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钟,位于法国索姆河口的“矿泉王城”俱乐部里,赌客们赌兴正浓,一掷千金,玩得不亦乐乎。大厅里乌烟瘴气,四处弥漫着香烟味和汗臭味。赌台四周的人们个个满怀贪婪、恐惧和期望,赌场上也因此笼罩着紧张不安的气氛。赌客们感到身心交瘁。詹姆斯·邦德在这种氛围里,表现得十分与众不同:他审时度势,在恰当的时候撤离战场,以避免身心疲倦、反应迟钝,继而在这种情况下输个精光。此刻,他神态安然,离开了一直玩的轮盘赌台,走到铜栏杆外,打算休息片刻。轮盘赌台前,利弗尔还在玩着。显然,他仍然雄踞在庄家座位上。他的前面堆满了白色筹码,这些筹码乱七八糟、带有斑点,每一枚代表一百万法郎。在他结实的左臂的阴影下,堆放着大黄筹码,每枚价值五十万法郎。

邦德在这位彪形大汉的背影后打量着,然后他耸耸肩膀,向筹码兑换处走去。

位于门边的筹码兑换台,是用与下颌齐高的栅栏围起来的。坐在栅栏柜台后的出纳员,神气十足,很像银行里的小职员。此时此刻,他正埋着头清点大把的钞票和筹码,然后把它们分类,最后装在悬挂柜架的框格里。出纳员随身都会准备一根粗大的棍棒和一支枪。如果有人想翻过栅栏,偷走钞票,再从栅栏上翻过来,通过走廊和一道道门逃出赌场,那都是白费心机。更何况,出纳员通常是一班两个人。

邦德来到兑换台,把筹码换成了钞票,这时他脑子里正在思考着这儿是否有遭抢劫的可能性。倒不是他想入非非,只是对这事感兴趣罢了。最后他认定这里不大可能遭抢劫。根据他的估计,至少需要十名训练有素的彪形大汉才能干这种事,而要找到十个忠心耿耿、矢志不渝的好汉,在当今的法国或其它什么国家,实非易事。

兑换台遭抢劫的可能性被否定后,邦德开始想象着明天上午赌场的业务汇报会,这是赌场董事们每天例行的。明天的例会报告肯定会是这样的:“利弗尔先生赢了两百万法郎,这次他赢的钱跟平日差不多。费尔柴尔德小姐在一个小时里替利弗尔做了三次摊庄,之后便赚了一百万。维克姆特·维勒林先生在轮盘桌上赌了两把,赢得了一百万法郎,他下的赌注是最高额的,他很有运气。接下来就该轮到那个来自英国的邦德先生,在过去的两天中他赢了大概有三百万法郎。他在第五号台专门押红字,采取的是累进制下赌注的方法。他看上去处事不慌,镇定自若,再加上手气非常顺,所以赢了不少钱。昨天晚上我们游乐场的总收入是……。”然后,会议在一片致谢声中结束。

邦德一边思考着,一边从大厅的转门走出去,并顺便朝穿着晚礼服的看门人点了点头。

检查客人的进出,是这个看门人的职责。一旦发现什么可疑的迹象,他就会马上踩下电子踏脚板,转门便会被锁住,再也转不起来。

在更衣间,邦德大方地塞给存衣女郎一千法郎小费,然后从俱乐部的台阶上潇洒自信地走下去,进入静寂的夜色之中。为了放松一下僵直的身体,他深深地吸了一口芳香清新的空气,以此驱赶袭来的阵阵倦意。他很想知道,晚饭前,也就是他离开旅馆之后,是否有人搜查过他的房间。

穿过宽阔的林阴大道,走过小花园,他回到了“辉煌饭店”。侍者满面微笑地递上他的房间钥匙(一层45号房间)和一封电报。

这封电报发自牙买加,上面写道:

金斯顿急电:

矿泉王城“辉煌饭店”转交邦德,现在汇上1915年的古巴哈瓦那雪茄贷款共一千万法郎,希望这个数字能使你满意。

致意

达西尔瓦

这封电报意味着,有一千万法郎的资金正在拨汇的途中。下午的时候,邦德给伦敦情报局总部发了一封电报,请求给予更多的资金,这封电报就是给他的答复。巴黎方面把这事告诉了伦敦的克莱门茨,他是邦德所在部门的上司,克莱门茨又将此事转告给M局长,M局长摇头苦笑了一下,要求会计和财政部处理这件事情。

邦德曾经在牙买加工作过。这次他来矿泉王城俱乐部是要执行任务,掩护身份是牙买加卡弗里主要进出口公司十分富有的代理商。因此,他必须通过牙买加和伦敦联系。牙买加负责与他接头的人不苟言笑,此人是《拾穗者日报》美术编辑室的主任,而《拾穗者日报》是加勒比海地区最著名的报纸。

这个人叫福西特。战前,他在一家玳帽公司当会计。战争爆发后,他离开老家开曼岛,毅然从戎,在位于马耳他的一个小型海军情报组织做过出纳员。战争结束后,他复员回开曼岛,从此他的心情便非常郁闷,只觉得壮志未酬。就在这时,他被加勒比海地区情报局的负责人看中,并在摄影及其它艺术学科方面接受了严格的训练,然后在牙买加某个要人的推荐下,获得了《拾穗者日报》美术编辑的职位。

