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的上午,也就是投出信后的第二天,叶村省五郎在公司里,接到了嫂子的电话。

“你哥哥已经病危,他想见你最后一面。”艘子匆忙通知他。

“什么!……”叶村省五郎脸色顿时苍白,“我马上回去。”

下午,叶村省五郎搭乘飞机赶回到东京,从羽田机场直接赶往了千叶县。此时,叶村省一郎已经陷入昏迷状态,但是生命的灯依然闪着微弱的光芒。

“医生说,最多能挺到晚上。偶尔,他也会清醒一下,大概一个小时以前,他还在问,叶村省五郎回来了没有……”嫂子伸子一面说着,悄悄地擦了下眼泪。

叶村省五郎进入病房大约二十分钟后,省一郎终于睁开了眼睛,他的脸颊已经完全凹了下去,因而显得眼珠异常的大。

“啊!……是叶村省五郎吗?……太好了!……”他用极其微弱的声音说了这么一句,又闭上了眼睛。

这是哥哥叶村省一郎留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句话……

当初夏的阳光映照在西边的窗户上,夕阳准备西沉的时候,医生宣布了省一郎的死亡。

一瞬间,叶村省五郎的心中,闪过了很多事情。兄弟俩年龄相差很大,又是同父异母,两人之间确实存在着距离感。记忆中,他们从没有像普通的兄弟那样,手拉着手一起去哪里玩过。对于叶村省五郎来说,哥哥就像父亲一样,而刚刚,叶村省五郎的“第二个父亲”去世了。

叶村省五郎的心,只剩下了一个空壳,突然,空壳中浮现出了三绘子的脸,此外还有京都的姑姑、姬路工厂……六甲公寓的阳台、白猫的尸体……很多事物、很多场景就这样混乱地出现,接着又消失……

“太好了!……”这就是哥哥对叶村省五郎说的最后一句话。到底什么太好了?是叶村省五郎终于证明了父亲的清白?一定是这件事!

哥哥还在人世的时候,能证明父亲的清白,这对他来说,也算是一种安慰吧。现在,山本副教在写一篇论文,题目很常——《辛亥革命军用资金私吞问题的真相与神户的关系》。这篇文章将证明叶村省康风的清白,并将公之于天下。如果说,还有什么愿望的话,叶村省五郎希望,哥哥可以活到文章完成的那一天。

嫂子伸子和侄女顺子对这一天的到来,似乎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是悲伤还是击溃了所有的心理防线。阴郁的守灵之夜,顺子时不时地抽泣。嫂子一直在忍着不让眼泪流下,但那样子看起来却更令人心痛。

“叶村省五郎,那封信,我读给你哥哥听了。”嫂子伸子激动地说。

“这样啊……然后呢?”

“你哥哥很赞同你做姑姑的养子。他很坚决地说:那样做很好,如果可以的话,那样就太好了!……”

难道,哥哥最后那句话的意思,不只是因为父亲的清白得以证明,可能还包含了对叶村省五郎的“养子问理”的回答:“太好了!”

叶村省家是个没什么家累的家庭。嫂子的娘家在新潟,在东京只有一个表哥。可以说,这个在农林省做“技术官僚”的表哥,是他们唯一的亲戚。

葬礼就定在周日举行。

仪式十分简单,只有嫂子的表哥和哥哥的朋友,总共四、五个人参加。

那一天,叶村省五郎本来定好,去京都回复姑姑做养子的事,结果当然没法实行。于是周六晚上,叶村省五郎在东京给姑姑打了电话。

诹访子说,她想要吊唁一下省一郎,她用颤抖的声音说道:“我一直很想见见省一郎,可现在……叶村省五郎,以我的名义束花吧,要选最好的花。医生不允许我出门旅行,我也没办法参加葬礼。”

葬礼当天,有两个吊唁电话打来。一个是樱花商事会社,一个是诹访子。在叶村省五郎回去神户的早上,顺子懒懒散散地翻开笔记本,不断地用绿色铅笔,画着波浪形的着重线,她可能是想借着这个动作,来遣散心中的悲伤。笔记本的绿色线条上,留着明显的泪痕。

叶村省五郎摸着侄女的头说:“从今以后,我会尽我所能照顾你们,顺子你也要好好学习啊!”

顺子轻轻地点了点头,眼睛里满满地噙着泪水,静静地望着叔叔叶村省五郎。叶村省五郎也使劲点了点头。

尽我所能……现在虽然也做不了什么,但是不久之后,在物质方面,他一定可以很好地照顾哥哥的遗属了。

伸子、顺子母女两个,已经回到了原来的生活状态。虽说省一郎已经不在了,但由于之前省一郎一直住院,所以,公寓的日常生活中,并没有缺少了某人的感觉。

接近断七的时候,叶村省五郎给两人寄去了信。

最近身体还好吧?我相信你们不是那种会一直沉浸于悲伤之中的人,我想,你们现在一定已经从那个精神打击中,重新站起来了。

哥哥的断七之日就要到了。关于上次跟你们说过的那件事情,这边法律上的手续,基本上已经办完。京都的姑姑——可能应该称做养母了——让我跟她一起住在京都。但是,住在京都,上班也不是很方便,而且,京都的房子实在是太大了。我打算在神户的郊外买一个面积不大但舒适安逸的房子,然后把京都的房子卖掉。

姑姑一直为没能参加哥哥的葬礼,而感到遣摊。她现在身体状态明显好转,医生也允许她参加一些短距离的旅行。生病前,她总要在睡前喝点酒,现在也恢复这个习愤了。

哥哥断七的时侯,我正好可以利用公司的三天暑假,去你们那里。姑姑听说了之后说也要跟我同去。

关于这次旅行,昨晚我们聊了很久。虽然三绘子也很想一起去,但是,这次她说她去不了。姑姑希望先坐中央线去一下信州,顺路参拜叶村省家的菩提寺,然后再去东京。我们计划三号出发,当晚住在上诹访,第二天抵达东京。具体的时间,出发前我再通知你们。但四号哥哥断七那天,我肯定会到的。

就此搁笔,再见!

叶村省五郎

写完信后,叶村省五郎想象着嫂子收到信时的情景。她大概会一边子看信,一边对顺子说着:“你姑奶奶也会一起来哦!”

“突然冒出一句‘就此搁笔,再见’,这还真像叔叔的作风呢!”顺子大概也会这样说一句,想必现在也已经恢复之前的活力了吧。

叶村省五郎衷心地希望她们母女俩,能尽快地从悲伤中走脱出来。

佛龛中父亲的遗像年头久了,已经有些发黄,与新增的哥哥的遗像放在一起,看着十分碍眼,总让人觉得格格不入。

叶村省五郎脑子里想起嫂子曾打算将父亲的遗像翻印一次。现在应该翻印好了吧?父亲和哥哥的遗像摆在一起,两人的眼神,看起来就像是在鼓励她们母女俩似的……

写完信的叶村省五郎,发呆似的一直想着这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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