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公安局里出来,薛白杨与卓幽然一句话也没有说,两人清楚记得刚刚看过的王睿遗体上,黑色的印记出现在他左手腕上,如同不可磨灭的烙印。

紫灵还留在公安局里跟程兆梁说着其他事,还没出来,薛白杨和卓幽然先走出了公安局。站在十字路口一侧,望着一张张陌生的面孔靠近又离开,薛白杨双眼无神,感觉自己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这怎么可能?!”一向冷静的卓幽然露出了惶惶不安的神情,“已经结束了,为什么,为什么王睿还是死在了黑色印记下?”

薛白杨一阵头疼,视野里,一个熟悉的影子混在十字路口对面的人群里,一晃便又不见了。

谁?!薛白杨没有看清楚,但他觉得那背影很熟悉!下一秒钟,薛白杨冲过马路,钻进了人群里,走走停停,不远处像是总有个熟悉的影子,薛白杨的脚步一直没有停留。

卓幽然发现薛白杨冲到对面,叫着他的名字,但薛白杨像是完全听不见,等到卓幽然来到马路对面,她已经找不到薛白杨的踪影。卓幽然皱了皱眉,沿着马路四处寻找起来。

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像是被人用一根看不见的绳子牵引着,一直向前。等薛白杨回过神,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陌生的一片土地上,这地方应该是市郊,周围有大片枯黄的长草,漫过膝盖,一座巨大的废弃工厂就在枯草丛的尽头,露出了半边黑色厚重的墙壁。

“这是哪里?”薛白杨完全记不起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只模糊地记得是跟随着一个影子到了这里。那影子,薛白杨闭上眼睛努力回忆,记忆里,一个鲜红色的影子蹦了出来。

哐当!一声沉闷巨响,郊外的风格外彪悍,将废弃工厂的厂门吹得直作响,也打断了薛白杨的思路。工厂里面是个大院子,后面是座两层小楼,不知道先前是做什么的,小楼前面的楼面已经被熏得乌黑。薛白杨扫视着小楼,突然,一个模糊的影子出现在小楼2楼的玻璃后面,薛白杨觉得脑子一热,不顾一切追随着那神秘的影子进了废弃的工厂大院。

穿过荒凉的院子,进到了小楼里面,跟外面一样,里面同样到处乌黑,黑得深沉。小楼里弥漫着某种气息,让人感觉不舒服。薛白杨在1楼转悠了一遍,竟没有找到通向2楼的楼梯。就在薛白杨束手无策时,他看见了一个裂开的黑洞。

洞口在头顶的墙上,薛白杨站在下面仰望,洞口呈不规则的锯齿状蔓延,就像是一种可怕的野兽用无比锋利的牙齿咬出来的一个洞。倏然,薛白杨看到在洞口边缘出现了一双脚,穿着一双白色鞋子的脚。

“谁?”薛白杨脱口喊出。

白色鞋子退回到2楼看不见的地方。薛白杨心中突然多了一份强烈的迫切感,他左右张望,发现角楼里堆放着几张落满尘土的木桌,看来是以前工厂里留下的。薛白杨拉过两张桌子,上下摞在一起,自己颤颤悠悠爬了上去,等在桌子上站牢靠了,薛白杨伸出手,刚刚好够到了洞口。

双脚在桌子上用力一蹬,手上用力一抓,薛白杨一溜身爬到了2楼,两张桌子瞬间翻落在地。薛白杨顾不得许多,立即查看2楼的情况。

2楼没有1楼的乌黑浑浊,四周空荡荡的,什么东西也没有。外面的阳光透过紧闭的窗玻璃射进来,变得灰蒙蒙的,有许多细小的尘埃在空气里飘浮。在2楼最里面竟出现了一样匪夷所思的东西!薛白杨像是一尊石雕,不只身体僵硬,而且目光呆滞。

2楼最里面,有一座用黄土垒起来的孤坟!

孤坟跟前,插着一块木牌,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字——寒兰长眠之地!

“寒兰?”薛白杨将这两个字在心底里默念,一阵钻心的疼先涌出心脏,而后像是有无数锥刺刺进了大脑里,他目光痛苦,低低重复着两个字,“寒兰?”

倏然间大脑空白,随即脑海里迅速闪过了几幕薛白杨完全不熟悉的场景,那是一个年轻女孩的背影,她站在阳光明媚的田野里,身上穿着粉红色背心,长发如水流动。女孩迎着阳光,张开了手,然后,一片鲜红色涌入,淹没了太阳,也淹没了女孩。在血色里,薛白杨看见自己一手鲜血。

“不!”薛白杨背后一阵冷汗,从自己的幻觉里挣扎出来。自己还是在2楼空置的空间里,面对着一座孤坟。

薛白杨走了过去,他面对木牌,再仔细看着上面的字,双眼迷茫,“寒兰,我是否认识你?”

