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驶过拦畜木栅进入停车场,芬把车停在牧师住宅的台阶下面。早先聚集在大海上空的不祥之云遮蔽了傍晚的天空,四周一片暗淡。现在它们正从西北方涌过来,以咄咄逼人的气势给小岛北端罩上了一层愁云惨雾。牧师住宅的客厅亮着灯,芬登上台阶时感觉到第一缕雨丝飘落下来。

他摁响了门铃,站在门阶上等着,风用力撕扯着他的夹克和裤子。开门的是一个35岁左右的年轻女人,比芬矮一头,短短的黑发,白色T恤松松地塞进卡其裤里,脚穿白色运动鞋。她和芬想象中的唐纳德·默里的妻子不大像,看起来莫名地眼熟。他茫然地看着她,她微微仰起头。

“你不记得我了,对吗?”她冷冷地问道。

“我应该记得吗?”

“我们曾在同一所中学上学,不过我比你低两级,所以你可能没有注意到我。当然,我们都对你很着迷。”

芬感到自己脸红了,那她可能33岁,或者34岁,也就是说她生唐娜时只有17岁。

“我几乎能听到时间的车轮在转动。”她声音中流露出一丝讽刺,“你不记得了吗?我和唐纳德在尼克尔森时交往过一段时间,我毕业后我们在格拉斯哥又相遇了,我和他一起去了伦敦,那时他还没有信仰上帝,因此婚姻只是事后的补救办法,也就是说,在我怀孕之后。”

“卡特里奥娜。”芬突然说。

她假装吃惊地扬起眉毛,“好记性。”

“麦克法兰。”

“你记性确实很好。你是想见唐纳德吗?”

“实际上是想见唐娜。”

仿佛无形中拉下了百叶窗,她脸色一沉,“不,是唐纳德。”她强调说,“我去叫他。”

在他等待期间,雨开始大起来。唐纳德·默里到门口时,芬全身都湿透了。牧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觉得我们之间没什么可说的,芬。”

“我们之间确实如此,但我想和你女儿聊聊。”

“她不想和你谈。”

芬仰头看着天空,在雨中眯起了眼睛,“我能进去吗?我在外面都淋成落汤鸡了。”

“不行。如果你想和唐娜谈,芬,你得正式点,逮捕她,或者履行你们警方想盘问人的程序,否则请别打扰我们。”接着他关上了门。

芬在台阶上站了一会儿,强压下怒火。他拉上衣领,向汽车冲去。他发动引擎,打开风机,吃力地脱下湿夹克扔到后座上。他挂上一挡,正要抬起离合器,副驾驶座的门打开了,卡特里奥娜·麦克法兰钻进车,随手关上了车门。她的T恤几乎是透明的,里面黑色的蕾丝胸罩清晰可见。芬忍不住注意到这一点,心想这么多年来上帝没有改变多少唐纳德的嗜好。

她直视前方,双手十指交叉放在大腿上,一言不发。

芬打破了沉默,“那你也找到他了?”

她扭头看着他,皱了皱眉,“找到谁?”

“上帝。或者这只是唐纳德的主意?”

“你从没见过我们了解的那一面。当他生气的时候,好像上帝与他同在,充满喧嚣和愤怒,义愤填膺。”

“你害怕他吗?”

“我害怕当他发现真相时会做出什么事。”

“那真相是什么?”

她迟疑了片刻,把副驾驶座旁窗户上的水汽擦出一小块,向外盯着牧师住宅,“唐娜撒谎了,麦克里奇没有强奸她。”

芬低声说:“我已经猜出来了。如果唐纳德也撒谎了,我一点不奇怪。”

“也许他撒谎了,”她又瞥了一眼牧师住宅,“但他不知道为什么。”

芬等待着,但卡特里奥娜什么也没说。“你到底要不要告诉我?”

她绞扭着双手,“如果我没在她房间里发现一个打开的包并质问她的话,我自己也不知道。”她不自在地看着他,“一套验孕工具。”

“多久了?”

