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想知道我为什么要你买那幅画吧?”终于,许雅琴开口打破空气的沉闷。

“是——的。”吕逸飞觉得自已的心思被许雅琴戳穿,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你有没有仔细看过?”

“看过,我想,画面上的女人就是姜云杰的母亲。不过,我总觉得有些面熟。”吕逸飞注意到了许雅琴说话时表情有些怪异。

许雅琴解散自已的头发,头发立刻像瀑布似的从头上垂到肩下。之后,许雅琴往前飞速地奔跑起来,头发在肩后高高地飘扬了起来。

“许雅琴,你?”吕逸飞吃了一惊,“这动作很像画面中的女人。难怪有几分熟悉,原来你和画面中的人有几分相像。”

许雅琴在前面折转身,跑到吕逸飞面前停了下来。

“发生矿难那天,我在吕家村村口那家小商店借宿。看到一个发疯的女人从吕家楼跑出来,我感到吃了一惊。她很像我的母亲。但我敢肯定她不是我的母亲,因为她走路的姿势脚有点跛,颈部有颗小小的黑痣,这些特征都不是我母亲的。为什么天底下会有如此相像的人呢?事后我打听,她是一位矿工的家属,而那位矿工在那次矿难中死去了。”

“你想告诉我什么?”

“有人看到她进吕家楼时两手空空,出来时双手拿着一大叠钞票。这意味着什么呢?”

“说明当时吕家楼有人,而且恰恰就是这个人将钱给了她。”吕逸飞思考着说,“我明白了,一定是我叔叔在吕家楼,当时给的钱是赔偿款。矿难之后我还来不及问他有关矿难的事,他已经被烧死在吕家楼。这件事已无法得到证实。”

“问题是如果她已经疯了,赔钱给她有意义吗?”

“我明白了。就是说,她接到钱的时候一定是清醒的。因此可以推测她神经失常是在她接到这笔钱以后发生的。”

“我敢断定在吕家楼和村口这段距离发生了其它意想不到的事。”许雅琴分析道,“这件事一定给了她很大的刺激。”

“从吕家楼到村口只有几十米之远,而且当时下着暴雨,会发生什么事呢?”吕逸飞摇了摇头,“真是不可想象。”

“嗯,不知为什么,我很想再见到那女人一次。矿难对她的家庭影响太大。一个在矿难中死去,一个发生了精神失常。没有得到一分钱的话,他们的子女一定生活得非常艰辛。我想把拍卖得来的钱捐给她的子女,她们和我相似的经历令我产生了同情。几十万对你来说,是区区一笔小数字。”

这难道就是许雅琴要他买画的原因?吕逸飞想道。

“是的,对发生的矿难造成的后果我从来没去认真考虑,总认为矿产权转移给了我叔叔,发生的矿难就与我叔叔发生了关系,而与父亲再无牵连。你的话提醒了我,我觉得我有必要有义务为他们分担一些什么。相比你而言,我感到很渐愧。”

之后,两人不再说什么,先后上了自已的小车,倒着车开始往莱市方向驶去。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进丧魂谷的大山坡。

山坡的斜度曾有人精确量过,为六十一点三度。在陡峭的山坡上,公路一侧屹立着一块块巨大的石头,高高悬在头顶上方,大石头后面是长得密密麻麻的各种野草,有不少是那种可以划破皮肤的棘刺。另一侧为很高的山壁,山壁下是一条源头来自南木岭水库的小河。从山顶下来一百米的陡坡之后便是大约三十度的缓坡路,足足一公里长。

正当由陡坡路进入缓坡路时,吕逸飞听到前面的许雅琴发出了一声惊叫,紧接着看到小车失去控制,向山壁下的小河坠去。

这一切发生得是那样突然,吕逸飞完全没有从发生的事态明白过来,就听到山脚下发出了一声轰响。

吕逸飞一个急刹车将车停在山坡上,打开车门跳出驾驶室,发疯似的从山壁上连跳带滑冲了下去,身上的衣服被挂烂,手指被磨破得出了血。

红色小车刚好掉入河中,河道约4米宽,但河水不是很深,车身沉入水中,顶部仍露在水面。小车前面的挡风玻璃破裂,前保险杠和一只轮胎已脱落。驾驶室内放的小包,布玩具,急救包摔到野外不见了踪影。许雅琴从破烂的挡风玻璃缺口处钻出来,趟过河水,艰难地爬上河岸,左手撑地侧身趴在地上。她的身后流下了大量的鲜血。鲜血染红的河水迅速被河水稀释成淡淡的红色,然后化成无色。