“你在问我吗?”一个空灵的声音回荡在2楼。

薛白杨闻声,猛地回过头。只见一个女孩缓缓向薛白杨走来,她穿着一件粉红色的背心,一条白色短裤,还有一双白色球鞋。薛白杨目光一点点上移,最后定格在了女孩的脸上,薛白杨不敢相信地脱口而出:“怎么会是你,林丹?”

林丹清秀的脸上挂着令薛白杨陌生的笑容,笑容甜美,却凝着一股说不出的阴寒,“你忘记我了吗,薛白杨?我是寒兰!”

“你……你怎么会是寒兰?”薛白杨更加糊涂了,“你明明就是林丹啊!”

“林丹,你醒醒,你醒醒!”薛白杨大声呼唤着林丹的名字,希望她能够认清楚自己。

林丹的笑容很甜美,眼神里的冰寒却更凝重,她轻轻地说:“我是寒兰,也是林丹。难道,你就只记得林丹吗?”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是寒兰,寒兰又是谁?”

“果然……”林丹的脸上掠过阴霾,她低下头,神情幽怨,“你果然忘记了我。你只记得林丹,还有那个紫灵,是吗?”

“我……你真的不是林丹?”薛白杨实在想不明白,只是重复着问题,“你究竟是谁?”

“我究竟是谁?”林丹轻笑,“好,你忘记了没有关系,那段记忆我仍然记着。”

林丹缓缓说:“薛白杨,还记得6年前的第三高中404女生寝室里那个喜欢你的女孩吗?她爱幻想,渴望爱情,迷恋粉红色还有阳光,她决定在最美好的年纪找一个喜欢的男生,谈一场刻骨铭心的恋爱。那个女孩就叫做——寒兰。”

时光仿佛随着林丹的叙述开始迅速倒退,薛白杨跟随着她的述说一同回到了6年前。

6年前,那时还没有S师范大学,只有S市第三高中,那时的鬼湖还只是普通的人工湖,疲倦的行人们多习惯在湖边逗留,湖边的人群里还有一对年轻羞涩的恋人。

女生叫做寒兰,男生叫做薛白杨。

躲避着熟识的人,年轻的恋人躲在湖边的树荫里,看着天上飘过的白云,感受着湖面徐徐吹来的清风,女生闭着眼睛微笑。

嘴唇上突然感觉到了温暖湿润的触感,寒兰睁开眼睛,看到了男生炙热的目光,她羞红了脸,小声说:“你在做什么?”

“吻你。”薛白杨说得大胆。

“但,但……”寒兰支吾着,想要拒绝。但薛白杨却顺势抱住了她,将她的头按在肩膀上,柔声说:“你不信任我?你知道我多爱你,寒兰!”

“我知道,我知道。但你能保证一生一世爱我吗?只爱我一个人。”

“我保证,用我的生命和未来保证。”薛白杨双眼滚烫,握住寒兰的双手说,“如果有一天,我违背了今天所说的话,愿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恋人说下如此重的誓言,情窦初开的女孩还能如何抵抗?寒兰轻轻闭上了眼睛,感受着和风,同恋人炙热的嘴唇。

热恋中的一对年轻人,并没有发现在对面树影里还悄悄站着一个人。

接下来的几天,寒兰无论走在哪里都能感觉有人对自己指指点点,甚至有恶意讥讽的目光盯着自己。傍晚时,一个高大的男生挡住了她回寝室的路,他强硬地抱住了寒兰,语气像是着了火一样激动,“寒兰,你怎么就喜欢薛白杨那小子,他有什么好?我才是真正喜欢你的人,你跟他好,不如跟我好。”

啪!寒兰狠狠给了这个痴迷自己的男生一巴掌,声色俱厉地说:“你不要胡说!”

“谁胡说了?”男生像是也急了,扯着嗓子大喊,“寒兰,就你跟外校生的那点破事,你们寝室的熊燕早就宣扬出去了!你们两人在人工湖后面的树林里做了龌龊的事,想来就觉得恶心!真的,你跟那种熊人,不如跟我!”

“滚!”寒兰疯了一样推开男生,冲回到寝室里。寝室里,两个室友熊燕和张珊珊正对着小镜子描眉画眼,对气喘吁吁的寒兰不屑一顾。

“是你,是你告诉他们我的事情的?”寒兰激动大叫,“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有什么权力把我的隐私告诉所有人?”

