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勒直接开车去了费尔法克斯城雷诺兹的家。这是一幢普普通通的房子,位于一片老旧的街区里。雷诺兹在他的军旅生涯中,由于岗位的调动,大概多次离开并又回到了华盛顿特区。每次离开时,他不得不在房地产市场低价卖掉自己的房子,而每次调回时又不得不高价买一所新的住处,这对他的家庭财务状况不能不产生负面的影响。普勒不知道雷诺兹的家境究竟如何,但是他得出的结论是,这个人企盼着到私营部门领取更加丰厚的报酬,以补偿自己为国家服役的许多年间所获得的远远低于自身价值的收入。

两小时过去了。普勒坐在雷诺兹家的起居室里,戴着乳胶手套的手捏着一张这家人的全家福。尽管这里的房间早已被国安部仔细搜查过,普勒却严格地遵守着现场取证的有关规定。

照片里的雷诺兹一家人看上去快乐美满、富有活力,同许许多多的幸福家庭没有什么两样。

如今这个家庭再也不是这个样子了。他刚才注意到男孩屋里的棒球装备,女孩屋里的游泳和网球海报。他还看到了马特和斯泰茜参加军营各种活动和度假时的照片。航海、跳伞、同海豚一道游泳。他们的孩子在网球场和棒球场上的照片。女儿穿着毕业舞会装的照片。还有一张是蹒跚学步的儿子紧紧拥抱着穿军装的父亲。

普勒能够毫不费力地解读照片上他们的表情:爸爸又被派遣出去执行任务。儿子不高兴,紧紧抱住爸爸,不想让他离家。

普勒将手里的照片放回原处。他出来时锁好了门。他在自己的车上坐了好一会儿,凝视着这幢已没有了任何生机的房子。房子将交给市场去出售,屋里的各种物品将散落各处,雷诺兹一家人将仅仅保留在他们的亲人和朋友的记忆里。

还有我的记忆里。

已经很晚了。普勒开车回到自己的公寓,装了满满一袋子的干净衣物。他和埃沃尔消磨了几分钟,脑袋里却还想着今晚发生的事情。他飞回查尔斯顿的机票改签为明早的航班。已经赶不上今晚的直飞航班了。

卡森做出的事情没像她自己认为的那般糟糕,却也有更为糟糕的地方。正在孕育和发生着非常重大的事件。卡森以为,只有雷诺兹和她自己是官方仅有的知情人。事实并非如此。卡森觉得由于没有及时向上司报告,她把事情搞砸了。明确无误的事实却是,上面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只不过是在雷诺兹死后知道的。雷诺兹一家人遇害的惨状,使普勒对于国安部能否在需要时对他提供有力的增援缺乏足够的信心。至于窃听的那段通话,他们取得的进展也不大。

用手挠着埃沃尔的耳朵,普勒又想到了萨姆·科尔。关于这件事他能对科尔讲到什么程度呢?正式的答案很简单:对她说得越少越好。而若想做出非正式的回答,事情就复杂得多了。他不愿把人们稀里糊涂地置于危险的境地。他可以利用短短的飞机航程和在查尔斯顿落地后更长一段时间的车程来考虑这个问题。

他看了看表。他事先已做了安排。必须有预先安排,不然的话这件事就没有实现的可能。

他打通了电话。电话另一端有几个人先后接电话,普勒与之一一做了恰如其分的沟通。终于,那个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

“当他们对我说你安排了今晚的通话时,我感到很惊讶。”罗伯特·普勒说。

“我需要赶上你那儿允许通话的时间。”

“东海岸这时已经很晚了。”

“是的,很晚了。”

“有人监听我们的通话。他们正在听着呢。”

他哥哥变了嗓门,故意拿出了一副男中音:“您听得清楚吗,监听者先生?如果您听不清楚,我们倒是很乐意借这个机会谈谈我们那个毁灭世界的阴谋。”

“别这样,鲍比。他们会断掉电话的。”

“他们也许能够断掉我们的通话,但是他们不会的。如果不监听,他们还有什么可干的呢?”

“我去看他了。”普勒兄弟间再没有比这更含蓄的暗语了。在他们的生活中只有一位“他”。

“是吗,他怎么样?”罗伯特的声音迅速变得正经起来。

“说真的,他并不是那么好,有时意识出现错乱。”

“以为自己还是将军?”

“是啊,一点儿不错。”

“其他方面呢?”

“很健康。能活一百岁。”

“还有什么?”

“总是发出怨言。”

“抱怨谁?”

“到处指责。还是为没有得到第四颗星的事情,可是他的子弹完全射错了方向。”

普勒并不在意监听者是否猜出他们是在谈论父亲。只要不是与罪案有关或有其他不适宜之处,狱方对于他们的谈话内容是会予以保密的。如果监听人不经批准把犯人的谈话随意泄露出去,他们就可能受到处罚甚至毁掉自己的军旅生涯,特别是在电话线的另一端是一位在战场屡建功勋的老兵的情况下。

“我猜他是归罪于我。”罗伯特说。

“对了。”普勒回答。

“他真这么想?时间根本就对不上。”

“他不这么看。”普勒听到哥哥的一声叹息。

普勒说:“本来不想告诉你。”

“反正是在监狱里,告诉我又何妨?”

“倒是这么回事。不过,也许我还是不该告诉你。”

“不,不,你应该对我说,小弟。我对此表示感谢。”他停顿了片刻。“你正在做着挺有趣的事吧?”

“可以说是这样吧。然而我不能告诉你。”

“好吧,祝你好运。我打赌你准行。”

他们又花了三十秒钟聊了几句不痛不痒的闲话,接着互道了再见。普勒关掉手机后继续盯着它,脑海中想象着哥哥重新被押回牢房的情景。哥哥没什么事情可做,只能等待着第二天走出牢房放一小时的风,等待着他的弟弟什么时候再来一次电话或是去探望他。完全处于听天由命的状态,生命中的任何一个方面都无法由他自己来支配。

他剩下的只有我了。爸爸剩下的只有我了。

上帝保佑我。也保佑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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