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李雄提了杜考、陆机、孟玖三人,引着铁骑,竟望城中杀入。忽然后面金鼓振天,喊声大起,杀入城来,却是慕容廆、段方山引着大军继到。于是三人合兵一处杀来,城中一时鼎沸,自相踏死者不计其数。那李雄等杀入帅府坐下,遣人飞报刘弘祖。弘祖连夜拔寨而起,竞入城与李雄合兵一处。天明出榜安民,取过杜考等三人,立于阶前。弘祖用好言说道:“晋室扰乱,英雄并起,将军等若肯相从,管取富贵仍在,不足虑也。”陆机大怒道:“误中诡计,被你所擒,今日至此,有死而已,何用多言。”刘弘祖道:“将军才名盖世,岂可一无所就,竟死于此?若能移事晋之心事赵,赵王必然大喜,重加委任,何至身膏草野,竟是默默无闻乎?”陆机骂道:“我心如铁石,岂肯屈膝于贼,快求利刃,不用多言。”刘弘祖犹惜其才,不忍加诛,竟令去其绑缚,放他回家。李雄谏道:“陆机枭雄,今释不杀,后必为患。不如杀之,以全其节。”刘弘祖听说,沉吟半晌,竟依其言。牵出辕门斩首,时年二十有八岁也。后人有诗赞他的节义道:

士衡诚奇才,死节亦可哀。奋志唯一死,那知名利来。

上蔡已不鉴,华亭怜矣哉。同执有三人,惟公不可伦。

富贵安足问,慷慨惊鬼神。心坚如铁石,浮言非所论。

建春门外月,千古照忠臣。

却说刘弘祖杀了陆机,军士呈上首级,弘祖还未及开言,忽然间就庭下起一阵大风,沙飞石走,霎时间阴云四合,红日无光,白昼如同暗夜,对面不见一人。风过处愁云惨惨,落下一天黑雨来。你说是甚么黑雨?但见:

点滴如同黑水,沾衣竟似染缁。洁净庭除,遍作乌泥世界;光明大地,翻成黑水滔滔。

百万军中,个个惊心骇目;满城士女,家家闭户藏身。无昼无夜,总是愁云一片;若高若下,

但见黑水淋漓。真是千古未有事,今朝始见知。

刘弘祖与诸将见了,各各骇然不已。不多时,云收雨歇,陆机的首级,已自不见。弘祖忙着人去看他尸骸,也不知去向。弘祖一发惊骇,传令军中设祭,亲率诸将望空拜奠。奠毕,各各嗟叹不已。就放了杜考、孟玖,收在军中听用。杜考、孟玖也就降了弘祖,各无他话。正是:

明知不是义,事急且相随。

那刘弘祖用诡计得了汲郡,声息传入琅玡王耳中,不胜大怒,与顾荣商议攻城。顾荣道:“彼军新得汲郡,声势正盛,吾军败北之余,士气方沮,难与争锋。不如回军洛阳,奏知圣上,再起大军前来,方能恢复。不然,只恐徒损士卒,无益于事。”

司马觐道:“我出兵以来,未有寸功,徒使兵败将亡,坐失城池。若引兵而归,不惟难见主上之面,亦恐敌人引兵来追,那时进无救援,退有劲敌,恐非计之善也。”顾荣道:“舍此惟有传檄河内都督周茂,令其起兵前来夹攻,方可取胜。”司马觐道:“此计甚善。军师宜作檄文,令其速来,我这里等他一到,并力合攻。”顾荣依言,即时取过文房四宝,作下一篇檄文。那檄文道:

刘弘祖以并州亡命,称兵犯顺,凡属臣子,俱宜切齿。而乃所至郡县,望风奔溃,今彼乌合之徒,得呈无

疆之祸,非弘祖之善谋,实守臣之不用命也。顷者杜考失算,汲郡陷没,大将陆机,遂被非刑,中夜思

维,痛心疾首。幕府兵虽寡弱,士卒饮泣,咸思自奋,会当秣马厉兵,锐锋以往,破曹瞒于赤壁,擒王邑

于平林,复我故土,歼彼巨魁。尔河内素有忠良,夙称智勇,宜即策马挥戈,星移电掣,首尾齐举,内外

夹攻,歼巨魁于汲郡,还故土于圣明。旌旗所指,神鬼俱从,敌马所知,干戈自倒。檄到且即发兵,

毋忽。

顾荣草完檄文,递与司马觐。司马觐看了一遍,说道:“军师文词敏妙,可谓文武全才。”说罢。便令裨将钮可使赍了,竟望河南而去。

那司马觐打发钮可使去了,传令闭营自守,只等周茂引兵到来,并力攻城。忽听得营外喊声连天,炮声大振,司马觐听了大惊,即忙亲自披挂上马,引了顾荣、稽绍,一同出营观看。只见前面一员大将,金盔金甲,手执大刀,扬威耀武,直杀过阵来。

晋军阵上,顾荣忙舞枪敌住,喝道:“贼将慢来,快通姓名。”那将道:“我倒认得你叫做顾荣,你反不认得我么?我非别人,即邺中都督,蒙赵王改封行军副元帅乌桓是也。”顾荣听了“乌桓”二字,不觉大怒,骂道:“忘恩匹夫,朝廷有何负汝?却敢结连贼人,亲为叛逆,不杀汝岂消此恨!”说罢,不问好歹,提枪当面就刺。乌桓闪过,也舞刀相迎,两下战有二十余合,不分胜负。乌桓大怒,提起刀一刀砍来,恰好砍中顾荣马首,那马负痛,直立起来,将顾荣掀在马下。乌桓提刀来砍,晋军阵上王明看见,抢马出阵。放了顾荣,接住乌桓大战。两个又战二十余合,乌桓杀得性起,一刀将王明挥为两段。晋军琅玡王看见,忙令裨将富春出战。富春得令,即时提刀出马,大杀一阵,富春力量不加,刀法散乱,又被乌桓一刀砍来,死于马下。

琅玡王觐见乌桓连斩大将,心下惊慌无措,忙叫鸣金收军。只见侍中稽绍勃然大怒,提枪跃马,冲出阵前,大骂道:“乌桓反贼,怎敢连斩吾将?不要走,吃吾一枪!”说罢,挺枪直杀过来。乌桓忙舞刀相迎,战至四十余合,并未分高下。稽绍不胜大怒,一枝枪使得神出鬼没,照乌桓一枪刺来,乌桓措手不及,肩膊上着了一枪,只得败阵而走。稽绍引动大军掩杀一阵,方才回营。正是:

乌桓武艺虽难及,稽绍英雄亦可夸。

那乌桓败入城来,备将杀死晋将、被稽绍枪刺之故说了一遍。刘弘祖道:“稽绍勇猛,明日先擒此人,余者自不足惧矣。”当夜无话。

至明日,弘祖点大军五万,令段方山出战,慕容廆、石季龙、呼延晏押阵,引兵竟望晋军大寨而来。司马觐正与顾荣、稽绍等商议攻城之策,忽报段琨索战,稽绍即时披挂出马,各通姓名,接住大杀。好稽绍,抖擞精神,一根枪却如蛟龙搅海,无半点渗漏。战有一个多时,两下并无胜负。段琨暗暗喝采,提起毕燕挝打来,稽绍闪过,回手一枪,却刺中段琨左臂,段琨只得败阵,负痛而走。后面稽绍随后赶来,看看赶有半里路,村名荡阴,忽然西南上征尘蔽天,杀气迷空,一彪军马赶到,看见稽绍追逐段琨,大叫道:“稽绍休得追我大将,石季龙在此!”稽绍看见,舍了段琨。就战季龙,两下又战有三十余合。只见东南上又是一将冲到,乃左军元帅慕容廆也,杀入阵中,双战稽绍。稽绍并无怕怯,左冲右突,浑如猛虎翻身。石季龙及慕容廆见战不下稽绍,招动大军一齐掩杀过来,将稽绍围在垓心。稽绍身被数枪,血透重裘,其战愈力,枪挑赵军兵马不计其数。自辰至申,战有五六百合,看看天晚,稽绍杀条血路,冲出阵来。不期前面喊声大起,赵将呼延晏杀到,排开铁骑,截住去路。稽绍见前面无路,杀回旧路。那石季龙、慕容廆依旧引兵围住,左胁下呼延晏又引兵杀来。其时稽绍虽有万夫之勇,战了一日,气竭腹饥,怎挡得他三员虎将,在围中冲突一番,见赵兵围得铁桶的一般,知道不能得脱,仰天长叹道:“非是稽绍不忠于陛下,恨力竭耳!当为厉鬼杀贼,以报陛下。”说罢拔出身边宝剑,自刎而死。后人看到稽绍荡阴死节,为诗哀之。诗云:

荡阴力战势难支,惟有捐躯报主知。

血染重裘谁得似,义昭千古至今时。

生前未报君恩重,死后还存厉鬼思。

细柳新蒲空自绿,孤鬼何处赋新诗。

石季龙等见稽绍既死,便引动大军,直杀至司马觐大寨而来。司马觐听见稽绍死节,赵兵且到,不胜大惊,忙与顾荣商议应敌。顾荣道:“且自闭营坚守,等周茂的救军到来,再作区处。”司马觐只得依言,传旨紧守营垒,不许出战。只见乌梦月上前说道:“大王受命出师,并未有寸功,反致丧师失地,今又闭寨自守,岂不见贼人逼城搦战耶?况周茂前日表章,原求大王合谋退贼,今反待救于彼,不惟见笑于贼人,又贻笑于河内之人矣!妾虽不才,愿假兵三千去擒石季龙等,献于麾下,为陆稽二将军报仇。”司马觐喜道:“既乌小姐肯为朝廷出力,必能取胜。”

便与精兵三千,令梦月开门出迎。梦月得旨,随即披挂齐整,跨上五花骢,手提方天画戟,腰系锦绦银锤,雄纠纠的冲出营来。你看他如何打扮。但见:

金盔金甲,笼着玉骨冰肌;白腕柳腰,带着银锤画戟。妖娆体态,翻成铁面武夫;

三寸金莲,跨着高头骏马。秋波一转眩人意,红粉飞扬战士惊。

那石季龙看见晋营中冲出一员女将,暗暗惊异,拍动赤兔向前问道:“那女将姓甚名谁,敢来临阵,岂非来送死么?”梦月见说,更不通名,提起方天戟就刺。石季龙大怒,挺着蛇矛迎住,两个战有二十余合,梦月拖戟便走。石季龙随后赶来,大叫道:“那女将走往那里去?快快下马受降,免使出丑!”梦月听见季龙随后来赶,心下暗喜。等他马来得较近,悄悄的将两戟带住,腰边取下锦绦银锤,回转身来,说声“着”,向季龙一抛,季龙不及防备,竞被拖下马来。梦月喝令军汉缚了,击得胜鼓进营,向司马觐报功。司马觐见捉了石季龙,不胜大喜,喝令拿去斩了。梦月忙谏道:“大王未可斩他,且将来监在后营,待捉了刘弘祖一班贼党,囚送洛阳,听天子自行处斩,也显得大王的功劳。”司马觐喜道:“小姐之言,甚是有理。”就不斩季龙,将去监在后营。一面置酒与梦月贺功,不在话下。

且说呼延晏与慕容廆催动后军追上前来,忽听得石季龙被擒,大吃一惊,说道:“不料晋营中有如此英雄女将,不知石元帅何故被他擒了?”遂一涌而来,杀到寨前大喊道:“司马觐快快放出石元帅来还我,万事便休。不然杀入寨来,叫你等死无葬身之地。”那司马觐与梦月正在营中饮酒,从军报说呼延晏二人在营前叫战,便对梦月道:“赵将又来索战,小姐如何退之?”梦月道:“不妨,待我一发去擒了此贼,再来饮酒未迟。”说罢,竞跳上五花骢,提戟出营。有分教,此一回:

连擒虎将声名藉,惹得刘郎自动兵。

毕竟不知乌梦月如何迎敌?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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