“哼!”熊燕冷哼,“敢做还不敢让人说吗?做都做了,真是!”

张珊珊在一旁也嗤之以鼻,“大白天,两人就在树林里做那些事,看来某些人还真是不要脸到家了。”

“你们,你们浑蛋!”寒兰冲了上去,但她一个瘦弱的女生哪里是两人的对手?熊燕和张珊珊叫嚷着对寒兰一阵拳脚相加。隔壁寝室里的女生都被打闹声吸引过来,但没有一个人出来帮助寒兰。

“住手!”终于有人制止了,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孩冲出了人群,寒兰认出了她——是同班同学冷露。

寒兰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她昏了过去。等醒来时,她发现自己躺在了校医室里,旁边是冷露陪着她。冷露同情地看着她,安慰说:“寒兰,没事了。好好休息,明天就会好了。”

“明天真的就会好了吗?”寒兰担心地说。

就像寒兰所担心的,一切并没有好转起来,寒兰面对的是熊燕跟张珊珊更加肆意的挖苦,传闻加上一场大干架,让第三高中许多人都知道了寒兰的事。在那个年代,高中生谈恋爱是十分严重的事,终于,寒兰等来了最严峻的一次考验,班主任找到她,勒令她退学。

怎么办?寒兰陷入迷茫里,她想到了他——薛白杨。无尽的委屈和苦楚,只能向他倾诉。

但出乎寒兰意料的是,薛白杨像是一直在躲避着寒兰,终于有一次,寒兰逮到了故意改走小路避开自己的薛白杨。

“你……你怎么还来找我?”薛白杨左右看看,神情焦虑,像是害怕被人看见。

“你怎么了?”

“没怎么。”薛白杨不耐烦地说,“你找我有事?没重要的事明天再说吧,我家里还有点急事。”

望着男生急匆匆要离开的背影,寒兰大声喊道:“我被学校勒令退学了,我该怎么办?”

薛白杨回过头,脸上更加不耐烦,“能怎么办?你找我就有办法了?你难道还想我跟你一样被学校勒令退学吗?”

“你……你怎么能这样?”

“我哪样了?!”薛白杨语气冰冷,“都怪你,没管好你室友的一张大嘴。这点破事也传到我的学校了,说不定明天我也会被学校勒令退学。”

薛白杨前后态度的差别,让寒兰一时无法接受。她抓着薛白杨的衣领不放开,“我都是为了你,你不能这样对我!你是爱我的,爱我的,对吗?你说,你说!”

“滚开!”薛白杨用力挣脱了寒兰的束缚,寒兰被他的蛮劲推倒在地,“记住,以后别来找我!”

他走了,寒兰趴在地上痛哭,一直哭到昏倒。

“不,我不会这样放你走。薛白杨,傍晚来人工湖边找我,否则,我就向学校领导坦白我们两人之间的事,说是你引诱我的。”第二天,寒兰将写好的纸条托朋友转交给了薛白杨。

傍晚,寒兰焦急地等候在人工湖旁边。她后悔了,自己不应该这样逼着他,应该再给他一次机会才对,他也是没有办法的吧。寒兰想着,等他来,自己应该心平气和地同他讲。

时间过得很快,天黑透了,薛白杨一直没来。寒兰等得更加焦急,终于,她看见了路灯下的薛白杨骑着自行车向自己这边驶过来。

“薛白杨!”她喊。

自行车的速度很快,到了近前也没有丝毫要停下来的意思。寒兰看出了不对劲,但为时已晚,等她想躲开时却被自行车狠狠撞到了,身子被撞飞了出去。

这一刻,寒兰觉得自己在飞,她看见了那个曾经发誓爱护自己一生一世的男人的丑恶嘴脸,他在笑。

扑通!寒兰跌进了人工湖里。

薛白杨看着林丹,模模糊糊地想起一些片断,他无法说话,因为他知道现在说的每一句话在林丹看来都是一种不负责任的狡辩。但整个事情究竟是怎么样的,薛白杨一时还无法回忆起来。

林丹的话语继续冷冰冰地响起来,灌进薛白杨耳朵里……

当时寒兰跌落进冰冷的湖水里,她不会游泳,冰冷的湖水令她身体渐渐麻木,然后迅速地僵硬,她一度以为自己无限接近了死神。但是,一个出乎意料的转折,让她活了下来。

就在寒兰的身体在湖里渐渐下沉的时候,一股从湖底右边的洞口涌出的水流将寒兰冲到了一个潮湿的

地方。她感觉自己重新回到了陆地。胃部一阵翻腾,她吐了起来。等到她吐光了喝进肚子里的水后,她发现自己身在一个诡异的地下洞穴中。

地下洞穴里有一个深深的水潭,寒兰自己就是从水潭中被冲上来的。洞中间有一张巨大的石桌,石桌上摆放着各种各样的瓶瓶罐罐、试管、烧瓶等一些化学实验用具,石桌下面,寒兰还看见了许多小型动物的尸体,有猫有狗,它们死时的样子很可怕,有一块黑色的印记印在它们身体上,如同一块恶心的胎记。当时,寒兰被暗流冲到了这个神秘的地下洞穴里,她根本顾不上别的,只想找一条路逃生。

