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你之前来过我这儿?”

“嗯。”对着曾我点头的,正是千叶支局的记者原田清之助。此时的他,已经僬悴了不少。本来圆嘟嘟的脸瘦了下来,都露出了颧骨,一双大大的眼睛,在深陷的眼眶中显得更大。原田用那双眼睛,佯装怒视着曾我,思考了很久说道:“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才造成了这么大的骚动。”

“你不用跟我道歉,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对方实在是太难对付了。哎呀,我想你这次,应该得到教训了吧,也别太自责啦。”曾我用极其温柔的声音,安慰着原田清之助。

“你之前告诫过我不要太轻率,我还是太冲动了。”原田清之助低着头承认错误。

“这也没什么不好啊。冲动说明你还年轻呢,要是到我这个年纪,就做什么事都畏首畏尾了。”

曾我明一太郎话刚说完,原田就不禁发出“嗯”的一声,眼睛里似乎还有种叫眼泪的东西,要掉下来了。这个平时总是被各种人训斥的年轻人,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暖心的话。

“别说那个了,今天支局那边还好吧?……自从报道登出来那天起,我给支局打过好几次电话了,你总是不在。有一次久保山支局长接到电话,一个劲儿跟我哭诉。这次骚动发生之前,我每次给他打电话,他都显得春风得意,总是自夸所有的报道,都是他一手策划,包括立意、安排采访甚至写报道等,可那之后呢,好像变了个人,净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等,这类逃避责任的话。真是个卑鄙狡猾的家伙,我就臭骂了他一顿,在那样的家伙手下干活,你也够戗了吧?”

“我已经在支局待不下去了。”

“是吧,我明白,明白。”曾我明一太郎看着原田清之助,那眼神好像是在迎接,受欺负负气回娘家的女儿似的。

“实际上我已经递交辞呈了。”原田坦白道。

“啊……什么,辞呈?”

“只是,报社那边不让我辞职。”

“是吗,这样啊。只是由久保山暂时保管着,对吧?要是你递交了辞呈,他不是也必须要辞职嘛,他才不会转给人事部呢。”

“那我要怎么办?工会肯定会要求我辞职的,否则他们会一个劲儿地指责我。”

“工会是工会的事情,先别管他们了。只是你的辞呈,现在被交给人事部的话,那就麻烦了。我们年末不是还有一场战斗吗?另外,还必须要做好反对裁员斗争的思想准备。那个时候,他们就会拿你的辞呈作为谈判的材料,要他们同意你辞职,否则……”

“那也没关系。反正以后肯定在中央报社待不下去了,这我早就有心理准备了。”原田清之助自暴自弃地说。

“是吗?……”曾我明一太郎再次仔细端详着原田。皱巴巴的领带,略微有点脏的衬衫,全身散发着没人疼惜、自暴自弃的颓废男人的酸腐气息。

“我现在都没有人身自由了。也不让我辞职,之前一直在进行的采访活动,也不允许我去了……支局长说,我是个极不安分的人,不会让我再写报道了,他似乎打算就这样,把我晾在一边。不单单是支局长,其他人也用异样的眼光看我,不理睬我……大家在背后议论纷纷,说都是因为我,导致报社陷入了目前的困境,连年末奖金都可能发不下来,还好意思安心在报社待下去……”

“嗯!……”曾我附和着,可是,面对目前的状况,他也束手无策,只能鼓励说,“现在也只有厚着脸皮,暂时待下去了。”

“我最气愤的是:报社里也有人竟然说,那报道完全是捏造的,说我听到藤平的告白也是假的。”原田一副极为失落的表情。

“谁啊?……竟然说那种话,听着好像是关东电力公司的间谍,是报社内部的人吗?”

“我是从总部的社会部听说的。”

“浑蛋!……”曾我很生气地发泄道。

果然,报社内有这种家伙。总部的社会部,总是有些莫名其妙的精英,普遍看不起地方报社的记者,这种家伙才不会做什么好事呢。

“你不用灰心,既然这样,我们还非将核电站事故,调查清楚不可呢。原田,别放弃,好好干!……”

“但是,支局长已经下命令,不让我接触核电站的案件了。”

“他怎么会知道呢。没关系的啦,什么支局长的命令,敷衍两下就行了。反正你不是要交辞呈嘛。男子汉大丈夫,与其气馁,不如破釜沉舟地大干一番。”这番鼓励的方法,还真是很像曾我明一太郎的风格。

“可是,不会再给报社添麻烦了吧?领导告诫我说,现在是安抚关东电力公司的关键时刻,不准我再有什么举动,以防刺激他们。”

“净说些愚蠢的话。我们已经极大地刺激到他们了,安抚有什么用。你现在可千万不能退缩,那样岂不是太没面子了。”

曾我明一太郎不遗余力地劝说着,因为他相信,要使这位年轻人重新鼓起干劲,只能带点教唆性质地劝导了。

“也许你还不知道吧,我也正在想办法,尽力扭转乾坤,进行反扑呢!……所以你不用担心。”曾我明一太郎一副得意地神情。

“曾我先生,是怎么个反扑法?”原田清之助瞪大眼睛,惊讶地看着曾我明一太郎。

曾我明一太郎并没有回答,只是问道:“报道出来之后,总务部长藤平武彦有没有什么动静?之后就没能再见到他吧?”

