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值太阳落山,人们正四散归家,咸阳市集的人流少了一大半。不过玉肆门前还是围了不少闻讯赶来看热闹的人,但都被士卒拦在外面。

大良造白起正在堂中徘徊,脸色阴郁。赵奢被收缴了兵刃,押在一旁,神色极是焦急。

玉工汲恩的尸首仰天躺在堂首的桌案后,面带惊色且容颜扭曲,想必被杀前见了什么骇人之极的事。

赵奢一见到蔺相如进来,忙道:“蔺大夫来得正好,我没有杀人,你快些向白将军证明。”

白起冷笑道:“你没有杀人,那么为什么巡视的士卒亲眼看到你将匕首从汲恩的胸口拔出来?”赵奢急道:“我已经说过好多遍了,我到这里的时候,汲恩就已经死了,我看他胸口的匕首很像是我丢失的兵刃,一时好奇,就拔了出来。”

白起道:“蔺大夫,你相信这套说辞么?”蔺相如道:“我相信证据。”

白起道:“好,我就给你证据。几日前在章台大殿上的时候,我曾亲眼看到赵奢对玉工汲恩怒目而视,因为你猜到了是他将和氏璧重现赵国的消息禀报给我国大王,对也不对?”赵奢道:“这点我承认。”

白起道:“那么杀死汲恩的是不是你的兵器?”赵奢道:“是。”

白起道:“有杀人的动机,有凶器,又被士卒当场擒获,这些还不是铁证么?”

蔺相如道:“赵君,我想听听你的说法。”赵奢道:“是。”当即详细地说了经过。

原来赵奢从宣太后寝宫出来时,正好遇见了玉工汲恩,就叫了他一声。谁知汲恩只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便像望见鬼魅一般,慌慌张张地跑开了。赵奢遂出来咸阳宫,在宫门领回兵刃时,意外发现少了匕首。他除了身佩长剑外,还习惯在长靴中插一柄匕首。但守门的秦军士卒无论如何都不肯承认有人偷拿了匕首,甚至还惊动了正好路过的白起。赵奢心中有事,见实在是找不到,也就算了。回来咸阳城中时,忽有人在北门拦住他,称玉工汲恩请他去一趟玉肆,有要事相告。赵奢想到之前汲恩的怪异之处,怀疑有什么隐秘之事,遂谢了带信人,径直来到市集的玉肆。他进来大门时,汲恩正伏在桌案上,似在打盹。他叫了两声,觉得蹊跷,上前扶起汲恩肩头,才发现他的头绵软无力,人已死去,胸口插着一柄匕首,而那匕首似乎正是他在咸阳宫门索回不得的兵器,忙拔了出来。正好这时有一队秦军士卒经过,看到了这一幕,当即涌进玉肆将他抓了起来。赵奢努力解释了一番,却无人相信,便要求滞留在玉肆中,请秦军士卒去赵国驿馆请蔺相如到来。他曾亲耳听到蔺相如对李兑一案的分析,仅凭现场的观察,便能推断出案发情形,八九不离十,可谓神人,相信其一定能查明真相,还他清白。

蔺相如听完经过,问道:“赵君到咸阳宫做什么?”赵奢道:“我原是想请太后出面,游说秦王放弃以城易璧,但太后没有同意。”

蔺相如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上前仔细查看了一番尸首,又问道:“凶器呢?”

白起便命士卒奉上匕首,道:“我已让牢隶臣验过,伤口与匕首完全吻合,这柄带血的匕首就是凶器。”

蔺相如道:“赵君,请你伸出双手。”

赵奢便伸手出来,左手上染有血迹,右手却是干干净净。

蔺相如又道:“脱下你的靴子。”

赵奢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将靴子脱了下来。蔺相如将两只靴子举起来,拿给白起和士卒一一观看。

白起不解地问道:“蔺大夫这是要做什么?”蔺相如道:“白将军,你应该看得很清楚——赵奢左手上有血,右手上一丁点血丝也没有;左脚的靴子内里有磨痕,右靴却完好无损。可见他插刀、拔刀都习惯用左手。”

白起这才恍然大悟,道:“不错,我也留意到赵奢不似寻常人那般将剑佩在左腰处,而总是拿在右手上。”

蔺相如道:“但这名杀死汲恩的凶手却是用右手。将军看到这血手印了么?这上面的印迹是赵奢拔刀时留下的,虎口在左,拇指向右,显出他用的是左手。再看这拇指印下面的残留印迹,却是虎口在右,拇指朝左,这分明是那凶手留下的。”

白起仔细一看,果然如此,一时沉吟不语。

蔺相如道:“将军再想想看,赵奢是赵国副使,正为和氏璧一事而日夜犯愁,去咸阳宫也是为此事,怎么可能节外生枝,在这个时候杀死汲恩?事已至此,杀死汲恩,对赵国,对赵奢个人,能有什么好处?”

白起道:“话虽如此,但赵奢刚丢了匕首,匕首旋即又成为杀死汲恩的凶器,这也未免太巧了。”

蔺相如道:“这不是巧合,而是有人刻意为之。赵奢的匕首在咸阳宫门丢失,什么人能从士卒那里偷到匕首?又是谁有意引诱赵奢来到玉肆,好嫁祸给他?这个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是挑拨秦、赵相斗,还是要破坏以城易璧一事?这些才是将军该担心之事。”

白起也是个精明之极的人,立即明白了蔺相如的暗示,道:“这件事我们秦国自会调查清楚。既然赵奢无罪,这就请蔺大夫带他回驿馆歇息吧。不过这柄匕首是凶器,我可要扣下了。”赵奢道:“是,将军请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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