就在这时,地洞石壁里传来了奇怪的声音,像是有人正行走在石壁里,寒兰赶紧躲到了石桌下。石壁上果然有一道暗门,一个瘦弱的身影从石壁里走了出来,寒兰从石桌下偷偷瞅去,发现这个人竟然就是自己的班主任——曹沉老师。

曹沉老师手里拎着两只灰毛狗,他将狗扔在地上,从石桌上取来一些药剂喂小狗吃下去,没多久,小狗就浑身抽搐,腹部开始出现黑色的印记,很快死了。另外一只小狗也是同样的命运。

曹沉老师嘴里突然说了几句叽里咕噜的话,寒兰想了想才想起来,这是日本话。

“怎么样才能控制病毒发作的时间呢?一定要找到这个方法才行!”曹沉老师又用中文喃喃自语,而后,他离开了石洞。

寒兰从石桌下爬了出来,在石桌下的一个暗格里她看到了一些奇怪的化学公式,还有日文标注,但寒兰根本看不懂,不过聪颖的寒兰似渐渐明白了一些事情。她按照曹沉老师进来的路线离开了地洞,而后又悄悄潜入地洞几次,花了几个月时间,终于大致明白了曹沉老师的秘密。

而这段时间,寒兰一直藏在S市郊区一家荒废的工厂里,她偷偷回了一次家,拿了一些钱还有衣物,那个时候寒兰才知道,家里人都以为她已经坠湖死了,寒兰的妈妈伤心过度,没两个月就自杀了,而寒兰爸爸也自暴自弃,不知所终。寒兰知道这些后,更加伤心欲绝,她将一切的缘由都归结于薛白杨的背弃,他不仅背弃了自己,还要杀死自己,想起那天晚上冲向自己的薛白杨,寒兰心中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

她要把握住机会,虽然不知道这究竟是不是一次机会。于是,她找到曹沉老师摊牌。曹沉对突然冒出来的寒兰以及她要挟自己的事实很是震惊,但老谋深算的曹沉对寒兰说:“你既然没有将我的秘密讲出去,一定有你的目的吧?”

“没错,我有目的!”

“不妨说出来听听,或许我可以帮助你。”曹沉像是一只老狐狸。

“不是或许,是必须帮助我。”寒兰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如果你不按照我说的去做,三天后,关于你跟你那杀人病毒的资料将会出现在公安局里,忘记告诉你了,这段时间,我已经将那些化学公式、标注全部抄录了一份。”

“你……”曹沉的眼睛像是要喷出火,但他强忍住了愤怒,点了点头,“你说吧,你想要我怎么帮你?”

“很简单!我要报仇!”寒兰说完,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曹沉。

一个星期后,404女生寝室发生了神秘大火,原本住在404寝室里的两个女生熊燕和张珊珊葬身火海,又一个星期后,曾经纠缠寒兰的男生死在了男生寝室的厕所里,三人身上都出现了黑色的印记。不多久,人工湖闹鬼的传闻不胫而走,伴随着传闻的还有住在404寝室的女生必死的诅咒传说。

寒兰找到了薛白杨,并假装自己是已经死去的冤魂,来找他复仇。几次三番的恐吓,薛白杨再也承受不了,他按照寒兰说的,来到了寒兰藏身几个月之久的那家荒废的工厂里,一个人没日没夜地待了三天。三天里,他用外面的黄土垒成了一个土坟,并找来一块木板,刻上了“寒兰长眠之地”,似要通过这些举动,让“已成为鬼魂”的寒兰放弃她的复仇。

但这个世界上最无法忘记的情感有两种,一种是爱,另外一种就是恨。而寒兰对于薛白杨既有爱,又有恨,她又如何能放弃?终于,她下手了,但她没想到,薛白杨竟失足从2楼掉了下去,摔成了脑震荡。路过的流浪汉正好看见了奄奄一息的薛白杨,救了其一命。

虽然仇没有报完,但寒兰却突然改变了心意,轻易杀死一个人并不能够消除她内心的仇恨,生不如死的痛苦她一定要让他也尝试一下。

寒兰离开了,一走就是4年多,等她再回到S市,她已经不再是寒兰,而变成了另外一个女生,女生的名字叫做林丹。

说完了故事,寒兰轻轻拍了拍身上的粉红背心,还有脚上的白鞋子,说:“如何,当初你我第一次见面时,我就是穿着这样一身衣服,你当时说,对我一见钟情,现在,你能记起我了吗,薛白杨?!”