许雅琴出事了!吕逸飞心里一阵颤动。

许雅琴的脸色煞白,抬起的右手臂在不断流血。被撞破的挡风玻璃四处飞散,其中有几块瞬间砸中了她的手臂。当她惊魂中醒过来时,一片玻璃深深地扎入了她小手臂的皮肉之中,裂成一个长约两厘米宽约一厘米的长方形伤口。伤口内的血不断往外流,染红了她的上半身衣服。河水浸湿的裙子紧紧地包裹许雅琴的肉体,将她整个身体的曲线突现得毕露无遗。

吕逸飞不顾一切地跳进河水,尔后爬上岸,低下头,弯着腰,腑在许雅琴身边低声说道,“你忍着点。”

许雅琴点了点头。许雅琴苍白的脸上产生一阵阵轻微的抽搐,身体像散了骨架似的,已是浑身无力,可她仍然显得异常镇静。可以想像,她内心忍受着一种难以言状的痛苦。

吕逸飞左手托住许雅琴的右手臂,用右手的两根手指夹住插在她手臂上的玻璃片,猛地往上一拉。许雅琴不由发出一声叫喊,痛得差点昏了过去。玻璃已切到了肉骨相连的地方。看到许雅琴的痛苦,吕逸飞不由流出了眼泪。

由于划开的伤口太宽,伤口在不停地流血。吕逸飞从身上扯下汗衫,搓成长条,在许雅琴的右上臂上扎好,然后将许雅琴紧紧地抱在怀里,开始往山上的公路攀爬。

吕逸飞感觉到许雅琴身体传递过来的丝丝体温,也能听到许雅琴的心脏有节奏的跳动。她沉醉在他的怀抱中,脸上露出一种详和的笑容,竟忘了那本是难以忍受的痛楚。

这是吕逸飞第一次看到许雅琴脸上露出来的笑容。

吕逸飞咬紧牙根,找着可以落脚的地方,踩着一步步地往上攀登。豆粒大的汗珠,从他头上像下雨般地落下,流入他的嘴里,滑过他的皮肤,又咸又湿。当他终于抱着许雅琴走进驾驶室,他几乎全身要瘫软在地。

然而,此时他不能有丝毫的怠慢。将许雅琴放在身边,扶好躺在座椅上,开动了车子,疯速般地向新湖卫生院开去。

许雅琴处于昏昏欲睡的样子,使得吕逸飞每隔几分钟要跟她说话。但是,她想睡了,感到很困倦。

“吕老师,我累了,我睡一会儿。”许雅琴低低的说道。

“不能睡!!”吕逸飞大声的喝道。

吕逸飞的如此强烈回应令许雅琴吃了一惊。

吕逸飞一边驾着车一边说道,“听我说,你要控制自己,千万不能睡!你在流血,困倦不是因为疲累,而是因为失血,如果睡了,就不会再醒!知道吗,千万不要睡。跟我说话。”

许雅琴想控制睡意,但那种强烈的困倦,却似乎抵挡不了,她真想就此沉沉睡去。吕逸飞不断跟她说着话,说起以往的点点滴滴。许雅琴真想睡,真想让吕逸飞闭嘴,但她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使不上来。

她迷迷糊糊的听着,一直处在半昏半醒之间。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到了外面一声沉闷的敲击,睁眼一看,车子来到了新湖卫生院的门口!

卫生院的医生立即对许雅琴施行了紧急止血措施。由于条件限制,不能做外科手术,吕逸飞当即驱车赶往莱市人民医院。

望着许雅琴脸色苍白,有气无力地躺在沙发座位上,吕逸飞心急如焚,使出了平生驾车的技术,一路鸣着车笛,疯速地在公路上奔驰。

由于失血过多,在快到莱市人民医院的门口时,许雅琴终于支持不住,昏迷地睡了过去。进了急救室,医生对许雅琴立即展开了输血抢救。在输血的同时,医生立即进行了手术。由于伤口沾上玻璃屑、汽车上的灰尘等污物,医生必须要仔细地清理创口。

“如果伤口残存污物,哪怕只有一粒玻璃屑,都可能导致手术失败。预计清洗创口就要花费一两个小时。”外科医师说道,“病人的伤情比较复杂而且很严重,我们会尽最大努力让她脱离生命危险,同时完好地保住她的右手。”

“医生,她的手以后会不会产生后遗症?”

