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议员种村继夫被杀害之前,曾我明一太郎来这儿询问过,有关“猴蟹大战”的故事。那块用于遮阳、防尘的,已经有点泛黄的白色条纹窗帘,今天仍然挂在店前。店主人还真是特别热心啊,曾我明一太郎如此想着,正从光町的土屋杂货店前经过。

这时,店门恰好开了,店主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啊,上次真是谢谢您啦!……”曾我明一太郎低头致谢。

土屋育雄立即就想起曾我明一太郎来了,说道:“哎呀,你是中央报社的……不知上次有没有帮上忙啊?”

“我去您介绍给我的那家理发店问了问,但是,没有得到特别有价值的消息。”曾我也不好说完全没有起作用,只好这样礼貌地回复。

这时,土屋的表情有点古怪,说道:“咦,他没带口信给你吗?”

“口信?什么口信?”

“好像是大概五天前,我让紫鸭露草协会的木伏直纪,给你捎口信啊,我还以为你已经知道了呢。”

“我最近没有见到过木伏先生,什么事啊?”

“他跟我说会联系你的,难道给忘了。算了,正好,我听到一个你可能会感兴趣的故事,是有关‘猴蟹大战’的。”

曾我明一太郎顿时有点紧张。

“你现在还在调查那件事吧?”土屋育雄笑着问。

“嗯,当然。是什么样的故事?”

看到曾我明一太郎如此感兴趣,土屋育雄反而有点不自信了。

“不是,知道那个‘猴蟹大战’的故事的不是我,我没有具体询问,只是觉得:有必要告诉你们中央报社的人,才让木伏直纪带口信的。”土屋育雄摇着头说道,“之前,你来询问的时候,我还不清楚为什么要调查‘猴蟹大战’的事情,后来,核电站的连环杀人案,变得家喻户晓起来,报纸上也大肆报道过‘猴蟹杀人事件’,我才领会了曾我先生询问有关‘猴蟹大战’的故事的用意。而前不久,在一次当地人的聚会上,我提起此事,然后有人告诉我,很早以前,有一个关于‘猴蟹大战’的故事。听他讲完,我隐约感觉以前是听过那个故事,但我的记忆力不行……告诉我故事的人叫伊藤,当时在中学当老师。他说那个‘猴蟹大战’的血腥故事,可能跟这次核电站的连环杀人案有关,而我也有这种感觉,所以就托人告诉你,哎呀,你自己当面去问问怎么样?”

混蛋,“猴蟹大战”的故事,终于要浮出水面了吗?曾我明一太郎高兴得简直要飞上天了,向土屋育雄道谢了之后,曾我就火速赶往伊藤的家里。

伊藤先生住在离土屋育雄的杂货店不远的一间小屋内,他已经年过六旬,好像对土乡史的研究特别感兴趣。曾我明一太郎来访时,家人都不在,只有他一个人在拾掇院子。伊藤白发苍苍,有点像深山中的隐士,给人一种超凡脱俗的感觉。知道曾我的来意后,他兴冲冲地将曾我,让到铺着榻榻米的客厅里去。

“那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儿了,而且,我也没有亲身经历过,所以,有些记得不是特别真切的地方,还请您多多海涵。”伊藤客套地说完后,就开始讲起来,“核电站建成之前,就存在土地的收购问题,我记得好像被称为‘猴蟹大战’。当时,报纸也确实以这个为题,刊登了相关报道,所以,人们应该是这样称呼,那时的土地收购问题的。”

“您还记得是什么报纸上的报道吗?当地的报纸?《千叶日报》?”这是很关键的线索,曾我明一太郎随口插话道。

“哎呀,是什么报纸呢?呃……”

“算了,您继续讲吧。”曾我明一太郎催促着。

“那场纷争当时闹得沸沸扬扬的,主要就是围绕卖不卖核电站用地的问题。情况大概是这样的,关东电力公司在进行核电站建设调查之前,早已明白关东电力公司的计划的房地产商、土地经纪人,就在暗中活动,进行秘密地策划,私下悄悄地着手收购土地,而土地拥有者,还完全不知道核电站的事,于是,他们就以很低廉的价格,将土地转卖出去了。待到建设核电站的消息,突然公之于世之时,大部分用地都已经收入关东电力公司的囊中了。”

