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奇姐遣侍女兰香至,琼姐题七言古诗一首,密封付之。诗名《飞雁曲》:

“日斜身傍彩云游,云去萧然谁与伴?不见月中抱月人,泪珠点滴江流满。并头鸿雁复无情,不任联飞各分散。莫往莫来系我思,片片柔肠都想断。”

奇读其诗,不觉长叹。母问其故,权辞答曰:“大姊病躁渴,欲求我药方。”母曰:“明早即令兰香送去,不可失信于人。”奇乃步韵制诗,翌日送去。诗曰:

“彩云昨夜绕琼枝,千秋万秋长作伴。举首青天即可邀,何须泪洒江流满。江头打鸭鸳鸯惊,飞北飞南暂分散。归来不见月中人,任是无情肠亦断。”

琼见之,不觉掩泪。锦读之,亦发长叹曰:“二妹皆奇才,天生双女士也。”然锦亦通文史,但不会作诗,生称为“女中曾子固”。至是,琼强之和。锦笑曰:“吾亦试为之,但作五言而已。”诗曰:

“巫山云气浓,玉女长为伴。而今远飞扬,相望泪流满。襄王时来游,风伯忽吹散。归雁亦多情,音书犹未断。”

琼见锦诗,曰:“四姊好手段,向来只过谦,若遇白郎来,同心共唱和矣。”锦曰:“贻笑大方耳。”适生令小僮奉杨梅与赵母,锦问曰:“大叔安在?”答曰:“往乡才回。”琼将锦诗密封与生,生意其即琼所为也。是夕,二姬度生必至。生乘黑而至,琼且喜且怒,骂曰:“郎非云中人也,乃是花前蝶耳!花英未采,去去来来;花英既采,一去不来。锦囊联句,还我烧之!”生曰:“我若负心,难逃雷剑,实因家事,无可奈何。向来新词,卿所制乎?”琼曰:“四姊新制。”生曰:“曾子固能作诗乎?”琼曰:“向来只谦逊耳。”生对锦曰:“承教,承教!”锦曰:“献笑,献笑!”生曰:“末二句何也?”琼曰:“为二姐耳。”因道其由,及出琼奇二作。生曰:“三姬即三妙矣。”琼笑曰:“四人真四美也。”生曰:“吾当奉和新诗,但适远归劳顿,求一瞌睡,少息片时。”锦曰:“请卧大妹之房,以便谢罪。”琼曰:“请即四姊之榻,亦可和诗。”二人相推,久而不决。锦良久曰:“妾已久沐深波,妹犹未尝真味,决当先让,再无疑焉。”主乃携琼登床。是夕,稍加欢谑,然亦未骋芳情也。罢战之后,琼谓之曰:“奇妹与吾共患难,结以同生死。今为爱兄,失此良友,兄妹之情虽得,朋友之义乖矣。”生曰:“吾见三姬,均所注意,由此达彼,良有是心。但苦情为卿,方才入手,又思及彼,非越分妄求乎!况此女未动芳心,又坚宁耐,是以不敢强。卿何以为谋耶?”琼曰:“此女心情比吾更脱,若驯其德性,犹易为谋。但恐见机不复来此,若更再至,易以图矣。且学刺而丽线无双,学诗而妍词可取,真女中英也。”因诵其《拜秋月诗》曰:

“盈盈秋月在中天,今夜人人拜秋月。高照地天今古明,看破千山万山骨。清辉不减度年华,光阴转眼如超忽。我心我心月自知,勿使青春负华发。”

生叹曰:“奇才,奇才!恨个肯相倡和耳。”须臾,生起,与锦交欢。锦久待情浓,乃恣生欢晤。锦于得趣之际,未免啭出娇声,虽惧为琼所闻,然亦不能自禁矣。次日,兵报戒严,狂寇肆集,琼、奇家眷,填满赵家。生欲入无门,乃绐于赵母曰:“母有重壁,与儿为邻,欲寄小箱,未得其便。乞凿一小门相通,庶箧笥便于寄顿。”母爱生如子,遂言无不从。生即得计,即制小门,自此可达琼房,昼夜往来甚便。锦娘亦谓赵母曰:“儿居幽嫠,不宜见客。今逃寇人众,闲往杂来,愿西边诸门,儿自关锁。不用童仆,自主爨燎,与二妹共甘苦,俟寇定再区处。”母曰:“正是如此。”此二计可比良、平,任苏、张莫测其秘矣。奇姐自归后想生甚切,吟一绝曰:

“巫山旧枕处,那堪临别时。云卿频入梦,何日叙佳期?”