“病人的肌腱断裂较严重,右手的部分功能可能会丧失。”医生说道。

“医生,麻烦你们尽最好的医术治好她的手,手术费不是问题。”吕逸飞急切地说道,“她是一个优秀的画家,没有健康灵活的手,她的事业会遭到打击。她一辈子将会痛苦不堪。”

“你放心,我们的医术在莱市是最好的。”医生拍了拍吕逸飞的肩膀说道,“至于以后会不会影响她画画,我现在不能给你百分之百的保证。我们会尽量在手术中让她的手臂得到完整的痊愈。手术后恢复期的康复锻炼很重要。适当运动会使手臂恢复得更为理想。”

在接下来的4个多小时中,医护人员相继展开了清理碎骨和肢体连接手术。手术中,共为许雅琴输血2500毫升。

晚上十点时,手术终于完成,许雅琴不但脱离了生命危险,右手也保住了。接着是输液,许雅琴只是睁开了一下疲困的眼神,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早上,许雅琴醒来后右手已打上一个石膏,用纱布吊挂在她的脖子上。紧靠她身旁的是吕逸飞,一脸疲倦地坐在身边,头不断摇晃着,显然他极度感到疲困,可仍然坚持着不睡觉。许雅琴感到一阵尿意,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尽管她的动作极其轻微,但弄出来的响动还是惊动了吕逸飞。

“你醒了?”吕逸飞揉了揉惺忪的双眼。

“你睡会儿吧。”许雅琴双脚落下地面,站起身,“我上厕所。”

“我——我扶你过去吧。”

“不用。”许雅琴拒绝了吕逸飞,一步步向厕所走去。吕逸飞感到不放心,跟随着许雅琴的后面,直至许雅琴走进了女厕所。才略为感到放心。

许雅琴回到病房后,吕逸飞忙着买来了早餐。一杯热气腾腾的牛奶,一碗皮蛋粥。

“谢谢你。”许雅琴说话时,脸上不再是平时冷若冰霜的表情。

“应该是我要谢你,你为我的生活带来了生机,也为我的生命带来了乐趣。能照顾你,我已感到很满足。”吕逸飞说道,“看到你从死神中挣扎着出来,我感到很高兴。”

“你知道我的小车为什么出事吗?”许雅琴轻轻地说道。

吕逸飞摇了摇头。以许雅琴的胆量和技术,许雅琴断断不会犯一种非常低级的驾车错误,一定另有原因。

“我看到了她。”

“看到了她?”吕逸飞有些迷惑不解,“你看到了谁?”

“就是——画面上的那个疯女人。”

“呵?”

“我下坡时无意间从反光镜看到山坡上的一块大石头旁藏着一个人影,就朝上面瞧了一眼。这一瞧把我吓了一大跳。她站在临空的石头旁,身子似乎有随时掉下来的危险。就是这样的情景,当时使我的头脑产生了真空,大脑里一阵空白。我的手脚在没有意识的作用下不知不觉失去应该要发挥的能动作用,小车就这样冲下了山壁。当我知道发生了什么样的情况,局势已不由我控制。”

“疯女人?石头边?”吕逸飞感到此事有些蹊跷,可又说不出为什么。难道姜云杰的母亲精神失常后没有离开新湖乡?可是那么多人找她为什么就找不到呢?

由于许雅琴的右手被固定不能动,所以许雅琴平时双手来做的事现在只能用左手代替完成。这给许雅琴的日常生活带来了许多困难。尽管这样,她仍然拒绝吕逸飞的援助,学会用左手来完成原来双手要做的工作。

出院后,许雅琴坚持要回到她的住处。

吕逸飞是第一次来到许雅琴的住处,如果不是他救了她,很可能他还不能踏进许雅琴的房间。许雅琴的住房曾是吕逸飞一直充满着好奇的地方,如今马上就要进入许雅琴的房间,多多少少有些让他激动,因为他可以从房间里的摆设和装修窥见许雅琴的个性,甚至可以了解一些心灵秘密。反过来,也说明许雅琴的世界正在一点点向他进行开放。

许雅琴所住的小区环境优雅。小区内有带喷水池的花园,小孩游乐场和露天游泳池。人行道两旁种植密集的花草,每隔三米植有一颗高大的梧桐树,树边有供行人休息用的长条石椅。给外人一种绿叶成荫和鸟语花香的感觉。由于空气清新,每天清晨,可以看到有老人在练习太极拳,或者小跑。门口有威严的保安,一切外人进入小区都需要登记。小区居民的所有车辆都停放在地下车库。这个小区叫做碧绿村庄,可谓名符其实。碧绿村庄是莱市最好的小区已为莱市人所公认。住在这个小区绝非等闲之辈。吕逸飞读大

学时就听说过莱市的碧绿村庄非常有名,今天得以亲眼目睹,果然名不虚传。传闻这个小区集中了莱市的高官和富商。许雅琴很早就能住上这种地方,不能不令吕逸飞感到赞叹。

许雅琴住在六楼,为楼房最高层。许雅琴叫人在楼顶上修建了一个小小的花园。不仅有树、有草,还有花、有鱼,种植的金银花、石榴、夜来香、荷花满目皆是。楼顶生机勃勃。一方面在夏天可以吸收太阳辐射下来的热量,另一方面工作疲劳之际,可以走上来赏心悦目一番。这儿离莱河不远,临河而建的房子大都低矮,所以从许雅琴住房的窗外往外望,视野很宽阔,一直可以望到河对岸的农庄升上来的袅袅炊烟。