伊藤从收购用地的事情开始,详细地讲述起来,但其实在九十九里滨那个地方,比起渔业问题,土地问题似乎还没那么严重,还是比较顺利地进行了土地收购。

“随着土地价格的上升,连反对建设核电站的人,也一个接一个地卖了土地。并且县议员和村议员——那时候,光町还只是个小村子——那些家伙充当电力公司的狗腿子,给当地人施压,导致最后拥有土地、却死死不肯妥协的,只有石井正二郎一人。”

“噢!……”曾我明一太郎认真地听着,时不时地点头。

“电力公司的劝说也不奏效,土地经纪人就天天纠缠着石井安正二郎。而问题的关键就在于,石井并不是当地人。不管是那些转让了土地的人,还是放弃了渔业权的人,都是当地的居民,最终还是很好地配合当地的核电站建设的,而现在外地人石井一个人,妨碍了当地的发展,所以,石井正二郎受到了舆论的压力越来越大。我虽然是本地人,但觉得他们对石井正二郎还是太过分了。”

“石井正二郎虽然不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还真是挺执着、挺有勇气的呢。”曾我明一太郎赞叹道。

“这是有原因的。”伊藤似乎很同情石井正二郎,“现在,核电站所占用的那块地,太平洋战争刚刚结束不久,是寸草不生的一片荒地,有风的日子,沙砾漫天飞,根本睁不开眼睛。当时,石井正二郎在东京的家被烧成了灰烬,无家可归,就从东京迁移到那儿。那时,正值粮食紧缺的时代,这你知道吧?”

曾我明一太郎点头说知道。

“搬到那儿以后,石井正二郎将沙地划分成一块块的,试图种植可以固定沙石的草,可每次种好后,草都会立即枯萎,并被沙子淹没。他还煞费苦心地,种植了生命力极强的芒草,也没有成功。大家都嘲笑他,但他并不灰心,而是努力坚持着,历尽千辛万苦之后,终于研究出了一个办法,虽然听起来不合常理,就是仅仅将孕育着种子的芒草的茎,植入沙地中,结果竟神奇地发芽了。”

“噢……”曾我明一太郎也很吃惊地点了点头。

“成功之后,他又顺利地栽培了西红柿、黄瓜等蔬菜,石井果园就这样,在这个不毛之地诞生了。”伊藤感叹道。

“原来是这样。”

“由于是自己辛辛苦苦建造起来的农园,所以,石井正二郎怎么也不想放弃。农园就像是石井种下的一粒柿种,每天孜孜不倦地给它浇水,才得以开花结果,长成高大的柿子树的。虽然石井正二郎能得到一大笔的补偿金,可是,他还是无法轻易丢弃自己心爱的农园。有报纸给这场纷争,取了一个别名叫‘猴蟹大战’。那段时间在当地,只要提到‘猴蟹大战’,就默认是石井和电力公司之间的纠纷,当时闹得人尽皆知,但现在应该没有谁知道了吧。事情已经过去十几年,这一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当时的人,有的移居到别的地方,有人则已经去世了。时间带来的变化还真是令人感慨啊……”

曾我明一太郎心中一直以来的谜团,终于揭开了,他使劲地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这就是所谓的‘猴蟹大战’啊!……”

但伊藤却摆手说:“不是,这还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猴蟹大战’哦。事情还没有结束,不久就发生了一件大事。”

“大事?……”

“因为石井正二郎一个人的关系,造成了核电站无法施工,怎么着也不是办法。也不知道电力公司方面,到底使用了什么手段,经纪人很勉强地说服了石井,最终成功地收购了石井正二郎农园,听说石井获得了一大笔补偿金。到底是多少,我们就先不管了,之后就发生了奇怪的事情。”

曾我明一太郎静静地听着。

“后来经纪人用花言巧语,唆使石井正二郎用农园的补偿金,购买白滨的土地,而离开农园的石井正二郎,好像一开始也看中了白滨的土地,所以,就决定购买下来。但这根本就是一个骗局,最后石井不仅没有得到白滨的土地,补偿金也全部被经纪人给骗走了。至此,石井俨然成了被狡猾的猴子欺骗的螃蟹,这才是‘猴蟹大战’的故事。”

“真是太过分了!……”曾我名一气愤地说。

“好像这个圈套并不是经纪人一人设置的,而是有幕后主使,在一步一步地设套,而传言说幕后主使,就是当时的村议员、县议员,以及关东电力公司的涉外人员。”

“我知道了,螃蟹遭受到猴子无情的踩踏、踢打。”曾我明一太郎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完全了解了事情的经过,没想到伊藤的话还没讲完。