福西特的主要工作是负责处理世界各大通讯社发来的新闻图片。在工作之余,他按照某位从未谋面的人的电话指示,做一些简单的、容易操作的、只须要勤快和谨慎就能办好的事。作为报酬,每月有二十英镑将会打在他在加拿大皇家银行的账户上,这笔钱名义上是他的一个在英国的远亲寄给他的。

为了协助邦德完成目前的这一特殊任务,福西特必须立即以加急电报的形式,把从伦敦来的指示向法国的邦德传达。上级告诉他,为了打消当地电讯局的怀疑,他与邦德所有来往的电讯,在名义上都应该是商业通信。因此,他以《航运通讯与图片》杂志社特约记者的身份,向英法两国频繁地传递相互发出的情报。做这项工作,他的额外报酬是每月十英镑。

他很满意自己的工作成绩。于是他为了奖励自己,以分期付款的方式订购了一辆“莫利斯”牌小轿车;他还买了一个绿色眼罩,可以调节,这更加使他看起来像美术编辑。

这种间接联络的方式,邦德渐已习惯,而且也非常喜欢,这种遥控手段给他造成了一种距离感,使他觉得他跟位于伦敦摄政公园附近的情报局大楼里的上司们,不仅仅是隔了一条长约一百五十英里的英吉利海峡。这些上司们,因为通讯距离的延长,而没有办法对他的一举一动了解清楚。其实在他的心里,这种距离感说不定是虚幻的,也许在矿泉王城俱乐部,潜伏着另外一名特工人员,他的行动或许都被在暗中监视着,他的情况会有人直接向上级汇报。尽管这样,邦德对这种舍近求远的联络方式还是很满意。就像福西特那样,这个金斯顿的开曼群岛人,他知道假如他不是分期付款,而是以现金一次性买下了“莫利斯”轿车,那么伦敦兴许就会有人想知道、也会知道这笔钱是从哪里来的。

邦德看了两遍电报,随后从放在服务台上的便笺本上撕了一张电文纸,用大写字母回复来电:

来电已收到,款够用,多谢。

邦德

他把写好的电报稿交给服务员,然后把达西瓦尔发来的电报放进了口袋里。他突然意识到,假如有人想偷偷查看他的电报内容,那太容易了,所以只要把这个服务员买通就行。

他道了声晚安,拿起房门钥匙,转向楼梯,向负责开电梯的人摇摇头,示意他不坐电梯。电梯有可能是一种危险的信号,他想。如果二楼有人,电梯开动,便有可能打草惊蛇。他觉得,还是谨慎为好。

他踮起脚尖轻轻爬上楼梯,忽然他有点后悔刚才给M局长的回复,他觉得措辞太傲慢了。他知道作为一个赌徒,要想与强敌抗衡,赌本是必须要充足的。不过话说回来,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从M局长那里要来钱。于是,他耸耸肩膀,走上楼梯,穿过走廊,向自己的房间轻轻走去。

电灯开关在哪个位置邦德很清楚,他猛地推开门,冲进去,在拉亮电灯的同时紧握防身手枪。房间里很宽敞,没有一个人。他没有去检查半开半掩着门的浴室,而是直接走进卧室,锁好门,打开床头灯和镜前灯,把枪扔在了窗户旁边的长靠椅上。随后他弯下腰,打开写字台抽屉,检查了他临走时放的一根头发,发现它原封未动。

接着,他又检查了一下大衣柜上的搪瓷把手,看见涂在上面的爽身粉丝毫未动。他慢慢踱进浴室,把马桶盖掀起,查看是否里面的贮水线和铜质阻塞球还在原来的位置上。

检查完这些,他又检查了那些微型的盗警铃。他觉得这样做并不是愚笨可笑,或者神经过敏。他是一个特工人员,并且受过严格训练。之所以能活到现在,是因为他很注意自己生活中的每个细节。对他来说平时谨慎小心都是应该的,就如同深海潜水员、试飞员,或者那些赚危险钱的人一样,事事都需要谨慎。

对于他外出的这段时间里,没人搜查他的房间,邦德很高兴。他脱掉衣服,洗了个冷水澡,然后抽起了这一天当中的第七十根香烟。在书桌上放着厚厚的一叠钞票。他坐下来一边清点钞票,一边在小本子上记账。在两天的角逐中,他赢了差不多三百万法郎。他从伦敦来的时候,带了一千万法郎做赌本,从福西特的电报里得知,伦敦又给他汇出了一千万法郎。等到那一千万法郎到手后,他将有两千三百万法郎做行动资金了。那笔钱大约合两万三千英镑。

邦德盯着窗外的黑色大海,一动不动地坐了一会儿;然后他将单人床上华丽的枕头掀起,把这捆钞票全部塞了进去。他刷了牙,关掉电灯,钻进粗糙的被单里。他侧身躺着,回想着这一天的活动,十分钟之后,他翻过身,准备入睡。

邦德习惯性地用右手向枕头下面摸了摸,直到触摸到点三八口径的科尔特手枪的木柄,这是临睡前惯常性的最后一个动作。不久,寂静的房间里响起了轻微的鼾声,邦德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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