走进许雅琴的房间,让人觉得坠入了一个琳琅满目的艺术世界。房子面积有一百五十平米大。书房只摆着一个巨大的书案和一张电脑桌,能够方便写字、上网和工作。客厅当作工作室,摆着形态各异栩栩如生的石膏模型,一个可以调节高低和任意方向的画架,周围布置有各种颜色的射灯,必要时可以调整亮度。

墙壁上挂着大大小小的画框,收藏着许雅琴出外写生的图画:驱赶水牛的牧童,被矿山排入的黑水污染的庄稼,在矿井底下拖着沉重柳条筐的矿工,偷看上课的失学儿童,搂着女人醉生梦死的男人,卖西瓜后数着钞票的农民……在许雅琴的笔下所展现的生活百态,令人无限想象,意味无穷。美丽的画卷中藏着人世间一种无可奈何的凄怆。

许雅琴以往随身带着速写本、铅笔或炭条,现场捕捉素材,回到画室后再往画布上画。经过几年的探索,她开始另辟蹊径:大胆地用茶叶籽油稀释颜料,使油画具有水彩画的效果,画起来也更快,因而摸索出一种“油画式漫画”。她把油画和素描两种技法结合,使用画笔如同使用铅笔和炭条那样自如,画面线条简洁,色彩明亮。她出野外所画的草图包含了社会各个层次的人物。所创作的作品反映了更宽广的社会生活,尤其是社会底层的生活,被她画得淋漓尽致。

吕逸飞深深被许雅琴的创作精神所打动。在他看来,他的金钱远远不及许雅琴的一幅画。许雅琴内心关心的是整个社会,尤其她那颗富有同情底层老百姓的心闪着金子般的光彩。这些画使他更加有理由相信他对许雅琴的爱是值得的。

在画架的对面有一块一人高的镜子。镜子旁挂着与镜子大约一般高的画框,画框上罩着一层类似窗帘一样可以拉动的布条。在许雅琴所有的房间里,唯独这一块画极其神秘。里面的画会是什么内容呢?

许雅琴将电水壶灌满刻度线插上电,忙着烧开水泡茶。房间很久没有打扫,许多地方落上一层薄细的尘埃。吕逸飞从卫生间找到拖把开始拖地板,擦完地板后又忙着用抹布擦试家具。

地板砖上的画面均系许雅琴订做时亲手绘制的动物、草地、小河流,家具绘上了朴素的各色花朵和绿色植物,天花板则绘上湛蓝的天空,上面飞翔着快乐无比的小鸟。处于这样的房间,无异于置身于野外,让人感受到大自然的魅力。

吕逸飞仔细打扫着每一个地方,有些不能沾水的画面覆盖一层极薄的薄膜,只要将太脏薄膜揭去丢掉换一张新的贴上去,就会焕然一新。经过吕逸飞近一个小时的努力,房间重新焕发出刚刚装修时的美丽。

忽然外面一阵喧哗和响动,吕逸飞往窗外探头一看,下面站了一大群人物,里面有好几个穿着警服的警官。其中走在最前面的正是刚刚升任市长不久的杨敬岭。一行人正向许雅琴这一栋楼走来。

“杨市长也住在这里么?”吕逸飞有些吃惊地问道。

“是呵,他就住我下面的二楼。我每次上来时要从他家门口过。”许雅琴回答道。

“杨市长家今天好热闹。”吕逸飞接过许雅琴递过来的茶水喝了一口道。

“杨市长的公子今年从警校毕业了,听说分在青桥镇的一个派出所当副所长。”

青桥镇是莱市最富裕的地方,很多乡干部宁愿从其它地方削职也要调往青桥镇。但是对派出所而言却不是好地方。由于矿山利益的争夺,那儿的地方治安很不好。许多黑社会的人之所以能在那儿猖獗,其实就是一些有矿山利益的当权者在背后操纵,所以警察在那儿很多时候只听之任之,弄得不好惹火上身,丢了职务不算,从此这辈子往上爬的路断了。

“他叫什么名字?”