“那时只有几周,但现在3个月了,开始显怀了。她害怕唐纳德发现后的反应。”

“因此她就编造了关于麦克里奇的故事?”芬觉得难以置信。卡特里奥娜点点头。“天哪,她难道不知道简单的DNA测试可以查出亲子关系吗?”

“我知道,我知道。这个主意太傻了,她确实吓坏了,那天晚上她喝了太多酒。确实是个糟糕的主意。”

“说得对,”芬认真地看了她几分钟,“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卡特里奥娜?”

“这样你就可以离我们远点了。关于强奸的指控无关紧要了,那个可怜的人死了,我想让你别再来找我们,我们自己想办法解决。”她扭头看着他,“让我们安静些,芬。”

“我无法做任何承诺。”

她怀着恨意和恐惧瞪着他,接着转身打开了车门。

她走入雨中。芬问:“那谁是孩子的父亲?”

她停下来回头看着他,雨水浇在她脸上,从她鼻子和下巴上滴落下来。“你朋友的儿子,”她一字一句地说,“芬利克斯·麦金尼斯。”

他徘徊在混乱和犹疑之间,都不怎么记得自己是如何开车回到小镇的。令人压抑的天空沉重地压在头顶,哈里斯山脉已不见了全景。风横扫过巴弗斯荒野,雨水模糊了挡风玻璃,他不得不把注意力集中在路上,直到到达顶点——小杜博湖对面。在这个阴郁的傍晚,他看到斯托诺韦华灯初上,小镇蜷伏在群山脚下,依偎在海港安全的臂弯里。

高峰期过去了,湾头被孤零零地遗弃在雨中,但当他转入港口停车场时,吃惊地看到在高高架起的摄影灯耀眼的灯光下站着一大群人,电视台工作人员正在给他们录像。大多数人仅是好奇的看客,顶风冒雨站在这里只为了在电视上露一下脸。人群中间是十几个身穿红色或黄色雨衣、举着横幅的抗议者。横幅上的手写标语有:拯救塘鹅,凶手,掐死和砍头,鸟的杀手。墨水混合着雨水向下流淌。所有这些都低俗可厌,芬心想,一点也没新意。他纳闷谁资助了这些人。

芬下了车,听到他们反复喊着口号:凶手,凶手,凶手。人群外围有一两个熟悉的面孔,芬认出是大报社的记者。几位面色冷峻的制服警官躲开一段距离观看着,雨水像面纱一样从他们格子帽的帽舌上流淌下来。

码头边是他们那天早晨在内斯港装货的卡车,现在空了,四周是空空的篮子和成堆的渔网。一群穿着油布雨衣、戴着防水帽的男人站在那里看着下面紫岛号的货舱,多年前载着芬去安斯格尔的就是这艘拖网渔船。生锈的栏杆和饱经风雨的船板被涂上了一层厚厚的新漆。甲板是蓝色的,舵手室刚被漆成了红褐色,看起来就像一个竭力掩饰自己年纪的老妓女。

芬低下头,从人群中挤到码头上。他看到克里斯·亚当斯在领导抗议者呼喊口号,但他现在没时间理会这人。他在其中一顶防水帽下发现了芬利克斯的面孔,于是上前抓住其胳膊。男孩转过身来,芬说:“芬利克斯,我得和你谈谈。”

“嘿,老兄!”传来了阿泰尔的声音,听起来温和友善。他拍拍芬的后背,“你来得正好,我们起航之前一起喝杯啤酒吧。你有兴趣吗?”芬回头一看,发现阿泰尔正在另一顶滴水的防水帽下朝他咧嘴笑。“天哪,老兄,你淋得像落汤鸡,难道没穿雨衣吗?过来……”他跳进卡车驾驶室,拿出一件黄色的雨衣夹克罩在芬头顶,“来吧,让我们一醉方休。我想在出发前喝点酒,这次的旅程会非常艰辛。”