“寒兰……”薛白杨一遍一遍重复着寒兰这名字,每说一次他脑子里寒兰的样貌就清晰一分,曾经的记忆就回来一点,如此多次,他终于记起了寒兰的样貌,她的一颦一笑,她那粉红色的背心、明艳的笑容、黑色的长发。

“寒兰,不,你不是寒兰!”薛白杨盯着林丹,“你们不一样,脸不一样。”

林丹嫣然笑了,轻轻触摸着自己的脸,问:“你想见到寒兰吗?”

薛白杨像是傻子一样,点点头。

“看吧,寒兰也等着见你很久了。”林丹的手在脸颊上轻轻揉搓,再摸到耳根旁,刺啦一下,一张人脸被撕了下来,另一张恐怖的脸出现在薛白杨的面前。这张脸上遍布着紫红色的伤疤,如同一条条巨大、恶心的虫子,一刹那,眼前的女孩从天使成了魔鬼!

林丹大笑,紫红色的伤疤扭曲起来,样貌更加狰狞,她歇斯底里地叫道:“薛白杨,见到我,高兴吗?”

“你,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呵呵,你可知道我为何要失踪4年多才来找你?”林丹的语气里激荡着仇恨的火花,“当年在我跌落人工湖,被冲出水潭之前,在深不见底的水底碰触到许多尖锐的钩刺,那是日本人为实验室配置的水底保护栅栏,时间一久栅栏变形,扭曲成了一根根铁刺,我被暗流冲进甬道里,那一根根锋利的铁刺就在我脸上一次次地划过,我变成了现在这样一副人不似人,鬼不像鬼的样子,当时我多想就那样死掉!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想对你报仇,我也活不到今天!我跟曹沉谈的条件之一,就是他给我足够的钱财让我去到医术最新进的国家整容。你可知道,我的脸被毁坏得有多严重,我花了不知多少钱,经过了4年的时间,始终没能复原。不过,幸运的是,曹沉通过他的途径帮我找到了制造人皮面具的一个百年家族,我用昂贵的代价换来了林丹的这张脸皮。现在,你可懂了?”

薛白杨欲言又止,他觉得自己愧对寒兰,简直是无脸面对她,但他心里隐隐又觉得有些事情他还没想起来。他不禁问:“你以林丹的身份回来,但为什么要又一次跟我谈恋爱?”

“因为我恨!”寒兰目光冰寒,“我无法接受你跟我以外的女生谈情说爱,我虽然恨不得杀了你,但同时也绝对不能让任何一个女生占有你。所以,我以林丹的身份接近你,一是想看看你6年后变成了何种样子,另外就是在思考报仇计划。”

“难道……”薛白杨突然醒悟过来,“难道曹沉找到我们是你唆使的?”

“曹沉这家伙过了几十年平静生活,已经失去了锋芒,如果我不在后面激他一下,他会像一只老龟,永远藏在龟壳里。”寒兰一顿,淡笑说,“还记得人间死灵吗?”

“人间死灵,难道是你?!”薛白杨被寒兰一点,立即明白过来。

“呵呵,其实也没有错,我已经死过一次了,本来就是游荡在这个世界上的亡灵。可惜,曹沉虽然是一颗最好的棋子,但他露出了太多的马脚,而且卓幽然也已经怀疑到了他,他早晚都会暴露,所以,我只能把他推出去,让他去死。”

“你要对我报仇,我没有任何怨言,是我对不住你,但是,但是安可、冷露、王睿他们是无辜的,你不该将他们也牵扯进来!我求求你停下吧,如果杀掉我可以让你放下仇恨,好,我成全你!”

“哼!事到如今,你反倒不是我最想杀的人了。”寒兰眼中神采一转,“我说过,我最恨的是夺走你的人!”

“你……你想怎么样?”

“你的身边有两个女孩子,对不对?”寒兰静静地说,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钢刀刺在薛白杨心坎上,“一个叫紫灵,一个叫卓幽然,那个卓幽然还有着几百年感灵师的背景。”

“寒兰,冤有头债有主。你不要再去伤害她们了!”