“杨涛海。你看,就是下面那个高大威风的警察。”许雅琴指着下面走在倒数第二个穿着警服的年轻人说道。

十分钟后,下面的闹声终于复归平静。吕逸飞杯内的茶水也喝得差不多了,就在他寻思是否还有什么能帮忙许雅琴的时候,桌上的电话机响了。

许雅琴拿起话筒,抬头望了一眼吕逸飞,犹豫半晌没有回话,最后说了一句,“我下去拿吧。”接着挂下话筒,对吕逸飞说道,“有人送我鲜花,不知道我住在哪栋楼哪一层,正在下面等,我去拿一下。”

“你提着很重的石膏手跑上跑下很吃力,让我帮你拿上来吧。”

“不用。”许雅琴说罢就下去了。

吕逸飞朝窗外一看,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太婆抱着一束花正站在下面的人行道旁。

老太婆送花?吕逸飞马上又想道,可能代别人送花吧。许雅琴才华杰出,帮别人画个什么画,别人送朵花表示感谢是合理的。

想到这里,吕逸飞的眼光又落在那幅布条遮住的画上。

吕逸飞心里一动,怀着十分好奇的心情上前揭开画面上的布块。

吕逸飞蓦地惊住了!原来是许雅琴的自画像。许雅琴身着黑色的服装,亭亭玉立,靠在一个用作背景的沙发上,手则随意地搭放在椅背上。头略前倾,黑色的眼睛又大又亮,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两只手往后一掠,一头长长的头发散向后脑的空中。

吕逸飞用手摸了摸画布,感到有好几层。于是小心翼翼翻开第一层,黑色的服装消失,出现弹性的女子束腰,再往下看,发现了粉红色的吊袜带,吊在有肉感的肩膀上,再向下四五英寸,就是长筒袜的上端。再翻一层,雪白的肌肤只剩下镶着皱褶的乳罩和花纹的内裤,丰腴的身材散发出一种少女成熟后的魅力。圆鼓鼓的乳房和富有弹性的臀部让吕逸飞看得脸给心跳。

当到了最后一层,身体上没有任何东西,丰满圆润的三角地带和粉红色的乳头突兀地跳到了吕逸飞的眼前,整个画面就像许雅琴刚刚从浴室走出来一般。

吕逸飞想起了吕家楼闹鬼的事件,那一丝不挂的裸体像不正是和画面上的情景一模一样吗?吕逸飞心里忽地打起了一个冷战。

楼梯传来了脚步声,吕逸飞迅速将画面恢复为原来的状态并盖好布条,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擦试着窗台。

一会儿,门被轻轻地推开,许雅琴右手抱着一大束鲜花走进来,插进书桌上的一个大花瓶内。回过头来发现吕逸飞站在窗台边,低着头在一块洁净的地方用抹布使劲在反复来回擦着,不觉有些奇怪。

“吕老师,窗台已经非常干净了,不用再擦了。”许雅琴走过来说道。

“噢,我——”吕逸飞有些尴尬地停止手里的活动,抬起头,脸色发红,歉意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我该走了。”

“这段时间给你添了很多麻烦,谢谢你的关心和照顾。”

“别这样说,这是我自愿的,也是我希望的。能为你做点什么,我感到很高兴。”从第一次见到许雅琴起,她的身影就深深植入到了吕逸飞的印象当中。吕逸飞担心的不是自已不能为她付出什么,而是会伤害她。

这几年吕逸飞为了自已的婚事没少得罪人,尤其是一些家境拥有某点小权力的官方人士。他们希望自家的适龄女儿或者某个亲戚的女儿,能和他牵上红线。然而他始终不为各方面的说媒和压力而心有丝毫的动摇。他在耐心地等待许雅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他相信这句亘古不变的谚语。

“天要黑了。”许雅琴望了望外面的天空说道。

吕逸飞大胆上前两步握住许雅琴的右手,“我以后会经常来看你的。”

吕逸飞英俊漂亮的脸膛,有着一种令人不可抵挡的迷人魅力。许雅琴感到自已的脸在微微发热,像只小绵羊温驯着低下头。美丽的眸子一闪一闪,性感丰润的嘴唇产生轻微的颤动,看上去一张一合。

吕逸飞弯下腰,头向着许雅琴的脸慢慢靠过去。

许雅琴并没有扭过头躲避吕逸飞凑过来的嘴,而是微微地闭上自已的双眼。

吕逸飞的嘴在许雅琴的嘴边迟疑了一下,最终以极其温柔的动作,抵在许雅琴的脸颊上轻轻地吻了一下,“雅琴,你好好休息,我走了。我会经常来看你的。”

说罢,吕逸飞带着一种满足的心情离开了许雅琴。

果然,吕逸飞每隔一段时间前来探望许雅琴的伤势,并主动帮她做些较重的家务活。期间,吕逸飞抽空找人学做几道好菜,见到许雅琴时,亲自下厨弄一顿可口的饭菜。

两人的感情日渐加深,谈论最多的是日常之间的话题,从不涉及过去或者两人比较敏感的问题。有些问题是双方感情的逆向催化剂,摆出来只会一点点瓦解他们之间已慢慢巩固的基础。对吕逸飞来说,他倒宁愿让这样的美好现象长期下去,也不愿触及那些不愉快的记忆。