麦克尼尔酒吧里人头攒动,空气中充满了水汽和难闻的酒精味,还有酒精刺激下人们兴奋的说笑声。所有的桌子都满了,吧台前围着三四层人。窗户上蒙上了水汽,看上去热气腾腾,就像过去几小时里待在这里的大多数人一样。芬和12个塘鹅捕猎手挤到吧台前,那些认出他们的人举杯大声为塘鹅干杯。紫岛号的船员都待在船上,为出航做准备,他们需要为了这次可能充满暴风骤雨的旅程保持清醒。

芬发觉一只手里被塞进了半杯啤酒,另一只手里是一杯威士忌,阿泰尔疯狂地笑着,“一半一半,帮你恢复元气。”这是喝醉的最快方式。阿泰尔又转身走向吧台。芬闭上眼睛,脖子一仰把威士忌灌进了肚里,紧接着又一口气喝完啤酒。他生平第一次想也许喝醉不是一件糟糕的事情。这时他用眼角余光瞥见芬利克斯正朝厕所走去。他把两只酒杯往吧台上一丢,拨开人群追过去。

等他赶到的时候,芬利克斯正在水池边洗手,两个在小便池旁的男人正在拉上拉链。芬等着他们离开,芬利克斯从镜子里警惕地盯着他,感觉事情不妙。门关上后,芬说:“你不打算告诉我那些瘀伤是怎么回事吗?”他看到男孩的脸失去了血色。

“今天下午我告诉你了。”

“这样的事情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呢?”

这句话芬利克斯之前也曾对芬说过,他转身面对着芬。“因为这不关你的事,这就是原因。”他试图溜走,但芬一把抓住了他,转过他的身子,揪住防水夹克下面的毛衣猛地向上一掀,露出了胸脯上黄紫色的瘀伤。

“天哪!”他把少年面朝里顶在墙上,掀起毛衣查看其后背,象牙色皮肤上布满了丑陋的瘀痕,“你打架了,孩子。”

芬利克斯坚定地挣脱他,转过身来,“我告诉过你,这不关你他妈的什么事。”

芬粗重地喘息着,极力控制住强烈得让他窒息的情感,“这得我说了算。”

“不,你说了不算。18年来我们都和你没有任何瓜葛,你现在过来搅乱了我妈妈爸爸还有我的生活。为什么你不走开,回到你来的地方?”

门在他们身后开了,芬利克斯的眼光越过芬落到来者身上。他的脸红了一下,推开芬走出厕所。芬转身发现阿泰尔站在门口,脸上带着困惑的微笑,“发生什么事了?”

芬叹了口气,摇摇头,“没什么。”

他想去追芬利克斯,但阿泰尔伸出一只大手往他胸脯上一推,拦住了他,“你对孩子说什么了?”声音里充满了威胁,所有的温暖都从眼睛里消失了。

芬发现很难把眼前这个人和多年前在他父母葬礼上握着他的手的那个小男孩联系起来。“别担心,阿泰尔,我会保守秘密的。”他低头看着那只仍然压在他胸脯上的手。阿泰尔慢慢把手拿开,一丝微笑又爬回他的眼睛,但这是毫无幽默感的笑。

“那就好。我讨厌你插在我们中间。”

芬和他擦身而过,回到了酒吧。他在人群中搜寻着芬利克斯。塘鹅猎手们还在吧台前,他看到吉格斯用那双忧郁的眼睛若有所思地注视着他,但他没找到芬利克斯。有人重重地拍了下他的后背,把他吓了一跳。“啊,这不是那个该死的小孤儿吗?”芬转过身,恍惚间他几乎以为看到了天使麦克里奇,或他的鬼魂。结果他发现自己面对的是天使的弟弟那张色眯眯的红脸。在芬看来,默多·鲁阿兹和上学第一天一样身材高大,只是现在胖了许多,和他哥哥一样。他姜黄色的头发比以前暗了,油腻腻地罩在扁平的大脑袋上。他在一件肮脏的白T恤外面穿了一件风雨衣,胯部松松垮垮地吊着一件牛仔裤,粗糙的大手似乎能压碎板球。“你他妈的又回来干什么?”

