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正午时,向景终于回来了,风尘仆仆,脸有疲色。

江芈见他空手而回,十分错愕,问道:“和氏璧呢?”向景道:“臣有辱使命,只在咸阳城外追到魏丑夫,没有发现和氏璧。不过魏大夫身边的人都不是咸阳宫的侍卫,而是魏国人,一行人正预备逃离秦国。臣已将他们尽数擒拿,押到白将军的军营中拷问。有人受刑不过,招出确实是受魏丑夫指使,在楚国驿馆偷换了和氏璧。昨夜去杀赵君的四名杀手,也都是魏丑夫派去的魏国人。但和氏璧的下落,只有魏大夫一人知道。”

江芈道:“魏丑夫人呢?”向景道:“臣不敢擅自对魏大夫用刑,所以将他绑来了咸阳宫,听候太后发落。”

江芈道:“带他进来。”

向景走到门边喊了一声,便有两名侍卫押着魏丑夫进来,带到堂中,迫他跪下。他虽然暂时没有受到刑讯,模样却甚是狼狈,头发凌乱,白玉一般的脸上有不少污迹。

江芈冷笑道:“魏丑夫,你背着我做的好事!我实在想不到,你居然有这样的胆量!”

魏丑夫主动请命去追捕赵奢,原是要杀人灭口,一见到赵奢安然无恙地站在一旁,便知道所有的事情全败露了。他倒也不十分惊慌,只垂下眼帘,默不作声。

江芈见这素来柔顺的男宠忽然变得倔强起来,没有丝毫乞怜之意,登时怒不可遏,喝道:“给我掌他的嘴。”

一名侍卫上前,左右开弓,扇了魏丑夫十来个耳光。那张白玉一般的俊脸登时又红又肿,完全变了一副模样。魏丑夫哼也不哼一声,也不告饶。

侍卫还要继续动手,赵奢忙道:“等一等,太后不妨先问问他和氏璧在何处。”

江芈冷笑道:“你看他这副样子,会轻易说出和氏璧的下落么?来人,斩掉他一双脚,看看他以后怎么跑回魏国。”

赵奢道:“等一下!”上前劝道:“魏大夫,你久在太后身边,早该了解秦国的实力,得罪了太后,即使你逃回魏国,魏王也不敢收留你,天下之大,再也没有你的容身之地。”

魏丑夫道:“谁说我要逃回魏国的?我出咸阳,只是要去追杀你,谁想到你居然躲来了咸阳宫。”

赵奢道:“那么和氏璧一定还在咸阳城中了,你将它藏到了哪里?”魏丑夫冷笑道:“我凭什么要告诉你?你们赵国明日交不出和氏璧,秦王必然会杀了使者,即使侥幸逃过一命,你回去赵国也一样是死。”

赵奢道:“这么说,你做一切都是为了报复我?”魏丑夫道:“正是。太后,臣绝无背叛秦国之意,只是臣见到太后对这赵奢青眼有加,甚至一再纵容他的无礼,臣担心就此失宠,难忍心中嫉妒,才想了这个法子对付他。”

江芈很是意外,问道:“你换走和氏璧,又派人杀他,只是因为嫉妒赵奢?”魏丑夫道:“正是。太后给了我荣华富贵,功名利禄,我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为了一块和氏璧而背叛太后?”

江芈道:“那好,你将和氏璧交出来,让赵君先送回赵国,我自会原谅你。”魏丑夫道:“不,臣爱慕太后至深,不愿意看到太后移情到赵奢身上,臣宁愿自己死,也非要除去他不可。”

他称与赵奢争夺宣太后宠爱而谋夺和氏璧,一旁向景等人听得目瞪口呆,江芈却是满心欢喜。她已经年过六旬,还有年轻男子为了她不惜布下阴谋诡计除去情敌,这无疑令她的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况且她历来喜欢有个性的男子,忽见魏丑夫为了固宠变得傲骨铮铮,愈发觉得他可爱可敬,忙命侍卫扶他起来,解开绑绳。又命宫女从藏冰的凌室取冰块为他敷脸。

一旁的向景瞧在眼中,不由得暗暗着急。他虽是奉太后之命追捕魏丑夫,但肯定会因此与其结怨,万一这位美男子在太后枕边不断吹风报复,他的处境可就危险了。当即附到赵奢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一语惊醒梦中人,赵奢得到提醒,忙去隔壁房中将那块假和氏璧取来,道:“太后请看,这就是昨日魏丑夫命人暗中调包的假璧。”

江芈道:“嗯,这玉璧外形看起来倒是跟真的和氏璧一模一样。”蓦然会意了过来,转头狠狠瞪视着魏丑夫。

那玉璧虽然不是和氏璧,但一样洁白无瑕,也是由上好的玉石雕琢而成,打磨这样的玉璧费时费力,绝非短短十余日内能够完成。而十余日之前,赵奢根本还没有到达咸阳,江芈还没有见过他的面,根本谈不上一见倾心,那么魏丑夫与赵奢争宠一事也就无从谈起。

赵奢道:“是你杀了玉工汲恩,对不对?”