两个月后,吕逸飞陪许雅琴到医院照了X光片,证实手骨愈合后,让医生拆了石膏绷带。由于长期停止活动,手臂上因血液的流动不畅原因,右手臂上的肌肉萎缩得几乎成了皮包骨,从外表来看,右手臂比左手臂小了许多。右手臂不但丧失了感觉,连动一动也成了困难。按照医生的吩咐,许雅琴得天天练习右手臂的运动,以期得到尽快的恢复。

在吕逸飞的细心照料下,许雅琴恢复得很快。大约过了三个月后,许雅琴的右手基本上能轻微地上下运动,但整个手臂的肌肉仍然没有恢复到原来的状态。

吕逸飞觉得时机成熟,于是正式向许雅琴提出了求婚。

“我不会给你带来幸福的。”许雅琴没有表示拒绝,却说出了一句吕逸飞没有想到的话。“只要你幸福就够了。”吕逸飞不假思索地作了回答,他没有深想许雅琴在向他传递一种什么样的信息。在他看来,能娶到许雅琴这样的女子,已经感到非常的满足非常的幸福,别的还有什么好想的呢?

“我不值得你爱——”

“不会的。你什么也不用说,不管你将来会发生怎样的变化,我始终会爱你。”吕逸飞想起第一次她将果汁泼到他身上的情景,后来了解到她的成长经历,明白她对人世间是否存在真正的爱情一直心存一种怀疑。他一定要用他的爱去化解这种疑虑。

许雅琴点了点头,不久两人办了结婚登记手续。

当吕逸飞将许雅琴带回家时,蔡香红和吕逸梅大吃一惊。望着这位从天而降的美人,蔡香红盘问得很是仔细。当问到她的家庭有哪些人时,吕逸飞立即代许雅琴作了回答。说她现在只有一个父亲在外地经商,母亲已不在人世。

许雅琴的谈吐气质和文化修养让蔡香红非常满意。尤其听到吕逸飞提到许雅琴有着高湛的绘画艺术才能,蔡香红感到心花怒放。几年来,她对吕逸飞走上开矿致富之路忧心忡忡,始终有种不安的感觉,随着吕逸飞的财富越来越多,这种不安成分越来越大。如今,吕逸飞忽然带着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儿媳妇来到家里,这种不安暂时被高兴取代。想抱孙子的传统习性依然在她心目中占据着强烈的支配地位。

话题很快进入婚礼仪式问题。许雅琴说她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把婚礼操办得轰轰烈烈,蔡香红也不想吕家的事情在社会上过于张扬。吕逸飞已经是莱市万众注目的特殊人物,一举一动都受到一些人的注视,如果排场过于宏大和奢华,难免会招来更多人的眼红和仇视。但悄无声息处理婚事,又觉得不太妥当,毕竟大喜之际,红红火火办一场是为以后的生活讨个吉利。

正在一家人为婚礼仪式如何举行时,吕逸飞的手机响了。吕逸飞走进书房,从口袋拿出手机一看,来电显示着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于是按掉不接。不料,他刚回到客厅时,手机又响了。

“你是谁?”吕逸飞将手机放在耳边,用一种不友好的声调问道。

“吕老师,我是林雪。现在分到莱市日报工作,接到的第一个任务是采访你,不知你是否愿意接受?”

莱市日报的记者林雪?以前莱市日报和莱市电视台的记者要采访他,结果被他以种种不同的理由打发掉了。在公众心目中,他不但是莱市的首富,而且致富的过程称得上暴富加奇富。仿佛财富一夜之间从天而降。许多人想打听其中的奥秘。这个秘密只有极少数的几个人知道,一个是许雅琴,一个是新湖帮的张波。已经平静了好几年,万一被记者嗅闻到了什么,那张南木岭矿产图说不定从此再次成为江

湖不平的一根导火线。

现在林雪要采访他,他似乎找不到拒绝的理由。林雪虽然和他接触不多,毕竟都属于从吕家村走出来的同乡。吕逸飞思忖了半天,终究口头答应了。不过,吕逸飞提出了一个要求,采访要在他婚礼举行的那天,并且希望有电视台的记者在场。他要让莱市所有人都作他和许雅琴的婚姻见证人。而且,他要当着莱市所有人的面,给他的新婚妻子一个亲密的甜吻,同时让大家和他一起分享他的幸福。

当吕逸飞把他的想法告诉她们时,大家都表示赞同。但是,以什么样的方式出现在电视画面上呢?大家又陷入了思考之中。

“我想举行一个特殊有意义的婚礼。”许雅琴提出道。

“什么婚礼?”大家异口同声地问道。

“井下婚礼。”

“井下婚礼?”蔡香红一愣,接着脸色大变,头扭向了一边。显然她对许雅琴的话非常不满,却不好当面反驳许雅琴。毕竟许雅琴是第一次来她家。

“我不同意。”一直没有说话的吕逸梅跳出来大声表示反对,“婚礼就应该是明媚的阳光,新鲜的空气,芳香的花草。为什么偏偏要选择到黑暗的井下呢?”

