼了声。

宝嫃见他全然否认,又在她跟前使威风,她又羞又恼,脸儿也都红了,恨不得拔腿就走。

然而好不容易来这一趟,那车又不是她们家的,总不能就不再问了。

宝嫃就又道:“大兄弟,我知道……别人的话做不得数的,可是,可是能不能让我进去看一眼……如果没有的话……”

“什么?”连显大叫,“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敢来阎王头上动土?”说着,伸手便推在宝嫃胸前,他那手张开,有蒲扇大小,顺势在宝嫃胸前乳上重重一按。

宝嫃被推得倒退出去,颤着后退一步,冷不防从台阶上踩空到地上,便摔了一跤。

连显见状,得意地狞笑道:“我说你是妇道人家不肯动手,不过是客套的,你识相的,赶紧滚!如果还来啰嗦,便不只是这么简单了。”

宝嫃懵了,羞恼之间,气得只是哆嗦:“你、你怎么不讲理,还动手……”

连显恃强凌弱惯了,见人被自己欺负就有一种变态的快感,便叉起腰粗声道:“动手又怎地?再啰嗦,我还打!”

这次第,显然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宝嫃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又气又羞,眼泪只在眼睛里打转。

连显见她跌坐地上,便哼了声,转身入内,重重将门关了。

宝嫃忍着泪,从地上爬起来,看看手掌心已经擦破了,她站了会儿,见地上自己的影子已经缩成小小地一团,眼见是正午了。

宝嫃便自吸了吸鼻子,转身默默地往家里走去。

一路垂着头,有些恍惚。

宝嫃回家,刚进门,就见堂上连家二老正同一个人说话,她扫了一眼,见是连世誉。

宝嫃见是他,便没进内,只是拐到了厨下,刚洗了手,就听连世誉要走的声音。

自门口看出去,果真见他出门而去,连婆子正走出屋门,一眼瞄见宝嫃,便道:“去哪了?这半天才回来,赶紧做饭吧!”

宝嫃答应着,心里惦记着连世珏,就回屋内看了一眼,却见连世珏盘膝在炕上,双眸闭着。

宝嫃见他人在,就也放了心,也没惊扰他。

宝嫃手脚麻利地做了菜,早上赶集买了些小虾,她一早用加了点儿盐的水泡着,把些小泥沙泡了去,煮熟了后,肥肥的虾子红通通地,便是一盘鲜美的菜。

又炒了两个青菜,把几个馒头蒸熟,便端上了桌子。

连婆子道:“去叫你丈夫来吃饭了。”

宝嫃才回屋,探头一看,见连世珏已经下了地,她便低着头道:“珏……夫君,婆婆叫你去吃饭。”

连世珏答应了声,回头跟她出了屋。

他自己去外头,宝嫃道:“夫君你要做什么?”连世珏道:“洗把手。”宝嫃急忙到厨下拿了水瓢,舀了水给他倒着洗手。

连世珏擦干了手,才上了桌,见宝嫃转身要去厨下,便道:“你去哪?”

宝嫃道:“我……我去厨房里吃。”

连世珏眉头一皱,淡淡道:“回来。”

连婆子跟连老头都已经落了座,闻言,便互相使了个眼色,连婆子才道:“儿啊,咱们这地方的规矩,女人是不能上桌的……”

连世珏淡淡道:“她若不上桌,那么我也不上桌便是。”

连婆子变了脸色,连老头脸色也不甚好,然而碍于连世珏的面儿,都也不好发作,便只做和颜悦色状,叫宝嫃回来。

宝嫃便又去厨内拿了小半个馒头,刚盖住碗底的虾子,连婆子扫了一眼,道:“你看,她都有吃的……”

连世珏皱眉,不理连婆子,只对宝嫃道:“你就吃这么点儿?”

宝嫃张口,结结巴巴道:“我……我吃这些都饱了。”

连世珏瞥她瞬间,却忽地发现她的双眼有些儿红肿似的,显得一双本就很是清澈的眸子有几分湿湿地润泽,他不由一怔,眼神之中便透出几分探究之色。

目光沿着宝嫃脸上往下,终于在她的手上停了一停,宝嫃手里握着小半块馒头,动作有些不自然。

连世珏探手过去,将她的小手一握,宝嫃“啊呀”叫了声,略微一哆嗦,连世珏目光锐利之极:“这是怎么了?”

他将她的手一翻,露出掌心的伤。

旁边二老一看,连婆子停了筷子,板着脸道:“宝嫃,你毛手毛脚地,是不是在哪里摔着了?不会又打了碗吧?”

宝嫃急忙分辩道:“婆婆,不是的,不是在家里头,是在……外面。”

连婆子一听不是在家里,就不做声了。

连世珏见宝嫃脸上露出掩饰之色,便也没有再问,只道:“以后一桌儿吃,不许再改。”

连家两个老的目瞪口呆,连老头还想摆谱,慢慢开口道:“儿啊,规矩是……”

连世珏抬眸看向他,连老头对上他的眼神,心中莫名发寒,身不由己脱口道:“都、都听你的。”

中午饭吃完,连婆子好似有些不高兴,就打发宝嫃去厨房内忙活,为了晚上的宴请亲戚做准备。

宝嫃自然顺从地去了,正坐在小板凳上低头择菜,却听得耳畔有人道:“你上午去哪了?”

宝嫃一惊,转头一看,却是连世珏站在门口。

她捏着一把菜,呆了呆,就道:“夫君,我、我有事出去了一趟。”

“我知道,”连世珏抱着双臂靠在门边,越发显得身长腿直,嘴里淡淡问道,“问你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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