“已经晚了,我刚刚用你的手机给她们两个发了短信,她们很快就会来到这里,到时候……”

薛白杨连忙找自己的手机,果然不在了,他望着寒兰,哀求道:“不要,我求求你,放弃吧!”

寒兰摇摇头,“晚了,从我杀掉404寝室两名室友的时候就已经晚了。”

“我明白了,你公寓里那张跟冷露还有404寝室女孩的合照也是假的,是故意留给我看的,因为当你以林丹的身份出现的时候,404寝室的那两个女孩子早已经死了,怎么可能跟你合照?”

“不错,我是为了博取你的同情,让你更加紧张我,其实那张照片是我找人做出来的。”

“我不会让你再继续伤害其他人,不会!”薛白杨扑向寒兰。寒兰却像个幽灵般闪开,薛白杨怎么扑都扑不到她,眼前反而一片昏沉,他努力睁着眼睛,“头好晕,你做了什么?”

“你难道没发现这里的尘埃太多了吗?吸入太多尘埃是会有副作用的,尤其里面有一部分并不是尘埃。”寒兰的话如同飘浮在很远的地方,薛白杨倒在了地上。

迷迷糊糊的,他听见一个声音对自己说:“薛白杨,体会过爱人死在你怀里是什么感受吗?很快,你就会体验到了。”

过了一会儿,薛白杨睁开眼睛,一个人影摇摇晃晃向自己走来,她的身躯瘦弱,目光却坚定。

——卓幽然!她来了。

“薛白杨,我来救你。”薛白杨清晰地看到了卓幽然目光里的关切,他拼命张嘴,想要告诉卓幽然一切都是陷阱,但喉咙像被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卓幽然终于走到了薛白杨面前,她柔声说:“不要怕,不要怕……”话没说完,她就倒在了地上。薛白杨很快听到了寒兰阴冷的笑声从不知何处的角落里传了出来,她走过来抱走了卓幽然,在薛白杨耳边说:“接下来,是你的爱人了。我很期待。”

紫灵,你一定不要来啊!薛白杨在心中狂喊,但他说不出话,也动弹不得,他的手脚被绑住了。

最不愿意看见的一幕还是来临了。紫灵爬上了2楼,看见了薛白杨,她冲了过来,眼神开始迷离,脚步蹒跚,眼见就要昏倒在地。紫灵突然咬破了嘴唇,鲜血顿时自嘴角流出,她得到了片刻的清醒,然后,她快速解开了薛白杨手脚上的绳索,薛白杨拉起紫灵,不顾一切地冲向地板的破洞。

薛白杨和紫灵纵身一跳,落在1楼,力气突然一下子用完了,薛白杨眼神涣散起来。工厂小楼门口赫然站着一个人,是寒兰!她挡住了薛白杨冲出去的所有路。

“让路!”薛白杨冲了过去。

寒兰从怀里取出了一把钢刀,猛地朝薛白杨刺了过去!白亮刺眼的光线让薛白杨又是一阵眩晕。

倏然,薛白杨缓缓睁开眼,寒兰站在他面前,冷冷看着薛白杨。而紫灵不知什么时候挡在了薛白杨胸前,缓缓倒了下去——她替薛白杨挨了一刀,刀锋已经刺进了紫灵的胸膛里。

“不!”薛白杨缓缓跪了下去,捂着紫灵冒出鲜血的伤口,呼唤着紫灵。紫灵勉强睁开眼睛,脸色惨白地对他说:“薛白杨……我……喜欢……你。”

紫灵说完这几个字,眼皮闭合起来,任由薛白杨怎样呼唤都没有再睁开。

“为什么?你这个疯子!”薛白杨痛苦地朝寒兰怒吼。

“我就是要让你喜欢的女孩子一个一个死在你怀里。我要看你难过伤心,生不如死。这是我当年体会过的,薛白杨。”

“你是个疯子!寒兰,你是个疯子!”薛白杨的眼瞪得通红。

“薛白杨,游戏还没结束呢,别着急啊。”寒兰声音变得尖锐,“你或许忘记了,这里还有一个女孩。”

“卓幽然!你把卓幽然怎么了?”

“你不如回头看看。”寒兰走过薛白杨身边。薛白杨身后的地上,躺着卓幽然,她正闭着眼睛,眉头紧蹙着。

寒兰举起了钢刀,说:“杀死她,你就再也没有任何可以留恋的人了,真的就是生不如死了,不是吗,薛白杨?”