“见到了,见是见到了……”原田清之助唉声叹气地点了点头。

“是吗,我还以为他会装作不在家,避着不见你呢。”

“见是见了,可他完全不承认,之前跟我坦白的事情。”

“果然。”曾我明一太郎兴致满满地点头说。

“我还跟他争论了好久,可是他说:高濑社长的放射性事件,是毫无根据的谣言,就拿佐桥启助帮助我处理尸体这一件事情来看,也知道是子虚乌有的。你自己也不想想看,一个精神正常的人,会向报社记者坦白,对自己有毁灭性打击的事情嘛?我再次提到指纹的事情,他只是一阵冷笑,他已经知道我手上,根本没有指纹这一证据了。”

“这一阶段是你败了哦。”曾我明一太郎悠闲地说,似乎在告诉原田,叫他不用着急。

“果然还是我太轻率了。我没有藤平武彦已经坦白的人证和物证,任凭他事后翻云覆雨;哪怕当时带个录音机去也好啊。”

“只有录音,是当不了证据的。”曾我明一太郎笑着摇了摇头。

“好了,过去的事情,再怎么后悔也没用,我们还是想一想。新的进攻方法吧。”

曾我明一太郎又开始安慰起不停自责的原田来,接着问道:“然后呢?你去找藤平武彦,他是不是特别生气啊?”

“没有没有,恰恰相反。对了,曾我先生,你可能还不知道吧,藤平已经由核电站的总务部长,降职调到千叶支店当支店长了,是个闲职。好像是说,虽然高濑社长事件并不属实,但流言满天飞,被报纸大肆报道,都是由于总务部长德行不够所致,而他们对外则宜称,调职的原因,是藤平武彦健康状况欠佳,需要暂时修养。他还是频繁地打喷嚏,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什么?……”曾我明一太郎突然紧张起来,问道。

“我说他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不对,更准确地说,应该是心神不宁。他难道是在担心会被炒鱿鱼?”

“那个我听清楚了,你刚才说,藤平武彦总是打喷嚏,对吧?”

“是啊,好像还治不好。他之前说,是因为受到核辐射,而导致抵抗力下降。这次我见到他时,他改口说,是长期以来的过敏体质。”

“不管是什么原因,关键是藤平武彦有打喷嚏的毛病。有人作证说,在函馆出现的‘高濑炮八郎’,也总是打着喷嚏哟。”

曾我明一太郎一边说着,心里想道:“我要不要亲自去会一会这个藤平武彦呢?我的作战计划,首先就是要掌握藤平武彦就是假冒的高濑炮八郎的证据。然后,找到那些亲眼见过受辐射的那个人的工作人员。”

说是这样说,可这样真能行得通吗?自从被关东电力公司控诉,中央报社可是出动全体采访机构来寻找证据,都没有什么进展,原田清之助想着,很不自信地“哦”了一声。

“但是,既然没有人能够帮助我们,只能我们两个人加油干啰。我想从整个事件的关键字入手,来反攻藤平。”曾我明一太郎一副决绝地口气说。

“关键字?……”原田清之助诧异地问道。

“是呀,受到辐射的那人,当时手里不是捏着一张,写着‘猴蟹大战’的纸片吗?你不在的时候,我给支局打电话,久保山是这样跟我说的,他没说错吧?”

“哦,你是指那个啊。那是什么意思呢?”

“我也不清楚。藤平武彦没有否认纸片的事吧?我想他应该知道是什么意思。”

“看他当时的样子,好像应该知道。那难道有什么重大含义?我提起这件事情的时候,他大吃一惊,看样子,他好像在拼命隐瞒什么……”

原田清之助想起,藤平武彦当时慌张的样子,就觉得那几个字,是不是跟核电站的秘密有关,可是,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就没有再说下去。

“对啦,京林先生最近在干什么?你们之后见过面吧?”曾我明一太郎突然想起来问。

“他没有想到,这次会造成这么大的骚动,而让中央报社陷入困境,觉得很不好意思,也很后悔拜托我们帮助调查案件。他说本来想做点什么来弥补,可是依照目前的状况,他也无能为力,况且,这次本来就是我办事方法欠妥,所以,我觉得他没有必要,把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

“是哦。我们也不是因为受他之托,才写这样的报道来的。即使他不拜托我们,该报道的还是要报道。”

“其实也不是,他自责不是因为拜托我们报道此事,而是自己把一些不实的情报介绍给我。”

说完,原田就详细说了一下,认识藤平武彦的经过,他先是找到反对核电站同盟的木伏,由他介绍认识的剑崎,然后他才知道藤平这个人的。

曾我明一太郎边听边点着头,突然很疑惑地问:“你等一等,剑崎不是说过,他在核反应堆底座,见过高濑社长吗?”

“他本人说过,自己认识很多临时雇用的外包作业员,有相当广泛的情报网。”原田说道。

曾我明一太郎此时正歪着头,一边思考一边说:“但是,他仅仅通过别人,怎么能知道得这么详尽呢,剑崎的谈话中,有两处模棱两可的地方:一是有关‘猴蟹大战’那张纸片的内容,然后,就是为什么说髙濑社长的事故,可能不是单纯的过失,而是有人故意为之,我们有必要再去见一见他。”

“那当然,我也一直在找他,可都联系不上,我打算再去找京林帮忙呢。”原田回答,此时的他,比刚进来那会儿精神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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