“想找到杀害你哥哥的凶手。”

“哎哟,好像你他妈的真的在意似的。”

芬勃然大怒,“你知道吗,默多?也许我并不他妈的在意,但将罪犯绳之以法是我的职责,即便他们杀害了像你哥哥那样的人渣。好吧?”

“不,一点都他妈的不好!”默多愤怒得浑身颤抖,下巴哆嗦着,“你这个他妈的虚情假意的小混蛋!”他猛扑向芬,芬闪向一旁,默多由于惯性撞在一张满是玻璃杯的桌上,玻璃杯碎了一地。受惊的酒徒们一边愤怒地咒骂他,一边从桌边跳起来,啤酒把裤裆和大腿都弄湿了。结果默多双膝跪地,像在祈祷,双手和脸都经受了啤酒的洗礼。他像一头暴怒的狗熊狂吼着,从地上爬起来,转身寻找芬。

芬站在那里,有点上气不接下气,被一群嗜血叫嚣着为他助阵的男人包围着。他觉察到一双有力的手抓住了他的胳膊,转身看到了吉格斯。吉格斯脸色阴沉,表情严峻,“来吧,芬,我们离开这里。”但默多已经猛冲过来,挥舞着像贝尔法斯特火腿一样的拳头。吉格斯把芬拉到一边,默多的拳头打在了一个蓄着海象式胡子的彪形大汉身上。那人的鼻子像软果一样爆开,膝盖一弯,像一袋煤一样沉重地倒在地上。

酒吧里骚动起来,一个女人厉声尖叫道:“出去!滚出去!你们全都给我出去,要不我就叫警察了。”

“他们已经在这里了。”有个爱开玩笑的人俏皮地说,那些认识芬的人都大笑起来。

酒吧经理是个半老徐娘,风韵犹存,柔软的金色卷发环绕着小巧清秀的脸庞。她对这种游戏了如指掌,知道怎么对付一群醉鬼。她用一根粗大的木棍猛烈敲击着吧台面,“统统滚出去!立刻!”没人敢跟她争论。

几十个男人来到窄街上。街上很冷清,雨水在昏黄的路灯下汇聚成了大大小小的水坑。吉格斯拉着芬的胳膊在塘鹅猎手们的簇拥下朝码头走去。呼啸的风中传来默多的咆哮声:“你这个狗杂种!又和你那帮该死的哥们跑掉了,你他妈的总是这样!”

芬停下脚步,从吉格斯手里抽出胳膊。“算了吧。”吉格斯说。

但芬转身面对着死者狂怒的弟弟,一大群人聚集在他身后默默期待着。

“那就来嘛,你这个人渣!你还在等什么?”

芬带着30年来的仇恨狠狠瞪着他,发觉这样不对头,于是他让自己完全放松,叹了口气说:“我们干吗不握手言和呢,默多?打斗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从前不会,将来也不会。”他伸出一只手小心翼翼地向这个大块头走去,默多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他。

“你他妈的是认真的吗?”

“不是,”芬说,“我只是想离你更近些,确保不失手。”他把一只脚稳稳地插在默多的两腿间,出其不意地擒住了他。默多吃惊的表情立刻变成了龇牙咧嘴的模样,痛得弯下了腰,芬趁机抬起一只膝盖顶在他脸上,鲜血从默多的口鼻喷射出来。他踉踉跄跄地向身后的人群退去,人们像红海一样向两侧分开给他让道。芬紧跟着他,紧握的拳头如活塞般击打在他庞大而柔软的腹部,一拳接一拳,他血淋淋的嘴里发出阵阵呻吟。每一拳都是报复。为了芬上学第一天在操场上遭到的侮辱,幸亏唐纳德·默里及时干涉才保住性命。为了他们偷轮胎的那个夜晚的遭遇。为了终身被囚禁在轮椅上的可怜的卡卢姆。为了这些年来这个没种的暴徒实施的所有暴行。芬已经记不清他的拳头挥动了多少下,他完全失去了理智,极度的疯狂压倒了一切。他只是不停地打呀打。默多双膝跪地,眼珠朝上翻,嘴和鼻孔里鲜血直流。周围人们的喊声震耳欲聋。