“不,求求你杀了我,放过她!杀了我,放过她……”

“你这样,我更不会放过她。如果当年你对

我,有对她十分之一的好,也不会有今天悲惨的结局了。薛白杨,一切后果都是你造成的。”

钢刀狠狠插了下去,薛白杨闭上了眼睛。

许久没有声响,薛白杨睁开了眼睛,不远的地方,寒兰的钢刀并没有刺进卓幽然的身体里,卓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她双手锁住了寒兰的手腕,寒兰的脸色已经铁青,握住钢刀的手一点点松开,钢刀当的一声落在地上。

薛白杨吃力地站起来,捡起了钢刀。而卓幽然也一脚将寒兰蹬离了自己。寒兰瘫坐在地上,眼中射出愤怒和疯狂的光,她大叫:“不可能!你已经中了我的迷药,你应该到死都不会醒过来。难道你已偷拿了曹沉的解药?”

薛白杨拉起了卓幽然。卓幽然从衬衣口袋里取出了一包黑色的粉末,扔在了地上,“你说的是这个吧?那天在曹沉存放设备和药剂的地下室,我就发现了这黑色的药粉,药粉的气味让我留了一个心,取出了点带回去。”

“生活在仇恨里,你很痛苦吧?放下吧,这样你才能解脱。”卓幽然突然走到寒兰跟前。寒兰一愣,阴冷的眼神同卓幽然平静如湖的目光相遇,寒兰眼中的愤怒神奇地一点点开始消散,她猛地摇头,“你少来跟我讲道理。”

薛白杨望着寒兰,想起跟“林丹”温馨的过去。他突然冲了上去,紧紧地抱住了寒兰,柔声说:“我知道你还在,林丹。无论你对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还在。我不相信你同我在一起时只是伪装,那种感觉是装不出来的,我知道你是真的喜欢我。求求你,放手吧。”

寒兰的眼珠子开始迅速地转动,她猛地推开薛白杨,又痴痴地看着他,“薛白杨,对不起,我不想……”这种口气,明明就是林丹。

“愤怒的仇恨、执著让你迷失了自己,寒兰。但你本性的善良让你在体内重塑了另外一个独立的人格,就是林丹。虽然你一直视林丹为你实施报仇计划的棋子,但潜意识里,你一直渴望做林丹,如果没有6年前那场意外,你现在或许就能像林丹那样单纯地去爱一个人。”

卓幽然静静地说:“放手吧。”

“你在说什么梦话!”寒兰的内心一番挣扎后,表情又开始狰狞,“6年了,6年了,6年里我的生命里只有两个字——报仇。我的心里只有一个仇人,就是薛白杨!在这最后时刻,我怎么可能放手?不,绝不!薛白杨,你方才应该死在钢刀下的,你为什么不去死?!”

“我宁愿死在你的手里,只要你现在肯放下仇恨。”薛白杨望着寒兰。

“哈哈!”寒兰突然笑了,但眼泪也随着涌出眼眶。薛白杨看在眼里,只是不知道在这一刻,哭泣的是寒兰还是林丹?

“休想!”寒兰说道。她转身爬上桌子,爬上了2楼。

“追上她!不能让她再做傻事!”卓幽然说。

薛白杨紧跟着爬上了2楼,寒兰的身影却消失了。就在薛白杨寻找寒兰时,寒兰突然从他背后冲了上来,手里攥着一根钢筋,重重地砸在了薛白杨的肩膀上。薛白杨一个趔趄倒了下来,正好砸进了寒兰的黄土孤坟里。

薛白杨一只手瞬间没了知觉,另一只手在一片黄土里突然摸到了什么东西。他拿了出来,那是一本厚厚的日记本,薛白杨没拿好,日记本滑落在地上,飘出了一张泛黄的信纸。

薛白杨一眼就看到了信纸最后的署名,竟然是——寒兰。

“这是?”跟上来的寒兰也一眼看到了信纸,自然认出了信纸上的字迹是自己的。

记忆随着枯黄的信纸冲破了时间的屏障,涌了出来。

当年的确是薛白杨同寒兰相遇,相爱,相恋。两人的爱情一直很甜蜜,直到另外一个男生的出现,他是当时著名企业家的长子,家世显赫,可谓一手遮风云的青年俊杰。这个男生也喜欢寒兰,并且对寒兰穷追猛打。寒兰开始当然是拒绝,因为她有了薛白杨。但后来她没有抵挡住这个男生的爱情攻势,开始接受这个男生,她决定跟薛白杨分手。