当初玉工汲恩从赵国逃到秦国,为了在咸阳立足,向秦昭襄王禀报了和氏璧重现赵国之事。秦昭襄王爱慕和氏璧的美名,很想见上一见。便写信给赵王,提出以城易璧。赵国明知可能是骗局,还是不敢拒绝。而魏丑夫听到赵国要将和氏璧送来秦国的消息后,立即动了心思,找到玉工汲恩,许以重金,以宣太后的名义请他照和氏璧的样子雕琢一块玉璧。昨日赵奢在咸阳宫中遇到汲恩,便是玉璧已雕琢完成,汲恩特来送璧。魏丑夫既是背着宣太后行事,当然要杀汲恩灭口,正好他见到赵奢呼唤汲恩,遂决意以赵奢为“替罪羊”,到咸阳宫门处取了赵奢的匕首,赶去玉肆刺死汲恩,又派人诓骗赵奢进来玉肆。但想不到他回宫之后,宣太后已决定帮助赵奢,并派他晚上到楚国驿馆接应,他又十分后悔,生怕赵奢陷入汲恩命案难以脱身。幸好赵国使臣蔺相如机智无比,仅凭凶器上的血指纹便为赵奢解了围。

江芈道:“原来你早有预谋。魏丑夫,我倒真是小瞧你了。”

魏丑夫深知江芈的性情,本已可以靠口舌功夫脱罪,却因为假玉璧被揭破心机,又是沮丧又是愤怒。他知道事情再无转圜之处,当即昂然道:“不错,这几年来,臣不过是太后脚下一条摇尾乞怜的狗,太后从来就没有将臣放在眼中,试问太后可有将臣当人看过?”

江芈道:“你是魏国进献给本太后的礼物,你可有想过,你做出背叛本太后的事,会为魏国惹来兵祸?”

魏丑夫道:“事已至此,臣愿意交代出和氏璧的下落,但我要太后保证不会因此报复魏国。”江芈笑道:“你在魏王眼中只是一件谄媚秦国的物品,想不到你居然还有忠君爱国之心。”

魏丑夫道:“忠君爱国不敢说,但臣既然生为魏国人,又是魏国公子,也该为魏国尽一份力。臣知道太后垂青赵奢是因为他身上有孟校尉的影子,臣若是不交出和氏璧,赵奢无论如何都难逃一死,只不过是死在秦国还是死在赵国的分别,太后难道忍心看到这一切发生么?请太后速作决定,再迟可就来不及了。”

江芈微一沉吟,即笑道:“不枉你在我身边这么多年,倒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好,我答应你,只要你交出和氏璧,我绝不会兴兵报复魏国。”

魏丑夫知道江芈虽然恣意妄为,却是重信重义,答应了的事绝不会反悔,当即道:“一言为定。和氏璧就在楚国使者苏代的车座下。苏代已经离开咸阳回去楚国,太后若是派出轻骑追赶,应该还能来得及在函谷关截住他。”

原来魏丑夫颇有心计,他派人在楚国驿馆换走和氏璧后,又就地将和氏璧放置在了楚国使者苏代车子的车座下,这样不但成功离间了秦、赵两国的关系,还能将盗窃和氏璧的罪名成功嫁祸到楚国头上。事发后,秦国必然要兴兵报复,同时应对南北两面的楚国和赵国,当然也无暇顾及魏国了。

向景忙道:“不如由臣带着赵奢去追赶楚国使者,一旦取到和氏璧,臣顺路就送赵君出关。”江芈点了点头,道:“甚好。”

赵奢上前深深行了一礼,道:“多谢太后。臣赵奢告辞。”

江芈道:“赵奢。”赵奢道:“臣在。”

江芈却是欲言又止,半晌才道:“你去吧。”等到向景和赵奢辞出,这才将目光转到魏丑夫身上,娇笑道:“现在只剩下你了,本太后该如何处置你呢?”

魏丑夫本是魏国公子,生下来就娇生惯养,自从入咸阳宫以来,一直得江芈宠幸,官拜大夫,锦衣玉食,享尽荣华富贵,迄今没有吃过半分苦。但他也听宫人议论过曾有忤逆太后的美男子被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受尽磨难后才被杀死。虽然也有所心理准备,但一想那些难以忍受的刑罚要加到自己身上,还是不免心惊胆战,当即哀告道:“臣背叛太后,早不存活命之念。求太后念在往日的情分,给臣一个全尸。”

江芈笑道:“你是我心爱的男宠,我不会杀你的。”魏丑夫大感意外,道:“太后要饶臣性命么?”江芈笑道:“当然。你是魏国公子,杀了你,魏王不是要恨秦国入骨么?不过,这件事也不能就这么算了,我要罚你。”

魏丑夫见她笑得诡异无比,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颤声问道:“太后要如何罚臣?”江芈道:“来人,先割掉他的舌头,再带他去腐刑室行腐刑,伤好后发配到厨房做苦役,不准他踏出厨房一步。”

腐刑即是宫刑,通过割掉男子的性具来破坏人的生殖能力,对人身体和精神均是极大的摧残。魏丑夫闻言大是惊恐,忍不住哀求道:“太后……求太后饶命。”江芈微笑道:“不是已经饶了你性命了么?你先去吧,回头我会来瞧你的。”

魏丑夫见哀告无用,便换了一副恶狠狠的口气,怒骂道:“你这个无耻荒淫的死老太婆……”

一语未毕,便被侍卫捏住下巴,强迫他张大嘴巴,一刀割下了半截舌头。血如潮水般涌了出来,腥腥咸咸,瞬间填满口腔,再也说不出半个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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