“不是不是的,你继续往下听,石井正二郎感觉到自己被骗了,就和经纪人交涉过好几次,经纪人却坚持称,自己也是受害人。事情就这样一直没有得到解决。后来,一个下雨的夜晚,有人在涨满水的栗山河里,发现了石井正二郎的尸体。”

“啊?……”曾我明一太郎闻言,顿时脸色大变。

“很蹊跷对吧?……石井正二郎的死,对制造骗局的那些家伙来说,是太合时宜了,对他们太有利了。当然,警察出面调查了经纪人、村议员和县议员等有关人员,但是,并没有找到能够证明,石井正二郎是他杀的证据。村议员、县议员和经纪人都给无罪释放了,石井正二郎的案件最后定案为:不胜酒力的石井正二郎,喝闷酒喝得酩酊大醉,失足滑进栗山河,溺水而亡。”

“事件的真相是怎样的?”

“真相?……”伊藤皱紧眉头,不停地摇头,“谁也不知道。石井正二郎的妻子不相信石井的死,只是一次单纯的意外事故,丈夫是不会喝酒的人,所以,根本不可能一个人去喝闷酒,以前也从来没有过这种情况。但即使他妻子说的是事实,也不能断定石井正二郎在出事那天,就绝对没有喝酒啊,而警方进行尸检后,也确实发现有酒精成分,所以,他妻子的说辞,没有得到认可。”

“可恶!……”曾我明一太郎气愤地嘀咕道。

“是啊,太可恶了。那帮家伙拼命咬住石井正二郎不放,非置他于死地不可。因为大家都清楚这一点,所以,当时人们都议论纷纷说,石井正二郎即使喝醉了,也是那些家伙强行让他喝的酒,不对,他们甚至可能是直接给尸体灌酒的。石井夫人相信,传言说的都是事实,就一次一次地提起诉讼,但是,传言毕竟是传言,没有任何证据,所以……”

“他妻子现在怎么样了?”曾我明一太郎有点担心地问道。

“丈夫死后,她就生病卧床,后来就带着孩子离开了。”

“去了哪里?”

“石井一家在这附近也没有亲人,现在一家之主死了,土地、房子也没有了,连钱也给骗走了,以致生活无法维持下去。人们都猜测:他们应该是投靠石井夫人在关西的亲戚去了,之后到底怎么样了,也没有任何音讯,所以谁也不知道。”

“哦!……”曾我明一太郎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现在闹得沸沸扬扬的‘猴蟹大战杀人案件’应该是石井正二郎的遗属干的……”伊藤压低声音说。曾我明一太郎没有回答,只是叹气。

“会不会是他们来为石井正二郎复仇的?虽然我不希望是这样。”伊藤埋着脸,好像在自言自语。

曾我明一太郎突然问道:“传言中提到的,当时的村议员和县议员等人的名字,您还记得吗?”

“那个,我就不太方便……”伊藤缄口不语。

“没关系,不说也行。我去调查一下,很快就能够知道。可能就是猴蟹杀人案件的被害者吧。现在,问题的关键是石井正二郎的遗属,他妻子那时大约多大年纪?”

“呃,我跟石井正二郎一家也不熟,而且是个局外人……”伊藤摇了摇头。

“您刚才说,石井正二郎有小孩对吧,是男孩还是女孩?”

“唉,那个也……但是,小孩当时好像上小学。”

“当时是小学生,那现在就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了。”曾我明一太郎推测着。

“你会刊登在《中央报纸》上吗?”伊藤有点担心地问。

曾我明一太郎没有回答,而是说:“但是,如果是石井正二郎的遗属来复仇,他为什么会毫无顾忌地,要向世人宣传呢?将‘猴蟹大战’的纸片,仁义塞在被害者手中,是不是玩儿得有点太过火了?凶手故意留下犯罪的线索,不是让警方更容易逮到自己吗?……其实如果他不宣传所谓的‘猴蟹大战’,我还真的无法这么早猜到凶手是谁。他的这一行为,确实很不合常理啊。”

“也是啊,这不是明确告诉大家,他的目的就是为了给死去的石井正二郎复仇嘛。”伊藤点头同意道。

“为了复仇,凶手可

以私下里,直接给对方送恐吓信啊,何必要弄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呢?难道这是最近年轻人的倾向?……凶手把杀人当作一门艺术,或者当作自我表现的工具?”

千辛万苦找到了解决事情的头绪,但是,曾我明一太郎却没有丝毫的兴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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