许雅琴没有说话,只是拿眼瞧了一下吕逸飞。

“这件事,我们不妨先听听许雅琴的意思,既然由她提出来,一定有她的想法。”

蔡香红和吕逸梅觉得吕逸飞说的有理,都表示愿意听许雅琴的想法。

“我是这么想的,婚姻是人生当中的一件大事。我和吕逸飞今天能结合到一起,说明我们是有缘分的。在结婚这一天,我想要以一种特别的纪念方式让双方都永远记住这一天。”许雅琴说道,“我第一次对吕逸飞产生感情,记得是到南木岭煤矿的巷道内。那一次,吕逸飞以为矿井出事而奋不顾身往前想把我推出危险的地方时,我意识到了吕逸飞对我是多么的关心和爱护。如果婚礼在井下举行,我可以通过记者拍摄的照片,将我们的婚礼现场画出来。我想这一定会构成一幅极其优美的画面,画面将暗含我们的爱情萌芽,还将暗含和我个人生活的寂寞告别的意味。因为,和吕逸飞认识之前,由于家庭的缘故,我从小就过着一种孤独的生活,像在长长的黑暗中只感受着自已一人的心跳。”

对蔡香红来说,她很喜欢许雅琴,甚至做梦也没想到吕逸飞能找到一位这么聪明能干而又漂亮有气质的媳妇。在她心目中,许雅琴的美色完全不输于电影中的任何一个女明星。可她心中很难认同许雅琴的做法。同样地,吕逸梅也处于极度的思想矛盾之中,对这桩婚事她百分之两百满意,对许雅琴的想法却无法接受。

“妈妈,妹妹。”吕逸飞说道,“我很理解许雅琴的想法,她对艺术的追求胜过珍视她的生命。几年前,许雅琴作为莱市第一位女司机独自一人驾着小车开上南木岭。为了获取她创作美术作品的灵感和素材,甚至冒着生命危险进入了爸爸生前的矿井下拍照矿工劳动的现场。如果不是出于对事业的执着,对艺术作品完美的追求,有谁会愿意这样做呢?她的作品已获得了全国几个大奖,可以说,在美术界获得了众口一致的赞誉。她这样做,无非是想借这样的机会再一次创造有价值的艺术作品。从一个艺术家的角度来理解,这种举动并没有什么异常。所以,我们要尊重她的想法,要敬重她的举动,要支持她的事业。”

吕逸飞一席话将蔡香红和吕逸梅说得低下了头。这件事在全家会议上终于获得一致通过。

婚礼的酒席定在贝逸楼。酒席过后,新郎和新娘一同驱车到吕家楼,换乘越野车上南木岭。按照商定,双方的家人只在酒席出面,不去南木岭。电视台已答应作实况转播。林雪的采访则是安排在酒席之后,新郎新娘下井之前的一段时间。吕逸飞已定做了两个漂亮的蓄电池电动车,规格是按照运煤车的轨道尺寸订做。下井的地点,定在南木公司管理的南木一号矿。下到300米深的井底后,再换乘另一辆载人电动车,尔后开始矿底婚礼旅行,将所有的开采过程巡视一番后回到地面,婚礼就算结束。

在蔡香红的精心安排下,酒席只请了部分人。出席的有杨敬岭市长及各界有能量的首脑人物,林静和林雪,莱市一中校长,电视台和莱市日报的负责人和部分参与这次活动的记者。

没有伴郎和伴娘,没有请乐队,没有披花戴红,一切显得与普通的酒席一样。外人根本看不出来是一场婚礼酒席。蔡香红显得非常低调,发请贴时没有注明任何原因。所有被邀请的人到席时才知道酒席的目的。

许雅琴的养父寄来了一百万的大红包,因外地出差有变一时赶不上婚礼。按照规定,主婚人必须是双方的父亲,鉴于这种特殊情况,由吕逸飞的母亲充当了主婚人,并作了祝婚词。此外,在杨敬岭的带头下,各方要人纷纷发表了一通祝福词。