一双有力的大手抓住他的胳膊摁在他身体两侧,把他拽起来拉到一旁,“天哪,老兄,你快把他打死了!”他扭过头,看到乔治·甘恩脸上困惑的表情。“趁警察还没来,我们走吧。”

“你就是警察。”

“制服警。”甘恩咬着牙说,“如果他们过来的时候你还在这里,你的警察生涯就算到头了。”

芬让甘恩拖着他疲惫地穿过奚落的人群走开了。他瞥见了芬利克斯的面孔。这个男孩好像惊呆了。他还看到阿泰尔为默多·鲁阿兹终于得到报应而开怀大笑。

当他们急匆匆地沿窄街朝王冠路走去时听到了警笛的长鸣,这是疏散人群的信号。默多的两个朋友把默多从地上拉起来拽走了。一切都结束了。

他们在酒吧坐下来后芬还在浑身颤抖。为了不让手颤抖,他把它们平放在吧台上。它们没怎么受伤,他才不会冒险用手去击打骨头,因为那样他自己也很容易受伤。他把拳头集中在对方柔软肥胖的上半身、腹部和肋骨,使其伤痕累累,体力受损,但不让自己受到伤害。一开始的两下子他的靴子和膝盖给对手造成了真正的伤害,30年来所有被压抑的愤怒和屈辱给他的进攻加了一把火。奇怪的是这并没有让他感觉好受些,不知为什么他感觉恶心、沮丧、失败。

王冠路的高级酒吧里空空荡荡,只有一对年轻的情侣躲在远处的角落里窃窃私语。甘恩坐在芬旁边的凳子上,塞给女招待5英镑买酒。他压低嗓音问:“你刚才到底怎么了,麦克劳德先生?”

“我不知道,乔治,我把自己弄得像个彻头彻尾的傻瓜。”他低头看到衣服上沾染的默多·鲁阿兹的鲜血,“千真万确。”

“来乌伊格后你从未签到上班,总督察已经很生气了。你可能有大麻烦,长官,大麻烦。”

芬点点头,“我知道。”他喝了一大口酒,直到感到啤酒强烈的刺激。他紧闭双眼,“我想我也许知道是谁谋杀了麦克里奇。”

甘恩沉默了很久,“谁?”

“我并没说他做了这件事,只是他有充足的动机,另外他身上有大量伤痕。”甘恩等他继续说下去。芬又喝了一大口啤酒,“唐娜·默里编造了关于麦克里奇强奸她的故事。”

“我想我们都清楚这点,不是吗?”

“但我们不知道她怀孕了。这就是她说谎的原因,乔治。这样她就可以有个替罪羊,也就不用告诉她父亲真相了。”

“但只要她父亲相信她被强奸了,他就一直有嫌疑,一直有谋杀的动机。”

“但不是她父亲,而是她男友,那个让她怀孕的人。如果他认为她确实被强奸了,他也会有同样强烈的动机去做这件事。”

“谁是她男友?”

芬犹豫了,一旦说出来,秘密就泄露了,他就没办法将其收回,局面将难以控制。“芬利克斯·麦金尼斯,我朋友阿泰尔的儿子。”他转身看着甘恩,“他全身都是伤痕,乔治,好像曾陷入一场恶战。”

甘恩沉默了很久,“你还隐瞒了什么,麦克劳德先生?”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乔治?”

“因为你花了很大勇气才告诉我这些,长官,因此这就使它变成了私密的事情。如果它是私密的,你还没对我和盘托出。”

芬苦笑了,“你知道吗,你会是个好警察。曾经想过从事这个职业吗?”