此日复至,琼喜不胜,问奇曰:“别后思姊否?”奇曰:“深思,深思。”又曰:“思白兄否?”曰:“不思,不思。”琼曰:“何忍心若是?”奇曰:“他与我无干。”琼曰:“吾妹已染半蓝。”奇曰:“任他涅而不缁。”大笑而罢。午后,因检绣册,得见前诗,指之曰:“不思白兄,乃想佳期耶?”奇笑曰:“久与姊别,思叙佳期耳。”琼笑曰:“吾妹错矣。男女相会,是为佳期。本思云卿,如何推阻?”奇曰:“但思何妨?”琼曰:“吾为妹成之。”奇曰:“大姊不须多事。”琼曰:“恐妹又害相思。”奇曰:“我从来不饮冷水。”琼曰:“汝今番要食杨梅。”复大笑而罢。是夕,赵母请奇叙别,琼推病不行。生自重壁而至,唯见琼姐在房,握手求欢,再三固拒。生曰:“初开重壁,适迩启行,若欲空归,恐非吉利。”因和衣一会,琼赧赧羞容也。因述奇芳情,且诵其佳句,乃献策曰:“今夜二更时候,兄当过此重门,牢抱鸳鸯,勿使飞去。”因附耳细语。生曰:“吾已谕矣。”生暂归家。奇亦饮罢入房,谓琼曰:“今夜我别处睡,只恐白郎复来。”琼曰:“此时人乱如麻,白郎永不能至,若欲有心相见,除非夜半梦中。”奇不知重壁可通,只将锦房门固锁,乃曰:“今夜任白郎至,不能过此门矣。”悉解衣,与琼共卧,怀抱如交颈鸳鸯。夜半,奇姐睡熟,生自重壁而入。奇半醒半睡,以为即琼也。及蝶至花前,乃始惊觉。生曲尽蟠龙之势,奇嗔作舞凤之形。生亦无奈。奇曰:“哥且放手,我非固辞,但琼姐相会劝渠,我岂独甘草率?”生曰:“何以为誓?”奇曰:“今宵若肯就,必早赴幽冥;明日若负心,终为泉下鬼。”锦琼呼曰:“兄真无力量,今番又复空行。”奇曰:“姊姊逼人。”因以首撞床柱,生急抱持,稳睡至天明,含羞不起,琼再三开谕,乃敛容下床。时生已去,琼问:“今宵之约何如?”奇笑面点首。是日,三姬皆盛妆,生为开佳宴。日前,生僦赵室,俱无一人居住;母亲从父宦游,生亦议婚未娶,因此得恣逸游。邀姬重壁过去,设案,当天诅盟。是时誓词,皆锦代制。锦先制姊妹三人告词,遂命拜参,当天焚奏。其词曰:

“维辛酉四月十九日,同心人赵锦娘、李琼姐、陈奇姐,虔讱明香,上告月府之神曰:窃以女生人世,魂托月华,是太阴之精灵,实微躯之司命也。锦等三人,缔为姊妹,如负月前之誓,决受月斧之诛。明月在天,俯垂照鉴。”

又制与生同盟告词,罗列展拜,上告穹苍。其词曰:

“维重光作噩之岁,正阳□旦之时,同心人白景云、赵锦娘、李琼姐、陈奇姐,皆结发交也。荷天意之玉成,谅月老之注定。男若负女,当天而骨露形销;女若负男,见月而魂亡魄化。煌煌月府,皎皎照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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