薛白杨知晓了一切后,自暴自弃,他去找了寒兰两次,想让她回心转意,但都被寒兰冷冰冰地拒绝了。望着熟悉面孔上寒兰陌生的表情,薛白杨心如刀绞。

但好景不长。那位有权有势的公子风流成性,他不断在寒兰身上占小便宜,偏偏这一幕被寒兰寝室里的两个室友看见了,两人原本知道寒兰同薛白杨之间的关系,还很羡慕,但没想到寒兰竟然为了金钱,而转投他人怀抱。两人替薛白杨气不过,于是暗中将寒兰同男生幽会做的龌龊事散播了出去。很快,校长找到了男生,男生又找到了寒兰,指鼻子指眼地臭骂了寒兰一顿,最后还给了寒兰一巴掌。

寒兰回到寝室,发觉是自己的室友将自己的事捅了出去,于是跟她们大吵大闹,随后赶来的女生知晓了事情的缘由,都指责寒兰见异思迁。

寒兰心里绝望,她恨那个男生,同时她又觉得对不起薛白杨。于是,那晚上寒兰写了一封给薛白杨的忏悔书夹在了自己的日记本里托朋友带给薛白杨,同时她又约了那个男生在人工湖相见,想要跟他同归于尽。

但事情的发展却远非寒兰预先想好的那样,那晚男生并非一个人去的,他还带了几个帮手。寒兰被痛打了一顿后,死死抱住了男生的腿,狠狠地咬住,男生吃痛,用力将寒兰甩了出去,而寒兰落下的地方就是那冰冷刺骨的人工湖。

寒兰在意识变得模糊前看到那男生慌忙地逃走,她慢慢闭上了眼睛。也许是内心无法原谅自己,也许是冰冷的湖水洗掉了寒兰的真实记忆,等她醒来,她的记忆竟然荒唐地将害她的人错记成了薛白杨。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与寒兰所讲无二,她跟曹沉达成了协议,而后假装鬼魂将薛白杨引到了那栋荒废的工厂小楼。薛白杨以为寒兰死了,十分痛苦。他也怪自己,觉得如果自己不轻易放开寒兰的手,不让她跟那坏蛋在一起,或许她就不会这样死去。薛白杨下定了决心,要给寒兰报仇。他在那栋小楼的2楼替寒兰用黄土堆砌了一个坟墓,同时将那本藏着忏悔书的日记本一并藏进了坟墓里。但离开时,薛白杨发生了意外,从2楼跌落下来,摔成了脑震荡,再醒来,他就完全忘记了关于寒兰的一切。

6年前的真相终于摆在了所有人面前,寒兰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封忏悔书,喃喃自语:“原来,原来,是我……一切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啊!”

“寒兰!”卓幽然跟了上来,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

寒兰目光幽幽,记忆这一次完全苏醒了,她望着薛白杨,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对不起,我错了。原来我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无辜的人,却完全不是,无辜的人都被我害死了,我,我怎么可以……”寒兰又抬起了头,望着薛白杨,“谢谢你,谢谢你对我的爱,无论寒兰,还是林丹,你都包容了她们,我现在明白了。”

“寒兰,你没事吧?”薛白杨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安慰寒兰。

寒兰又转望卓幽然,嘴角轻轻挑了挑,“幽然,替我照顾好这个家伙,他很笨,但是他很善良。答应我啊,幽然。”这个口吻,明明就是林丹。

卓幽然眼眶里也是雾气腾腾,冰冷的女孩也有柔软的心,她点点头,说:“我答应你。”

“好累,好累。”寒兰望着窗外渐渐落下的夕阳,微笑说,“好久,好久没有这样轻松了,真好……”

砰——寒兰突然撞破了窗玻璃,整个人跳了下去。薛白杨大喊一声扑了上去,但迟了,他只看见寒兰坠下,如同离开的仙子。寒兰扬起头,须臾间,恍似以前的寒兰,又恍似林丹!

砰——一声绝望的坠地声。

“不!”薛白杨声嘶力竭地大喊,接着他昏了过去。

半个月过去了,寒兰离开了,紫灵也离开了。薛白杨在医院里像是木头人一样,吃饭,睡觉。他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就出现寒兰临死前决绝的微笑,那是他这一生再也见不到的微笑。

骨裂的手臂现在稍微有了一点知觉。死党吴勇和老牛刚刚离开,病房的门吱呀一声又被推开了,走进来一个人。

“你?”薛白杨有些惊讶,竟然是一别半月不见的女孩,“卓幽然?”

卓幽然慢慢走到薛白杨身边,放下东西,坐在薛白杨的床边。

“你来了?”薛白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嗯,我答应过寒兰,要守着你这家伙,保护你。”卓幽然冰冷的面容融化,露出了笑容。薛白杨见到冰美女微笑,只觉得心口一阵暖流流过。

“谢谢你,那就请你以后好好保护我吧。”薛白杨对着卓幽然眨巴眨巴眼,外面的阳光投射进病房,幸福而美好。

(全文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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