“没有,我听说度日如年,我妻子可受不了这个。”

芬的笑容消失了,“他是我儿子,乔治。”乔治皱起了眉头。“芬利克斯。我直到昨晚才知道这事。”他把脑袋埋在手心里,“所以唐娜·默里怀的孩子是我的孙子。”他长出了口气,“乱得一团糟!”

甘恩若有所思地啜着啤酒,“关于你的私生活我无能为力,麦克劳德先生,但也许我可以让你放心,这个男孩与此无关。”

芬猛然转身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我一直感觉这个牧师不对头。我知道他妻子说他那个周六晚上和她一起待在家里,但众所周知,妻子总是为丈夫撒谎。”

芬摇摇头,“不是唐纳德干的。”

“听我说,长官。”甘恩深吸了口气,“我今天做了些调查。这个岛上有各种不同的教派,你知道。唐纳德·默里属于苏格兰自由教会,他们每年在爱丁堡的圣哥伦布自由教堂召开宗教大会。调查结果发现会议是在今年5月份利斯路谋杀案发生的那一周举行的,这样唐纳德·默里就可能出现在两宗罪行的现场。和所有经验丰富的警察一样,麦克劳德先生,你我都不相信巧合,对吗?”

“天哪!”芬没料到结果会是这样。

“大约一小时前,总督察派两名警察到内斯去传唤他了。”

芬站起来,“我要去警察局和他谈谈。”

甘恩抓住他的胳膊,“恕我直言,长官,你喝酒了。如果史密斯先生闻到你嘴里的酒气,你会陷入比现在更大的麻烦。”

他们听到远处码头上抗议者们仍在反复地叫喊:凶手,凶手,凶手。

“一定是紫岛号正在离港,”芬走到窗户旁,但他从此处看不到克伦威尔街码头。

“他们今晚要去安斯格尔吗?”

芬点点头,“芬利克斯和他们一起去。”

“嗯,那他在接下来的两周内无法到任何其他地方,是吗?早晨你可以和唐纳德·默里聊聊。我想他也不可能去别的地方。”

出了酒吧后芬说:“多谢,乔治,我欠你个人情。”

甘恩耸耸肩,“我今晚来这里找你的原因,长官,是想告诉你我妻子找到了一些野生鲑鱼,和我料想的一样。足够我们三人吃的,她说如果我们愿意的话,她可以为我们烧烤鲑鱼。”

但芬已经心不在焉了,“改天吧,乔治。无论如何,谢谢她。”

甘恩看了看表,“是啊,今天有点晚了。实话告诉你,长官,我更喜欢水煮鲑鱼。”

芬看到对方在眨眼。“我也是。”他把车钥匙递给甘恩,“车停在克伦威尔街停车场。”他和甘恩一起走到北海滩,两人在那里握了握手,芬看着甘恩向停车场走去。紫岛号已经在北海滩码头的尽头向南转弯,消失在海滨大道和卡迪角之间的某个地方。芬在城堡街折回头,穿过窄街,来到了南海滩。从海滩直到远处空寂无人的汽车站的路灯在雨中凄凉地闪烁着,还有新轮渡码头的灯。接近终点的老码头笼罩在黑暗中。

芬双手插在裤兜里,缩着肩膀抵御着湿冷的空气,向废弃的码头走去。码头东侧停泊着一艘油轮,但一个人影也看不到。他看到了紫岛号的灯光,它驶入视线,一路乘风破浪,进入通向山羊岛的海湾。他能看到甲板上走动的人影,但无法分辨出他们是谁,只是些黄色和橙色的模糊影子。

他不知道还能再感受到什么、相信什么或者思考什么,但他知道那个是他儿子的男孩正带着一个秘密在那艘拖网渔船上,他们将穿越变化莫测的大海去北大西洋深处一座荒无人烟的岩石岛上,就在那里,18年前,芬差点命丧黄泉。

一想到那个男孩将要在岩石上,在屠杀者、炽烈天使和幼鸟车轮之间,他就不胜烦恼,无论男孩的秘密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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