酒席完毕后,吕逸飞和许雅琴开着小车直奔南木岭。

约两个半小时后,两人和跟随而来的记者正式来到南木一号矿井的面前。南木一号矿的主巷道为斜坡式,平均坡度约为10度,宽度仅够一辆运煤的小电动三轮车通行。离开井口往下越走越黑,大约走出10米,就必须打开矿灯。巷道内弯道极多,大约每隔10多米就有一个弯道。

在下井旅行之前,林雪开始了她的采访行动。

“吕老师,首先我祝贺您和许小姐的婚姻大喜!”林雪拿出话筒,放到吕逸飞的面前,同时示意摄影的记者注意抓紧拍摄。

“谢谢你的祝福。”吕逸飞红光满面,神采奕奕。

“您从辞职下海到开矿,这个角色转换非常之大,作出这个决定需要不一般的的勇气,人们常说开矿是赌财运。请问您如何看待这个问题?”林雪问道。

“别人赌财运,可我在赌爱情。”吕逸飞朝着许雅琴微微一笑。

“但最终您获得了胜利,请问,您作开矿的决定之前,有几成把握?是否事先就掌握某种开矿的奥秘?”

“当然,从事任何风险事业都需要一点智慧。地面上出现大堆的钞票,傻瓜也会知道弯腰去捡。不过,学历与开矿没有必然联系吧?私人煤窑不像国有大型煤矿,开矿前要经过仔细勘探,确明炭源和储存量以及地质特征的构造,然后再论证开采的可行性。私人煤窑更多的是凭经验和肉眼,找个位置就挖。赌中的当然就发,没赌中的就歇菜。”吕逸飞侃侃而谈道,“谈到开矿的奥秘,我爸爸以前开过矿,多多少少积累了一些经验知识。接照摆地摊卖药方人的说法,这也算不宜外传的祖传秘方吧。我只能说,探矿肯定有其规律可循,盲目投资要么脑子烧坏了,要么得了妄想症。”

“有人说,有钱就有一切。请问,您怎么看待这个观点?您堆积如山的财富是否给您带来了无与伦比的快乐和幸福?”

“物质财富可以计数,再多的财富也是有限。如果全中国的财富给了你一个人,你拥有的财富有意义吗?幸福和快乐无法用有限的数字来计量。一个简单要求的满足,一个小小愿望的实现,有时就可以给人带无穷无尽的快乐。当然,完全没有钱或者所具备的钱不足以让你在生活中维持最起码的尊严,谈快乐和幸福是一种奢侈的话题。幸福和快乐就是日常生活基本够用的金钱再加丰富的精神内涵。没有精神的支撑,人会很空虚,生命的延续会变得毫无意义。”

“听说在您的资助下,新湖乡高楼林立,道路畅通,秩序井然。村民家家户户看上了卫星电视,装上了程控电话,用上了自来水,人平纯收入已达7000余元,与上个世纪90年代末期同比翻了近五倍。而且,整个莱市贫困子女的学费由您一人承包了下来。能谈谈您乐善好施的动机和想法吗?”

“矿产资源本来就躺在地层底下,为大家所共有。取之于民,回报于民嘛。为公益事业作点贡献不必挂齿。”

这时,吕逸飞和许雅琴戴上安全帽、身背矿灯和生氧式自救器,脚穿水靴,衣着崭新矿工服,准备整装出发了。林雪觉得该结束她的采访了。

“吕老师,非常高兴您能在大喜的日子抽出时间接受我的现场采访,谢谢您的精采回答。您让我明白了怎样才能快乐地生活,您给我上了人生重要的一课。最后祝福你们的爱情天长地久,井下婚礼愉快!”

说毕,林雪和随行的记者也更换工作衣、领取矿灯及生氧式自救器。

趁着摄像机没有工作时,许雅琴以极其迅速的动作将自已身上的自救器解下来挂在吕逸飞的背上,同时从他手上抢过自救器递迅速挂在自已的背上。吕逸飞不解其意,刚要说什么,许雅琴将头扭向另一面。

井下的全部活动过程由冰铁锋负责安排,婚礼路线,当然也得由他负责领路。

冰铁锋先上了电动车,接着吕逸飞跨上电动车。然而,就在许雅琴准备上电动车时,忽然外面传来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吕逸飞抬头一看,张波带领他的四五十个手下涌了进来,拿着鲜花来向他贺喜,场面一下子乱成一团。

混乱中不知是谁推动了电动车。几乎没有任何思想准备下,小车就把吕逸飞和冰铁锋带着滑向了很陡的黑暗的井口。

大家对事情还没反应过来,井内传来了一阵沉闷的响声。紧接着,许雅琴脸色惨白地当场晕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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